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种植 作者:意阑

面试1

写在上册篇首的话:

当你的牙齿疼痛的时候,

如果你以为牙医是恶魔,

看牙是折磨,

那么你错了。

当你的牙齿恢复了正常,

如果你以为牙医是天使,

看牙是享受,

那么我错了。

陈朗正在梦里不停地咂吧着嘴,好像自己点了一桌子的美味菜肴,却等了好久好久,也不见服务生把它们端上来,肚子里的馋虫拼了命地往外冒。陈朗在梦里已经惦记得唾液生津,左顾右盼之际,被陈诵把被子掀掉,一把拍醒,“姐,你咂吧嘴干什么呢?再不起来的话,面试就迟到了。”

陈诵早就穿戴整齐,抓紧最后的时间往唇上涂着盈彩。她满意地看了看自己饱满晶莹的脸庞,不自主地就冲着镜子里那个唇红齿白的美女一笑,可是再回头一看自己的姐姐陈朗,已经又把被子卷到身上重新蒙头大睡,她顿时无语,很嫌弃地看了看那缩成一团的不明物体,一边往外走一边絮叨,“我和你不一样,我是有组织的人,必须走了,要不然得迟到。你爱谁谁吧,你想吃的豆浆油条都在厨房,爸妈又出门遛弯晨练了…”

门都关上了,声音还不间断地从外面传来。渐渐地,房间里又恢复了一片宁静,只有客厅里的时钟在按部就班地发出嘀嘀嗒嗒的声音。可是好景不长,电话铃又跟疯了似的响起来,而且异常锲而不舍,一遍一遍又一遍。陈朗叹口气,恍恍惚惚地坐了起来,电话倒又不响了。陈朗虽然一点也不好奇到底是谁打来的电话,不过这回算是真被吵醒了。她抓了抓一头的乱发,开始发呆,忽然想不起来今天为什么要早起,从香港回来以后的这一个月,不是坚持每天睡大觉到日上三竿吗?

哦,面试。天哪,面试!

陈朗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开始洗漱。还是老规矩,她从妹妹的梳妆台上一翻,把陈诵的假睫毛往眼睛上比划了一下,立即刺激得自己浑身哆嗦,马上就扔到了一边,还是随便拿起一瓶油就往脸上涂抹。一边抹她还一边庆幸,幸好陈诵不在,要不然估计这时候又会在一旁尖叫:“你还没抹护肤水呢。”“你什么脑子?怎么早上用晚霜?”“别动,别动,不许用我最贵的一瓶。”念叨得陈朗头晕眼花,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姐姐,谁才是妹妹。

幸好此时房间里分外安静,少了那个话痨,省去许多折磨。陈朗像刷墙一样,三下五除二抹完脸霜,对着镜子里眉清目秀的女生叹气,“啧啧啧,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不用捯饬也是一名美女。”

陈朗坐在厨房的餐桌前,嚼一口油条,喝一口豆浆,幸福得直感叹,还是回来好啊!在香港的时候永远都跟打仗一样,时间总是不够用,每天早上叼个sandwich喝杯奶茶就算完事儿,哪里有现在的休闲快乐时光。这两年在香港的牙医学院读研究生,一直听鸟语装斯文,其实不但读书读得晨昏颠倒,而且几近弹尽粮绝,就算有点零钱也拿去支持不良嗜好,以至于把肚子里的馋虫全给惹得猴急猴急的。

终于熬到毕业了,她一点也不留恋导师提出的继续深造的邀请,头也不回地就返回了北京。回来后的这段时间,她什么都不干,也不对未来做出规划,就常常呼朋唤友在北京各式特色馆子里举案大嚼,惹得那帮大学同学都分外好奇,“朗朗,您确信您去的是美食之都香港,不是非洲?”

