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立。

看年纪,和顾钰差不多大,顾钰却称他为言教授。

“言教授?”

杜可睁大眼睛瞧着眼前这个男人,这是她见过的最年轻的大学教授了,像她哥哥这样优秀的人,目前也只是名普通大学老师。

男人似是在想事情,听到称呼才神色疏冷地抬起头,看到顾钰的脸,脸色似乎缓了缓,反应却依旧冷淡,“嗯。”

杜可挑了挑眉。

顾钰也不在意,谦和地温温笑着,礼貌开口,“听说你下个月就要去南方的大学任职了?”

言立:“嗯。”

杜可:“…”这位哥哥是患有语言交流障碍症么?

顾钰似是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依旧淡淡笑着,“一路顺风。”

这回男人干脆不再应声,只淡淡点了下头,礼貌地看了杜可一眼,便风轻云淡地从他们身边踱了过去。

杜可一直目送着他的背影,愣愣地对顾钰开口,“这人好奇怪…”

顾钰眼底浮现好笑的神色,和她继续往前走,边说,“他是我们学校生态学的教授,国内少有的动植物学家,有人传他IQ近200。”

“…”

杜可一脸懵逼:“G大什么时候如此藏龙卧虎了?”

风那样的她

吃饭的时候,顾钰随口问她,“带了行李,打算常住吗?”

杜可咬着糖醋排骨摇摇头,吐出骨头才说,“我只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待几天就回去。”

顾钰笑了笑,放心了些。她这么突然地回了G市,还带着行李,他还以为…想起那个温润如玉的男人,他又笑了笑,既然她还打算回去,那就应该没发生什么事。

“打算住哪里?”

会这么问,是因为顾钰觉得她既然来学校找他,就是没想让老爷子他们知道她回来了。

果然——

杜可握着筷子,抬脸讨好地冲他笑,“哥,你不会不收留我吧?”

她知道顾钰在G大附近是有栋房子的。

“如果不收留呢?”

杜可做伤心状,忧愁望天,“哥哥果然不是以前的哥哥了…”然后她做状思考,意有所指,“刚刚那姑娘究竟是谁呢?”

顾钰:“…”

晚上的时候,杜可趴在顾钰房子的阳台上吹风,远处是繁华的街道,因为距离有些远,车水马龙的声音并没有传过来,却能看到华灯初上的街景,那一大片晕染的灯光,谜一样的美丽。

顾钰出来,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杯温热的牛奶,“在想什么?”

杜可接过,笑笑,纵是夜晚,她眼底亮泽依旧明媚,“在想啊…在想这景色真美啊。”

闻言,顾钰哭笑不得,难得起兴致揶揄她,“就没在想什么特殊的人特别的事?”

杜可挑着眉瞅了瞅他,然后转回眸子看着远处那片晕染美丽的灯光,脸上的表情很生动,在顾钰耐心的等待中,坦然点头,“想了。”

顾钰嘴角笑意荡开,眼里有着吾家有妹初长成的喜悦,宠溺,开怀。

杜可咬了咬唇,抑住心底冒出来的那点带着喜悦的羞涩,说,“哥,我这次回来,是想去看妈妈的,想跟她说一些事。”

顾钰眼里闪过一丝光亮,是惊喜,也是惊讶。他比谁都清楚,姑姑的早逝对她来说是怎样的伤害,这么多年,他们从不敢在她面前随意提起姑姑,这一次,她竟然主动回来,提出要去看母亲,和她说一些事。

那个温雅的男人,竟让她想往前走了吗?

片刻,他勾着唇角,抬手去揉她的发,笑容温柔似水,“你带着他一起去看姑姑,姑姑会更高兴的。”

杜可从他手掌下挣开,傲娇地别过头,“才不能这么便宜他。”

顾钰倏然笑开,这一刻,他突然很想很想再会会那个男人。

他,该是给得起眼前这个傻姑娘,心中那点简单而美好的期待吧。

这一切乔靳宸自然都不知道,从D市回来他就一直在忙,直到新一批面料下厂生产才得了些空闲。

而他还没想好怎么利用这点空闲,人就沈扬灵一通电话叫去了沈宅。

当沈扬灵在电话里轻描淡写地对他说,“你老师要见你”时,乔靳宸难得挺了挺背脊,有些紧张。

他记得这种紧张还是二十多年前,他初拜沈寿康为师,被叫着立在他面前背诵大篇三字经时才有过。

小小地人儿,乖乖立着,黑溜溜的眸子盯着不苟言笑的老师,一字一顿地背着早上还温习过的三字经,就怕眼前的老师会在不经意间蹙起眉头。

察觉到自己的紧张,他摸摸鼻子,有些好笑。

去沈寿康那里的路上,他掏出手机给杜可打了电话,也不是想说什么,就是想听听她的声音,却不料,电话里传来的是机械的女音,无法接通。

他有些奇怪,不知道这丫头又跑到哪个委托人那里去了,电话都打不通。

到了沈宅,是沈扬灵给他开得门,冲他挑着眉,好不得意的模样。

乔靳宸有点哭笑不得。

沈老夫人看见他倒是一贯的和蔼,笑着腾出了沈寿康对面的位置,让他坐。

“坐这吧靳宸,来陪你老师下盘棋。”

