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朗想了半天,才问:“我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做到像你那样精准,不差分毫?”

俞天野看着陈朗这张充满朝气自信的脸庞,半天才道:“我没有不差分毫,我给自己留了,留了0.5毫米的余地。”

往事2

等陈朗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接近九点。她刚进门喊了声“爸妈”,于雅琴就问:“姐妹俩早上一块儿出去的,怎么分头回来了?”

陈诵正摊手摊脚地半卧在沙发上啃苹果,冲着陈朗嘻嘻直乐,“姐,后来你吃饭了没有?”

陈朗一边换鞋一边点头,“在单位吃了点儿。”其实是俞天野做完手术后,突然醒悟到大家都没有吃晚饭,让种植诊所的护士点了附近的外卖过来,一堆人闹哄哄地抢着吃完的。

陈朗也问陈诵:“你呢,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诵的声音从沙发那边传来,“早就回来了。你们俩走了,这饭桌上冷清了好多,不怎么热闹了。对了,姐,你们皓康齿科还用做广告吗?”

陈朗莫名其妙地摇摇头,“我刚去,还不清楚。不过我倒是知道舅舅的博文口腔有时候会在杂志上做宣传,打广告。”

于雅琴和陈立海一直没有掺和这姐妹俩的聊天,但是听到这一句时,于雅琴和陈立海对视了一下,两个人溜到厨房小声细语,陈立海道:“朗朗怎么还管于博文叫舅舅?”

于雅琴道:“我哪里知道老大心里怎么想的?她又是个闷葫芦,一点儿也不像陈诵,有什么就使劲往外说。”

陈立海忽然又道:“她进门的时候是叫我爸来着吧?”

于雅琴愣了一下,也使劲回忆,“好像是叫了,对对对,进门的时候叫爸妈来着,两个都叫了。”

陈朗哪里知道于雅琴和陈立海背地里的揣测和担心,也跑到陈诵身边挤着,“问这个干吗,谁家要做广告?”

陈诵咬苹果咬得嘎巴脆,口齿不清地道:“姐,你忘了,我的新东家就是广告公司嘛。不过我这新老板也真是脸皮厚,吃饭的时候先打听你们究竟是做什么的,再听说‘文武全财’是你们皓康的市场总监之后,硬拉着人家,要和皓康谈合作。”

陈朗毫无兴趣,“哦”了一声,随意问道:“那你们打算怎么和皓康合作?”

陈诵回答道:“好像是说可以帮助皓康齿科的业务推广,联系一些平面媒体,留出给皓康宣传的版面。”

陈朗点点头,“听起来不错。”

陈诵却摇头,“可是‘文武全财’说,他们有自己固定的媒体合作伙伴,下次有机会再合作。”

陈诵话锋一转,凑到陈朗耳边小声道:“姐,今天晚上有收获么?我看那个‘敕勒歌’不错,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陈朗被陈诵问了个猝不及防,只能“哈哈”干笑了两下,“我能有什么想法?他是我的同事兼上级,兔子不吃窝边草,你懂不懂?”

陈诵“切”了一声,“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是连窝边草都不吃,早晚就得饿死。我可跟你说,今天咱妈一年多未见的老朋友打电话过来,两个人聊了半天,你知道后来都说什么了吗?”

陈朗只能问:“说什么?”

陈诵凑在陈朗耳边拖长声音慢悠悠地道:“对方家里有个儿子,说也是老大不小了,要让你相亲。”

陈朗被“相亲”这两个字打击得实在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道:“我还不算太老吧?”

陈诵斜睨着姐姐,“所以你要抓紧。这草你管它长哪儿呢,只要好吃可口,赶紧先下手为强,回头被别人吃了,你又得后悔。”

陈朗听陈诵越说越不像话,甩下一句“别扯了,你真以为我是兔子”,便站起身来往里走。

陈诵苹果也不啃了,冲着陈朗的背影叫道:“不是你自己先说兔子的吗,不能赖我。”

陈朗正要再回一句,书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陈朗看了看屏幕上闪烁着的“于博文”三字,只好按下了接听键,“嗯”了一声。

电话这头的于博文被这句“嗯”惊了一下,揶揄道:“你这称呼可真够简单的。”

陈朗自知理亏,含混地道:“我要洗澡睡觉了,有事儿吗?”