可是说给陈诵和爸妈听,他们却没一个人同情,“活该,你舅舅打在你卡上的钱怎么不花?我们问你够用不够用,你自己还说够了够了。”陈朗这两年读书,只有学费是家人赞助的,生活费已经把她自己在医院工作那三年攒的积蓄花得精光,还好偶尔还能给自己的教授打打工,解解饥荒。

听到“舅舅”,陈朗顿时无语,心里却愤恨地想,他是我什么人?我干吗用他的钱?可这些话却不敢说出来,只好让它在肚子里打个转,安静地找个角落待着。想当初在香港当苦行僧那两年,陈朗也会把这些豪言壮语拿出来咀嚼咀嚼,给自己日渐饿瘪的肚皮增添点内容,顺便也撑腰壮胆。

正吃得满手是油,电话铃声再次响起。陈朗此时已经完全处于耳聪目明的清醒状态,眼珠一转,立即就猜到是舅舅打来的。本想任其自生自灭,可电话铃声异常执著,陈朗只好慢吞吞地站起来,洗好手,将电话提起。

“陈朗?你刚起?”

陈朗回答得很简短,“嗯。”

“那我上来找你。”

也就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门铃就响了起来。陈朗还没从这个悲哀的事实中挣扎出来,只好认命地走到门前,透过猫眼往外望去,果然看见的是舅舅于博文。

打开门,陈朗打量着两鬓已经斑白的于博文,简简单单吐出两个字:“舅舅。”

于博文五十多岁,却身板笔直,五官端正,看起来还是四十来岁的模样,冲陈朗和蔼可亲地一笑,“我刚才问陈诵了,她说你还在睡大觉。”

陈朗闷闷地点点头,让于博文进来,嘴里还嘀咕着:“您干吗来了?我一会儿要出门,今天有个面试。”

于博文扭过头看看陈朗,“你真的要去皓康齿科面试?其实我觉得你还是直接上我那里更好,我可以给你一个诊所,你去的话直接就可以当诊所主任。”

陈朗沉默了一下,接着摇摇头,“我这哪里是当主任的水平,还是出去锻炼锻炼比较像样。”不过陈朗忽然在于博文的陈述里面发现了问题,狐疑地道,“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是去皓康齿科面试?”

于博文看了陈朗一眼,淡然道:“多大点事儿,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想了想,又补充了几句,“如果你是要去皓康齿科,我也不拦你。它现在是北京名气最大的一家外资诊所,医疗水平不比那些教学医院的差,而且因为定位高、服务好,在高端市场有非常高的占有率,你去见识见识也好。”

陈朗对皓康齿科的背景早有耳闻,尤其是传说中的俞天野也在其中,这也是她心向往之的原因。但她还是对舅舅冠冕堂皇的解释非常狐疑,不过想想还是颓然,“我很向往皓康齿科内设的种植诊所,不过还不知道能否被录取呢。你知道的,我在香港念的可是牙髓治疗专业。”

于博文微微一笑,从包里拿出一份文档递过去,“我已经打听过了,他们现在的确正招年轻医生当种植助手,不需要有种植工作经历,仅仅需要五年以上齿科临床工作经验。”

陈朗正遗憾自己实际临床工作也就三年多,不过还是接过文档翻了一下,赫然发现是一份简历,还是一份被篡改过的自己的简历。

“所以我把你的简历改了,你就是一名本科大学毕业生,前面三年还是填的你在公立医院的工作经历,后面两年填的是在我一个同学开的诊所工作,这样加起来就正好五年了。”

陈朗接过这张简历翻看,发现他为自己伪造的工作表现记录全是优秀,全身的细胞都不舒服起来,不可置信之余,脑海中翻滚着各种不靠谱的联想,心中所想,忍不住就问了出来,“舅舅,你不会是让我去当卧底吧?这事儿我可干不来。”

于博文反倒笑了,“谁让你当卧底了?既然你不想上我那里当主任,那就去国内最先进的诊所好好学习,皓康齿科的俞天野在种植界可是鼎鼎有名的。你不是一直都对种植学感兴趣吗?那就试试看。再说现在种植学的快速开展已经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只要你能在这上面有所成就,那我就很高兴了。”

