罗青枫像是不太明白她的话。微微有些困惑的表情让她觉得好笑,却也有些隐隐的心酸。原来自己喜欢的,竟然是一个连什么叫喜欢都不知道的男人。

“面对着身边的人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喜欢她,这种感觉…很空虚吧? ”韩晓自暴自弃地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背后的木门上:“可惜我没有办法教你。有些东西总要自己尝试过了才知道是什么味道。或者去问问你的于洋,也许她能给你一个标准答案。”

这么接近的距离却不得不提到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这让韩晓觉得心酸。她拨开罗青枫的手,想要转身的时候被罗青枫抓住了手腕。她下垂是视线看到了他衬衫上暗色的纽扣。打开的纽扣里面,是一片麦色的皮肤。紧致,隐含力量。韩晓舔了舔嘴唇,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罗青枫的声音沉沉的,有一种她未曾见识过的郑重:“我和于洋…只是认识了很多年。就这样。”

韩晓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好像在等着听他后面的话。她的神情虽然还带着一点恍惚却已经平静得多,就仿佛无论他说了什么她都可以承受得住。

罗青枫的眼睛很漂亮,近距离地看就会发现那不是纯黑的颜色,而是深浓的栗色,水光盈盈。他就这么望着她,象要把她的魂儿都吸走似的。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前所未有的柔软:“韩晓,既然你喜欢我,那我们来试试吧。”

韩晓一动不动地凝望着他,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那么专注的凝视,仿佛她眼里只剩下了他,只容得下一个他。罗青枫心底里果然有什么东西开始蠢蠢欲动。这异样的感觉令他开始感觉兴奋,忍不住就握紧了她的手腕:“好不好?”

韩晓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挡住了他想看到的神色。再睁开的时候,里面那种恍惚的东西已经退潮,只剩下了萧索的清醒。微带倦意。

“试什么?”韩晓淡淡地反问他:“试试看面对一个自称喜欢你的女人,你是不是能学会喜欢她?如果我说好,你是不是就对自己说:OK,游戏开始。从这一刻起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们来玩一场名叫‘互相喜欢’的游戏。是不是这样?”

罗青枫怔住了。

“也许你可以。但是我不行。”韩晓挣开了他的手,唇角自嘲似的挑起,眼底却漂浮着淡淡的落寞:“罗青枫,我的感情没有办法说开始或结束。我没有办法把它当作一场游戏来配合你的心血来潮。你说的这个游戏,我玩不起。”

罗青枫没有想过她会拒绝:“不是游戏…”

“那是什么?”韩晓反问他。

罗青枫无法回答。于是韩晓又笑了,她想,今天的梦跟每一次都不同。以往在这样的梦中,这个时候的自己都会喜极而泣,然后拼命点头说“我愿意”。

韩晓疲惫地笑了:“我大概是老了。我觉得…从我把话跟你说清楚那天开始,我就再也没有办法拿梦想这种东西继续骗自己了。也许你可以不在意,每个人都可以不在意,但是我自己不可以。那是迄今为止,我最宝贝的东西,让我捧出来跟你赌一场游戏的结局,我做不到。”

罗青枫固执地望着她,好像在等着她改变主意。

而韩晓却拿不出更多的反应来配合他了。她拍开罗青枫的手,疲惫地拉开了房门:“再见,罗青枫。”

不知道睡了多久,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房间里没有开灯,楼下的街灯头进来,朦朦胧胧的。象漂浮着一团雾。酒意已经退下去了。头脑变得清醒,四肢却依然无力。

有些事发生了,象梦。有些梦做得太真切,又象是真的。韩晓有些分不清了。

罗青枫真的曾经靠在车门上一边吸烟一边等着自己?他真的跟自己说过“我们来试试”?

怎么想都不像的真的。

如果她打个电话去问罗青枫,下午的那一幕到底是不是真的发生过呢?会怎样?

如果罗青枫用他那把清淡到冷漠的声音跟她说:“没有这样的事。大概你记错了。”她又该怎么办?

