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显峰伸手将她环进了自己的怀里,像安慰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似的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后背, “是我不好,我以后不会再让你遇到这样的事了…”

苏锦的身体慢慢放松,终于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哭出了声。

“没事了,没事了。”陆显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心里却不无心酸地想:这傻孩子的反射弧可真够长的,都过去这么多天了,才知道要哭…病房门外,李晓鸥将推开一条缝隙的房门重新掩上,回过身冲着曲经纬微微一笑,“这小子居然说鸡汤是他熬的,真够不要脸的。老曲,回头咱们好好宰他一顿吧。”

曲老板将手里的大包小包放在了门口的椅子上,憨厚地一笑,“人家在哄老婆嘛,没关系的。回头你要追女孩子了,我再让我媳妇儿给你杀只鸡,浓浓地炖一锅好汤!”

李晓鸥摸着下巴,歪着头煞有介事地想了想,“哎,我说你们当地的女孩子就不错。你认识的人里面有没有又漂亮、又温柔、又乖巧、又泼辣,胆子还不能太小,又没婆家的女孩子?”

“又乖巧、又泼辣?”曲老板的脸有点发黑,“你没说错?”

“对啊。”李晓鸥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在我面前就又乖又听话,在别人面前就又勇敢又泼辣…你觉得这样的不好?”

曲老板大概是想笑,但是嘴角抽了抽到底也没笑出来,低着头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觉得吧…我媳妇儿给你留的那只鸡可以一直活到老死了。”

李晓鸥:“…”

自从开始跟陆显峰说话,苏锦问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真是警察?”

陆显峰一开始还一本正经地回答她,后来就开始背警官证编号给她听;再到后来,只要她一问这个问题,他就直接扔出警官证让她自己看,于是苏锦说得最多的那句话后面又多了一句, “该怎么鉴定证件的真伪呢?”

陆显峰:“…”

这个问题再纠结下去的话,会变得更加没有营养。如果他说自己是真品,她就会说:“骗子都是这么说的。”如果他接着解释:“我不是骗子。”

她会接着发问: “那怎么能证明你不是骗子?你的证件有可能也是假的…”

陆显峰无可奈何地想:从来不偏执的人偏执起来实在是…太可’怕了。到底要不要带她去找个鉴定专家,学一学如何鉴定证件的技术?

直到两个人坐上了返回T市的飞机,苏锦还在纠结于这本警官证的真伪问题。不过,她也知道自己最近的提问实在很让他恼火,于是她很技巧地换了个问法,“哎,你是武警哦。”

陆显峰的眼睛从假寐中睁开了一条缝,很是狐疑地瞥了她一眼,“嗯。”

苏锦又问:“那当武警之前呢?”

陆显峰又瞥了她一眼,很谨慎地答道:“当兵。”

苏锦往他身边凑了凑,明显地兴奋了起来,“李晓鸥说你用的那个玩意儿叫做军用狙击弩,还说你的枪法很好。你当过狙击手吗?”

陆显峰不易觉察地向后躲了躲,回答得越发谨慎,“当过。”

苏锦又往前凑了凑,“那你现在是虾米级别?”

陆显峰再往后躲了躲,连带着眼神也警惕了起来,“两毛一。”

说实话,苏锦只知道有“级别”这种东西,但是这个级别具体是个什么意思她就不知道了。正想再问问“两毛一”是个什么级别,空中小姐开始提醒大家系好安全带,飞机就要起飞了。苏锦被如何系安全带才能更安全的问题吸引了注意力,对他级别的疑问暂时抛到了脑后。

陆显峰松了一口气,进而发现要想让这个好奇宝宝不要再问出那么囧的问题,唯一的出路就是由他来引导话题,别让她那个受过刺激的小脑瓜闲着。

陆显峰伸手过去搂住她,低声说道:“哎,苏苏,等咱们回T市了,你有什么安排?说来听听。”

苏锦很认真地想了想,耷拉着脑袋很沮丧地叹了口气,“我工作的事儿还悬着呢。公司那边也不知道是怎么处理的…”

陆显峰安慰她,“那个不要紧,你正好还得休养一段时间。”

苏锦反问他:“那你有什么打算?”

