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接着又说了一句话,让陈诵的心跳猛然加速,“小刀,我来和你一组。”

飒爽4

最混乱、最嘈杂以及最让人兴奋的混双比赛开始了。大概由于时间所限,混双的小组淘汰赛都是一局定输赢,反正就是图个热闹,谁也没有当真,除了真憋着一肚子气的包赟。

当包赟和陈诵在赛场上疲于奔命的时候,俞天野和陈朗却悠闲多了,坐在王鑫身边,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球闲聊,评头论足。王鑫不是滋味地看了看自己不争气的断腿,再看着场上奔跑互动的陈诵和包赟,显然,随着比赛的进程,二人配合得愈加默契,过五关斩六将,还真的获得了混双第一名。

对于陈诵而言,今天是她最开心的一天。虽然她一向觉得生活就像万花筒,无论往哪个方向转动,都是五彩缤纷,但是今天能和包赟搭档打球,并且取得如此骄人成绩,让她无比亢奋。当包赟问她:“还有最后这一场比赛,有信心吗?”

陈诵用力做了个握拳的动作,“当然有。”做完之后又觉得体力不支,小声道,“可是我胳膊有些酸疼。”

包赟转到陈诵的正面,微微屈身,将双手搭在陈诵两侧的肩膀上,注视着陈诵的眼睛,坚定地道:“再坚持一下,相信我,我们一定会赢的。”

陈诵只觉得一片眩晕,完全陷进了包赟黑如墨漆的眼神深处,唯有机械地重重地点头而已。

最后一场混双比赛,在陈诵、包赟与俞天野、陈朗之间展开,随着裁判的吹哨声,比赛正式开始。

与包赟和陈诵的满头大汗、热气腾腾相比,俞天野和陈朗已经休息得神清气爽。陈朗看看在对面场地上交头接耳、商量战术的陈诵和包赟,小声对俞天野道:“如果我们赢了,是不是胜之不武?”

俞天野摇摇头,“单打和双打不一样,我们体力是比他们好,可是他们已经磨合过好几场了,比我们更默契。”

陈朗明白了俞天野的意思,原来鹿死谁手,还是未知定数。

王鑫一个人坐在轮椅上,百无聊赖地一边用手转着轮圈,一边看着场上的比赛情形。场上的四人看起来都异常养眼,接球扣杀,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是活力十足。“皇上”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还拿着手里的数码相机向王鑫一张张展示,用成都话道:“兄弟看一哈嘛,那(ne)两队都是帅哥美女,拍出来的片片好看惨了,简直可以去演电视连续剧。”

王鑫很没好气,也用成都话道:“我还不是帅得很,你咋个不拍我噻?”

“皇上”看了一眼王鑫的轮椅,“你再帅,还不是个残废。”

王鑫无言以对,只能装作没听见,继续关注场上的比赛。

比赛果真如俞天野所言,包赟和陈诵的默契度远远高于俞天野和陈朗,包赟一反男子单打决赛时的疲态,跟打了激素似的生龙活虎,一边的陈诵也是兴奋异常。俞天野和陈朗不管怎样调整战术,还是败下阵来。俞天野和陈朗相视一笑,一点儿也不气馁,虽然没能取得胜利,但共同作战的结果是让二人出乎意料地更加亲密。

比赛结束,在大家的欢呼声中,双方在网前握手。陈朗走在前面,打掉陈诵装模作样伸过来的右手,而是直接去摸陈诵红扑扑的脸蛋,笑道:“拿了第一,高兴吗?”

陈诵的眼睛完全笑成一弯月牙,“这是我这辈子获得的最高荣誉,当然,当然很高兴。”

俞天野在和包赟握手,“握手吧,冠军。”包赟心情好了很多,做客气状,“咱们彼此,彼此。”

俞天野也向陈诵伸出手去,“小刀,祝贺你。”

陈诵嘻嘻笑道:“谢谢。”

包赟正在迟疑该对陈朗说什么,陈朗却大大方方地先伸手过来,戏谑道:“总算发现你一个优点了,球打得很不错。”

包赟愣了一下,郁郁地伸出手轻握了一下陈朗纤细的指尖,便快速缩回手来,什么话也没说。

比赛结束之后,大家纷纷收拾东西,结伴离去。

王鑫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冲着刚刚回来的包赟和俞天野挥舞,“你们的奖金都下来了,单打冠军是100,双打冠军是200,都来领吧。”

包赟把信封抢到自己手里,打开,往里面张望了一下,“就这么点儿,别领了,还是去撮一顿得了。”

陈诵自然是举双手赞成,“我同意,我同意。”

王鑫看陈诵那么踊跃,便也道:“那你们说,去哪儿吃?”