陈朗有些鄙夷,“真的假的?”陈朗直觉上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她对于博文的城府还是略知一二的,这样用尽心机来帮助自己,绝对有猫腻,所以压根就不能全信他这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

于博文却只是看了一下手表,“等你进去之后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小祖宗,赶紧走吧,你不是十点面试吗?再不出发就彻底晚了,我开车送你过去。”

陈朗被连哄带骗地坐上了于博文的老式奥迪,陈朗东张西望地看看车内,“舅舅,你怎么还开这辆车?好几年了,也不换一换?”

于博文一边专心致志地开车,一边微笑,“等着你将来挣了钱给我换呢。”

陈朗使劲摇头,“那你这辈子是没指望了,我一小医生,也就够养活自己。”

于博文用眼睛斜了她一眼,“我连小医生都不是呢,现在不也开起连锁的口腔诊所来了?不看这个,主要是看你有没有这份心。”

陈朗从鼻子里哼了半天气,才道:“我那份心,也就够给你买辆自行车。再说了,谁能有你厉害啊,抛妻别子的,事业当然蒸蒸日上了。”

于博文皱着眉头,“胡说什么呢?我姐又给你瞎说什么了?”

陈朗顿时闭嘴,好半天才支吾出一句,“我妈才没说什么呢。”陈朗心中愤愤地想,“还用说吗,我早就知道了。 ”

皓康诊所的总部在北京最繁华、热闹的CBD,于博文说是避嫌,只是把陈朗放在离皓康诊所不远处的路口。陈朗非常干脆地说了声再见,便大步流星地往大厦方向走去。于博文不由得苦笑,这姑娘真是大了,心事儿也多了,怎么这两年和她说话这么费劲,全没了小时候和自己的亲密无间?

于博文有这些感叹也是正常,从小陈朗和陈诵都与这个舅舅很亲,尤其是陈朗,唯舅舅的马首是瞻。陈朗小时候吃糖吃多了,满嘴都是龋齿,爸爸妈妈带着去医院看牙,她一进门就号啕大哭,死也不肯开口,弄得父母很没有面子,铩羽而归。于博文却不信这个邪,自告奋勇,就带着陈朗又跑了一趟医院口腔科,于博文只是对陈朗说:“陈朗,在舅舅心目中,你是最坚强勇敢的孩子。”陈朗就这样生生忍住了恐惧,即便腿肚子不停发抖,而且紧紧抓住舅舅的手不肯松开,却顺顺利利把治疗过程坚持下来了。再然后,连高中毕业报考大学的志愿,也是听从于博文的建议,学了口腔专业。

那时候可和现在不同,陈朗就算和爹妈都对着干,那也会当于博文的话是圣旨。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陈朗跟变了个人似的,经常很刻意地和于博文拉开距离,唯有在一些大的原则问题上,还是听从于博文的指挥,比如拿到牙医学院的硕士证书后,老老实实回了北京。

就这么琢磨了一会儿,身后的汽车已经冲着于博文狂按喇叭,于博文也没敢多想,赶紧点火走人。因此,他完全没有看到陈朗在即将横穿马路的时候,猛然回头看向自己,也因为这样,她非常不凑巧地和一辆自行车撞在了一起,还遭到自行车主人的一句咒骂:Shit!

面试2

包赟此时正怒火冲天地检查着自己的宝贝自行车,也不知道刚才那个女人脑子是不是坏掉了,红灯都变为绿灯,忽然就站在自行车道的中间驻足不前,还回头张望,害得自己赶紧刹车也避之不及。这下好,一念之差,把车撒了手摔倒在地上,铃铛彻底报废了不说,车身上的钢漆还脱掉一大片,灰秃秃的,难看得要死。

陈朗也很郁闷,虽说由于对方的紧急刹车身体也就轻微触碰了一下,并无任何擦伤和别的异常,但手里拿的求职资料和证书散落了一地,只好在来来往往的车流空隙和行人的注目礼中,赶紧蹲在地上狂拣。包赟很不客气地走到陈朗身边,“你脑子进水了?站在自行车道中间?”

