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会儿电视,苏锦在书橱里找了几本书坐在长廊下的摇椅上度过了有生以来最最悠闲的一个下午。晚饭是孟婉婷带着人送来的。孟婉婷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大小姐做派,虽然举手投足都显得彬彬有礼,苏锦还是感觉到了她骨子里的淡漠。想想也是,自己不过是一个人质,这待遇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到了晚上,苏锦却裹着被子怎么也睡不着了。

老房子,白天看起来都透着阴气,到了晚上更是鬼气森森。老式的结构让每一处阴影都显得格外浓重。外面还种了那么多的花木,风一吹就有影子在窗户上沙沙地摇。前一秒听起来像有人在走动,下一秒又好像有人躲在暗处窃窃私语。

苏锦缩在老式大床的最里侧,浑身的汗毛都是竖着的,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已经人了伏,怎么晚上会这么凉?

当真是夜凉如水。

没有厚重的窗帘,月光透过素白的窗纱直接照在清水地砖上,惨白的一片,看一眼头皮就会针扎似的一麻。

苏锦抓起被子蒙住头。本以为会眼不见心不烦,但是没想到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听觉却诡异地灵敏了起来:院子里有什么东西在来回走动,枝叶在风里簌簌地响,不知从房间的哪一处传来指甲刮挠的声音…所有看过的那些有关老宅子的鬼故事都争先恐后地从记忆深处爬了出来,接下来会不会有脚步声出现在她的房门口,然后门突然一开,跳进来一个僵尸?

这样想的时候,庭院里果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上了台阶,停在了她的房门口,然后是轻微的两下叩门声。

苏锦咬住被角汗毛直竖。

“苏苏?”这个是陆显峰的声音,生怕惊醒了她似的,“睡了吗?”

苏锦心头狂喜,不顾一切地跳下床,跑到门边的时候脑子里一个念头向旁边一滑,另一个恐怖的念头随之冒了出来:这是真的陆显峰?还是…“密码!”苏锦的手按在门板上,声音都在哆嗦,“说对了才能开!”

门外的人像是愣了一下,“什么密码?”

苏锦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我说的是暗号,说暗号!”

“苏苏你是不是睡糊涂了,你让我说什么暗号?”陆显峰低声笑了,“金主大人,小的给你暖床来了。”

苏锦拉开门就扑了上去,手脚并用,几乎挂到了他身上。陆显峰起先以为她又在闹着玩,笑着笑着才觉得不对,忙问:“怎么了?”

苏锦没好意思说自己是被吓的,连忙从他身上爬下来,“没事没事。”

陆显峰没有出声,沉默片刻拉着她躺回了床上,“睡吧。”

苏锦乖乖地躺了回去,很小心地拉了拉他的胳膊,“这房子阴森森的,其实我挺害怕的。你不会走吧?”

陆显峰靠着床头点了一支烟,伸手把她捞进了臂弯里。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好,所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支烟将尽的时候,苏锦抬手环住了他的腰,低声说道:“刚才真的害怕。”

陆显峰掐了烟,往下躺了躺,转过头去亲了亲她的额头,“现在呢?”

苏锦摇了摇头,“好多了。”说完这一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心里有疑问,但也知道这疑问只能藏在心里。这一点,陆显峰显然也清楚。

月光照在地面上,还是惨白的,但是看上去已经没有了令人惊悚的恐怖效果,浮躁的心也慢慢沉静了下来。

“是我不好。”沉默良久,陆显峰低声说道,“那个时候我把你放开了,就应该咬着牙离远一点。但是没有办法,我到底还是把你给拽进这摊浑水里来了。”

“没关系,挺好的。”苏锦窝在他怀里懒洋洋地一动不动,“两个人都在浑水里泡着,总比你泡在浑水里头,我一个人站在边上干着急的好。”

陆显峰没有笑,手指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她的胳膊,良久才低声说道:

“你记得我带那个女人回去收拾东西的事儿吗?”

苏锦没有吭声,那种事怎么可能忘得掉?

陆显峰微微叹了口气,“也就在那个时候,我劝着我母亲跟着继父回了他的老家。继父的幼女嫁去了东北,那个月生孩子。他们去了可以帮着张罗张罗,多住几个月。正好我妈也是个闲不住的人。”

苏锦心头一动,“你是存心把我们都打发走的?”

