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总是静谧的,总是让人容易伤感的,原来我这样粗线条的人亦不能免俗。

我再一次想起了于洋。

看到我这个样子她应该很满意了吧。不知道这样的满意是不是足够强烈,能让她回到那个男人身边的时候多出来几分真心的微笑?如果她是真的喜欢着他,像我对他怀有的感情一样,我会让出那个站在他身边的位置的,毕竟能让他过得快乐比什么都重要。

可惜,她不相信。

真可惜,她竟然不相信。

我想我应该算得上父母的好孩子,弟妹的好姐姐吧。尽管他们不会承认,但是这两个身份所应该尽到的责任,我都尽到了。我还是苏苏和小言最好的朋友,我还是一个好同事。

但我不是一个好下属,也不是一个好母亲。我的正正,他还太小,不会有记忆,他不会记得他的母亲曾经这样地爱他。

伸手抹去脸颊上的一点濡湿,惊觉这眼泪竟是自己生平难得的一次放纵。我只知道世间的事只要咬牙去挺,便能挺得过去,从不知道爱到极处,竟然会有眼泪。

我的儿子,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后的馈赠了。

可惜你永不会知道。

女人,尤其是像我这样一边成长一边渴求家庭温暖的女人,内心永远都住着一个委屈的孩子,一旦被爱,便刻骨铭心。

这是我唯一的命门。

他察觉到我怀着某种目的靠近他,却仍然霸道地将我留在他的身边。

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在我生病的时候他整夜抱着我的情形。那样温暖的一个怀抱,命中注定是我逃不过去的劫。

还好他没有涉毒,让我不用再纠结于自已是否背叛了原则的问题。即便不是最好的下属,我该做的,也都做到了。

这半生一路走来,唯一一个全心全意爱我的人竟然是他。如此短暂而又枯燥的生命,竟然也有人肯为我画上最亮丽的彩虹。

孟恒宇,这让我如何谢你?

我还没有来得及对你说一句:我爱你。

我爱你。

可是,对不起。

番外二 鄂衙内

我到警局报到的第一天就知道自己有个外号叫做“鄂衙内”,想来好事之徒已将这批分来的新警员个个摸了个底儿清。

不是没有无奈委屈,可是日复一日,再多的无奈委屈也消磨光了,我渐渐对这个称呼无所谓起来。

衙内就衙内吧。

警察的工作并不如我预期中的那般有趣。太多的规矩、制度、要求,就连扣子有没有系好也是一桩大问题…我开始觉得压抑。

跟旧时的那帮公子哥儿们聚会的时候,一个喝高了的发小突然冒出来一句,“这年头,傻B才当警察。”

众人齐齐一惊,一起抬头看我,我只能苦笑。傻B就傻B吧,既然在他们眼里我身上已经贴上了这么招摇的标签,是不是当我的面喊出来实在没有多大的区别。我和他们,原本就是一样的出身,一样的成长环境,十多年一起长大的交情,刻意撇清给谁看呢?想想刚进警局的做法,自己都觉得矫情。

可是心情却开始变得压抑,我一直觉得自己跟他们这些二世祖们是有着本质上的差异的,如今才发现,我们压根就是一个树桩上发出来的烂菜芽子。

屁差异都没有。

在警局里别人当我是鄂衙内,在朋友眼里我是一个傻B。

我这日子混的……认识苏锦的时候,我正颓废着。在警局混得不如意,可是未来的出路又不知在哪里,整个人的感觉都是空心的一样,虚得很。

苏锦一看就跟我们这群人不是一路的。她的眼睛太干净,也太清醒。

她认识我就是奔着老老实实过日子去的。我认识的女人喜欢的都是“鄂公子”或者“鄂衙内”,唯有她,喜欢的是小警察鄂林。

这让我觉得新鲜,想处朋友那就处吧,反正我身边也不多她一个女人。

若即若离地相处,我不想太接近,生怕自己将来会不好脱身,可是这样傻傻地喜欢自己的女孩子,真让她离开我又有点不舍得。

我管的是缉毒,但是我的资历太浅,大案子根本轮不到我去操心。我一天到晚做得最多的竟然是便装混进酒吧夜总会去搜K粉、摇头丸。

最初还有些成就感,但是时间长了就觉得麻木,于是我开始跟着那帮二世祖们零零碎碎地做点生意。出来进去接触的人一多,我不知不觉就招惹了一些不该招惹的人,比如白老六。

白老六明面上的身份是地产业的正经商人,但是本地人都知道这人是黑道发家。面子再光鲜,底子也不干净。当他放话出来要我跪到他门前负荆请罪的时候,我都有点傻了,怎么稀里糊涂就惹了这尊大神呢?

