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开着,外面刚下过雨,空气里带着湿气和夏日里难得的清凉。城市的喧嚣都仿佛被隔在了很远的地方。

苏锦在芒果的一侧切开十字口,很小心地开始剥皮。陆显峰抓过她的手,在染了果汁的手指上轻轻咬了一口。

“你不是不吃吗?”苏锦怕痒,手指往回抽的时候反而被他握得更紧了,忍不住有些懊恼,“你是懒得剥皮对吧?看我剥好了又来抢…”

陆显峰在她的指尖上舔了一下,笑着瞥了她一眼,“你以为我和你抢水果?”

苏锦看着他那双光彩焕然的眼睛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陆显峰亲了亲她的指尖,低声说道:“对不起苏苏。”

苏锦抽回了自己的手,“你说的是不是让我待在家里不许出门的事?”

陆显峰点了点头,“对不起。”

苏锦被他接二连三的道歉闹得有点不自在了,“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陆显峰沉默片刻,缓缓抬起头,“苏苏,我可能得搬去另一个地方住了。”

苏锦有点闹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是要搬回自己的公寓,还是说要和什么人一起住,就像他上次带回一个女人来帮他收拾东西那样?

陆显峰对于接下来要说的话明显有些犹豫,但是箭在弦上,他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可能会有危险。”

苏锦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危险?!”

陆显峰在心里骂了一句“妈的”,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都绷得发疼,“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

“我?!”苏锦愕然,“你是说带着我去?!”

陆显峰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眼神越加懊恼,“不是,我说的是…我是说我搬走…然后…然后…”

然后你自己注意安全?

陆显峰还是想拍死自己,她一个女孩子家,除了水果刀连菜刀都没怎么拿过,你让她拿什么去注意?尤其现在面对的还不是一般的小偷流氓。

苏锦看着他,嘴角却一点一点地弯了起来,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慢慢的,连眼睛都弯了起来,“显峰,你是在担心我吧?”

陆显峰揉了揉自己的脸,“没事。你切水果吧,我想吃。”

“好。”

陆显峰的脸埋在自己的手掌里,心里还在不停地骂自己:你一个大男人非得拿着个女孩子做幌子,这还要脸不要脸?!正懊恼的时候,就觉得头发上被什么东西碰了碰。原来是苏锦在摸他的头发,一下一下地,像女主人在抚摸心情不爽的宠物狗。陆显峰想到这个比喻,一时间啼笑皆非,“你擦手了没有?”

“已经在你头发上擦干净了。”苏锦笑了,并没有把手拿回去,“我说的‘好’不是要给你切水果的好,是说跟你一起去的‘好’。”

陆显峰的肩头微微一震。

苏锦看他抬头,笑得更起劲了,“好,好。还要我说多少遍?王子殿下,你的架子好大哦。”

陆显峰有点发愣。不是没有想过她可能会有的种种反应,赞成的,反对的,甚至是愤怒的。可是她的反应实在太过自然,就好像不是跟他一起去面对什么危险,而是一起去逛街一样。

他心里忽然有点发酸,神情也难得地认真了起来,“刚才那句话你当我没有说过。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苏锦不满地撇了撇嘴,“你这人说话不算数。那天还说要我老老实实地待在你能够得着的地方。这才几天,你就嫌我烦了?想打发我走也拜托你找一个高明一点的借口嘛。”

陆显峰苦笑,“我说的是真的。”

“哪一句是真的?”苏锦反问,“如果是第一句,那我已经相信了;如果是第二句…显峰同志,你想让我怀疑你的人品么?”

“怀疑我的人品也总比出问题要强啊。”陆显峰伸手把她拉了过来,捧着她的脑袋吻了吻她的额头,“苏苏,我说过等忙过这一阵儿我要追你的,我怎么能让你有危险?”

苏锦一把推开他,“搞了半天,你前面那些都不算追我啊?”她瞪着陆显峰,满脸鄙夷,“你这个感情骗子!”