陆显峰点了点头,“可惜…”

苏锦闷头笑了,下意识地伸手抱紧了他的腰,“虽然你当时的做法很恶劣,很…让人生气,不过看在你是想保护我的分儿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陆显峰心里还是有些懊悔的,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在变故真正发生之前,迷局里的每一个人都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走一步看一步吧。”陆显峰叹了口气,“现在闭上眼好好睡一觉。”

苏锦闭上眼睛,想了想又睁开了,“你今天晚上不用去偷鸡了?”

“不偷了。”陆显峰在她背后拍了拍,“明天一整个白天我都没有事情做。你要是不睡就想想看,明天白天咱们干什么好。”

一整个白天?苏锦一骨碌爬了起来,“那晚上又要干什么?”

陆显峰闭上眼装没听见,没想到这一装就真的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苏锦正坐在外面吃早点,看到他醒来也只是气鼓鼓地哼了一声。陆显峰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想在早餐桌上跟苏锦道个歉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跑到花园去看花了。

垂花门外照例是有人在守着的,出不去。但是这里离侧门不远,可以看见通往前院的路上有很多人行色匆匆地出出进进。守在门外的人也都是板着脸,空气里有种莫名的紧张。

唯一一个悠闲的人似乎就是陆显峰,坐在廊檐下的摇椅里看报纸,手边还有一杯刚泡好的绿茶。

苏锦忍不住叹了口气。好吧好吧,不想说就算了,何况就算自己知道了也不能帮上什么忙,跟着瞎操心罢了。可是就这么干等着…“真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苏锦不死心地追问,“真的没有?”

陆显峰叹了口气,拉着她在自己的腿上坐了下来,“苏苏,你想知道的事都会有答案的,我保证。”

苏锦的神经又绷了起来。这句话又有什么玄机?

“明天吧,”陆显峰想了想,垂下眼睑微微一笑,“或许后天,总之不会太久了。”

苏锦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一种笑容,带着一点点的自嘲,怎么看都有点刺眼,于是便很不厚道地想:笑得这个难看,简直就像…像是被判了二十年徒刑的囚犯在憧憬刑满释放的那一天似的。

陆显峰按着她的脑袋躺在自己的胸口。廊檐外面就是假山庭院,精心料理的各色花卉盛开在夏日的艳阳下,锦缎似的耀眼夺目。城市的喧嚣离得很远,空气里只有蜂蝶嗡嗡的嬉闹。

眼皮不知不觉就开始打架,苏锦在他胸口蹭了蹭,喃喃说道:“真好。”

头顶上的男人顺了顺她的头发,微微地笑了。

苏锦是被饿醒的。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她躺在躺椅上,陆显峰却不见了。她的脖子里多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一个金锁。老式的金锁,边缘的花纹复杂而精致,两面都刻着“长命百岁”的字样——这是她曾经在陆显峰的脖子上看到过的东西。

苏锦捏着脖子里多出来的东西,只觉得冷汗一层一层地冒了上来,竟是前所未有的恐惧。

陆显峰点燃了第三支烟的时候,摇摇摆摆行驶在山路上的车子终于停了下来。从车窗望出去,乌云压得极低,黑沉沉的一片。视野之内什么也看不清楚,风却大了起来,夹杂着潮湿的腥气,隐隐的有种山雨欲来的胁迫感。

六哥从驾驶座上转过头来低声嘱咐车里的人,“都别大意。没有孟爷的命令,谁也别轻举妄动。”

陆显峰掐灭了指间的香烟,随着大家一起低声答应了。

六哥又嘱咐陆显峰,“你枪法好,进去的时候你千万要盯住了天哥那一伙人。外头有少爷接应,其余的事你别管。”

黑暗中陆显峰沉默地点了点头。孟汇唐并不信任他,这是他一早就知道的。原以为孟汇唐刻意地拉拢是因为自己顶着法律顾问的头衔,可以帮助他在接手公司的事情上做手脚。万万没想到这一次出来,孟汇唐只是看中了他的一手好枪法——想想也是,孟汇唐是做什么生意的人?他身边还能少了找法律漏洞的能人高手?只不过面对自己的时候,既做不到“疑人不用”,更做不到“用人不疑”罢了。

说到底还是一个不放心。说不定这还是一次试探吧,利用这一次的机会彻底摸清自己的底细,然后再考虑在接手公司的事情上到底用不用自己?