还是哥们儿给想的办法,不知怎么拐弯抹角的套关系请到了孟恒飞,不过出面的是他的老子孟汇唐。孟汇唐是T市有头有脸的人物,一顿酒下来,白老六就开始拍着我的肩膀叫“世侄”,好像我是孟汇唐的干儿子一样。

不过不管怎么说,麻烦总算是了了。

我的轻松只维持了不到半个月。孟汇唐的手下,包括他儿子都开始三天两头地跟我套交情。起初我还能一团和气地跟他们混在一起花天酒地’

但是当他们问的问题越来越深入的时候,我感到害怕了。我也终于明白孟汇唐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出面调解一帮小混混的纠纷。

虽然明白了,却也被套住了。他拿着我父亲的仕途来威胁我,这比扬言要宰了我更能刺中我的软肋。一想起鄂家盘根错节的亲戚们我就头痛得夜夜失眠。父亲真要倒了,他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他做官多年,得罪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有多少人埋伏在暗处,等着他垮下来的时候多砸两块石头,我连想都不敢想。

周末我妈照例在家里支了麻将桌,我顺手给几个有钱又有闲的阔太太们泡了一壶花果茶,就引来了她们的一致夸奖。商业局老局长的夫人还说起陈副市长有个未嫁的女儿,想给我们家牵个线。

我妈照例看我的反应。而我,几乎想也没想地就点了头。有了陈副市长给他们做靠山,我的损失不过是今后出门花天酒地的时候得想到要给陈家留面子罢了。

这笔交易,值。,所有的人都在说: 一步错,步步错。

可是被隔离审查的时候,我却守着纸笔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绞尽脑汁我也想不出来我的第一步到底错在了哪里。与孟氏做交易,得罪白老六,跟哥们儿一起倒腾买卖,还是…进警局?或者再往前推,我压根就不该报考警校?

脑子太乱。不知道我告诉陆显峰的那几个地名到底有没有用?苏锦到底救出来了没有呢?

我一直以为我的损失不过是今后出门花天酒地的时候,要想到给陈家留面子。可是许久许久之后我才知道,有些人一旦与你擦肩而过,便生生世世再也没有了交集。

想要和我老老实实过日子的人,活到了快三十岁也不过才遇到了一个苏锦,结果还被我弄丢了。

一直到看见她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我才开始感到难过。我妈说我从小就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难道我的本质真的是这么差劲的一个人?

我早就知道打发走了苏锦我会舍不得,可是亲眼看见她和别人在一起,我还是说不出的嫉妒。我真的在嫉妒。

我知道这个人的出现,对苏锦来说就像一面镜子,会把我所有的缺点都清清楚楚地折射在她的面前,不留一点情面。他会让苏锦变得清醒,然后彻底地离开我。

所以我讨厌他。

有一段时间,我真的想过要放她一条生路,也放自己一条生路,再也不要去纠缠她了。可是林之之的案子又把我们都搅进了这口龌龊的大锅里。她身不由己地一路追查,我也身不由己地一路阻止她追查。

我和她再一次错肩而过,连前进的方向都背道而驰。

我的未来会怎样我已经不太关心了。事实上这件事闹出来之后父亲虽然有些压力,但毕竟再没有人去打他的主意了。

这笔交易,我还是觉得值。

这是我从小到大为他们所做的唯一一件事。

番外三 相亲记

  鲜榨的柚子汁刚刚送上桌,电话就响了。陆显峰冲着对面的年轻女士抱歉地笑了笑,举着电话走到咖啡馆的门外。刚刚按下了接通键,陆显峰就听见了电话另一端磨牙的声音,“陆显峰,你妈妈好年轻啊。口红的颜色比我川的郜鲜艳,还画烟熏妆,还穿吊带裙——这都已经入秋了也不知道加件外套。”

陆显峰瞥了一眼座位上那位衣着时髦的年轻女郎,低声笑道:“你看见了?”

