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汇唐干笑了两声,把话题又拉回了拨款申请上:“老三你看…”

孟恒宇用手指叩了叩桌面,抬头笑道:“三叔,款项太大,你容我盘算盘算家底再回你。”

孟汇唐呵呵笑道:“这是自然。”

孟恒宇又说:“后天就是我结婚的日子。我这两天大概还真没时间看。这样吧,我先安排财务那边的人对账,怎么样?”

孟汇唐笑呵呵地答应了。

陆显峰瞟了一眼身旁的孟恒宇,微微蹙眉。孟汇唐答应得太轻松,反而让他觉得有些不太正常——从记录推测,下一次交易的日期应该很近了。可是从他的脸上,陆显峰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迫切。

目光从孟汇唐的几个助理脸上一一扫过,连陆显峰都觉得头痛。这几个人都是落难的时候被孟汇唐拉到身边来的,薪水比起孟汇唐本人也不差多少。最年轻的一个也跟了他十多年。要想从他们那里套出什么消息…恐怕比追问孟汇唐本人更不可能。

该从哪里下手呢?

电话里,男孩子的声音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怎么样啊?陆哥?有啥消息没有?我等的都快急死了,我家老爷子下下礼拜就要过生日了。我还惦记着搞一把拉风的刀送给他,顺便显摆显摆我自己的眼光呢。”

陆显峰靠在窗边,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微微眯起了双眼:“倒是打听到了几样,不过都不是特别出色。想听听吗?”

孟恒飞忙说:“我听着呢。”

陆显峰反问他:“听说过妖刀村正吗?”

孟恒飞愣了一下:“妖刀?游戏里的那个?”

“切!你也就知道游戏。”陆显峰举着手机嗤笑:“来,坐好了,听哥哥给你讲个故事。”

“首先要说到是:村正并不是某一刀工的名字,这一点通过现存的村正刀外形和刀铭也可以证实。据考证,至少有三代伊势的刀工使用村正铭。村正作为刀工的姓名正式登场是在室町中期,直到江户时期才有了‘妖刀’的称号。”

孟恒飞“哦”了一声,很迟疑地嘀咕:“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陆显峰又说:“村正之所以被称为‘妖刀’,是因为德川家的很多人都死伤在村正刀下,所以德川家康——这个名字你总听过的吧?他断定村正刀是专门作祟德川家的妖物,下令毁弃所有村正刀。持刀者会被视为藐视幕府,会被处以极刑。不过,德川家康禁刀后,妖刀的说法就泛化了,几乎所有村正都称为妖刀…”

孟恒飞吊儿郎当地笑了起来:“陆哥,你给我普及历史知识呐?”

陆显峰笑道:“这就说到点子上了。我通过一个半生不熟的朋友拐弯抹角地认识了一个收藏家。他说他一个朋友手里就有一把妖刀,而且还是真品。”

“啊?”孟恒飞愣了一会儿,惊讶地大叫:“真的假的?”

“没有亲眼见过,我也不知道。”陆显峰想了想又说:“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再帮你打听打听,回头你联系一下藏家本人,问问人家肯不肯出让。要不你去问问三叔,找个行家一起去看看吧。不过别跟三叔说是我给牵的线啊,今天上午开会三叔还埋怨我天天跟你厮混耽误了你的功课呢。”

孟恒飞忙不迭地解释:“我没跟他提过这些事啊。”

“我知道,”陆显峰装模作样地叹气:“三叔估计是背着你在你身边安排了一些人。他这也是为你好,你就别抱怨了。不过刀的事儿我只负责给你挖来点消息,你可真别扯上我了。在公司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再被老爷子数落,我的日子就没法混了。”

孟恒飞忙说:“这我知道,你放心。”

陆显峰念了地址电话,又说:“你先跟这人谈谈。真有谱了你再让他带你去见藏家。找个行家跟着看看,真要是真品,可别忘了拿手机拍两张照片发给我开开眼啊。”

“那是一定。”孟恒飞笑呵呵地挂了电话。

陆显峰看着渐渐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唇边不知不觉浮起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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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游戏规则

电影看过太久,苏锦已经想不起来秋菊打官司究竟进了几趟城。本以为自己找刘东坡汇报工作不必像秋菊那么折腾,但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办公室里堵不到人,苏锦终于怒了。

“我还真不信堵不着你!”苏锦无视小秘书无可奈何的表情,咬牙切齿地冲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发狠;“就算技监科你老人家说了算,你也不可能天天不上班的吧?”