韩晓沮丧地想,还是把它当做另外一个版本的白日梦好了。

电话铃又一次固执地响了起来。韩晓突然意识到自己正是被电话给吵醒的。有气无力地从枕头下面摸出电话,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

“我是韩晓。哪位?”韩晓闭着眼睛躺在枕头上。气若游丝。

话筒里传来一阵很嘈杂的声音,混合了音乐和喧嚣的人声。大半夜的,这是什么地方?

韩晓睁开眼,心里莫名的诧异。

片刻之后,响起了一声模糊的关门声,电话里的喧嚣又都消失了。然后传来一个略显沙哑的男人的声音:“韩晓?”

韩晓一时间竟没听出是谁。捧着电话愣了一会儿神才说:“谁呀?”

“你今天喝了多少酒?”电话里的男人问。

韩晓想了想:“也就两杯红酒吧。”

“才两杯红酒就睡到了现在?”男人的声音里微微带着笑音,醇厚也性感:“以后不要再喝酒了。”

语气里有种很熟稔的味道。但韩晓还是想不起这人会是谁。她在T市认识的男性朋友一只手也数的过来,不是麦林、也不是崔浩、更不是郭蓉蓉她老妈给自己介绍的那个儿科大夫…

“罗青枫是不是去找过你了?”男人不紧不慢地问道:“你去过画廊了?”

韩晓脑子里“轰”地一声,立刻就想起来这是谁了:“邢原?”

邢原低声笑了:“才听出来?”

韩晓一肚皮的郁闷立刻象被泼了沸油似的着了起来:“大半夜你闲的没事干?你不睡觉别人还睡觉呢,你以为地球是围着你转的?”

邢原没有出声,很安静地听着她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

韩晓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好脾气的人,怎么也想不不明白怎么对上这个人就变成了一桶火药似的,一点就着呢?

“明天有空吗?”邢原的声音依然不温不火地透着那么一点让人反感的胜券在握的味道:“我想请你出来吃个饭。”

“没空!”韩晓硬邦邦地回绝。

邢原低声笑了:“我说,你不用这样吧?”

总是自己在那里暴跳如雷,好像没理的总是自己似的。这种感觉让韩晓很不舒服。可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古训她还是知道的。顺了顺胸口的那股子邪气儿,韩晓又说:“对不起,我工作忙,真没空。”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刚躺下又把手机翻出来按了关机。

小样儿…韩晓恨恨地想:我让你打!

罗曼蒂克

韩晓在电话里跟邢原说没空,其实也不全是推诿。她确实没有空。

技监科最主要的工作内容是对于海工所有的项目进行技术验收。这其中就包括了陆地项目和海洋平台。而韩晓已经接到了自己直系上司的工作指令,要开始着手进行上平台之前的集训了。

韩晓是技监科的新人,还从来没有上过平台。因此出海之前的安全集训虽然对海工的老将们来说已经算是老生常谈,但是对她来说还是一件十分新鲜的事。

因为海洋平台的高危险性,集训的内容几乎全部围绕着意外情况下该如何救生展开。平台与船的结构、救生艇和救助用品的使用、防火防爆设备的使用以及游泳强化训练和高台跳水等等…

眼花缭乱外加精疲力竭,无形中将韩晓感情上的挫折感冲淡了许多。尤其是当她在第一节高台跳水课上闭着眼从十米跳台上一头扎进泳池的时候,揪心的紧张和豁出去之后瞬间的忘我,竟然让她有种洗心涤肺般的释然。仿佛压在心头的所有阴霾都随着那忘我的一跳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韩晓从水池里软手软脚爬上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教练指着自己的方向训斥十米跳台上两个设计科的小伙子:“人家小姑娘都敢跳,你们俩到底是不是爷们儿?!啊?!”

韩晓顿时就笑喷了。心想这教练什么眼神啊,自己居然还“小姑娘”?明明货真价实的老姑娘一个…

出海之前,韩晓听从了老将们的建议,买了几份保险。受益人一栏里除了父母,神差鬼使地又写上了罗青枫的名字。

填完了又觉得沮丧。就算自己真有个什么好歹的,罗青枫也未必愿意接受这么一笔钱吧?更何况他还不缺钱…

韩晓想到这里的时候,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子。有这么诅咒自己的吗?再说真到了那个份上,自己这一缕孤魂儿还不知飘哪里去了,哪里还管得着罗青枫高兴不高兴呢?如果真有什么不高兴…