俞天野居然也主动开口发表意见,“就去‘陈记’吧,王鑫最喜欢那里,而且那儿的东西也不贵。”还朝那个信封的方向努努嘴,“估计这点儿钱完全够用了。”

陈朗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中午只吃了两个面包而已,早就饥肠辘辘。况且这一日让她身心颇为放松,最初折磨自己的两只沙猪今天混成了球友,特别是俞天野,陈朗忽然有些发愣,不记得当初和俞天野针尖对麦芒,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边的“皇上”又凑了过来,“别忘了我呀,陈诵,带我一起去,行吧?”

其他人都无所谓,陈诵却赔着笑脸,“当然,您是我老大,忘了谁也不敢忘了您啊。”

一群人呼呼啦啦地上了两辆车。包赟的车上坐的是王鑫,陈诵也借口要照顾王鑫,抢先坐到包赟的路虎车里。王鑫心里明白,却不揭穿陈诵,还问:“要不要你换到前排来?”陈诵惭愧得使劲摇头,再怎样,也不能见色忘义对不对?

包赟看陈朗正向这边张望,赶紧冲陈诵道:“你不叫你姐过来?”

陈诵正要张口,却看陈朗冲着自己比划了一个手势,便和“皇上”一起向俞天野的帕萨特走去。

陈诵大叫了声“姐”,陈朗根本没听见。陈诵便重新在后排坐好,“不管她了,反正马上就在一块儿吃饭了。”

包赟没再吭声,一踩油门,车子驶出了体育馆的停车场。

坐在前排的王鑫道:“小刀,你姐不是比你大几岁吗,有男朋友没有?”

包赟竖着耳朵等陈诵的回答。陈诵叹了口气,“我姐原来有个男朋友,分手好几年了。对了,你们有好的人选,可以介绍给我姐姐啊,比如你们那个‘敕勒歌’,他要是没结婚,倒是和我姐姐很配。”

王鑫在前面怪叫道:“不可能吧,虽然我们老大既没结婚也没女友,但是就你姐那条件,还用得着我们给她介绍啊,身后还不得一个连跟着。”

包赟心里也有不少疑问,既然说陈朗现在单身一人,那于博文究竟和陈朗是什么关系?不过他并没有开口,只是听陈诵喋喋不休地说:“我姐当然抢手啦,上中学的时候就有好多男孩儿追。我记得是她快要高考的时候吧,每天放学后都有男孩儿尾随着回家,把她吓得够戗。后来告诉我爸了,我爸半路拦住那男孩儿,问他究竟想做什么。结果人家说,怕路上不安全,有坏人搭讪就麻烦了,于是每天偷偷送我姐回家,还故意不让我姐发现,做无名英雄。”

包赟嗤笑一声,“真幼稚,然后呢,你姐姐被感动了?”

陈诵摇摇头,说着说着忽然乐了,“哪儿啊,我姐姐很头疼。其实我姐也挺倒霉的,这还不算最头疼的,还有一个男孩儿一边给我姐写情书,一边又在班级里对其他男生宣称,说我姐姐常常含情脉脉,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所以就勉为其难地喜欢一下我姐吧。后来传到我姐耳朵里,把我姐气得够戗。”

包赟和王鑫笑得嘴都快抽筋了,“怎么还有这种极品,然后呢?”

陈诵也边说边笑,“然后,然后我姐就把那男生写来的情书拿在手里,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走到那个男孩儿面前,啪的一下拍在他的桌子上,还说了一句,‘我都没拆过,全部还给你。’”

包赟和王鑫笑得直打颤,路虎车都跟着一抖一抖的。王鑫赞叹道:“你姐姐真牛,绝对是我偶像。”

包赟笑完之后继续八卦,“上大学以后呢,被人给追到手了吧?”

陈诵摇摇头,“那倒没有,谈恋爱好像是她大三时候的事儿了。我姐姐刚上大学的时候,追她的男孩儿何止是一个连啊,简直就是一个团。有发短信的,有在校园BBS版块上发帖的,还有直接写情书的。其实我姐那时候最痛苦的事儿就是,她连给她发短信写情书的是谁,有时候都分不清楚。”

王鑫听得很来劲,“然后呢?”