陈朗蹲在地上,抬眼看了看面前这个气焰嚣张的男子,身高腿长,五官清俊完美,按陈诵的话说:那就是帅得想让人犯罪。当然陈朗和陈诵不一样,帅哥于她而言还没那么重要,更何况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银样蜡枪头,陈朗就更加不放在眼中,只是心想:白长那么精神的一张脸了,就怪爹妈没教好,嘴巴那么贱。所以她也很不客气,“你没长眼睛啊?麻烦请让开,你踩着我的东西了。”

包赟一低头,原来真踩着一张。他很不屑地抬腿,轻轻弯腰,将那张沾着鞋印的纸张拿在手里,居然乐了,“呵,小姐原来是医生,拿着简历打算去求职?”

陈朗站起身,一把将简历抢过来,“关你什么事儿?”

包赟阴沉一笑,“当然关我的事儿,你把我自行车撞得面目全非,今天这事儿不解决,您也就不用去别的地儿了。”

陈朗扫了一眼包赟那辆自行车,凭一双肉眼还真没看出什么不妥。她看看手表,时间已经晚了,心想,今天非常时刻,就不和这小人一般见识了,因此很是不耐烦,“不就是一辆自行车吗?哪儿有问题,我给你修去。哼,就一小破车,我给你买辆新的都行。”

包赟奸诈地一笑,“你说的啊,给我留个手机号,回头找你。”

陈朗还真没见过这么鸡婆的人,也懒得和对方胡搅蛮缠,噼里啪啦报了电话号码出来。包赟是真不含糊,立马就用手机拨了一遍,听到陈朗的包里传出手机铃声,方才挂断。可是包赟还不满意,看陈朗手里拿着几本证书,飞速抢过最上面那张纸,“不行,我还得留一个凭证,这样才稳妥,要不将来你赖账怎么办?”

他抢去的正好是陈朗香港大学那本硕士文凭纸,事发突然,早上才被舅舅把简历给改了,所以忘记把它搁在家里了。刚才陈朗还在想,待会儿一定要记得收到包里去,不料现在却被面前这个无赖给拿走了。

陈朗脸一沉,一把将其抢回来,“你这人有病吧,怎么乱拿别人东西?你放心,我回头一定给你修车。”说完,便大踏步地往皓康诊所所在大厦奔去。

这回轮到包赟惊讶了,他觉得自己一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明明记得刚才那个女孩填的简历上写的是大学本科文凭,怎么这儿还藏着一份世界排名如此靠前的香港某牙医学院的硕士文凭纸?

靠,这女的长得挺像样,人却真不简单。我得赶紧回去看看,俞天野那家伙看牙是厉害,看人却经常走眼,皓康齿科今天一定要感谢我的明察秋毫。

此时的陈朗完全不知道,她刚才撞个正着的包赟就是皓康齿科的市场部总监。她只晓得,如果她在五分钟内赶不到皓康齿科的话,那这次约好的与对方人事部经理的谈话,就彻底歇菜了。

“歇菜就歇菜,免得正中某人的下怀。”于博文今日的举动的确让陈朗心生怀疑。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只是闪现了一下,紧接着却是一路小跑。

不管陈朗愿不愿意承认,就算她现在有一百个抗拒,最终还是会条条大路通罗马,依然会按照于博文的预期往下进行,无论是工作,还是人生。

皓康齿科的行政部门也在这栋大厦内,不过诊所区域在三层,行政部门却在二十层。当陈朗出现在皓康齿科的人事经理面前时,就是现在这副汗流浃背热气腾腾的模样。皓康诊所的人事经理是女性,姓叶名晨,面容清秀端丽,看起来也就三十岁不到,这些年一直做人事工作,说起来也算阅人无数,还是头一回看见来面试的医生是冒着蒸汽的。可是看看陈朗脸上挂的无害笑容,居然就跑到饮水机那里给接了杯冰水递过去,“怎么出那么多汗?外面很热吗?”