陆显峰一下子喷笑了出来。

苏锦斜着眼看他笑,等他笑够了才摸小狗似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对嘛,要追就要有个追的样子嘛,你首先要昕我的话呀。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苏苏…”

苏锦扑上去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嘻嘻笑道:“呀,被我亲到了。”

“苏苏,你听我说…”

苏锦的手伸过来,捧住了他的脸,神色也变得认真了起来,“显峰,带着我吧。你现在让我自己回避,我其实很害怕的。”

陆显峰把脸埋进了她的颈窝,闷声闷气地说道:“我也害怕。”

“那正好啊。”苏锦环住他的脖子,在他的头发上亲了一口,“咱们俩靠在一起,就都不用怕了。”

陆显峰没有再说话,只是伸开手臂紧紧地搂住了她。

从外面看,孟家的老宅像一座普普通通的四合院。在T市这座半新不旧的城市里,这样有年头的老宅子并不少,但是真要住进去,对苏锦来说还是生平第一次。苏锦隔着一道车窗细细打量那老式的门楣,总觉得有几分刘姥姥要进大观园的感觉。

听到汽车喇叭声,大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位穿着马裤的俏丽女郎从影壁后面匆匆走出来。

苏锦转过头看了看陆显峰,“哎,你没瞒着我什么吧?”

陆显峰不解,“哪方面?”

苏锦冲着迎出来的年轻女郎努了努嘴,“我怎么觉得这像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带着外头讨的女人回家见大房的架势啊?”

“你给我正经一点。”陆显峰白了她一眼,“那是孟家的大小姐孟婉婷。”

苏锦又笑,“你说的危险该不会是指这个吧?咱大房太太不会罚我背家规跪祠堂什么的吧?”

陆显峰本想板起脸说话的,可是看到苏锦忍笑的表情,又觉得让她太紧张的话也未必就是什么好事——本来就是跟着自己受罪来的。想到这里,眉眼都变得柔软了起来,情不自禁地伸手过去揉着她的头发微微叹气,“笑吧,笑吧,真要罚你去跪祠堂的话,我负责给你偷个鸡腿——电影里不都这么演的?”

苏锦本来是有点紧张的,他这么一说,又觉得没什么可紧张的,点了点头,连笑容都比刚才更轻松,“没错,鸡腿那是一定得有的,电视剧的必备道具嘛。”

就这么两句话的工夫,孟婉婷已经迎了出来,自然也就看见了车里坐着的苏锦。虽然这气场有点诡异,但这位大小姐面上倒是平平静静的,看见两个人下了车还彬彬有礼地说了两句客气话,仪态风度的确当得起“大小姐”这个称呼。苏锦是懒散惯了的,面对这样的人一向有点拘谨。

尤其是这位大小姐彬彬有礼地要求带她去房间看看的时候,苏锦更是除了谢谢,想不出还能说什么了。

孟婉婷走在她身边前一步的位置,面带微笑地向她介绍这座宅子是嘉庆年间哪一位皇亲的别院,这位皇亲又娶了哪一位大臣家的格格,如何如何。苏锦是理工科出身,对于历史方面的知识确实不怎么感兴趣,但是主人要说也只能听着。她是钢筋水泥的楼房里出生长大的孩子,压根就分不清这大宅子里的倒座房、后罩房,只觉得这样旧式的房子住起来虽然别有味道,但总有那么一点冷森森的味道。

“这样旧式的房子已经不多见了。”孟婉婷推开雕花的木门,手指颇有些怜惜地摸了摸暗红色的漆,转回头冲着苏锦歉意地笑,“祖上传下来的老宅子一上年岁的人特别离不开。”

房间不算大,挺小一个厅,里间是卧室,摆放的也都是旧式的红木家具。苏锦一边四下里打量,一边跟她客气,“房子很漂亮,以前都没有机会参观的。”

孟婉婷跟在她的身后,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腔调淡淡说道:“从我曾曾祖父那一辈开始,这一侧的厢房住的都是比较受宠的侧室。”

嗯?侧室?

苏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搞了半天,离奇的狗血戏码还真的上演了,难道陆显峰跟这个小妞果真有一腿?还是说…这小妞单方面地看上陆显峰了?

这祸害果然能招人,苏锦想,不管还真不行。

孟婉婷站在门边,言谈举止还是一副无懈可击的完美,但是面对苏锦一个人的时候,眉目之间还是多了几分不显山不露水的轻慢,“这是临时预备起来的房间,不周到的地方还要请苏小姐多多包涵。家父只说陆哥要过来小住几天,没想到…他还带着暖床的人,所以…”

她的话把苏锦给气乐了,忍不住挑着眼角笑出了声,“暖床…孟小姐果然是大家闺秀,知识渊博。‘暖床’这个词用得很是贴切啊。”

孟婉婷的嘴角抽了抽,“苏小姐满意就好。”

苏锦在房间里四下走了走,时不时地还伸手摸摸稀奇古怪的小摆设。

“苏小姐还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我说…”孟婉婷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苏锦打断了。苏锦指着床边的拖鞋有点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孟小姐,你们的保姆是不是拿错了拖鞋,怎么只有一双女式的?”

