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这个世上,有爱则必将有负。是对此的爱,却注定会是对彼的负。几多嗔念,几多怨愁,几多痴情,几多等待,几多付出…那藏在背后的故事,谁又曾在意过几分。或许她也只有龟缩进这层无心无情的壳里,对大家的以后才都会是安全的吧。

东风回首尽成非(完)

小玻的死讯传来时,沈小鱼为了躲避媒体的追扰正独自待在日本。苗薇在电话里告诉她,那天本来他是要带着杨琪去登记。苗薇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轻叹,向她说:

“萧然告诉了我一些事。我听着他那样平静在说着你这些年的经过,然后想起来很多年前,沈爸爸刚去世的时候我们在医院里到处找你,我看着他当时那种几乎要心碎的焦急,我就想,其实命运对你是公平的。人生是这样兜兜转转,能有几个人可以像他那样一直站在原地,忍受那样漫长的绝望?小鱼,你明白你的幸运吗?你真的该珍惜。不要等到来不及的时候再去后悔。”

轻轻阖上苗薇的声音,耳畔忽然响起袁小玻多年之前在她耳边的低语:

“…跟其他的比起来,最重要的还是要珍惜你身边的人。”

彼时,他们正是青春张扬,人生才刚刚开始出发,干净未染,复杂的尘世尚未来及去覆盖住他们的单纯,尚未来及去读懂爱的代价。如今,电影真的散场。人生,却果然是《没完没了》,但却永远会是昨日已逝,明日未料。

或许,只是因为萧然他给的太好,给的太早,给的太没有理由。因为太过容易,以至于她竟然从来没想到要去弄清楚,需要珍惜的到底是些什么。只以为,自己去够到的才是最好的。

只是现时今日的她,又如何再能回到最初?

葬礼那天,阳光静好,无风亦无云,一如袁小玻最盛放时戛然的人生。一如北京那总是倏忽而远的春天。昨天还是料峭,今日已尽染赤阳,而等你惊觉时,却什么也不再来的及。死亡最可怕的,不是生命的结束,而是活着的人生永远失去了他的参与,永远不再有纠错的机会。一路的风景不再有他,一路的心情不再有他,他既不在旁观,也不再驻足。无论是喜是悲,只剩下无尽的遗忘。

远远的站着一个全身素黑的人影,孤魂一般游离在那里。纵使隔着太平洋,萧然也不会看不到这个人影。她和他,总是隔着这样的距离,这么近,又这么远。这是心的距离。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她从来没有打算过来爱上他,你让他一个人,该怎样趟过这样的距离。慢慢的,爱她,已经变成一种习惯,溶进了他的人生,甚至不需要她的回应,不需要她的了解,人是他,心却是她。萧然从来是个心思单纯的人,他不习惯也懒得去想东想西,患得患失,如果那些只能用来给自己心里添堵,何不跟从自己的心走,他为什么要拒绝由心快乐的可能。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一种智慧,或者说,很傻。不过,这些评价,无非都是从别人的眼中看过来,于他自己而言,又有什么相干。

来参加葬礼的亲友都已散去。小玻的父母们早已哭到无声。杨琪没有来。在她心里大概仍然执着的认为着,如果她没有亲手阖上过他的棺木,这个人也只是暂时消失了,只是暂时去了一个音信不便的地方,只是暂时在她的生活里点下了省略号…

杨琪还不想给自己会忘记他的可能,她还没有做好这个准备。

萧然来到那个黑色的人影前,Ray.Ban的墨绿色太阳镜片几乎遮住了她的半张脸。抬手摘下了她的面具,后面的眼睛低垂着。叹了口气将一枚嵌着碧玺石的戒指递给她:

“穆伯父是英国籍,已经被引渡回去受审。那边虽然取消了死刑,却必然是会继续禁锢他此后的人生。穆霄风临走前托我把这个交给你,还有几句话。”

睫毛动了动,仍未抬起眼睛,只是把脸侧向了一边。萧然轻握起她的手,在自己的手心里慢慢将她的手掌摊开,把戒指放了上去,阳光下宝石中所特有的两种对比色同时散射着奇异的光芒,萧然看着它,

“霄风让我如果有机会见到你,希望我能够代他转告你:别在恨意中陷落了你的幸福。”要萧然代他转告的还有一句:他只是她在正确的时间遇到的一个错误的人。但是这句话对于萧然来说,又有什么告诉她的必要。

顿了一下,看着她的面无表情。他竟然微微有些看不出喜怒的失笑,拂了一下她的发梢,说:

“你完成了你的报复了,现在你感觉怎么样?你报复的也足够漂亮,你毫发无伤的全身而退,留给所有人一片倾城的废墟。然后,你得到了什么?”

无伤么?穆霄宇在转身前投向她悲悯的一顾里,已经看清楚她得到的。是心的背叛,她自己的。足以令她此后一直活在对自己的厌弃中,而她则会连割裂它的勇气也不会有,死也不能。

萧然的手抬起了她的脸庞,看着睫毛下抖动的水珠,

“原来,你还有泪。”

有泪,就意味着还有心。有心,就有了救赎的可能。她肯来参加小玻的葬礼,却又只这样远远站着。这止步不前的一步,今生已不知会否再有人一如从前的牵着她迈过。

“小鱼,一个人的生活真的很闷。我也曾经背弃过自己心里的坚持,却发现那代价太大,于人也于己。大到足够我不敢再踏出同样的一步。有时候,我也怕会有一天我累了,然后再次放弃。但是如果有这样的一天,我的世界在此前就一定已是废墟一片了。我甚至不敢去想象如果有这样的一天,我会因此而变成什么样子。人生这样短,又是这样长。小鱼,来吧,在一起,让我牵着你的手,给你一个简单的世界。”

我是懂你的。那么回家的路,你什么时候肯踏上来。

终于在他的手心里睁开眼睛,定格在他鬓角隐约夹杂的几线银丝,耀然刺痛她双目。

原来时间,真的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