于博文这才回归正题,“有事儿,明天你不上班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陈朗“啊”了一声,“我和原来医院口腔科的张华主任约好了,上午去她家。而且我还有好多事儿,我的上级医生给我派了一堆活儿,还得抓紧时间整理出来。”

于博文想了想,“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就晚上一块儿吃个饭。”

陈朗悻悻地挂了电话。于博文的气场太过强大,这么多年以来,在与于博文,也就是自己亲生父亲的交锋上,她从来没有占过便宜,最后总是会乖乖地听话。在这一点上,新近晋升为自己直接领导的俞天野与于博文异常相似,仅仅是今天晚上在办公室里的寥寥几句,就引得自己立即鸡啄米似的点头,接下了俞天野交代下来的任务,打算在这个周末加班加点。

就在陈朗横向纵向比较于博文和俞天野谁气场更大时,俞天野依然留在皓康齿科,给邓伟打完电话之后,便一边等着包赟,一边整理文档。今天在“陈记”接的其实是两个电话,除了诊所这边打来的,另一个是包怀德的越洋长途,他劈头盖脸的只有一句话,“你和包赟现在在哪里?皓健齿科的二次申报材料今天上午都已经准备完毕,只等周一递上去了。”

俞天野也有些震惊,林晓璇的速度实在太快,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雷厉风行。昨天递交材料时,才接到新的上级指示,从医疗的各个方面做出具体要求,进行二次申报,而且限期是十日,没想到他们居然马上就准备好了。俞天野实在没法如实汇报,说自己今天和包赟打了整整一天的羽毛球,只能简短答道:“我们现在在一块儿吃饭。”想了想,又补充道,“您放心吧,我马上告诉包赟,我们争取尽快整理出来。”

包怀德沉吟了一下,“算了,这次递交的是专业部分,他也不懂,你全权负责吧。不过你替我好好骂骂他,今天一天他干什么呢?人家黄处长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找不到人,这下好,直接打到我这儿来了。”

俞天野唯唯诺诺地挂掉了电话,本来是想第一时间把包赟叫出来商谈,没想到又接到种植诊所这边的求救电话,当着一桌子的人也不好多说,干脆就把陈朗一块儿叫走了。自己这两天要准备材料,忙“十佳齿科诊所”评定及申报材料的事儿,而周一要去进行的种植讲座的内容只有文档部分,只能把准备材料交给陈朗,让陈朗尽量把PPT完成。

陈朗领着一堆任务回了家,包赟这才赶到皓康齿科,看了看埋首于电脑前的俞天野,郁闷地道:“刚才我被老头子骂惨了。”

俞天野的视线从电脑转了过来,“嗯,我也被骂了。”

包子悻悻然,“今天白天一直打球,真没有注意到手机没电了。吃饭的时候才发现的,赶紧换了电池。你说吧老大,需要我做什么?”

俞天野拧着眉头想了想,“我这边倒是用不上你,不过看样子,老爷子不在,你还得去和黄处长多沟通沟通。”

包赟“嗯”了一声,“我已经给黄处长那边打过电话了。黄处长说,他也是今天无意中得知皓健齿科的材料都已经准备好了,要不是今天周末,马上就能交上去。”顿了顿,又道,“黄处长还说,让我们这回一定要重视起来,皓健齿科和博文口腔的态度都非常积极,让我们小心,别大意失荆州。”

俞天野又把视线从包赟身上转回到电脑前,“我知道了。对了,你把王鑫送回去了?”

包赟点点头,忽然左右四顾,没头没脑地问:“怎么,人都走光了?就你自己?”

俞天野有些疑惑,“是啊,你以为还有谁?老邓我已经电话通知他了,今天晚上就算了,明天他也得来单位,帮我一起做资料准备。”

包赟吹了两声口哨,装作不在意地道:“谁问他呀,我是说,你不是把陈朗带走了吗?”

俞天野这才恍然大悟,“哦,你说陈朗吧,她已经回家了。”话音未落,俞天野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他接听,“叶晨,怎么,晚餐结束了?”

叶晨站在皓康齿科的楼下,看着二楼俞天野的房间灯光明亮,倚在红色Polo车旁,轻笑道:“是呀,结束了。吃得还不错,估计谢子方回家会有些肉疼的。”

俞天野淡淡地笑,“再肉疼,他也会忍着的。”

九月初秋的夜晚,徐徐凉风让叶晨微卷的发丝轻抚脸庞,她振作了一下精神,道:“你呢,还在加班?人都走光了吧?”

俞天野的声音从话筒里钻出来,“没有,除了我,还剩一个。”

叶晨很想克制着自己不问,却还是问道:“还剩谁了?”