“没有什么然后,主要是她后来年年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名,这些事儿就越来越少了。”

包赟道:“所以她就有紧迫感了,降低了男朋友的标准和要求?”

陈诵再怎么喜欢包赟,也还是要替自己的姐姐辩驳的,“才不是。我姐就特别高兴,还对我说,就冲这个,我也得好好念书。她后来的男朋友本来是很厉害的,比她高两级,还是学生会主席,一直对我姐姐很好。两个人好上的时候那个男生都快要大学毕业了,不过我姐毕业后也分到那个男生所在的医院,当起了同事。”

她想了想,还继续往陈朗的身上贴金,补充道:“我姐姐那帮老同学总说,说我姐姐这个俏黄蓉,总算找到她的靖哥哥了。”

包赟听得起了鸡皮疙瘩,王鑫却饶有兴味地继续问:“那怎么就分手了?”

陈诵本来想痛诉一遍甄一诺的恶行,转念之间又觉得痛诉甄一诺的结果便是变相指责自己姐姐当年审美有问题,于是轻描淡写地道:“他要去日本留学,我姐后来也去了香港,所以不来往了。”

包赟脑子里轰的一下,差点儿就踩了急刹车,让车内的陈诵和王鑫好一阵东倒西歪。王鑫还没说什么,陈诵倒是害怕了,“怎么我每次坐你的车,都胆战心惊的啊。”

包赟慢慢放平心绪,缓缓问道:“你姐是不是后来去香港念硕士来着?”

王鑫也愣了,看向陈诵。陈诵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这两个人,“对呀,难道你们不知道?”

包赟心中一阵苦笑,心想:这世界上常见的都是吹牛皮的,头一回碰上一个人,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而且现在这个人从来都不走寻常路,让自己心里七上八下,没着没落,充满好奇,难受至极。

飒爽5

包赟的路虎车头一个抵达目的地。“陈记”是一家门脸儿很小的四川家常菜菜馆,馆子里的服务生看见包赟和王鑫来了,都表现得很是熟稔、热情,显然包赟和王鑫等人时常光顾,都是老熟客。趁陈诵去洗手间的时候,包赟对王鑫道:“陈朗来皓康求职的简历上,并没有填她在香港读硕士的经历。”

王鑫直咂舌,“真强,我绝对崇拜她,完全不是一般人。”

包赟又警告道:“她既然不想说,咱们就当不知道,别给说穿帮了。”

王鑫根本没把这个当一回事儿,自然点头,“装傻我最拿手了,你放心。”

陈朗和“皇上”也进得门来,从洗手间回来的陈诵看看后面没有跟着俞天野,不由得问道:“咦,怎么就你们俩,还有一个呢?”

陈朗耸耸肩,“门口已经没地儿停车了,俞…”陈朗停顿了片刻,在俞天野和俞主任这两个称谓上迟疑了一下,还是改口道,“他,他把车停到别的地方去了。”

“陈记”的装潢很是简陋,没有什么包间,食客们都只能聚在唯一的大厅里。陈朗等人找了一张不大的圆桌团团围坐,陈诵挨着“金子多”和陈朗,“金子多”挨着包赟,而在包赟身边坐着的是“皇上”,在“皇上”和陈朗之间,还空了一个座位,那是留给俞天野的。

陈诵就像这家馆子是自己家开的一样神气活现,菜还没点,就俨然主人的模样,热情地道:“大家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随便点,千万别客气。”

“皇上”有些发愣,“陈诵,今天你请客?”

陈诵还是热情洋溢,“‘陈记’这名儿多好啊,天下陈姓本一家,敢情像是我家开的馆子一样,所以我替老板好好招待招待。”

王鑫早就招手叫来服务生,连菜谱也不看,就用四川话随口说了一堆菜名,什么麻辣牛蛙、魔芋烧鸭、宫保鸡丁、夫妻肺片、四川豆花之类的家常菜,最后还对服务生笑嘻嘻地道:“今天你们生意咋个恁地清淡?肯定是老板娘不在噻?”