小秘书继续拽她的袖子:“可是刘总真的是不一定会来啊,他最近都是跟着老总在项目上转悠呢。你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苏锦钻进对面会议室里拖了一把椅子出来,一边拽椅子一边说:“你总不至于让我上项目上去堵他吧?”

小秘书没出声。不知是不是在考虑她这样做的可能性。

苏锦放好椅子拍了拍手,一抬头就见小秘书身边多了一个人,微微发福的团团脸上似笑非笑。苏锦一惊,声音就有点颤:“刘总?!”

刘东坡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几眼,语气里听不出是调侃还是挖苦:“小苏,你该不会是看上我这间办公室了吧?听说你报完到也不去技监科的工作室待着,成天在我这里泡着?”

苏锦连忙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刘总,我是来找你老人家汇报工作的。”

刘东坡拉开办公室的门,转头说道:“汇报工作直接找胡同。跑我这里来干什么?是不是你已经听到什么风声了?”

“风声”这两个字怎么听都觉得有点奇怪,苏锦反问:“什么风声?”

刘东坡笑道:“行了,别在我这儿装了。通过了!”

苏锦被他笑得后背汗毛都立起来了:“什么通过了?”

刘东坡摇了摇头:“公司会议上讨论了今年内聘工程师的事,各部门报上去的人名领导们也都研究过了。你,通过了。聘书大概还得等几天才能下来。”

苏锦捧着自己的资料袋愣住了。

从进了海工就一直心心念念的事,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大馅饼一样砸了下来,苏锦觉得自己被砸得晕头晕脑,智商更是“嗖”地一声直接降为负值。

“你也知道,每年的名额是有限的。”刘东坡没有察觉她的异状,自顾自地说道:“因为你的资历比较浅,领导们还有些顾虑。幸亏肖经理主动提你说好话,说你…”

苏锦几乎是粗声大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哪个肖经理?”

刘东坡望着她,讶然说道:“咱们有几个肖经理?当然是C城炼厂项目的肖云肖经理了。人家把你狠狠地夸了一通。又说如果不是小徐子化工专业,真舍不得放你回来呢。”

苏锦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了。但是深想,又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肖云怎么会替自己说好话?补偿?还是警告?如果仅仅是打完一个巴掌之后再给她个甜枣——那这甜枣嚼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苏锦扶着门框揉了揉自己的脑门。看看,这甜枣吓的人…汗都下来了。

刘东坡没有注意到苏锦的反应,一边给自己的茶杯里续热水,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她今后应该注意的事。

苏锦抱着手里的资料袋在椅子上慢慢地坐了下来。身体有点软,但是心却跳得砰砰直响。它跳得那么用力,仿佛五脏六腑都被震得偏离了原来的位置,在身体里乱成了一团,搅得她直想吐。

“怎么了?”刘东坡终于注意到了她的异样:“不舒服?”

苏锦摇摇头,苍白着一张脸跟他对视:“刘总,我是来跟你汇报工作的。我这里…”

刘东坡刚刚做出倾听的姿态,电话就响了。他连忙做了个稍等的手势绕过办公桌去接电话。短短的几分钟,并不够苏锦把所有的事都在脑海里整理清楚,何况心跳得那麽快,震得脑子里都嗡嗡地响。虽然是坐着,可是腿和脚都在微微地抖,怕冷一样。完全没有办法去制止。

“刘总…”

刘东坡摆了摆手:“有什么事胡同能解决的,你先找胡同谈谈,解决不了再找我。我这会儿得去总局那边开个会。”

“我是…”

刘东坡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小苏,我对你今后的工作表现可以有很高的期望哦。”

“我…”

“那就先这样。”刘东坡摆了摆手,急急忙忙地出了办公室。

苏锦看看他快步离开的背影,再看看手里的资料袋,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一支烟刚吸了三分之一,就被背后伸过来的一只手抢走了。

陆显峰一笑就被嘴里的烟呛到,咳嗽了两声才说:“行了行了,脚步声重得快赶上猪八戒了,真当我没听出来是你?”

