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利。

大家都在上课,从教学楼到这里要穿过半个校园。也就是说,在他需要的时间之内,林强不会撞见什么人,他们将要进行的事也不会被意外闯入者打扰到。

人和。

罗青树露出满意的表情。派头十足地冲着陆显峰使了个眼色。

陆显峰很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转头望向林强:“从你出院还没有过来看看你。这是我的朋友罗先生。他是医生。我特意请他过来看看你的伤。”

林强有点不好意思:“罗医生,我的伤没什么事了。”

“听说你是摔伤了,”罗青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望着他的眼睛,目光柔和:“有没有伤到骨骼?”

林强摇摇头,目光微微有些迷茫:“没事。最严重的也就是小腿腿骨有两处骨裂…”

罗青树凝望着他的眼睛,刻意压低的声音里透出几分流水似的低靡:“骨裂也需要好好休养。还疼吗?”

林强继续摇头,眼神不知不觉开始涣散。

陆显峰退回到了宿舍门口,警觉地留意着走廊里的动静。在他的身后,罗青树的声音宛如耳语一般轻柔:“我是你的医生,你一定要信任我。”

“好…”

“那你可不可以把你的年龄告诉我?”

“到九月我就满二十了。”

“你是宿舍里的老五吗?”

“不是。我是老三。”

“平时是在食堂吃饭吗?”

“是。”

“林之之比你大几岁?”

“大我十岁。”

“同宿舍的同学一起在食堂吃饭吗?”

“不是,老大喜欢带回宿舍来吃。”

“你喜欢T市吗?”

“不喜欢。到处都乱糟糟的。很吵。”

“林之之来看过你吗?”

“来过。”

“其他宿舍的同学经常来吗?”

“是。”

“他们来了都做什么呢?”

“打牌、聊天。”

“你课后一般做什么?”

“打球。”

“最近一次见林之之的时候,她说什么了?”

“她说会一直供我上完大学。让我别因为打零工耽误了功课。”

“喜欢游泳吗?”

“不喜欢。”

“去过学校的游泳馆吗?条件怎么样?”

“去过几次,还不错。”

“在你摔伤前一天,彭小言来找你的时候,你是在吃晚饭吗?”

“不是,是刚打完球,正要回宿舍。”

“宿舍的卫生是自己打扫吗?”

“我们轮流打扫。”

“学生会检查卫生吗?”

“有时候会。”

“你是学生会的成员吗?”

“我不是。”

“彭小言来找你是问林之之的下落吗?”

“是的。”

“那你知道吗?”

“我…”

语声突然停顿。陆显峰下意识地望过去,林强正凝望着对面的罗青树,双眼之中流露出茫然的神色,宛如笼罩着重重迷雾。然而那隐藏在迷雾之中的暗潮涌动,连陆显峰这样一个外行也看得心惊肉跳——这个孩子正在任何人都无法触及的角落里苦苦挣扎。只是…他因为自己记忆力的“结”而挣扎?还是因为罗青树的入侵而挣扎?

罗青树不敢再逼问,放缓了声音说道:“就算是外伤也要好好地修养嘛,伤筋动骨最容易落下毛病了。”

林强眼里的挣扎慢慢平息,神色变得清明,望向罗青树的目光略显迷惑:“对不起大夫,我刚才是不是走神了?”

罗青树笑道:“是啊,我问你还有没有外伤,你都没理我。”

林强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大概是…”

“没关系,”罗青树忙说:“我住的不远,过几天我再过来看看你恢复的怎么样。”

林强连忙推辞:“这怎么好意思?”

罗青树笑道:“我和你陆哥都是你大姐的朋友。关照一下她的弟弟是应该的。你现在行动不方便,去医院做常规检查的话,会很麻烦。自己人就不要客气了。”

林强看看他,再看看门口的陆显峰,神色犹豫地问道:“这些天我打她的电话一直关机。她…”

陆显峰和罗青树飞快地对视了一眼,陆显峰笑微微地说道:“公事嘛。就是这样的。她现在不在T市,得过一阵才能回来。”

林强“哦”了一声,神色略有松动。

陆显峰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走出单身宿舍的时候陆显峰明显沮丧,而罗青树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知道吗?”望着远处的球场,罗青树微微眯起双眼,自言自语般说道:“人们对催眠的受暗示性存在很大的个体差异。有1/10的人对催眠诱导根本没有反应,在另一个极端,最容易接受催眠的人也只有1/10。”

陆显峰反问他:“林强和彭小言属于哪一类?”

“林强对于陌生人不设防的态度注定了他是属于后者的。但是彭小言…”罗青树接过他递来的香烟,沉思片刻才缓声说道:“她对自己有更清楚的认识。”

陆显峰夹着烟的手指停在了唇边:“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感慨一下而已。”罗青树摇摇头,迅速地转移了话题:“你不是也怀疑他们被人做了心理暗示?为什么没有找人来证实一下?”

陆显峰想起孟恒宇那一句“这种专家我去找”的话,心里忽然就有些不放心:他到底找到了专家没有?会不会…找到了专家之后,背着自己跟彭小言他们接触?

细烟缭绕上来,指尖被轻微地灼痛。条件反射般甩掉烟头,陆显峰不耐烦地问他:“那现在做什么?”

罗青树沉思片刻:“你能不能把他们同时约出来?”

陆显峰诧异:“你可以同时对他们进行催眠?”

罗青树摇了摇头:“他们的情况,就好像两把套在一起的锁。必须先解开其中一把…你有办法吗?”