服务生是个圆脸的小姑娘,也笑道:“老板娘刚刚出去,马上就回来,你们等她一哈哈儿(等一会儿的意思)。”

其他人还好,“皇上”听得热血沸腾,等服务生走后,冲着王鑫道:“兄弟你混得不错嘛,咋个安逸的馆子你都找得到,还有老板娘嗦,长得乖不乖?”

陈朗连蒙带猜,把“皇上”的话理解了个八九不离十,但最后这一句有些狐疑,本着好学的精神求证道:“乖是什么意思?”

王鑫鬼祟地笑,“四川话里的乖,当然是漂亮了。这家的老板娘很有意思的,长得漂亮不说,还特别热情。”

半天没吭声的包赟总算开口了,“是挺热情的,就每次和你勾肩搭背眉来眼去的老板娘,只要看见俞老大,都是双眼放光地往前扑,恨不得把他吞到肚子里去。”

王鑫只是嘿嘿乐,“我可没和她勾肩搭背眉来眼去啊。老板娘的热情的确让我有些恐惧,要不是她家的川菜实在正点,还有你们壮胆,我也有点儿不敢来了。所以我说老大是师奶杀手呢,虽然他老端着,不过魅力值还是一万分啊。”

包赟偷瞥了陈朗一眼,陈朗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不过手里机械地揪着一团纸巾。陈诵接着王鑫留下的话题继续衍生,“我倒是知道‘金子多’这家伙见谁搭谁,不过我才不相信‘敕勒歌’会和老板娘拉拉扯扯。”

王鑫“啊”地大叫起来,“我什么时候见谁搭谁了?真的,那老板娘就是最喜欢我们老大,每次只要老大在,我们的餐费都可以打八折。”

包赟看陈朗揪着纸团的手停滞了一下,自己的心脏更是停跳一拍。陈诵道:“我还是不相信。”

包赟本来想忍住的,终于还是冷冷地道:“为什么不相信,你以为他是圣人?”

“皇上”也插话,“陈诵你这就不对了,男人嘛,不拘小节是可以理解的。”

就在此时,大门口呼啦进来一个身材娇小却玲珑起伏的女子,容貌艳丽,银铃般的笑声响彻全场,一进门就喊道:“小翠,哪个帅哥找我?”陈朗和陈诵立即交换了一下眼神,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老板娘,果然火辣直白。

包赟赶紧冲王鑫怪笑,“老板娘来了,王鑫你小心点儿啊,很可惜现在老大还没来,只好你顶缸了。”王鑫倒吸一口凉气,摆摆手,“这姐姐太热情,我可吃不消。”

刚才点菜的服务生小翠指着王鑫这一桌,女子眼风一转,看见了王鑫和包赟,立即灿若春花般笑着走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陈朗和陈诵都屏气静神,静观其变。

老板娘走到附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将过来,不过扑住的不是王鑫,而是前一秒还幸灾乐祸,后一秒大脑迅速当机的包赟。

老板娘搂住包赟的脖子,声音娇娇嗲嗲的,“包公子最近忙什么呢?怎么好久都不来了?真真想死我了。”包赟连推开老板娘的力气都没有,他万分恐惧地看着对面的陈朗、陈诵以及“皇上”,这三个人齐齐张着大嘴,万分惊愕地看着自己。

包赟已经没有力气回答,眼睛里唯有陈朗惊愕的表情越发放大,放大。包赟觉得此生从未这样狼狈过,恨不得时间在两分钟前完全停止,恨不得自己压根没有走进这家饭馆,或者,干脆自己化身为空气,现场就蒸发。

王鑫为自己深感庆幸之余还想着替包赟解围,“老板娘,赶紧给我们上菜噻,老朋友来了恁个久,菜都没上一个。”

老板娘这才放开包赟,冲大家扬了扬手,“莫着急,莫着急,等到一起哈,我去催他们给你们上菜。”

除了包赟欲哭无泪,心灰意冷,所有人都用无限景仰的目光远送袅袅婷婷离去的老板娘,一待老板娘的身影消失不见,大家齐齐爆发出一阵狂笑。包赟急赤白脸地使劲解释,“我和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平常她都不找我,今天一定是搭错线了。”

王鑫虽然同情包赟,但还是乐不可支,“别说了,你这是越描越黑。”

“皇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把手搭在包赟肩上,“不用解释不用解释,本来以为你是一介贵公子,没想到还是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

陈诵也跟着一通狂笑,不过看着包赟的抓狂样,同情之心顿生,最先收敛笑容。陈朗却是毫不留情,低着头笑个没完没了,还一边想一边笑,一边笑一边想,让包赟毛骨悚然,咬牙切齿地说:“别笑了行不行?”