乔靳宸点头应声,微微笑着却没有顺势坐下。

沈老夫人瞧着他这副样子,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笑得更有深意了些,也不去管这两辈人了,招呼了沈扬灵,让她陪她去花园里走走,显然是知道沈寿康有话要对他说。

沈寿康将棋盘上原有的黑白棋撤下,招呼了他一声,“坐啊,陪我下盘棋。”

乔靳宸自然应好,因为连沈老夫人都自发地避了出去,从沈寿康脸上又看不出什么来,他心里不免就多了两分忐忑。

“下棋与做人一样,贵在心专志一,靳宸,可不要让我小瞧了你。”

突来的一句话,让乔靳宸心神一禀,他抬眼去看沈寿康,后者只是一脸平静地摆弄着棋子,脸上的褶皱,不显衰荣,只有岁月经年下沉淀出的气蕴。

他一笑,竟是完全放松下来,“是的,老师。”

客厅里安静下来,只有棋子落在棋盘上时那一点清脆的声响。

半小时过后,沈寿康执着黑子,欲在某一点落下,却又在距棋盘一指腹的地方顿住,他一笑,将黑子丢进棋盒,笑着感叹,“和你下棋,从最初的让你五子到三子再到猜棋,最后到今天…”他瞧了眼棋盘上的棋局,笑,“时间过得真是快啊。”

乔靳宸愣了一愣,他也瞧了瞧桌面上的棋局,其实到这会儿,黑白子输赢局面尚不分明,虽然他志在必得,但…

倏然想到某个可能,他眼底一亮,眸子晶亮地看向沈寿康。

沈寿康失笑地摆了摆手,起身往客厅沙发的方向走过去,那边有着茶几,可煮茶。

乔靳宸跟过去,截住沈寿康欲煮茶的手,为两人泡起茶来。

沈寿康瞧着他的动作,点了点头,开口,“扬灵当玩笑把事情说给我听的时候,我着实惊讶不小,倒是没想到世界会小成这样。”

乔靳宸一直谦逊笑着,没有说话,第一遍水洗了茶,重新泡上,为两人斟满。

沈寿康则笑着问他,“怎么样,追上了么?”

乔靳宸略窘地苦笑了一下,摸摸鼻子摇了摇头,带着点自我打趣,“还在被考察。”言下之意就是早晚的事儿,很快就会追上了。

沈寿康失笑,继而又露出几分怅然的神色来。

乔靳宸慢慢放下茶杯,敛了神色,做出随时可以聆听的姿态。

沈寿康果然很快又开口了,“那孩子啊,长这么大我也是头一次看到,出落得水灵又妩媚,五官上看得到她母亲的影子,性子却半点不像她母亲。大概就是因为这点不像,她那和她母亲相像的样貌看上去才会那么生动。”

说到这,沈寿康才似想起什么般,转过头来,“哦…她母亲的事你可听说过?”

乔靳宸机械地摇了摇头,他只是听小桥说过她母亲早逝,其他的并不知晓。

沈寿康露出一个理解的表情,“你若是知道了,我怕是真会惊讶。”

“我姐姐一生就有一对子女,儿子取名敏之,女儿取名慧之。慧之,聪慧,慧颖之女。”沈寿康有些感叹,“她母亲却是是个聪慧的女孩子,自幼就讨人喜欢,又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儿,性子温婉单纯,为人也很端庄,我曾一度认为我姐姐是个有福气的,她的这一双儿女,这一辈子定当顺风顺水,福至高寿。”

乔靳宸听到这里也垂下了眸,猜到后面的故事定当不会很好。

“大抵是女人遇到感情都会变得固执愚笨吧。杜可的外公,也就是我那姐夫,一生桃李遍天下,若问他做得最后悔的一件事,定是当初收了一个名叫杜华泽的少年作学生。”

“那少年睿智,聪颖,沉稳而内敛,我姐夫当初是极喜欢他的,遂收他作了学生,时常把他叫到家里,说作学问也好,其他也罢,总之很看重他,那少年也很积极上进,虽家世不好,却极为出众。”

“我姐夫对他是极满意的,只是没想过他也会看走眼。待少年长成青年,他才发现,当初他看重的沉稳内敛少年,实际上是心思过深,他能装能忍,野心极大。说起来,这样的人并不能定义成坏人,毕竟他没有作奸犯科,只是野心大了点,能做到为自己想要的东西,付出比常人更大的代价而已。男人从商,我姐夫曾提点过他几次,让他不要为了一些没价值的东西失了本心,效果却不大,渐渐的他也就不说了,疏远他也就罢了。”

“只是这时才发现,那一向让他骄傲的小女儿,早已情根深种,爱上了那个让他觉得有几分可怕的学生,甚至已经到了要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的地步。”