“陆子。”六哥看见了他摇头的动作,却明显地误会了他做出这个动作的初衷,难得地放缓了语气,“咱们就是下面跑腿办事的人,孟爷和少爷之间的事怎么说也轮不到咱们来管——人家怎么说都是亲父子。咱们干好自己的事就行。”

这是一句实在话。陆显峰爽快地点头,“我知道的,谢谢六哥。”

六哥细细地打量他两眼,点了点头,“那就好。”

眼睛适应了黑暗就看出了不远处的那一围院墙其实是库房的一部分。

墙很高,看不清里面都有些什么东西。这里距离最近的渔村也有很远的一段距离,也没有像样的公路。库房里外连灯也没有,应该已经废弃很久了。

有人拿着应急灯引着孟汇唐等人往里走。影影绰绰地看得出库房的前面是个院子,两三个篮球场大小,靠近院墙的地方高高低低地堆了不少东西。有人影潜伏在暗影里,似乎还不少。

上次跟着六哥去取样品的时候,陆显峰就发现了天哥带来的人像军人。再一次相见,虽然换了场景,但是那种感觉反而更甚。走到库房前面的时候,陆显峰被留在了门外,孟汇唐由六哥、起子等人簇拥着走了进去。

厚重的铁门重新合拢了。

没有人出声,就连潜伏在暗处的人也鸦雀无声。乌云压得更低,远处的云团之间有蓝幽幽的电光飞快地闪过,看样子很快就会有一场大暴雨了。

铁门几乎是从里面撞开的。最先冲出来的人是起子,他的胳膊上架着孟汇唐。孟汇唐垂着头,衣领和前襟一片猩红,一时间也看不出是他身上的伤还是起子身上受了伤。站在陆显峰旁边的洪鹏连忙伸手去扶。

几乎同时,一颗子弹紧擦着陆显峰的脸颊射进了起子的太阳穴。洪鹏猝不及防,被鲜血和着脑浆溅了一头一脸。他也是反应极快的人,立刻顺着陆显峰扑过来的力道伏下身,护着孟汇唐的身体滚到了大门旁边的角落里。陆显峰听到库房里传来的枪声,顺着敞开的房门看进去,也只看到空荡荡的一片水泥地面,血渍斑斑,也不知是哪一方的人受了伤。

库房里有人大声呼喝,听不出到底是哪里的方言,但是子弹却像长了眼睛似的,朝着大门口的方向密集了起来。陆显峰抬手打灭了库房里的白炽灯,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个想法:该不会是孟恒飞勾结了外人来了结自己的老爹吧?

库房里有应急灯的光柱在晃动,但是并没有人出来。埋伏在院子各处的枪手都把库房附近当做了目标,库房附近又没有什么遮蔽物,一时间子弹压得人抬不起头来。陆显峰循着声音还击了几枪,一转头却发现原本躲在自己身后的孟汇唐和洪鹏两个人竟然不见了。

紧闭的大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大门被爆炸产生的气浪掀到了半空中,刹那间四面八方都响起了枪声。陆显峰头顶的压力骤然减轻,一枪击毙了躲在油罐后面的枪手,还来不及站起身来,大门外便冲进来一群人。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不出所料,正是自己的老熟人三剑客。

陆显峰忙问:“孟恒飞呢?”

“捆在外面了。”三剑客指了指身后,火光中还是那张熟悉的脸,黑瘦而精干,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灿若晨星,“这地方还有两个出口,我已经派人堵着了。你赶紧清点一下人数。”

孟汇唐的人除了起子中枪身亡,另有几人受了程度不等的轻伤,但是孟汇唐和六哥、洪鹏等人却不在其中。三剑客手脚太快,孟恒飞到底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埋伏在外面的人还没有来得及动手就全军覆没。陆显峰暂时还不想去见孟恒飞,便留在院子里清点人数。三剑客接了个电话之后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怎么样?”陆显峰也有点紧张,“堵到人了?”

“陈天死了。”三剑客一脚踢飞了脚边的一块碎砖头,低声骂道,“妈的,这祸害非得死在这个时候…”

陆显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陈天就是前段时间跟着六哥提样品时见过的那个“天哥”。陈天一死,他背后的那位“大哥”很有可能又断了线索,难怪三剑客会这么恼火了。但是一说到这个人,不知怎么,陆显峰心里竞有些不安起来。

“孟恒飞人在哪儿,车里?”陆显峰连忙问他。三剑客冲着身后挑了挑大拇指,“我让人带他们先回局里了。放心,我不会让你跟他碰上。”

陆显峰点点头,又问:“孟汇唐和陈天没有从一个出口出来?”