背后的大男孩哈哈笑了起来,“真的假的?你耳朵不会这么神吧?”

陆显峰回过身,看到孟恒飞穿着很正式的衬衫站在身后,清清爽爽的样子还真有几分他这个年龄该有的阳光味道。从他手里夺回自己的烟,陆显峰挑眉问道:“你怎么也溜出来了?三叔呢?”

孟恒飞指了指身后,“还跟那帮老家伙们喝酒呢。我哥呢?”

陆显峰反问他:“不是陪新娘换衣服去了?”

孟恒飞学着他的样子靠在露台的栏杆上,皱着眉毛叹了口气,“你说,我哥怎么会这么结婚?他不是个挺讲究的人么?”

陆显峰笑道:“凯悦可是五星级哎。小子,你还要怎么讲究?”

孟恒飞撇了撇嘴,“五星级有屁用,你看那两个人的样子,脸拉得比驴都长。哪儿像是结婚?明明就是出殡…”说到这里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四下里看了一圈才松了口气,“当我什么都没说!”

“是么?”陆显峰懒洋洋地把烟头按灭在了栏杆上。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实际上是不忌讳孟恒飞说的那个字眼的。

“你没有注意到?”孟恒飞很是稀奇地看看他,“我哥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你这位伴郎脸上也一点表情都没有。我姐是伴娘,我的天,她把那身礼服绷得像个裹了一层纱的水桶似的,简直吓死人了…”

陆显峰斜了他一眼,唇角却忍不住弯了起来,“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他知道孟恒飞和孟婉婷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但是这两人关系如何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真的,真的。”孟恒飞自己也笑了,“你想想啊,一个女人从裹着尿布的时候开始就穿马裤长靴,突然有那么一天居然穿起礼服来了…我的妈,太惊悚了!我简直怀疑她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陆显峰拍了拍他的脑袋,“你这孩子,一天到晚的都想什么呢?!总不至于让你姐姐甩着马鞭子给人家当伴娘吧?”

孟恒飞笑着拍了拍胸口,“最吓人的就是我哥的新媳妇儿。本来人长得挺漂亮的,但是那副表情…皮笑肉不笑的,我都不敢看她。”

陆显峰心想于洋要是笑得出来,那倒奇怪了。她光想着要如何巩固自己在孟氏的地位了,结果忘记了他们一旦结婚,孟恒宇就将开始分享她在于氏的股份——搞不好披上婚纱临出门的时候才想到了这一层吧,否则哪有人在结婚典礼上笑得像哭一样?

“她那是太高兴了,太激动了。”陆显峰笑得别有深意,“俗话说得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她总算把自己成功地嫁出去了,嫁的又是你哥这么出色的丈夫。换个女人都高兴得睡不着觉,对吧?”

孟恒飞明显不信,“人还能高兴成那样?!”

“绝对能!”陆显峰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转移了话题,“妖刀的事儿,联系了没?”

“别说了,”孟恒飞长长地叹了口气,“人家不卖。”

“啊?”陆显峰一脸惊诧,“我朋友说是要出让的。”

孟恒飞哭丧着脸说:“陆哥,我说了你可别生气。你那朋友…真不靠谱。他压根就不认识那位藏家,他认识的是藏家的老婆。他老婆娘家要等钱用,她私下里想卖了藏品给自己娘家筹钱,结果被正主给知道了。现在人家两口子正打架呢。”

“啊?”陆显峰诧异,“我朋友不是这么说的啊…”

“我磨着我老爸把九公给借出来了。”孟恒飞垂头丧气地说,“九公跟我一起去看东西的时候也说是真品。”

陆显峰看了他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出了会儿神才说:“那还真有点可惜呢。”

孟恒飞的眼珠子转了两转,“陆哥,我觉得吧,既然他老婆急着用钱,这事儿就有门。我打算拉着九公再去磨磨。”

陆显峰半信半疑,“人都说了不卖,你磨能有用吗?”