话筒那边窸窸窣窣的,然后换了一个声音从话筒里传过来,“姐,是我,我和老大今天被老爷子骂了,所以在单位加班,你在哪儿呢?”

叶晨的脸上渐渐漾起微笑,大口呼吸了一下,回答道:“我在外面,刚和人吃完饭,马上就回去了。你们忙完了也早点儿回家吧。”

包赟把电话扔还给俞天野,“她挂了,说干完活让我们早点儿回家。”继而又发表感慨,“瞧你俩打电话的样子,完全老夫老妻。”

俞天野有些受不了,“我早说过,你不要乱点鸳鸯谱,我和叶晨没什么的。”

包赟“切”了一声,“谁信啊。不过老大,你还真得小心,谢子方那家伙虎视眈眈得很哪,我都看出来他对我姐不怀好意,前两天就说等我姐生日那天要请她吃饭。”

包赟刚说到这里,便惊愕地看着俞天野,“老大,不会吧,咱俩怎么都忘了,叶晨的生日就是今天。”

往事3

陈朗和口腔科主任张华见面的时间,已经比陈朗初次许诺的晚了很多天。

张华脸色有些灰暗,扫了一眼神清气爽的陈朗,又打量了一眼陈朗拎进门的一个还扎着彩带的果篮,取笑道:“两三年没见,还真长进不少,人情世故也懂些了。”

陈朗赶紧从包里取出一瓶香奈尔香水奉上,“这也是我孝敬您的,离开香港之前特意去给您挑的。”

张华接过来细细端详,却又放回到陈朗面前,“我这么大年纪,哪里用得上这个?还是你们年轻小姑娘更适合,自己留着用吧。”

陈朗早就摸准了张华的脾性,一撅嘴,又把香水放回张华面前,“您干吗和我生分?嫌我回来看您晚了吧?这半个月事情赶到一块儿去了,要不然我早就来了。”

张华看着陈朗撒娇耍赖的样子,倒笑了,“你知道就好。其实上周我也不在,一直在外地开会来着。”接着貌似无意地问道,“最近怎么样?有男朋友没?你可别告诉我你已经偷偷结婚了。”

陈朗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您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这几年一直忙着读书,哪有什么男朋友?”

张华试探道:“你不会还想着甄一诺吧,这人就别惦记了,他马上就会成为我们院长的乘龙快婿。”

陈朗“哼”了一声,“我又没疯,干吗还惦记他?主任,拜托您能不能别提他呀,听到他的名字,我脑仁儿都头疼。”

张华这才放下心来,有感而发,“现在看起来,你和甄一诺分手可真不是坏事儿,这人城府太深,尽玩儿阴的。”

陈朗有些摸不着头脑,迟疑地问:“我怎么听说他现在是口腔科的副主任?”

张华冷冷地道:“现在是副的,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是正的了。”

陈朗万分讶异地看向张华,情不自禁地问:“他又做什么了?”

张华起初还担心陈朗挂念旧情,此时顾虑打消,便喋喋不休地打开话闸,陈朗听了好半天,才明白了来龙去脉。

上周张华主任在外地开会的时候,有两个新来的小护士,捡了一只小狗,趁着大领导不在,居然把小狗抱到科里洗澡,被医院里查院感(医院感染,医源性感染)的工作人员抓个正着,立即就被院方上纲上线。结果张华刚一回北京,就由于管理不力,被要求在医院的大会小会上做出深刻检查,而且和两个当事儿人一起,扣除当月工资。而并未外出,一直驻守在口腔科的副主任甄一诺,却安坐钓鱼台,什么事儿都没有。

陈朗听得目瞪口呆,于情于理,当然站在张华这一边,“哪有这样的?就算有错,那也应该各打八十大板。”

张华嗤道:“那怎么可能,这还不是他们常用的伎俩!就像当年一样,抓住你的一点过错,就使劲放大,要不然本该你去日本学习种植的名额,怎么可能落到他的头上?”