陆显峰抓起她的手,掰着她的指头一项一项细数,“一,房间好久没住人了,要好好搞搞卫生;二,要去一趟超市,买一堆好吃的东西塞满冰箱。你是病号嘛,要补充营养;三,还得抽空带你去看看邢原家刚添的那个小崽子;四,月底我老妈过生日,我得带着你去,让她好好审查审查;五,视你的身体恢复情况,安排个时间带着我回去见见你的家人。”他歪着脑袋想了想,“暂时先想到这么多。你有什么意见?”

他每说一项,苏锦的嘴就张得大了一分,等到他说完,已经可以塞进去一整个咸鸭蛋了。

陆显峰拍拍她的脸,好笑地问:“你看你什么反应,我说的话有这么惊悚吗?”

苏锦回过神来,揉了揉自己发僵的脸,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原来…你已经计划了这么多的事啊。”

陆显峰挑起眉头反问她:“你有什么意见?”

苏锦继续揉自己的脸,结结巴巴地说:“那个啥…李晓鸥呢?”

“他事情多,早回去报到了。”陆显峰不满地把她的手指从脸上拽了下来,“你不要岔开话题。”

苏锦的手垂下来,落在腿上又紧紧扭在了一起。

陆显峰突然间有点开窍,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我说,苏苏,你该不是在不好意思吧?”

“当然不是!”苏锦回过身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可是转过头去的时候,陆显峰还是眼尖地看到她的脖子里窜上来一片潮红,连带着耳朵也飞快地红了起来。

陆显峰低头闷笑,“好,不是,当然不是。”

苏锦很想回过身再瞪他一眼,可是脸上有点发热。她怕是脸又红了,如果这个时候转过身去,岂不是正好让他全看到了?

“哎,苏苏。”陆显峰怕她恼羞成怒之下再追究起自己是真警察还是假警察的问题,于是很体贴地再次转移了话题,“你爸爸妈妈爱吃什么菜?”偷眼看她的反应,嗯,脸上的表情果然正常了许多。

“我妈妈爱吃辣。”苏锦开始掰着指头点菜名,“辣子鸡、水煮鱼、麻辣豆腐这些川菜就可以哄得她很高兴了。我爸爸爱吃糖醋排骨、糖醋里脊、可乐鸡翅…”

陆显峰不客气地揭穿她,“后面这几样都是你爱吃的好不好?”

苏锦理直气壮地顶了回去,“我老爸也爱吃,不行吗?”

“行,行。”陆显峰忽然觉得有点头疼,心想苏锦的老爸总不会像她这么胡搅蛮缠不讲理吧?

来而不往非礼也。苏锦开始客客气气地反问他:“你妈妈喜欢什么?”

陆显峰很是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你会做什么?”

“你…”苏锦觉得自己又要吐血了,“…陆选手,请正常回答问题。”

陆显峰拿不准她的样子是不是装的,只好拿正常的语调回答她的提问:“我妈爱吃满汉全席。”

苏锦口吃,“…满…满…”

“满汉全席。”陆显峰心情愉快地替她把句子说完整。

“当我没问。”苏锦哀怨地把脑袋侧向另一边,“睡觉睡觉。我是病人,得多睡觉。”

陆显峰低头闷笑,眼看身边的小女人一副受了打击的表情,又觉得有点不忍心,“苏苏,我还有个稍微好一点的消息,你听不听?”

苏锦眼皮也不抬地答道:“不听。”

闭着眼,只觉得陆显峰的声音明显地诱惑了起来,“真的不听?这可是有关你的好朋友彭小言哦。”

苏锦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果然经不起诱惑,“那我就勉为其难听听好了。”

陆显峰又笑,不过声音倒是一本正经的,“有个男人叫西蒙的,你还有没有印象?”

苏锦刷地睁开了眼睛,“在停车场把你吓得躲进我怀里那个?”

“苏苏!”陆显峰哭笑不得。

“是不是嘛?”