陈朗回答得异常诚恳,“外面是很热,不过我是害怕面试迟到,使劲跑过来的,所以更热。”说完就不客气地接过冰水,喝之前还不忘说一句,“谢谢你。”

叶晨在心里无声地笑了,真是奇怪,这个女孩子的外表比她简历上的27岁显得年轻,怎么看也只像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这和皓康齿科最常接纳的成熟稳重的医生形象有不小的差距。但是不知为何,她一进门来,就显露出了莫名其妙的亲切感染力,这种感觉很少见,然而叶晨还是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于是,在审查了陈朗递交的各级证书以及简历之后,她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大堆问题,比如为什么想来皓康齿科,对现阶段的齿科有什么样的认识,碰到麻烦的病人会怎么处理,外语水平如何,还有以前的工作经历。最后终于扯到了一个最关键的,如果你进入皓康齿科,打算从事哪个职位。

陈朗认真思索,仔细回答,除了工作经历是按照于博文略加修改后的回答以外,其他的也都算老实。最后一个问题她是这样回答的,“我想进种植中心。”

这回换叶晨诧异了,“种植中心?难道你没听说,种植中心的主任,他从来不招女医生?”

陈朗“啊”了一声,心想:“天亡我也。”于是站起身来对叶晨歉意地道:“那,那今天就算我没来过吧。”

叶晨却不放过她,“别着急,你看你已经做了五年的临床医生,你有没有想过,在皓康齿科继续做一个全科医生?”

陈朗愣了一下,她本来就抱着试试的想法,不成功就乐得打退堂鼓,从未想过另外的可能性。叶晨还在一边继续诱惑,“其实我这里面试只是第一关,下面还得见中国区和北京区的总经理,然后是医疗总监和四个诊所主任,甚至他们会出题考你的临床操作。我想这些都是很难得的经验和挑战,你再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不见得一定会录取,但是也能多了解一下我们诊所,看看彼此是不是合适。”

陈朗听完,慢慢思索了一下,不可否认自己有些跃跃欲试。陈朗和陈诵不同,陈诵生下来就是为了混的,混着上了高中,混着上了一所财经大学,混着找了一份皆大欢喜的外企公司普通职员的工作。而陈朗从小就是有口皆碑的聪明宝宝,考试成绩从未下过前三,她生活上虽然懒散,但性格上总是要强,舅舅于博文从来只需要一句两句,就把陈朗激得斗志昂扬。

这回也不例外,陈朗居然接受了叶晨的提议,下午1点钟,和中国区总经理面谈,然后是北京区总经理,最后是北京区的医疗总监。至于四个诊所主任的面试,因为主任们的患者预约早就排满,那就得改天再约了。陈朗对这个流程很是诧异,心中觉得惊讶,这哪里是进诊所,完全是外企白领的入职面试,超越了陈朗对于面试的所有想象。另一方面她也觉得有些好笑,至于吗,如此严阵以待。不过舅舅于博文倒是白折腾了,那份简历完全“英雄”无用武之地。

叶晨还笑嘻嘻地提醒,“中国区的总经理姓包,他也许会和你谈谈人生和理想;北京区的总经理姓刘,也很和善;那个医疗总监嘛,其实就是种植中心的俞主任,他那一关难过一些,你要有心理准备。”然后还站起身来,向陈朗伸出右手,“好了,陈朗,欢迎你接受我们如此苛刻的面试挑战,咱们下午再见。”

陈朗也站起身来回握了一下,微微一笑,点头离开。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后悔,“我一定是头脑发热了,才会接受这个变态的提议。”