陈朗呼吸有些艰难,三年前的灰暗记忆层层叠叠迎面扑来,半天才道:“不至于吧,当初的确是我捅了娄子,才取消了我公派留学的机会。”

张华不屑地道:“我早和你说过,你那事儿可大可小,首先你并没有做错,只是沟通上出了问题,可他们非要拿你开刀做典型。现在轮到我了,医院里正在筹建以种植为核心的特需门诊,甄一诺对这个种植中心主任的位子势在必得,这算是提前给我一个警告吧,让我最好安分守己,不要多事儿。”

陈朗面色苍白地听着张华的分析,记忆的闸门刷的一下打开,那些永远不愿回想的前尘往事,原来并没有遗忘,只是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蛰伏着,冷不丁就跳出来对着自己冷笑,告诉自己陈朗你是一个大傻瓜,被人卖了却什么都不知道。

即便陈朗早就接受了与甄一诺分手的事实,却一直在纠结分手的原因。她从来没有意识到一个女性在工作上的优异表现,会让身边的男性产生怎样的压迫感。陈朗偶尔也会想,甄一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疏远自己的呢?是在张华主任每次都笑着说“我看陈朗将来可以当我的接班人”之后,还是在张华将去日本公派留学的名额毫不犹豫地划归到陈朗名下?或者是那次单位组织的杭州西湖疗养,甄一诺认识了院长的女儿罗怡?据一同前往疗养的医院同事的事后八卦,二人在杭州时很快就亲密无间,以至于甄一诺回到北京以后不顾那天就是陈朗的生日,迫不及待地提出了分手的提议。

陈朗站在满天星光之下,看着甄一诺绝决的背影,还有些不可置信,冲着甄一诺的背影大喊,“为什么?”

陈朗眼睁睁地看着已经走远的甄一诺回转身体,口唇一张一合好像说了什么,但她什么也听不清。甄一诺便再次转身,异常坚决地快步离去。

那个夜晚,陈朗伤心难过至极,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家,本来就不想引人注意,推门一看,整个房间里黑灯瞎火,这才想起陈诵今晚住在学校,而爸妈说是去找舅舅了。

失恋的悲伤像潮水一般向陈朗袭来,她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凌乱,双目红肿,被人弃之如履,人生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她有些不忍直面自己的狼狈,关了房间里所有的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那些和甄一诺相恋的往事,一幕一幕在脑海中回放,湿落枕千行。

忽然,有开门声说话声响起,漆黑的房间内也从门缝里透进一丝光线。陈朗听出了有父母和舅舅的声音,但是她继续躺在黑暗之中,只想着最好谁也不要发现自己的存在,现在只需要这样的一个安静夜晚,能让自己舔舐伤口。

可是于雅琴和于博文的对话却一字不落地传入陈朗的耳中。

于雅琴说:“你今天还等朗朗吗?她还没有回来,今天生日,估计和男朋友过二人世界去了。”

于博文说:“我再待会儿吧,今天也是她妈妈的忌日,也算替她妈妈看一眼。”

于雅琴叹气,“瞧你这爹当得,也真是不容易。你真的拿定主意,不把她的身世告诉她?”

于博文道:“再等等吧,现在也许还不太合适。”

陈朗震惊之余,只觉得不可置信,对着空气莫名地咧了咧嘴,暗暗自嘲:陈朗,你这个生日过得真有意义!忽然之间,便泪流满面,咬紧被角,泣不成声。

第二天早上,陈朗肿着两只眼从自己房间里出来,在于雅琴愕然追问“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时,陈朗撒谎道:“在外面玩到很晚,回来时你们都睡着了。”还挨了于雅琴的骂,“你舅舅等你到挺晚的,他说你生日,还给你买了一个数码相机做礼物。”陈朗顺着于雅琴的手指看去,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似乎也正冷冷地注视着自己。

再然后,再然后发生的情景现在想来还是梦魇。尽管陈朗的状态很差,但是第二天口腔科的患者人满为患,挤满了候诊室。陈朗那段时间在口腔外科专职拔牙,整整一天都很少开口,只是简短地询问病情,排除一下禁忌症,最后再交代一下拔牙后的注意事项。当一位三十来岁的女子指着右侧上颌道:“你帮我把后面那颗坏牙拔掉。”陈朗想都没有想,就打了麻药,把最后那颗,已经坏得只剩牙根的智齿拔掉了。

拔完以后,患者忽然皱眉,“能给我镜子看一下吗?你究竟拔的是哪颗?”