”我姐夫最是清楚他的女儿,她虽聪慧,却单纯,又因出身书香世家,被束缚了一些思想,对男人根本没多大了解,他十分清楚,杜华泽绝对给不了她幸福顺遂的一生,故而并不同意婚事。”

“却不曾想,一向乖巧听话的女儿在这件事上却变得十分偏执,如入了障,谁说都无用,有一次,争执过大,我姐夫一怒之下吼出一句‘你若是硬要嫁,从此别再回顾家’。”说到这,沈寿康又叹了一声,“却没想,连这句话都没震住以往温婉乖顺的女儿,我那外甥女竟咬了牙,当真一去不回。”

“之后的事,你怕是也能猜到。那个聪慧温婉的女子,一生就折在了感情上,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那男人最终还是负了她,我那外甥女虽温婉,骨子里却很刚硬,带着当时只有十二三岁大的杜可吧,离开了杜家,却又因愧对父母,没有回顾家,一直在外漂泊,靠一人之力供养杜可读书,等到我那外甥敏之收到消息终于找到她们时,杜可已经十八岁了,她母亲常年劳累,又积郁成疾,身体已经垮了,被接回顾家,卧床一年就去世了。”

“具体的情况我不清楚,只听顾钰跟我提过,那个刚被接会顾家的小姑娘,不和顾家的任何一个人亲近,她守着基本的人情礼节,守着母亲最后的意愿,人留在顾家,心却一直在外漂着。”

心却在外漂着…

乔靳宸心中倏然一痛,蓦然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就是那种感觉吧,初初跟她接触那几回,他觉得她像风一样让人抓不住,随性洒脱得让他目光不断追随的同时,也有种慽慽然的彷徨。

就是这个原因吧。

因为她的心在漂着,因为这世上已经没有让她想为之停留的人了。

突然好想现在就能看到她,突然好想…抱抱她…

乔靳宸从沈家出来前,沈寿康又叫住他,说了一句,“怕是没跟你说过,我那姐夫,名字叫顾伯仁。”

乔靳宸心头又是一震。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出来了…

南风·狐狸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3-03 13:19:49几乎章章都投雷,宝宝太破费了,么么

终于拥抱

国学大师顾伯仁。

乔靳宸从没想过杜可身后竟然有这样的家世背景。

那样一个小女子,爱财,随性又洒脱,活得不顾世俗,不受约束,那双眸子那样清澈明亮,却原来也历经过伤痛。

从沈家老宅出来,乔靳宸的心情是复杂的,他抬头望了望远处的天空,胸口有些沉闷,缓了会,他掏出手机拨了杜可的电话。

这一次电话通了。

话筒里,悠扬的铃声持续响着,那端却迟迟没人接听。乔靳宸耐心地等着,手机一直放在耳边,待铃声快要结束,他已打算拨第二遍时,电话被人接起。

那端传来一道谦和有礼的男音。顾钰握着手机,看着远处站在墓前自顾说着话的杜可,微微一笑,缓缓开口,“你好,乔先生。”

乔靳宸怔了怔,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声音…

“顾先生?”他诧异。

顾钰笑了笑,看着墓前表情有些虔诚的杜可,用温和又带了点别样意味的口吻直问,“G市,乔先生要不要过来看看?”

一一

顾钰挂了电话,又望了眼杜可的方向,她不知道跟姑姑说了什么,自己咬着唇笑了,羞涩,美好又生动。

他举起手机,点开摄像功能,留下了这一张照片。

这一刻,他是感谢那个男人的,是他的出现,让眼前这个美好的女孩,在她美好的年纪里,彻底鲜活起来。

这一天,杜可在母亲墓前待了很久,说了很多以前和现在的事情,让顾钰觉得欣慰的是,全程她脸上都挂着生动鲜活的笑,或调皮或耍赖,全然一副在母亲面前撒娇的女儿模样,这样的杜可,让他心头愠烫。

下山的时候,顾钰问她都跟姑姑说了什么。杜可笑得全无压力,“说说大家呀,舅舅,外公,你,还有我身边的朋友友,告诉她我过得非常好,让她安心。”说道最后,她神色微微有些黯然。

因为她,母亲走的时候并不安心呢。

顾钰侧头看了她一眼,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杜可一笑,突然顿住脚,转到他身前站住,仰着眸,璀璨夺目地看着他。

顾钰一愣,定定看着她。就见她扬唇一笑后,张开手臂向前一步抱住了他。

“哥,谢谢你这几年一直这么用心地照顾我。”她顿了顿,有些涩然有些感触地又说了一句,“…谢谢那年,在母亲离开地那一天,你有将我抱进怀里。”

让我感受到那怀抱里留存的温暖,让我没有彻底地对这个世界失望掉。

顾钰喉咙蓦然有些涩痛,他喉结滚了滚,才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温和的笑,抬起一只手在她背上轻轻抚了抚,“傻姑娘…”

和顾钰从墓地回来时,天早就黑了,因为太晚,顾钰便没打算自己做饭,干脆带杜可去G大附近吃点东西,学校附近能吃的东西很多,车也便停在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