面试3

包赟一脸晦气地推着自行车走到皓康齿科诊所的门口,想了想,还是往反方向拐了拐,因为这里有差不多四百平方米,还设立着皓康诊所的一个核心“武器”,那就是种植手术区。在手术区的门口,种植中心主任俞天野的助手王鑫,正在前台跟病人交代注意事项,“除了刚才我说的那些,回去后有肿痛是正常的。这是我和俞大夫的名片,上面有我们的手机,有什么问题可以打电话。如果是上班时间,还是直接打到诊所比较好,前台会转告给我们,因为我们接诊病人的时候是不能接手机的。”

病人点头,表示感谢后离去。王鑫一抬眼便看见了在门口捣鼓自行车的包赟,很是诧异地迎上前去,“赟赟,您的宝贝儿怎么伤痕累累的?”

包赟头也不回,立马来了一句,“你再叫我一声赟赟,我就只好叫你猩猩。”

王鑫很是委屈,“又不是我先叫的。上回总经理夫人来我们这里,那帮小姑娘偷听到的,说夫人就是这么叫您的,‘赟赟,今晚上回家吃饭吗?’‘赟赟,好几天不见,妈妈都想你了。’”

包赟听得很是头疼,他对他自己的娘亲无计可施,但对王鑫还是可以继续粗暴控制,转身就踢了王鑫一脚,“你再叫一声赟赟,你就去死。”

王鑫敏捷地往后跳了一步,“没踢着啊没踢着。哎,你这宝贝儿怎么回事儿?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啊?”

包赟很是哀痛地抚着残废了的铃铛,“为了躲一个忽然停步的笨蛋,就把宝贝儿给摔地上去了。”

王鑫很是好奇,“然后呢?”

包赟一脸阴险,“还能有什么然后!傻乎乎地就说她会负责的。嘿嘿,她自己还说,赔辆新的都行。”

王鑫“靠”了一声,也跟着起哄,“那个笨蛋知不知道你这宝贝儿是什么啊?宝马,BMW——别摸我,你这车得有好几万块钱吧?”

包赟一脸奸诈,“哪儿呀,我在车展上买的,十万出头。我管她知不知道呢,反正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王鑫摇摇头,“谁要和你讲君子,那一定是倒了邪霉。对了,再然后呢?回头你上哪里找笨蛋去?”

包赟得意地笑笑,“我留了她的手机号。”

王鑫“切”了一声,“手机号管个屁用,要是我知道你打算让我出血本,我马上就把手机号给换掉了。”

包赟猛然想起来,“不光这个,她今天是来咱们皓康齿科面试的,现在一定在楼上。王鑫,你可帮我把宝贝看好了,我找俞天野说点事儿。宝贝要是丢了,我就不用找那个女的,直接找你了。”

说完,他就钻进诊所找俞天野去了,扔下一脸郁闷的王鑫与自行车面面相觑。王鑫愣了一下,“啊,还是个女的?和一女的较什么劲儿?”长叹一声后,只好把自行车推进了更衣室,关门的时候还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俞天野今天本来是休息,结果有个急着进行种植手术的病人,过几天就要出国,别的医生时间完全排不开,他只好到诊所加半天班。不料人事部却又打来电话,说下午给安排了一个面试,他不由得长叹了口气,那张俊朗秀逸的脸上也浮起一丝苦笑。看来今天又得耗在这里了。

他刚把电脑打开,打算把昨天晚上关于种植的三维立体的软件弄好,包赟就推门而入。俞天野诧异地问道:“你今天怎么闲了,大早上的来我这儿?”

包赟叹口气,“时间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也就出来了。”

俞天野哼了一声,“那这么说,你的时间全是水分?”

包赟不置可否,直接转移话题,“对了,问你个问题,你说一女的,看起来蛮年轻,她来咱皓康齿科面试,简历上写着大学本科毕业,五年工作经历,但是她兜里还揣着一张香港某牙医学院的硕士毕业文凭,这说明了什么?”

俞天野头也不抬地继续在电脑上敲打,“你觉得说明了什么?”