“这么大的玻璃窗,我隔着两条街都看见了。”苏锦继续磨牙。何况这女人是我的仇家,你得替我报仇。”

陆显峰望向街道对面的商贸大厦,那里的底层开着几家时装店,但是因为店里开着空调的缘故,门都是关着的。他看不出苏锦到底躲在哪一家。

“苏苏,我接电话的时候你也在旁边,”陆显峰想了想,决意放软了声音向她讨饶。能把眼前的这一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当然是最理想了.否则女人发起飙来也是很可怕的,“我妈在电话里说的是去见她,我确实不知道她会骗我来相亲嘛。”

“我又不是警察,我哪儿知道你们在电话里到底说了什么?”苏锦的声音还是气鼓鼓的,“反正你是科班出身的正宗骗子。”

这“正宗骗子”指的是他当卧底的那档子事儿,说起来这也是陆显峰自己的一块心病。孟恒宇虽然没有涉案,而且事实上他也确实替孟恒宇除掉了家族里最大的一个威胁。但是不管怎么说,欺骗了就是欺骗了,不管这背后支撑他的是多么光明正大的理由。

最后一次见面,是孟恒宇约了他在凯悦吃饭。两个人还像以前一样,一边喝酒一边聊一些商场上的八卦新闻,说于氏在亚洲地区的生意,说于洋被他送进精神病院之后的情形。

对于他的身份,孟恒宇也确实没有多说什么,临走的时候甚至还握着他的手请他有时间去梦城别墅做客。可是,孟恒宇这样淡然的态度,让陆显峰一想起来,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

有的时候陆显峰也会想起飞机上苏锦提出的问题。他想,自已是老警察,但他也一样对自己的任务目标动了感情。当然这是另外一种性质的感情。几年的朝夕相处,生生死死织就的联系,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结的。

陆显峰抚额长叹,“苏苏,你得讲理。”

电话的另一端,苏锦的声音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你进去把那杯果汁倒进她的吊带裙里,我就原谅你。”

“苏苏!”陆显峰开始头痛。

被他这么一喊,电话的另一端立刻没了声音。陆显峰想到她扁着嘴的委屈样儿,又觉得心疼,不知不觉声音又软了下来,“苏苏,就算我妈骗了我,那也是为我好,这你得理解。还有,人家女孩子又有什么错?你真愿意我这样去作弄她?”

苏锦还是不出声。

陆显峰一个转身,不经意间在咖啡馆另一头的柱子后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眼睛转了两转,立刻冒出来一个好主意,“苏苏,我刚发现我妈也在这里,就在西侧柱子后面的那个座位上。你不是说你要自己搞定她吗?你放马过来吧。”

苏锦的声音立刻上扬了若干分贝,“你吓我的吧,真的假的?”

陆显峰淡定地点头,“是真的。她穿米色的长袖衬衫,头发有点卷,手边还有一个LV的包包,很好认。”

“…你还是继续相亲吧。”苏锦干咳了两声,很狗腿地笑了,“我就不打扰了。”

“苏苏!”陆显峰又好气又好笑,“你是个爱说大话的胆小鬼。,,“反了你了!”苏锦又跳了起来,“你擦亮眼睛看着!限时五分钟,我要足搞不定咱婆婆,我苏字倒着写!”

“是你婆婆,不是咱婆婆。”陆显峰笑着纠正她,“我可以给你点优惠,从你坐下来开始计时,如何?”

陆显峰挂了电话,特意换到了女孩左侧那个可以看见好戏上演的位子上。穿着吊带裙的年轻女郎不明就里,还温言劝他,“你这个位置有一点点晒。”

陆显峰忙说:“没事,很暖和。”

是很暖和,空调吹着前半身,阳光晒着后半身。陆显峰心想:就为了看一场戏,我容易吗?

不到十分钟,苏锦出现在了咖啡馆的门口。她身上穿着一件不知从哪里淘来的旗袍式立领小上衣,深蓝浅蓝的花纹配着白色的七分裤,居然也透出几分小家碧玉般的俏气。尤其是她的头发,居然束成了…最最老式的麻花辫。

陆显峰一口红茶险些喷出来,赶紧接过吊带裙女郎递过来的纸巾埋首咳嗽,不敢再看了。要是让她发现自己在笑她的着装,这丫头又该发飙了。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苏锦的视线在咖啡馆里扫了一圈,然后就朝着他的老妈走了过去,大大方方地在她对面落座。