陈朗这才渐渐止住笑,不过抬头一看包赟恼羞成怒的样子,扑哧一下又乐了。

包赟愤然道:“有那么可笑吗?”

陈朗把表情渐渐收回,轻咳了一声,很认真很严肃地看着包赟,吐出一个字:“有。”

包赟恨不得冲到陈朗面前,使劲晃晃陈朗的脑袋,大喝三声:“怎么可笑啦?怎么可笑啦?怎么可笑啦?”最好后面还有无穷无尽的回声。

俞天野却在此时悠闲自得地走进来,坐到陈朗身边的空位上,还没来得及开口,王鑫便急不可耐地道:“老大,你来晚了,错过一场好戏!”

包赟冷哼一声,“他是来晚了,要不这倒霉事儿就不会落我头上了。”

俞天野看看包赟,再看看在座迫于包赟淫威憋着一脸坏笑的人们,很是疑惑,不过也并未深究,只是问:“菜点了吗?”话音未落,手机铃声却响起来,俞天野抱歉地冲大家笑笑,出门接电话去了。

菜肴一一端上,老板娘却在刚才惊鸿一瞥之后,没有出现。陈朗只觉得俞天野这个电话尤其冗长,半天都没有回来。大家按捺不住,纷纷开吃。

过了一会儿,俞天野满怀心事地回来,并不入座,而是歉意地笑笑,“你们先吃着,我有事儿得先走了。”

众人都很惊诧,包赟最为不满,老板娘还没出来和俞天野打照面呢,急道:“什么事儿那么急?吃了再走。”

俞天野摇摇头,“有个病人的事儿,特别着急,再不走该晚了。”说完还在王鑫和陈朗之间来回打量,最后道,“陈朗,你能跟我一块儿回去吗?我需要人帮忙。”

陈朗二话没说站起身来,回答道:“没问题。”众目睽睽之下,陈朗尾随俞天野走了出去。王鑫叹了口气,“我这腿什么时候好啊?再不好老大该不带我玩了。”包赟心中翻江倒海,却只是沉默不语。

往事1

周六傍晚的东二环主干道上,流光溢彩,车水马龙,依然一派繁华景象。繁华的结果就是交通的堵塞,俞天野的帕萨特只能排在队伍之中慢慢爬行。俞天野心中越发焦急,终于打破了车内的静默,骂道:“在北京简直没法开车,平常堵车也就罢了,怎么周末也这么堵?”

陈朗坐在俞天野身边的副驾驶座上,偷偷瞥了一眼俞天野,小心翼翼地道:“平常堵车都是因为上下班,周六晚上是因为大家活动多,出门赶饭局。”

俞天野没接茬儿,而是前后左右一打量,扎进了二环辅路,然后七拐八拐,进了小胡同。陈朗看着俞天野左突右冲地在胡同中穿行,不由得很是景仰,正想问问俞天野是不是常这么抄小道,完全熟门熟路,却听得俞天野道:“种植体如果植入到牙槽骨内,却不能达到初期稳定,你说是什么原因?”

陈朗愣了一下,还是赶紧调换大脑的频道,不确定地回答道:“操作上的失误?转速,扭矩给的大,滑扣了?”陈朗一边回答,还一边观察俞天野的表情。俞天野只是转动着手里的方向盘,道:“如果操作没有失误呢?还有什么可能?”

陈朗迟疑了一下,“那么是种植体的问题?我曾经看过文献,有出现种植体在手术过程中碎裂的病例报告。”

俞天野看了陈朗一眼,“除了这种小概率事件,还有呢?”

陈朗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别的什么新鲜的,只好摇摇头,“我想不出来了。”

俞天野这才到:“现在皓康诊所的种植手术室里就有这么一位病例,按照测量好的深度置入,种植体却在里面打转,不能严丝合缝,所以待会儿我们就得去找出原因。”

说话的工夫俞天野已经把车开到了皓康齿科的地下车库里,陈朗先行下车,站在旁边等候的时候,一辆红色Polo停在陈朗面前,车窗慢慢摇下,露出人事总监叶晨的脸。叶晨笑着打招呼,“陈医生,在这儿等人吗?今天好像不该你上班?”