孟婉婷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嘴角,“这是苏小姐的房间,陆哥的卧室在另一边。”

“不行。”苏锦想也不想一口拒绝,“不住一起,那他怎么给我暖床?

我的钱不是白花了?”

孟婉婷的肩膀晃了两晃,“你的…钱?!”

“对啊。”苏锦点头,“我包养他两个月,钱都付了,他怎么能不履行义务?说好了只是换个地方增加一点情调嘛,要想赖账那可不行。”

孟婉婷大小姐有点口吃,“包…包养?!”

苏锦再度点头,强忍着一身的鸡皮疙瘩挤出了满脸邪恶的表情,“小陆子服务态度一向不错,嗯,技术也不错。”

孟婉婷的脸色开始发青,“小陆子?!”

“这个是爱称。”苏锦歪过头,笑眯眯地望着她,“孟小姐觉得这个称呼怎么样?”

第二十二章 侧室的闺房

门外,男人的声音笑得无可奈何,“我觉得不怎么样,要不换我喊你‘小苏子’试试看?”

孟婉婷回过身,脸上的表情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陆哥。”

陆显峰冲她笑了笑.“孟小姐真是费心了。”

孟婉婷看看他手里的旅行袋,眼神中微微有些不解,“陆哥,你对房间的安排不满意吗?有什么地方…”

陆显峰把自己的旅行包放在了一边的椅子上转头笑道:“很满意啊,不过有点麻烦。我就住这里好了,谢谢你。”

孟婉婷点了点头,唇边的笑容略显勉强,“好吧,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她一走苏锦立刻扑了上来,紧紧地掐住了陆显峰的脖子,“小陆子,你这个人很不老实嘛。还说没耍我?她都当我是侧室了。娘的,你知道啥叫侧室不?”

“知道,知道。”陆显峰抓住她的手放到嘴边吻了吻,“侧室嘛,就是家主心目中最最重要的那一个。”

“呸!”苏锦瞪着他,神态鄙夷,“你还好意思说你跟她没一腿?!”

陆显峰摇了摇手指,笑得意味深长,“小苏子,你这醋吃得很没有水平啊。”

苏锦瞪着他,脸颊却慢慢地红了,“别臭美了,谁吃醋?”

“来,来,听我好好给你解释解释。”陆显峰把她拉到了自己腿上坐着,煞有介事地指了指门外,“那种大小姐,只要是她出场,方圆一里地之内是不能有年岁相当的同性出现的,否则会被自动视为个人魅力的竞争对手。你滴,明白?”

“不明白。”苏锦斜了他一眼,“哪有人会自恋到这程度?”

陆显峰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反正你记住自己没有看人的眼光,听我的准没有错。”

苏锦想反驳,一想起上次他说类似的话是针对鄂林,不禁哑口无言。

也许是吧,自己的确是不怎么会看人的,就拿眼前这一位来说,自己不也是看不透?他在做什么样的事,为什么要搬到这里来?宅子的大小姐那种奇怪的态度…而她却什么底细都不知道。

苏锦这样想的时候,心里莫名地发慌。

陆显峰像是看穿了她心底的恐慌,捧着她的脸静静地看着她。琉璃般光彩焕然的眼睛里仿佛凝了极浓的墨,幽黑到了极处,反而透出了针尖般锐利的光。苏锦一早就知道当他一眨不眨地盯着人看的时候,没有人可以抵挡其中的蛊惑。她着了魔似的一点一点靠过去,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嘴唇。

有点凉。

苏锦像小猫一样蹭着他的嘴唇,轻轻摩挲。所有的不安忐忑都仿佛随着唇瓣的轻触过渡到了他的身体里,满心焦躁不知不觉沉了下去,另有温情将之取代。苏锦小心翼翼地咬住他的嘴唇低声唤他的名字,“显峰。”

陆显峰微微侧过脸迎合着她的亲吻,浓密的睫毛垂下来,遮挡住眼底一片璀璨的流光。眉梢眼角失却了刀锋般的锐利,柔和得近乎妖娆。苏锦终于放任自己靠了过去,双臂缠住他的脖颈。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能想,她的世界再一次只剩下这个男人。