陆显峰无奈,“没错,就是他。”

苏锦想不起那个男人的五官,但是对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生人勿近”

的可怕气息记忆犹新。她还记得那个人的声音,醇厚而性感。

“小言好像一直在和他约会。”苏锦想到这里就有点沮丧,“真是的,怎么我们都是一样的苦命,那么多好男人不喜欢,偏偏会喜欢坏男人呢?

之之是这样,我是,小言也是…”

陆显峰叹了口气,“苏苏!你说的是我吗?”

苏锦磨了磨牙,“你还不坏?要不是你,我这会儿还在家里睡懒觉呢。”

陆显峰摊开手,神情很是无奈,“你到底要不要继续听?”

苏锦学着他的样子也叹了口气,“我不打岔了,你继续说吧。”

“西蒙的父亲早年的时候被放高利贷的人缠上了,闹到几乎破产的地步。”陆显峰将她揽进怀里缓缓说道,“西蒙的教父托了相熟的人找到于洋的父亲,最终摆平了这件事。所以,西蒙欠了于家一个人情。”

苏锦不怎么诚心地附和,“嗯,嗯,很讲义气。”

陆显峰不禁莞尔,“小言和林强找到之之那里的时候,正巧遇到了于洋手下的两个助理在那里清除证据。之之的事就是他们做的。但是那个时候警方已经介入调查,他们不敢把事情闹得太大。于洋就想到了西蒙。”

“小言知道了?”

陆显峰点点头,“知道了,似乎也原谅那个男人了。',苏锦叹了口气。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苏锦很不希望自己的好朋友就这么轻易地原谅欺骗过她的男人,但是转而一想,陆显峰不也在一直欺骗自己?无奈之余又觉得释然:也许西蒙也有一些不能跟外人说起的苦衷吧。

“算了,她的事我不管了。”苏锦靠在他肩膀上懒洋洋地摇摇头,“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是女大不中留。”

陆显峰失笑,“你很老吗?”

苏锦没有理会他的调侃,闭着眼问他:“之之也是个卧底?”

“之之和我的情况不同。她还在学校里的时候就被选送到保罗那里受训,就整个系统而言,她完全是个新面孔。”陆显峰看了看她发白的脸色,不愿意再继续说下去了。

苏锦把脸埋进他的前襟里,闷声闷气地问他:“如果她是个有经验的老警察,是不是不会冲动地对自己的任务目标动感情?”

“这个就不好说了,”陆显峰揉了揉她的头发,“感情的事,外人怎么能说得清呢?何况这里面还夹着那么多的欺骗。”

苏锦立刻抬起头,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你也欺骗我来着,赔!”

陆显峰歪过头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眸慢慢地漾起了细微的笑意,宛如碎石投入了春水一般。笑纹渐渐扩大,一直扩散到眼底最深处,陆显峰终于笑出了声,“欺骗吗?”

苏锦伸出手指摸了摸他嘴角弯起的弧度,不知不觉也微笑了起来。

陆显峰低下头吻了吻她的指尖,温柔地反问她:“那我把自己的下半辈子统统赔给你,好不好?”

——完——

【番外】

番外一 我是林之之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于洋。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这个女人,尽管我并不喜欢她,我还是不得不承认她很漂亮。她的漂亮里有一种洋娃娃般的精致。事实上,我一直觉得她这个人本身也很像是洋娃娃——总是以一种完美的姿态站在高高的层架上,漂亮,也寂寞。

她的寂寞就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落在衣襟上,那么明显,让我忍不住会对她心生怜悯。她就像一个孤独的孩子,没有朋友,也不知该如何去交朋友,不管手里拿着多么昂贵的玩具,渴求的永远都是没有得到的那一个。

在我被她的手下用药品暗算之前,我一直觉得她任性得像个孩子。在这之后,我才发现她任性得像个疯子。

“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并不爱你的男人,值得你做这样疯狂的事?”

我不解。

于洋却显然将这句话理解成了我刻意的挖苦。她的唇角不怀好意地弯了起来,眼睛里也再度浮现出那种令人不安的暴戾,“你想知道原因?”