陈朗透过摇下的车窗,看到叶晨身边坐着的财务总监谢子方也冲自己颔首示意,赶紧回答道:“我刚刚打完羽毛球,俞主任停车去了,据说是诊所里有事情处理,所以才回来的。”

俞天野已经停好车走了过来,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下车内的两个人,“真不像话,小谢你又背着我们请叶晨吃饭?陈朗,我们走,该来不及了。”说完便大步离去。

陈朗赶紧冲叶晨和谢子方一点头,小跑步跟上俞天野。

叶晨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出来,只是惊愕地注视着离去的一男一女的背影,两个人的关系看起来大大超乎自己的想象,而且居然都是运动装扮。

谢子方眯着眼看着前方,“这小姑娘是新来的医生吧?我好像在培训的时候见过,俞天野难道打算还俗了?”

叶晨这才白了谢子方一眼,“别胡说。走吧,咱们去哪里吃晚饭?”

谢子方立即严肃起来,“虽然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该听你的,不过我已经订好了座位,就看你是否赏光了。”

叶晨似笑非笑地看着谢子方,“也就你记得我的生日,我已经受宠若惊,怎么能够不赏光?”

陈朗紧跟着俞天野进了皓康的种植诊所,早就在一边等着的护士递给俞天野一套已经准备好的刷手服。俞天野看了看身后的陈朗,说:“也给她一套。”自己率先走进更衣室里换衣。

等陈朗戴上帽子和口罩,再换上小护士找出来的刷手服,走到手术室门口时,俞天野已经站在门口的刷手池边仔细用碘伏刷手。陈朗正在犹豫自己刷还是不刷,俞天野把手里的刷子扔进池中,道:“你不用了,今天看看就好。”

陈朗跟在举着双手的俞天野身后,走进手术室的大门。屋内的另一位种植医生李大全迎上前来,小声对俞天野道:“你快帮我看一下吧,上下各种一颗种植牙,拍片子看一切正常,骨密度影并没有什么异常。我先做的下面那颗,没想到做起来的时候他的骨质明显偏软,我给的常规转速,植体进去,还是在里面打转。”

俞天野“嗯”了一声,也小声道:“那刚才我没来的时候,你做什么了?”

李大全继续汇报,“他的情况和咱们正常人完全反着,反倒是上颌的骨头比下颌骨致密一点儿,不过我还是调整得比常规转速小一些,刚刚已经把上面这颗种植结束,没有任何问题。”

俞天野已经在护士的帮助下把手术衣穿好,看了李大全一眼,“那下颌那一颗呢?遇到这种情况,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吧,还有什么问题?”

李大全指了指X光片,“紧挨着的就是下齿槽神经,按照我们的计算,只有两毫米的距离。”

离得最近的陈朗顿时明白了其中隐含的关键问题。如果第一颗放入的种植体出现滑扣,还有一个遗漏掉的原因,那就是骨质太软。当植体不能密合时,就只能重新选择直径更粗、长度更长的一个植体,二次植入。但是这个患者的手术区域下方就是下齿槽神经管,所以李大全迟疑了。

房间里一片静默,大家都等待着俞天野的决定,现在的问题是,继续做下去,还是创口缝合,等几个月骨组织恢复后,再重新来一次。

俞天野略微检查了一下口内的临床情况,再看了看X线片,最后简短地道:“我来吧。”

李大全赶紧上前,向蒙在消毒巾下方的患者交代说,接下来的部分因为比较复杂,由皓康的种植主任继续进行,请他放心。患者同意之后,俞天野用眼神示意另一侧的助手,便再次开始手术。

这个二次植入的过程其实时间非常短暂,俞天野做每一步都非常谨慎,但是速度极快,让陈朗心生敬佩。上一次和俞天野做配合的时候,因为害怕露怯,所以自己只顾得眼前的那一亩三分地,只能浮光掠影地看几眼,不像今日,可以仔仔细细地从头看到尾,心里的那份仰慕嗖嗖嗖快速攀升。

手术进行得很成功,俞天野二次植入的种植体吻合严密,一丝不动。

俞天野把手套哗啦啦一摘,冲着李大全道:“剩下的归你。”就站起身来。李大全和俞天野会意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便坐回原位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

俞天野脱下手术衣往外走,陈朗犹豫了一下,还是紧跟着俞天野,也离开了手术室。俞天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对尾随而来的陈朗道:“你还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