陈朗将镜子递过去,无比自信地回答道:“最后那颗坏牙嘛,又是智齿,一点儿用也没有。”

患者却腾的一下从牙椅上坐了起来,“谁让你拔那颗的?我不是要拔那颗,我要拔前面那颗补过的牙齿,它最近总是疼。”

陈朗当即就懵了。

无论陈朗如何强作镇定地解释,拔掉的是一颗坏牙,疼的那颗牙齿一定不能拔除,只要通过治疗就可以挽回,患者和患者家属仍然不依不饶,一时之间诊室里面鸡飞狗跳。患者的先生脾气异常暴烈,指着陈朗的鼻子好一通臭骂,要不是其他口腔科的同事拦着,恨不得就动手打人了。

而同在一个科室的甄一诺,就恍若与自己无半点儿干系,依然埋头干活。

最后还是张华主任及时出面,把他们请到主任办公室,许诺说,不但免费治疗前面那颗患牙,还会做一个保护的牙冠,让它可以持久保留,患者及家属这才满意离开。这件事情,无论从哪个角度理论,陈朗都是错的。

接下来,陈朗收到全院通报批评,取消公派留学,还有停职反省一周的处理决定,取而代之去日本留学的,不是别人,正是陈朗的前任男友——甄一诺,甄医生。

往事4

陈朗原本打算待一会儿就告辞的,可是这话题一被扯开,张华哪里舍得这么快就放走陈朗,一直留到午饭后才允许陈朗离开。

陈朗走出张华所在小区,长吁一口气,往事不堪回首,并非人人热爱怀旧,再说那个人已经离自己异常遥远,全无任何关系。陈朗站在路边,做了两次长长的深呼吸,仿佛这样,便能摒弃掉那些影响心情的东西。她慢慢走到马路上,心情渐渐平复,便想起俞天野嘱咐的事儿,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下午一点,回自己家做功课不是不行,但实在离这里太远,晚上又约了于博文吃饭,一去一回简直就是瞎耽误工夫。陈朗略一琢磨,便决定不回家了,改去皓康齿科,反正资料都在随身携带的移动硬盘里,这样才能多腾出点儿时间把俞天野交给自己的任务完成。

皓康齿科和普通的公立医院不同,除了法定节假日,皓康齿科全年无休,即便是周六周日,都会开诊。因此皓康齿科的医生们一般都会平常休息一天,周末补上一天班。也就是因为陈朗是新人,还没有正式给她排班,才异常难得的可以和其他劳动人民一样,周末连休两天。

陈朗打车来到皓康齿科的第一诊所,还未进门,便看见皓康齿科的门口停着一辆颇为眼熟的自行车,略一思量便认了出来,这不就是包赟讹诈自己的那辆宝马?陈朗猛然想起自己有张巨额欠条还在包赟的手上,便不禁怒火中烧,刚刚在“飒爽”比赛时建立起来的那点微薄情意,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陈朗怎么也没有看出宝马自行车有什么维修过的痕迹,干脆蹲了下来,摇来晃去,仔细检查宝马自行车的车身,想看看这28888元究竟花在了哪儿。她正看得投入,却听得远处忽然有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陈朗,陈医生。”

这个声音很是熟悉,陈朗吓得赶紧起身回首眺望,只见叶晨手捧一大束百合,被俞天野和包赟一左一右夹着,微笑却又好奇地向自己走来。而包赟,明明知道陈朗为什么会对着这辆自行车望闻问切,却表情揶揄地看向陈朗,取笑道:“您干吗呢?在寻宝?”

陈朗脸刷的一下就红了,眼角的余光扫过俞天野,只觉得他也是面透狐疑地看着自己,没来由地便觉得很是心虚,嗫嚅道:“我,我就是随便看看。”

叶晨还是很蒙,也凑过来观察包赟的自行车,“看什么呢?有什么不同吗?”

陈朗自圆其说地回答道:“我也没看出什么不同,原本以为宝马自行车,会有什么三头六臂。”话刚出口又有些后悔,直觉得太子爷包赟正从鼻子里出气,陈朗赶紧继续搭讪,“俞总监,叶总监,包总监,你们吃饭去了啊?一下子就碰到你们三位,还真挺巧的。”

对面的三位总监被陈朗这么一叫,不约而同地齐齐皱眉。虽然陈朗说者无意,听者却怎么听怎么别扭,倒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叶晨说:“嗯,昨天我生日,他们俩都给忘了,刚才请我吃饭赔罪。对了,你别叫我叶总监了,一般同事们都叫我叶晨,或者Helen。”

陈朗这才恍然大悟,又扫了一眼百合花,原来皓康齿科的人事总监过生日,医疗总监和市场总监都得奉献爱心,不过脑海中还是冷不丁啪啪啪打出一句陈诵常常念叨的口头语:“三人行,必有□。”这句话仅仅闪现了一秒,陈朗就打了个寒战。陈诵的影响力真是不可小觑,这家伙被时下流行的网络小说荼毒不说,还常常偶有惊人之语,更何况这些惊人之语就跟脑白金广告一样,即便不喜,也会深入人心。

陈朗使劲摒弃掉刚才的卑劣思想,作为皓康齿科的新晋职员也赶紧奉上祝福,“我也祝你生日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第N次羡慕地看了看叶晨手中的百合,赞叹道,“这花可真好看的。”嘴里虽说赞叹着,心中却忍不住继续推敲,不知道送这束百合的是这二位中的哪只冤大头?