包赟重重地吐出几个字,“假的!一定是在哪里买了个假文凭。”这绝对是包赟的第一想法,他直觉陈朗就是个骗子。

俞天野笑笑,“那她既然买了假文凭,为什么不在简历上把硕士毕业的经历填上?”

包赟愣了一下,但还是能找到解释,“也许因为最后还是胆怯了,怕穿帮,不敢填上去。不过不管怎么说,她的人品一定有问题。”

俞天野笑着摇摇头,“你这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关你什么事儿?皓康齿科的面试是非常严谨、仔细的,不管这个人究竟如何,我们整个面试团队都会给她做出一个评价,适合或者不适合,到时候再说。对了,你怎么会知道人家简历上的猫腻儿?”

包赟哼了一声,“今天早上骑车过来的时候和那家伙撞一块儿了,她的东西撒落一地,被我捡起来的时候看见了。”

俞天野无奈地笑笑,“好吧,刚才人事的叶晨给我打电话了,说下午有个面试,也许就是你说的那个家伙,这人叫什么来着?”

包赟乐了,“我记得我捡的那份简历上,写的名字叫陈朗。回头面试的时候你再核对一下。”

俞天野点点头,“行。其实口腔的圈子很小,转来转去都是那么些人。如果她不是内地的学历,我在那边也有认识的同行,等有空的时候问问他,一查就知道了。”

包赟“嗨”了一声,“你早说啊,害我白着急,以为你们会招个南郭先生进来。对了,下午面试会在哪里?”

“在第一诊所的会客室,我这里可不是谁都能进得来的。”俞天野的语气貌似平淡,实则狂妄。

正说话间,在门外偷听半天的王鑫猛地扎进来,吓了俞天野和包赟一大跳,“老大,我要跟着你去,我要去看看包赟说的笨蛋长什么样子。”

包赟笑得直流泪,“瞧把你给急得。”

俞天野却绝望地闭了闭眼,“王鑫,和你说了多少回了,光有聪明劲儿管什么用?要稳重。要不然你这辈子都没长进,只能给我当助手。”

王鑫没皮没脸地笑,“老大,能给你当一辈子助手,那是我的荣耀啊。”

包赟把头转向王鑫,啧啧叹道:“行啊,小子,没看出来你最近本事渐长,如此谄媚。”

俞天野早就习以为常,吩咐道“王鑫,别光顾着臭贫,你要是再不把我最近两个月的种植数据整理好,今天你就甭想下班。”

王鑫“哇”了一声,再大喊一声“得令!”转瞬就消失在俞天野和包赟面前。

包赟四顾无人,凑到俞天野耳边,小声道:“你和我姐怎么回事儿?老拖着像什么话!”

俞天野有点崩溃,皱着个眉头轰他,“去去去,你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第一,我和叶晨本来就没事儿,是你瞎点鸳鸯谱;第二,你们有血缘吗?怎么老管她叫姐啊?”

包赟振振有词,“你是我哥啊,那她当然就是我姐了。对了,王鑫说今晚订了羽毛球场地,你去不去?”

俞天野摇摇头,“待会儿王鑫把资料整理完了,我就得赶紧把讲课的PPT做出来,还是你们自己去吧。”

包赟唉声叹气道:“我今晚也去不了,约了签团体合约的客户在对面吃饭。看来又得把任务交给王鑫了,你说,咱俩总也不去,会不会大权旁落,直接便宜王鑫那小子啊?”