孟恒飞故作深沉地捋了捋头发,“你没结过婚,不知道枕头风的厉害。

我总觉得既然他老婆已经动心了,这事儿就有门。”

“说得你像个老头子一样。”陆显峰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得了,这事儿我管不了,你要是觉得有门就去磨吧。”刚说到这里,就感觉长裤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响,拿出来一看是孟恒宇打来的电话,连忙接了起来,“三哥,你在哪儿呢?”

孟恒宇懒洋洋地说道:“显峰,你帮我跟婉婷传个话,如果于洋那边有人问起来,就说我喝醉了,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陆显峰忙说:“三哥,你是不是酒喝急了?”

“没事。就是天热,宴会厅里人又多,有点烦了。”孟恒宇又说,“你传完了话就下来吧。我在停车场等你。”

陆显峰连忙答应了,挂了电话正对上孟恒飞一副了然的表情,忍不住苦笑,“新郎半道上就跑了,这婚礼…还真是…”

孟恒飞撇了撇嘴,“真搞不懂他。”

“行了,你搞懂他干吗?赶紧想法子搞懂妖刀的主人吧。”陆显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姐呢?三哥让我给她传个话。”

“也是。”孟恒飞笑道,“那丫头亦步亦趋地围着新娘转悠了一上午,估计早烦了。走吧,我带你去找她。”

陆显峰心里忽然就生出那么一点点警觉来:孟恒宇没有让他去找于洋传话,是因为知道他不想看见于洋,还是说压根就没有放弃让他认识孟婉婷的念头?

宴会厅的门敞开着,从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鲜花和气球做成的拱门。拱门的后面悬挂着新人的大幅照片,看上去和所有的婚礼现场没什么两样。穿着黑色礼服的新郎和身穿白纱的新娘依偎在一起,不细看的话还真是一双璧人——不细看的话。

如果细看,就会发现新娘的笑容有那么一点点不自然。她的嘴角虽然向上弯起,眼睛里却是一团死寂。而新郎则压根面无表情。黑色的礼服衬着他清瘦的五官,怎么看都有种冷漠锐利的味道。尤其是他的眼睛,永远都氤氲着黑色的雾,谁也看不透。

陆显峰突然就很赞同孟恒飞的说法:这样结婚,有什么意思?

但他不是当事人,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发言权。别人的事,他管得了多少?

陆显峰停住了脚步,伸手拍了拍孟恒飞的肩膀,“哎,帮我个忙。你自己去找你姐,跟她说三哥喝醉了,不舒服,我先送他回去休息了。三哥现在一个人在停车场呢,我不太放心。”

看孟恒飞点头答应了,陆显峰连忙沿着走廊折回了前厅,那里有一部电梯可以直达地下停车场。

有些麻烦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吧,他想,事情已经够复杂的了。

胡同的目光细细地扫过几份复印件,眉头紧锁着,平板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苏锦站在旁边紧盯着他,生怕漏掉了他脸上最细微的反应。既然刘东坡已经交代过了有事先找胡同,那无论她要怎么做都不能绕过这个人。毕竟她只对数据在行,这件告状的事该如何操作,她心里也是没底的。

胡同是技监科的总工,在这一行的资历比刘东坡还老。这些数据放在他的眼皮底下,不用再看第二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正因如此,他才觉得自己接下来要做出的反应不论是对这个女孩子的前途,还是对整件事的走向都至关重要。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胡同没有抬头,一只手却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苏锦这个时候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只是有些忐忑地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办公室里很静,所以外间工作室里传来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楚。刻意被压低了的聊天声、打印机嗡嗡的声音、资料柜的柜门开合的声音…技监科的工作室从她到海工时就是这个样子:干净、整洁、有条理。

工作室的里间就是总工胡同的办公室。不到十五平方米的办公室,除了靠窗一张办公桌,其余的几面墙都是资料柜。银灰色的资料柜散发着金属特有的冷漠气息,然而这却是苏锦最喜欢的工作氛围。

“我知道你的想法了,”胡同抬起头看了看她,“那你打算听听我的看法吗?”

苏锦连忙点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