三剑客摇了摇头,“有可能陈天一出来就出了事,惊动了这个老头子。

不过几个出口我都安排了人,应该跑不掉。”像是看出了他心里的不安,三剑客又说,“孟家那边一刻钟之前就动手了,里头的人都已经带回了局里,你说的那两个人都在。”

陆显峰说的两个人是孟婉婷和苏锦,但是不知怎么,听到这个消息,他心里的不安反而有扩大的趋势。这种不安在陆显峰赶往局里的时候达到了顶峰:孟家带出来的人当中并没有孟婉婷和苏锦。顶着这两个名字出现的,是盂家的两个小保姆。

单面玻璃的另一侧,孟恒飞依然是一副乖乖小白兔的样子,在三剑客大声呵斥他的时候甚至还很应景地红了眼圈,但是三剑客提出的问题却被他十分有技巧地擦边滑了过去,没有一个得到笃定的答案。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小子比他的老爹更加不好对付。陆显峰揉着眉心,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要从他这里得到孟汇唐和孟婉婷的消息是不大可能了。

废弃的库房里的确发现了两个通往外面的出口。看情形,陈天一行人似乎一早已经决定了要黑掉孟汇唐。但是一整夜过去了,仍没有发现孟汇唐一行人的踪迹,就仿佛他们在地道里凭空消失了一样。相比较而言,孟婉婷的出逃路线就比较好掌握了:孟汇唐的书房里有一道侧门直通地下室,地下室有两个通往不同方向的出口,其中一扇门有开合过的痕迹。门后面是一条简易通道,出口是不远处农贸市场的一家普普通通的店面。店面原本是出售米面杂粮的,店主在一周之前因为租约到期的原因已经盘点货物走人了。何况出事的时候是夜里,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是否有人出入。

陆显峰赶过去的时候,店面的门还是半掩着的。房间里空空荡荡,角落里还堆着没有收拾走的面粉袋子等杂物。地面上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污渍斑驳,完全没有办法辨认脚印。不论是通道还是暗门,都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至于门外…一场暴雨过后,就算当初留下了什么痕迹,现在也看不出来了。

陆显峰站在台阶上,望着脚下污渍斑驳的路面微微失神。几个小时之前,苏锦就是沿着同样的路线离开了这里,说到底还是自己连累了她。

三剑客手下的组员跑了过来,扬了扬手里的记录,“陆哥,市场门口那个早点铺有人看到了一辆车,凌晨四点钟的时候。”

早点铺就坐落在市场门口,店面不大,前后两个门,一个临街揽客,厨房的后门则直接通市场。店主是一位四十上下的中年妇女,身材微微有些臃肿,一双眼睛却十分有神。

“我们是做早点生意的,一般三点多就要起来包包子。”店主指了指后面的厨房,“当时在店里的除了我还有一个伙计。”

陆显峰冲着旁边神情局促的小伙子点了点头,又转头问店主:“你看到的那两个人是什么样?”

店主想了想,“那时候还下着雨,光线也不好。只能看出来是两个年轻女人,一个搀扶着另外一个,从市场里面走出来的。因为那个时候市场里是没有什么人的,所以多看了两眼。”说着又指指前面的店面门口,“就在对面那个位置,停着一辆小车.两个人上了车就开走了。”

陆显峰追问:“什么样的车?”

“小车,就是那种…”店主微微皱眉,迟疑着不知该怎么说。旁边的伙计插嘴说:“是桑塔纳,银灰色,沿着南面那条路走了。”

“车牌号看清楚了吗?”

伙计认真想了想,“最后两个数字是55,别的就想不起来了。”

陆显峰立刻打电话通知三剑客,“全力追查银灰色桑塔纳,车牌号最后两位数字是55,沿市场东门朝南。”

第二十三章 金锁

苏锦醒来的时候浑身绵软,鼻端仿佛还残留着刺鼻的药味,有点反胃。

外面是沉沉的黑夜,没有灯光,道路也颠簸得厉害。坐在旁边的人低着头正在打盹,看轮廓应该是孟婉婷。

她们正坐在高速行驶的车里。前排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都坐着人,一团昏暗中,苏锦只能从大致的轮廓上模模糊糊地辨认出这是两个男人,而且还是她不认识的男人。小小的空间里全都是陌生的气息,冷冰冰的,满是敌意。

头脑昏沉得厉害,苏锦摸了摸脖子里的金锁,又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再度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微明。他们还在车里,孟婉婷正皱着眉头摆弄一盒牛奶,看见她醒来,顺手扔了牛奶和面包过来,十分冷淡地吩咐她,“吃早饭。”