俞天野完全无所谓,“那也没有办法,反正我是去不了。”

面试4

陈朗完全不知道自己当了一早晨的“笨蛋”。从人事部出来后,她就自得其乐地在附近瞎逛。可CBD商业区针对的还是特权阶级,陈朗光是看看价格便只能惊叹咂舌,那完全不是像自己这种工薪阶层可以承担的。买不起,就只好浮光掠影地逛逛,用来打发时间还是可行的。

在附近的金湖茶餐厅快速解决掉午饭后,陈朗便迎来了下午的面试。第一个便是中国区的总经理包先生。包先生大名包怀德,是皓康齿科在国内的直接决策人,也是皓康齿科的董事之一。陈朗曾经听于博文讲述过包怀德的发家史,他原本并非学医出身,早年拿的是国外某名牌大学的MBA,在外资的医药公司做过一段时间管理,甚至还有在美国某著名银行的从业史,再后来便回国创业,在国内做了相当长的调研后,便游说来几笔国外的资金,开辟了国内皓康齿科的新时代。

陈朗在面试的间隙,偷眼打量着这位鼎鼎大名的包先生。他年龄六十上下,头发白多黑少,看起来却神采奕奕,儒雅睿智。他一边微笑着和陈朗交谈,讲述皓康齿科成立之初的发展史,一边还拿着笔在一个本子上写写画画。陈朗心知肚明,这一定是对自己的即刻反应做出的标记。

包怀德其实对陈朗并无太大感觉,这女孩子虽然亲和力十足,但是看起来太过年轻,恐怕病人不一定会信服。不过包怀德并不急于给出定论,他有整整一个团队,会从不同的角度综合测评,到时候自会出来一个面试报告。

包怀德看了看陈朗的简历,忽然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会从公立医院辞职?为什么会选择皓康齿科?”

陈朗愣了一下,总不能说当年为了去香港,在医院里把脸皮给撕破了才办理的辞职,也不能说是因为崇拜某个人,才想进入皓康齿科,更不能说舅舅于博文也怂恿自己来皓康面试。

可是陈朗是什么人啊,脑子里以笔记本迅驰的速度一转,立即就给出了答案,“其实在医院里的经历也很宝贵,病人很多,稀奇古怪的事儿也多,毕业后的那几年积攒了非常多的临床经验,的确进步很大。但是后来就觉得有些遗憾和不足,每天就忙着应付门诊的工作量,治疗做得不够细致,出去学习和进修的机会也少,怕时间长了,自己会变成井底之蛙。我出来的非常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想找机会开阔眼界,进一步提升自己。”

恍惚间,陈朗觉得自己这番回答似曾相识。这念头一闪,陈朗马上就给出一个准确答案,当年面试香港那所牙医学院,她用的也是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如果说有唯一的区别,就是当时是用鸟语来阐释的。

包怀德也有些意外,陈朗的回答其实蛮中规中矩,但是语言不卑不亢,通畅流利,很容易让人忽视掉她颇显稚嫩的外表。接着又听陈朗继续回答,“皓康齿科我是早有耳闻,所以一直以来都比较向往。我以前在民营齿科诊所也待过两年,最大的感受是个体相对独立,但是员工本身没有归属感,人员变动很大,给人的感觉,怎么说呢,不安全吧。这个不安全,不光是医生自己,甚至包括病人。早听说皓康齿科有自己的文化和理念,现在有这样的机会,我想尝试一下,看看皓康齿科会不会是我所喜欢的那杯茶。”陈朗的这些理论其实不少是从另一家民营诊所的巨头——舅舅于博文——与自己平常的聊天内容里偷来的,现在派上了用场,甚幸。

包怀德把笔记本干脆合上,笑着道:“小姑娘,口气还真不小。”然后站起身来,向陈朗伸出手去,“握个手吧,欢迎你来皓康做这个尝试。不过,皓康也许不会是你喜欢的那杯茶,但也许会是你喜欢的那杯咖啡。叶晨就在隔壁,你直接进去就可以。”

陈朗被包怀德的茶和咖啡弄得一头雾水,愣在那里,全没了刚才的机灵劲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面前这只老狐狸下了逐客令。她赶紧伸出手去回握,讪讪地笑笑,便往门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她又想起点什么,转头问道:“总经理,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包怀德饶有兴味地看看她,“当然可以。”

陈朗思考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问出来,“为什么皓康的种植诊所有规定,不招女医生?甚至连助手也不招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