“显峰,”苏锦几乎哽咽,“看不见你的时候,我真的会怕。”

陆显峰的睫毛微微颤动,舌尖卷住她所有的情话,让微妙的情动合着心碎般的一点悲酸麻醉彼此所有的感官。

“陪我走下去吧。”陆显峰咬着她的嘴唇低声呢喃,“不管什么样的路,都陪着我走下去吧,苏苏。”

搬进大宅子的第一夜,还没来得及吃完饭陆显峰就被人叫走了,然后彻夜未归。苏锦抱着薄被在陌生的房间里睡得很不安稳。

第二天一早陆显峰回来洗澡换衣服,陪着她一起吃了早饭就又出去了。这一去,又是一天一夜。

转天醒来的时候,陆显峰已经回来了,正在不大的厅里摆放早饭,看到她起来歉意地微笑,眼里带着红丝。

苏锦连着两夜没有睡好觉,看见他这副样子就觉得火冒三丈。她扑过去掐住他的脖子,在他下巴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你是在给周扒皮打工的吗,天天忙到深更半夜也不回来?钻鸡窝吗,啊?”停顿了一下,苏锦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陆显峰, “小陆子,你跟我说实话,你不是真的去…偷鸡了吧?”

陆显峰哭笑不得,“偷鸡我也得敢啊?我身边就养着这么大一只鹞鹰呢。”说着搂住她的腰叹气,“苏苏,你是不是闷得很了?”

苏锦继续咬他的下巴。陆显峰刚刚洗了澡刮了胡子,下巴上很光滑,但是嘴唇贴上去又有种沙沙的感觉,像粗糙的麻布。苏锦蹭了两下,自己笑出了声。

这个样子的苏锦让陆显峰喜忧参半。她显然知道他们的处境不太妙,虽然有点闷,但是并没有慌了手脚,也不莽撞。不过,若是让她知道了他在做着什么样的事…陆显峰忽然间无法深想下去了,伸手拍拍她的脸,低声问道:“本来是担心你会害怕,才说要跟你一起住这里的,现在…好像适得其反了。”

苏锦勾住了他的脖子连连点头,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样儿,“可不是嘛,人家怕得…怕得简直睡不着觉。”

陆显峰低下头蹭了蹭她的鼻尖,语气暖昧,“那我晚上一定早点回来。”

苏锦呆呆地看着他,忽然脸一红松开他跳到一旁,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不玩了不玩了,你的反应好肉麻,搞得好像老夫老妻一样。”

陆显峰大笑,那是谁说的我是谁包养的小白脸来着?我得回来给金主暖床啊。”

苏锦被他笑得牙痒痒,伸出右手将食指中指并起来在脖子上恶狠狠地一划,“你要是暖不到职业小白脸的程度,我罚你跪一个月主板!”

陆显峰一边笑一边故意斜着眼瞥她,笑得不怀好意,“我说金主,你到底知不知道暖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苏锦倒退一步,刚说了句“你这个…”就听房门外笃笃两声门响,一个男人的声音不急不缓地说道:“陆哥,孟爷在书房等着你了。”

陆显峰脸上的笑容几乎在一瞬间就消失了。

苏锦知道有些事他是不会讲给自己听的,但是看着他就这么板着脸走出去,还是没来由地感到心疼。眼看他的手搭在了门环上,苏锦想也不想就扑了过去,扳着他的肩膀在他嘴上重重咬了一口,“大男人家的说话要算数,别忘了我等着你暖床。”

陆显峰眸色深沉,唇边却勾起了一丝浅笑,低下头吻了吻她的脸,低声应道:“好的,金主大人。”

金主大人到底没有等到小陆子按时回来给她暖床。晚饭是在房间里吃的,四菜一汤,地道的江南口味,一个人吃怎么看都有些浪费。

没有电话,没有网线,手机也被屏蔽了,苏锦试着往外走,又有了新的发现:花园里可以走走,但是要出院子门那是不行的。肌肉纠结的彪形大汉会神情冰冷地提醒,“小姐,请你回房间休息。”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再迟钝的人也知道自己是被软禁了。无法联系外面,她着急也没有用。想来想去,无非是有人拿她当做了牵制陆显峰的筹码。不过,自己的存在对于他来说居然还有这样的作州,苏锦还是有些小小的得意,尽管这点小小的得意并没有持续很久就被更加浓烈的不安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