就当作是对自己的另类追忆好了。

按照海工的规定,职员在海洋平台上的工作周期是二十八天。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情况,登上平台的工作人员要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会在与世隔绝的环境里度过。

兴奋自然是有的,紧张也有。而恐惧似乎也有那么一点点。韩晓不知道其他人初次上平台的时候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这么坐立不安。

收拾完随身携带的私人物品,分别给父母和郭蓉蓉打过电话,韩晓就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才好了。正瞪着眼睛看着床上床下的一堆毛绒玩具发呆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韩晓看也没看地接了起来:“我是韩晓。哪位?”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不能算是很熟,但是那种欠扁的语气还是让她一下子就认出了他:“听说你要飞赴边疆支援祖国建设了?”

“邢原?”韩晓咬牙切齿:“你又出什么妖蛾子?”

上次那一麻袋的南瓜土豆害得她花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挨家挨户地送了邻居。破麻袋扔在了垃圾箱旁边,转天去看还在那里——看看,捡破烂的都不要那种过时的玩意儿。

“韩晓,我觉得你特可爱。”邢原又乐了:“我也没那么多妖蛾子。就是好心好意地关心一下努力工作的小韩工。”

“你…”憋了一肚子的狠话还没来及说,又被他打断了。这一次,他的声音倒是正经得很:“韩晓,我听说平台那是所有工种里危险系数最大的工作。你要是后悔的话,我来帮你解决吧。工作的事儿…”

韩晓怒道:“谁要你多管闲事?”

“就算我多管闲事吧。”邢原停了一下,又说:“你真的决定要去了吗?”

“那当然!”韩晓答得斩钉截铁。

邢原没有出声。

韩晓正想着要不要挂掉电话,就听电话里的男人低低说道:“我最近要回一趟Aachen,大概要两个月呢。”

“哦,”韩晓愣了一下,“不用跟我说这个吧?我和你又不熟。”

邢原哼了一声:“你这女人…还真是没心没肺。”

没心没肺的韩晓二话没说就挂了电话。不到两分钟电话又打了进来,韩晓正琢磨着还要带什么东西,抓着电话不耐烦地吼:“你还有完没完?你爱上哪儿上哪儿,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管你死到德国还是死到美国?!”

电话另一端静静的。并没有那个人笑嘻嘻的声音来反驳自己。韩晓于是疑惑,隐隐地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罗青枫。”电话那端传来的声音令韩晓几乎惊跳了起来:“你明天上平台?”

韩晓觉得自己的心脏又要跳起来堵到嗓子眼上去了。连指尖也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微发抖: “郭蓉蓉说的?”

罗青枫“嗯”了一声:“下来吧。一起吃饭。”

韩晓没有出声。

罗青枫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里颇有那么一点点的无可奈何:“韩晓,就算你看不上我的表白方式,咱们好歹还是同学。给你饯行,不算过分吧?”

表白方式?韩晓不禁苦笑。可是东西也收拾好了,发呆也发得腻了。与其待在房间里胡思乱想,还不如出去…见见他。

得到了自己的默许,心底里那种想要在临走之前再见他一面的愿望骤然间变得强烈了起来。

还是那家误打误撞碰过一面的德国餐厅。然而夜晚的景色和白天相比却增添了些许温情的、罗曼蒂克的情调。

餐桌上有新鲜的玫瑰,灯光柔和,连似有似无的音乐都恰到好处。让韩晓觉得自己仿佛又沉入了另一场白日梦里。可是,即使在最离谱的白日梦里,她也不曾梦想过会和罗青枫这样子一起渡过。

连细节都完美无缺。

韩晓想,罗青枫果然是不喜欢自己的。如果喜欢…哪怕是路边摊上的一碗云吞面也是浪漫的。而眼前堆砌出来的罗曼蒂克,不过是一件用来掩盖空白内里的花哨外衣罢了。

如果喜欢…

如果他也喜欢…那该是多么地完美呢?

韩晓揉了揉自己发热的脸,不想让罗青枫看到自己的失望。老妈曾经说过,做人不能太贪心。要知足才能长乐。可是欲望这种东西,得到了第一步,就想要第二步。得到了第二步又想着第三步…

“韩晓,”罗青枫隔着桌子认真地问她:“你会给我打电话吗?”