俞天野一直冷眼看着陈朗,想着她刚刚叫的“俞总监”,心里也是说不出来的别扭,总觉得按照前几次的经验,每回陈朗叫自己俞总监的时候,都是和自己唱反调的时候,于是问道:“我开会用的PPT做完了没有?”

俞天野一开口,陈朗立即结束了刚才的言之无物,简短答道:“还没有。”

俞天野的眉头略微有些舒展,陈朗的无害表情看起来很乖,不像是要唱反调的样子。他沉声道:“那你抓点儿紧,最好明天能交给我。”

陈朗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嗯。”

俞天野又看了陈朗一眼,“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给我打电话。”

陈朗连嗯都不嗯了,只是如鸡啄米一般,点头而已。

叶晨和包赟听着俞天野和陈朗的一问一答,仿佛都感觉到了俞天野和陈朗之间流动着的严谨空气,各自心怀鬼胎,思量不已。

总算摆脱掉三位总监,陈朗钻回自己的诊室,打开电脑,一段段地将俞天野的word文档及手术图片整理为PPT。正做得有些忘我时,有人敲门,陈朗头也没抬,只顾着复制粘贴加核对,口中喊道:“请进。”

进来的人是包赟,他看陈朗在电脑前异常忙碌,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便咳嗽了一声。

陈朗这才抬头,看了包赟一眼,“有事儿?”

包赟自然是有备而来,“嗯”了一声,“我的牙齿不疼了,你还没治完吧,下一次什么时候?”

陈朗停下手里工作,郁闷地看向包赟,叹气道:“你干吗非得找我,找别人不行吗?”

包赟早就准备好托辞,摇摇头,“我不习惯中途换医生,你得给我看完才行。”

陈朗想不明白包赟为何在看牙的问题上死缠烂打,明明彼此相看两相厌,却非得纠结在一起,于是反问道:“要是我不给你看呢?”

包赟愣了一下,心道: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嘴上悠然地说:“要是给我看的话,我就把欠条还给你。”

陈朗忽然觉得陈诵怎么这么没眼光,居然看上了一个喜欢要挟的小人,不过等等,如果给他看牙就能一笔勾销的话,那,那就先忍下这口恶气再说。

陈朗转动眼珠,下了最后通牒,“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你可别再拿你的自行车和我说事儿了。”

包赟奸计得逞,甩下一句“下周有空我再来找你”,便打算离去,却和站在门边的柳椰子撞个正着,责怪道:“椰子,你怎么神出鬼没的,吓我一跳?”

陈朗早就知道柳椰子是皓康第一诊所的副主任,赶紧站起身来,“柳主任,有事儿吗?”

柳椰子看看陈朗,再看看包赟,只是笑了笑,摇摇头走掉,“只是顺路看看,你们聊你们聊。”

陈朗待了整整一个下午,大致把PPT的框架搭好了。她觉得俞天野这种闷骚的性格,一定喜欢那种简洁端庄的模板,还煞费苦心地挑选了一个自己觉得最为合适的黑白背景。陈朗从皓康齿科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其他人都走了,就剩下前台和两个小护士在做最后的收尾。

于博文和陈朗约好的吃饭地点,在国贸地下的一家泰国菜馆。陈朗在地下好一阵搜寻,七拐八拐,才终于找到这家隐蔽的门脸,进去后左顾右盼,大厅空间窄小,却极有风情,不过还是未能看见于博文的身影。她正迟疑,身着泰国衣裙的女服务生迎上前来,“您是陈小姐吗?于先生在包间里等您。”

陈朗跟着服务生进了一个隐蔽的小房间,除了一张可以容纳五六人的圆桌,就只有于博文埋头翻着菜谱。听见动静,于博文抬头看了看陈朗,微微一笑,“你怎么才来?”

陈朗径直找了个位子坐下,把背包搁在一边,不以为意,“反正人也没来齐。”

于博文眯缝了一下眼睛,“谁说没来,都坐了好一会儿了,现在出门上洗手间去了。刚刚我们还说,你究竟在单位里磨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