老妈的表情微微有些惊讶,不过…看起来并不反感。陆显峰想,大概苏锦这副样子很符合老妈那个年代的人对于童养媳的要求吧?尤其是坐下来之后光是看上半身的效果。

苏锦要了一杯柠檬水,开始跟老妈说话。

陆显峰瞥了一眼手机,嗯,一分钟已经过去了。

苏锦开始说话,样子蛮乖巧的。陆妈妈的表情也温和了下来,目光里甚至还透出了一点点关切,然后苏锦开始拿着纸巾不停地擦眼睛。

这是耍什么花样,动之以情?陆显峰警觉了起来,瞥一眼手机,又过去了一分钟。

苏锦持续地擦眼睛,很伤心的样子。陆妈妈用一种类似于看流浪猫的眼神看着她,还打破了不和陌生人说话的传统,和颜悦色地对她说起话来。

苏锦又换了一张纸巾。陆妈妈表情怜悯地把她的杯子推到了面前。然后,苏锦喝水被呛到,咳嗽的时候陆妈妈探身过去替她拍后背。

陆显峰觉得后背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瞥一眼手机,又过去了一分钟。

苏锦握住陆妈妈的手道谢,然后羞涩地低下头。没错,是羞涩地低下头,因为每一次苏锦假装害羞的时候,他胳膊上的毛都会直起来。陆显峰无言地瞥一眼自己胳膊上的证据。再抬头的时候,正巧看到苏锦朝他们这边指了指,又拿纸巾捂住了脸,陆妈妈则一脸受了打击的表情,开始躲躲闪闪地往他这边瞥,眼神很是不安。

这丫头该不会假扮秦香莲去向老妈博同情吧?越想越有可能,陆显峰有点坐不住了,看看手机,又过去了一分钟。

陆显峰有点担心地看了看自己老妈。还好,陆妈妈已经缓过神来了,正低着头跟苏锦说什么,苏锦点头;陆妈妈再问,苏锦再点头。

陆显峰纳闷:这又是哪一出?眼神刚想往手机上瞥,就见自己老妈站起身朝自己这一桌走了过来,一手提着包包,一手拉着苏锦,脸上的表情竟然有点不悦。陆显峰连忙站了起来,有点担心地迎了上去,“妈,出什么事了?”

陆妈妈很冷淡地看了看那位不知所措的年轻女郎,然后转头望向自己的儿子,淡淡地吩咐,“我有客人,先回去了。你今天回家吃晚饭吗?”

陆显峰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苏锦,后者正躲在陆妈妈背后冲他扮鬼脸。

陆显峰连忙点头,“回家。用我买什么吗?”

“不用。”陆妈妈的神气依然淡淡的,“不管对什么人,礼貌总还是要的。你先送这位小姐回去,然后再回家好了。”

陆显峰连忙点头,“好。”再看一眼苏锦,苏锦得意扬扬地示意他看自己那只被陆妈妈握住的手。

望着五分钟之前还全然陌生的两个女人手拉手地走出了咖啡馆,陆显峰不觉有些啼笑皆非。他真没想到苏锦搞怪的本领居然这么高明。不过,这两个对他来说最最重要的异性似乎有联起手来的苗头…陆显峰又开始头痛了。

把那位懵懂懂懂就被淘汰出局的女孩子送回了家,陆显峰不放心地给苏锦打电话,毕竟知己知彼才有可能打胜仗。

“苏苏?”陆显峰拿出自认为最诱惑的声音,甜甜蜜蜜地问她,“你在哪里?”

“婆婆家。’

陆显峰的脑门抽了抽,“你怎么会在我妈家?”

苏锦惊讶地反问他:“婆婆带我回来的啊,你不是看到了?,,陆显峰的脑门又抽了抽,“你到底跟我妈说什么了?”

苏锦得意扬扬地笑了,“我不告诉你。”

“我带蓝莓蛋糕回家。”

“那…好吧。”苏锦象征性地跟自己斗争了几秒钟就败下阵来,。我说了好多废话。”

陆显峰点头,“嗯,这我猜到了。”

苏锦对他的挖苦不以为意,“不过这些废话概括起来可以总结成五句话,你要不要听?”

陆显峰无奈,“可不可以不要卖关子了?”

“好吧好吧。”苏锦大大方方地掀开了自己的底牌,“第一句:我路过这里,想起了伤心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