“我不知道。”韩晓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我们这次去的平台比较远。手机大概没有信号了。平台上有卫星电话,但是据说要排队打。所以我也说不好。有机会的话,我打给你吧。”

“一言为定。”罗青枫端起酒杯轻轻碰了碰她的杯子:“等你回来,我替你接风。”

韩晓笑而不答。等她回来?要一个月以后了。一个月可以发生很多很多事。也许足够让他对这场寻根问底的游戏感到腻烦,也许他会发现还是他的旧日女友最合他的心意…

谁知道呢?

眼前这一幕就已经远远超出自己所能预想的极限了。韩晓不敢指望那么久以后的事。

两个人刚刚走出餐厅,就听到身后有女人的声音喊:“Leo!”

罗青枫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韩晓不明所以,正想着原来他还有个这么时髦的洋名字…就看一个身穿小礼服的女人正急匆匆地朝他们跑过来。不是韩晓身上式样简单的连衣裙,是真正的香奈儿礼裙。颈间腕上配着成套的钻饰,艳光逼人。

直到她气喘吁吁地跑下了台阶,韩晓才认出来原来是于洋。下意识地去看罗青枫,罗青枫却不易觉察地蹙了蹙眉,语气平淡地说道:“这么巧,也来这里吃饭?”

于洋瞪着眼睛看看他再看看身旁的韩晓,仿佛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你就是为了她要跟我分手?”

罗青枫皱了皱眉,拉过韩晓就走。

“Leo!”连韩晓都听出来身后的女人要发飙了。而罗青枫却依然拽着韩晓的手腕,头也不抬地朝着停车场走。

于洋三步两步追了上韩晓,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韩晓的一只手还被罗青枫抓在手里,身体一晃,一头撞在了罗青枫的身上。罗青枫连忙扶住了韩晓,想也没想就冲着于洋一个耳光扇了回去。

“啪”地一声响,三个人都愣住了。

海平线

于洋大概被打懵了,捂着脸发了半天愣才哆哆嗦嗦地指住了罗青枫尖叫:“你打我?!”

韩晓一抬头就看见于洋涂着红色蔻丹的尖指甲正冲着罗青枫的脸抓了过来。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歇斯底里的女人,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罗青枫的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腰,掌心的热度隔着薄薄一层衣料传到了她的身体里,有种灼人的感觉。

罗青枫很迅速地把韩晓拽到了自己的身后,然后一把抓住了于洋的手,低声吼道:“从我认识你开始,我就一直在容忍你的无理取闹、动手动脚。我容忍你,只是觉得你小,又是大嫂的好朋友,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有责任照顾你。但这并不代表我认可你的表达方式。于洋,我一直不明白你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总觉得这世界上的人都没有你高贵?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很幼稚、很没有修养的表现。你已经不是年幼无知的小女孩了,我希望你能学着去尊重别人,同时也能给自己留点面子!”

于洋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迅速转变为震怒:“罗青枫,你从来没有这样对我…是不是因为这个女人?!”

罗青枫松开她的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因为我今天不想再忍了。于洋,我已经忍你忍得够久的了。”

于洋的声音陡然拔高:“我想你最好看清楚状况再冲着我大呼小叫!”

“我认为这里不清楚状况的,就只有你一个人。”罗青枫后退一步,指了指于洋身后那辆通体漆黑的奔驰:“你最好想想清楚,你要怎么跟那个人交待?如果我没猜错,你是跟他一起来的吧?”

于洋语塞,神色却越发愤怒。

韩晓挨了她一个耳光,脑子里一直在嗡嗡作响。现在看他们还在没完没了地拉锯,不由得大感头痛。想不到啊想不到,她韩晓居然也有被当街打耳光的时候…

“我去那边等你们。”韩晓刚走出一步又被罗青枫拉住,韩晓一回头正触到于洋那双几乎瞪得变了形的大眼睛——原来美女瞪眼睛的时候也这么难看?!

“走了。”罗青枫拉着她,语气颇有些不耐。

“罗青枫!”身后传来女人咬牙切齿的声音:“这事没那么容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