陆显峰情不自禁地蹙起了眉头:“我想想再答复你。”

办公室的门“砰”地一声被撞开,又重重关上。正坐在电脑前面写报告的苏锦被吓了一跳,手一抖屏幕上溜出来一行错字。连忙退格一个一个删掉。

“门要是坏了可得赔的,你奖金不想要啦?”苏锦保存了文件,一抬头却见陈霖正站在自己的办公桌旁边,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又怎么了?不会是又被你的师尊魏大人给训了吧?”

陈霖是男生,魏川训他的时候就不怎么留情面。不过,在海工人人都知道魏工脾气古怪,对那些看不入眼的人,他是连训都懒得训的。所以技术部的人私底下都打趣陈霖,说魏川是准备要收他做关门大弟子了。

陈霖气鼓鼓地跳上了苏锦的桌子,伸手把电脑旁边的半包“芥末小生”捞了过来:“我看你总吃这个,不怕上火啊?”

苏锦一把抢回了自己的零食:“别打岔。怎么了?”

陈霖看看自己空着的手,很惋惜地叹了口气:“其实也没啥可生气的。我一个实习生,啥屁事能轮到我说话?”

苏锦满头黑线:“到底啥事?!”

陈霖靠着墙,蔫搭搭地说:“还能有啥事?中环的事呗。”

苏锦的心里“突”地一跳:“中环又出什么妖蛾子了?”

“刚才魏工让我把他昨天改完的那份报告给送到总厂那边去,”陈霖说:“我去的时候肖总正跟他说话呢,看见我进去,肖总让我告诉你,说中环要送回来一批表,让你签字。”

“让我签字?”苏锦一愣:“魏大人怎么说?”

“魏大人脸都青了,我走的时候听见他们还在吵呢。”陈霖叹了口气:“苏姐,这事我路上还琢磨来着。技术部在这两个装置就放了咱们两个人。魏大人是总工,手底下管着好几套装置呢,进出的仪表签字的这种小事按规定也轮不到他去做。我呢,又是个实习生,想签字也没有那个权力。估计肖总就指望你了。”

苏锦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肖总说的不会就是上次曹英要退的那批蝶阀吧?”

陈霖摇了摇头:“闹不好还真是。你忘了,魏工还说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就完呢。”

苏锦皱着眉头把手里的“芥末小生”扔回了办公桌上:“这中环果然有靠山啊。连肖总都被扯进来了…你说肖总到底知道不知道实情?”

陈霖两根指头拈起她的零食,头也不抬地说:“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个小小的实习生哎。”

苏锦叹气。

陈霖又问:“那你怎么办啊?”

“咱得相信领导对吧,”苏锦揉着脑门又叹了口气:“再说肖总说的是‘一批表’,也没说‘那十几台蝶阀’。所以咱们先别吓唬自己。”

“真要是呢?”陈霖追问:“你签不签?”

苏锦沉思片刻,神色颓然:“俺不知道。”

记忆的秘密

彭小言穿过熙熙攘攘的女装部,顺手拿起一套裙装进了试衣间。片刻之后走出来刷卡付账,头也不抬地直奔直达电梯。下到一楼之后绕过化妆品柜台,走进了肯德基。正值午餐时段,几个点餐台前都排着长队,餐厅里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彭小言在浓郁的食物香气里快步走出侧门。果然看到街道对面停着一辆湖蓝色的出租车。

彭小言沿着斑马线一溜儿小跑地上了车,车门还没有关紧,出租车就迅速驶出了商厦后街。

彭小言拍了拍胸口:“搞的好像在拍007似的。有这必要吗?”

司机专注地注视着前方的路况,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彭小言继续兴奋:“你说我有没有干特工的天赋?我动作很快哎,都没有超过二十分钟…”

“最多三分钟。”开车的人忍无可忍,出声打断了她的自我吹捧。

“呃?”彭小言不解:“什么三分钟?”

陆显峰将车子拐进了一条幽静的林荫道,头也不回地说:“我认识一个人,换了他来做的话,从进商厦到出来,不会超过三分钟。”

彭小言张大了嘴:“真的假的?女装部可是在四楼哎。”

陆显峰从后视镜里斜了她一眼:“男装部在五楼。”

彭小言继续张大嘴:“也对哦。你说那人…真的假的?”

陆显峰没有吭声。

彭小言自己出了会儿神,又问:“哎,你家苏苏好点了没?”

“嗯?”出租车在路中心猛然一拐,陆显峰的脸色已经变了:“什么意思?”

彭小言神色诧异:“我说的是苏苏啊。她前几天不是病得七死八活的?”

“她病了?”陆显峰愣了一下:“什么病?”

彭小言张大了嘴:“你居然不知道?你怎么当人家男人的?”

陆显峰从后视镜里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目光里满是警告的意味。彭小言却鼓着腮帮子跟他对视,一点退缩的意思都没有:“你瞪我干吗?我说的不对吗?”

陆显峰收回视线,干干脆脆地解释了一句:“我们俩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朋友而已。”

“朋友而已?”彭小言听到这一句忽然怒了。原来那些帮苏锦解围、照顾她、甚至于关心她的举动,都只是“朋友而已”?!这人还真是…五讲四美乐于助人的雷锋式好青年啊。

“那就当我没说好了。”彭小言冷笑:“谁没个头疼脑热的?又没死。一般般的交情而已,也犯不着关心的那么周到。”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无意识地绷紧,陆显峰心里忽然就有些莫名的烦躁。赌气似地一踩油门,出租车飞也似地冲了出去。

十分钟之后,出租车停在了老城区一条普普通通的巷子里。陆显峰阴沉着脸下了车,自顾自地走过去敲门。彭小言也不理会他,慢条斯理地下了车,满心好奇地打量这条久负盛名的老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