我没有出声,我只要知道我如今的处境并不是因为身份曝光就已经足够了。

“就在不久之前,”于洋歪着头想了想,“大约一年前的样子吧,我喜欢的男人被另外一个女人抢走了。那个女人长得很普通,不漂亮、刻板,表面假正经,但是骨子里很风骚。孟老三曾经帮我绑架了她。”

说到这里,于洋沉默了下来。而我,也趁着她沉默的几分钟迅速回忆起那一次事故。那时候他受了手下人的怂恿,很想把毒品生意从孟汇唐手里抢过来,于是瞄准了K帮在国外的势力。记得那个时候我和他大吵了一架,然后第N次地搬出了梦城别墅,直到他中枪之后才又搬回来。至于他到底绑架了谁,模模糊糊地似乎听谁说起过,却没有想到还跟于洋有感情上的瓜葛。

这个世界还真是小。

“就差一点点。”于洋歪过头,眼神略微有些恍惚,“我几乎就要干掉她了,就差了一点点。”

我忍不住摇了摇头,“你和他之间没有感情,又何必埋怨别人?”

“感情?”于洋冷笑,“真要有这种东西,那个驸马又怎么会杀了自己的老婆?”

我猜她说的是秦香莲,不过于洋版的秦香莲…怎么想都觉得不伦不类。我继续摇头,“杀了我,然后和孟恒宇结婚,后半辈子守着空房子过貌合神离的生活,或者各自找情人,这就是你想要过的生活?”

于洋的眼神霍然一跳,随即不自在地避开了我的视线。

“林之之,你是我第二个这么讨厌的女人。”于洋垂下眼睑,姿态闲闲地看了看手指上鲜艳的丹蔻,“没办法,我既不想跟你共用一个男人,更不想败给你这样一个女人。”

这我一早就知道了,从她抓住我开始给我注射毒品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一直在猜想她会不会在我的毒瘾已经完全无法戒除的时候放我回去?那时的我必然会在他的面前丑态百出。任凭是谁,也无法再爱得起来了吧?

可是一天一天过去了,我不得不推翻了这个猜测。我忘记了潜藏在人心里的丑恶与暴戾,在某种情况下是会成倍地膨胀的。就好比有些虐杀成性的人,最初只是喜欢踢踢小动物,把自己心里阴暗的压力发泄在弱小的生命上,看到它们呜咽着逃走就会心生快感。这种快感对他们来说比毒品更加容易上瘾,于是虐待的行为渐渐升级,最终发展到只有当生命在自己手中消逝时,才会获得满足的程度。

我觉察到于洋的心里就盘桓着这种可怕的病态。这个认知令我多少有点发慌,我甚至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相信自己的判断?

死亡的阴影头一次离我这么近。

可是还来不及感伤自己的遭遇,身体里再度泛起了熟悉的焦躁。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仿佛住进了可怕的兽,并且在同一个时间里苏醒了过来,开始越来越疯狂地抓挠着我的神经。

全身都开始发痒,越抓越痒,越痒越是难耐,恨不能将全身的血肉都一条一条地撕扯下来,最可怕的是每一下的抓挠都被无限放大,在身体的深处形成了特定的渴求。那是肉体所无法抵挡的的渴求,仿佛沙漠里的濒死之人怀着全部的热望渴求着最后的一滴水,却求之不得。

真正的生不如死。

于洋几时离开的我不知道,等到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黑夜了。

我不知道下一次的毒瘾发作会在什么时候。不过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能得一刻的清闲就得一刻的清闲吧,毕竟我的时间不多了。

狭窄的牢笼里自然不会有灯这种东西,唯一的光源就只有从手臂粗细的气孔里漏进来的淡淡月光。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往旁边挪了挪,终于找到一个可以看见夜空的位置。

那是城市里少见的美丽夜晚。墨蓝色的天空仿佛被人用绒布擦过似的,显得格外干净。连星星都好像变大了,一闪一闪的,像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