苏锦没有了恶心的感觉,但是手脚依然有点发软。她没有什么胃口,可是本能地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还是不要忤逆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比较安全。何况她也需要食物来补充能量。如果一直手脚发软的话,她什么也做不了。

苏锦默默地吃过了简单的早点,精神也好了许多。她注意到驾驶座上的那个男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淡淡的目光,微微带一点审视,只是一瞥便又飞快地收了回去。这男人看起来三十上下的年龄,身材很高,也很壮。而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男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就好像她根本不存在一样,漠然的态度与孟婉婷十分相似。司机给他点烟的时候,这男人微微一侧头,苏锦看到了他鬓边的一抹灰白。那似乎是个上了岁数的男人,侧脸的轮廓带着中老年人特有的圆润。苏锦猜测他笑起来的时候应该是个挺和气的人。

天色越来越亮,路上零零星星可以看到一些车辆行人,都是行色匆匆的样子,没有人对他们多加注意。公路并不宽,拐来拐去的也不知通向哪里。道路的两侧是高大的树木,再远处就是开阔的农田,黄黄绿绿的一片。虽然认不出都是些什么农作物,不过眼前的景色还是令人心胸为之一开。

离开T市似乎已经很远了,他们前进的方向则一路向南。大多数的情况下,汽车两侧的景色都十分荒凉,有的地方简直没有路。这样一副逃命的架势令苏锦心里隐隐有些雀跃:他们既然在逃,那就说明有人在追。也就是说,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很有可能她就会自由了。

有了希望,再不堪的日子也总能挨得下去的。苏锦摸着脖子上的金锁,心想:只要他们还留着她一条命,希望总还是有的。对一个囚犯来说,不但没有遭到虐待,甚至没有遭到打骂,有的不过是一句“你自己老实一点,不要逼着我对你用药。那东西用多了你会变成白痴”。

她的待遇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第二天天擦黑的时候,山道尽头终于出现了一处小小的村庄。零零星星不到百余户人家的小村庄,在薄暮中炊烟袅袅,颇有几分离居世外的安闲。

车子绕过村外的空场,停在了一处人家的院墙外面。院墙只有半人多高,从敞开的院门可以看见一片拾掇得干干净净的院子,一株老柿树下面安放着一张躺椅,一个男人正半躺在上面闭目养神。

一眼看过去,苏锦只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等到车子停在了院门口,这人听见动静抬起头朝这边瞥了一眼,懒洋洋地站了起来。苏锦才恍然间想起这人原来就是在医院里曾见过一面的孟恒飞,可是…看起来又不太像。那天的印象里,需恒飞是个青春逼人的大男孩,笑起来阳光灿烂。但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唇角虽然勾着笑纹,但是那笑容却没有到达眼底,挑着眼角看人的时候,甚至有那么一点点阴沉的味道。

难道这人还有一个孪生兄弟?

孟恒飞踢踏着拖鞋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双手撑在车顶上冲着副驾驶座上的男人笑了笑,“怎么才来?我可比你们早了半天呢。”

副驾驶座上的男人像是在沉默地打量他,过了很长时间才低声说:

“出来就好。”

盂恒飞听了这话转过脸冲着苏锦笑了笑,“要不是老六替我挡了一枪,我就交代在路上了。你那个男朋友还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主儿。妈的,躲在孟氏这么多年,竟然是个条子!孟恒宇真是瞎了眼!”这几句话说得恶狠狠的,偏偏脸上一副温良无害的笑容。苏锦情不自禁地想要向后躲,可是孟恒飞的手已经顺着半开的车窗伸了进来,一把钳住了她的下巴,“我猜那小子已经知道你在我们手里了,你说他会不会管你,啊?”

苏锦吃痛,伸手去推他的手,不料他手劲极大,推了两把竟然没有推开。孟恒飞眼里的神色反而越见狠厉,“这种人最会顾全大局了,我猜他会一枪先毙了你。”

苏锦痛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听到最后一句话终于忍耐不住,吃力地问了一句:“你说的是陆显峰?”

“臭娘儿们,”孟恒飞一个耳光扇了过来,“跟老子装傻?!”

苏锦的下巴被他紧抓着,硬生生挨了这一掌,只觉得眼前一黑,半边脸立刻火辣辣地肿了起来。可是眼睛还没有睁开,紧接着又是一记耳光,孟恒飞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的狠毒,“你男人不是能装吗?我倒想让他看看他的女人捏在我手里的时候,他还怎么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