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芳道:“可那男的跟你也没算真的……”说着看了眼猫猫就此打住。

德华却说:“最好跟这混蛋离婚,我看他不顺眼很久了啊,老动不动就疑神疑鬼的,结婚前我陪阿姐去置办东西,被他们单位的人看到了,要说他们单位的人也都有毛病,一个个的都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也不看看我们姐弟的脸,几乎一模一样,能做出什么来?这家伙当时一听阿姐婚前和一个男的出去,第二天都找上门了。总之这厮就是霸道不讲理,当时结婚我也不同意的,不过就是姐不听嚒。”德华翻了个白眼。

德华现在是永久自行车长财务部的会计了,当年他信誓旦旦的说要考财经大学,后来果然是给他考上了,毕业之后一直挺受到器重,单位领导对他说,只要他今年能再考出个经济师,就把他调到申银万国去,那是一个香饽饽啊!

所以现如今德华正忙着做这件事,忙里偷闲之余才来替阿姐当个事后诸葛亮。

另外一头,德辉的广告公司也开得红红火火,每年有几百万的收入,算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批发家致富的‘百万富翁’了,三十六弄的家基本不回了,而是带着美芳和冬冬常年在宾馆里包了一个层面,过着富豪的生活。可想而知,当年方静江雪中送炭借的那点钱自然是早就还清了,德辉为人还是比较爽快的,说是要给妹夫利息,但静江死活不肯要,德辉便去给静江做了一件洋服青山的西装,是当时整个海城唯一的外资牌子的西服,日本货。

小日本做工也确实考究,穿在静江身上真可谓是玉树临风。

月茹最喜欢看静江穿西装的样子,她在别的男人身上看不到这种阳刚中略带霸道的气息,具有侵略性,所以明知侵略性会受到伤害,也还是飞蛾扑火。这是她天性中受到了他的吸引。

相比之下,宋勐刚则是彻头彻尾的一个小男人了,走路歪歪斜斜,还略带点猥)*琐。

想到这里,德成上来了,说:“姐,下面有人找你。”

月茹一脸烦闷的问:“又是那个人啊?”

德成一笑,笑中有揶揄。

月茹道:“就说我不在。”

“唉,你下去吧,姐。”德成道,“人家都来了好几次了,上几次我没碰着我没话说,今天让我上来传话,你说我尴尬不尴尬,你下去吧,人家已经在弄堂里等着了,你要不下去,估计他又会找到咱们家来,到时候妈要是放进门……”

说道这个月茹就来气,她刚被静江赶回来的第二天,宋勐刚就找上了门,一并还拎了大包小包的礼品,有什么猪肚子,海参,蹄筋,几只大闸蟹,等等……搞得跟新女婿登门似的。

月茹气的一把将他往门外推,嚷道:“你来干什么?谁让你来的?!”

菊苼却说她没礼貌,非要把人请进来坐,然后接待泡茶,对宋勐刚比对方静江还要殷勤,月茹无论在旁边怎么拦着喊‘妈,妈’都没用。

全不见效的情况下,只好把宋勐刚买的东西全都丢出去,又被菊苼给拦下,一样一样给拾回来,气的她差点昏死过去。

须知她摊上一个宋勐刚已经很倒霉,跟被狗皮膏药沾身了一样,还要防着被静江知道,整天提心吊胆的。可她妈呢?她妈还嫌她捅的马蜂窝不够大,再往她和宋勐刚身上淋一点胶水,整个一个火上浇油。

为此,她一连几天没有给菊苼好脸色看。

菊苼道:“你这个傻子,当时让你不要嫁给姓方的,你偏要,好在这些年我们从姓方的身上也刮了不少油水,算是不亏,但你现在的情况,你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啊,你怎么能把后路给堵死呢!这个人呢,年纪比你小,工作也不如小方好,但是你要真跟了她你就是一个二婚,也就那样了,还想怎么着,将就些吧。”

“妈,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月茹质问她。

菊苼把手中的抹布一丢,“什么是什么,你是我女儿,我当年不让你嫁你不听我的,这次你无论如何都要听我的。”

月茹执拗道:“我要真离婚了,我就带着猫猫两个人单过。”

“放屁!”菊苼点她的脑袋,“带个拖油瓶你怎么再嫁?我告诉你,你把她还给她爸,她是方静江的种,凭什么要你养,她又不跟你姓。再说了,你要真离婚了,你给我自己搬出去,自己找房子去住,我这里没你的地方让你吃我的住我的,更没地方给你养孩子,你给我送回去。哼!”

月茹不屑道:“不住就不住,泰山的房子也有我的户口,我带着孩子去那里住,我才不稀罕住在你这儿呢。”

这是月茹第一次在菊苼面前提到此事,此前,白俊作为对月茹的愧疚和弥补,把她的名字加到了德辉的房子里头,分给她一个小房间,但是他们三个对着菊苼是守口如瓶,菊苼一点都不知道的,眼下可好,月茹贪图这一时之气,把老底给掀了。

菊苼知道自己被蒙在鼓里多时,气的当场把白俊叫来对质。

白俊提着烟斗,难得发火,呛声道:“够了,她家里不太平,你这个当妈的不想着帮忙,还一个劲的给她添乱,你还嫌她不够烦是不是?”

但是白俊的战斗级数是在枪林弹雨中的,不和娘们一般见识,所以陈菊笙当场飙了高音:“你这个死老头子你敢凶我,你瞒着我做这样的事,把她的户口加到儿子的房子里,那是儿子的婚房啊….”

接下去,巴拉巴拉的数落了白俊整整一个小时,把白俊烦的径直逃出去抽烟了,到夜里吃晚饭了才回来。

而这期间月茹就只能无助的站在那里,觉得天下之大,自己竟找不到容身之处。

怕自己的母亲会做出更丢脸的事,月茹只得无奈的下楼去应付宋勐刚。

猫猫一听那话音,就知道来者是谁,当即便趁着大人们谈话谈的热火朝天不注意她,偷偷地溜了下去,尾随在月茹的身后。

果然,弄堂口宋勐刚在等着月茹,一见月茹兴奋的直搓手,道:“你来啦,我就知道你一定肯来见我。”

月茹道:“你可不可以别我到家门口来?我到底还没离婚,这样给人看见了多不好。”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迟早有一天是要跟我的,而且我想你呀!”宋勐刚一边说着,一边还动手动脚的要拉着月茹,好显示出他们之间很亲密。

月茹蹙着眉头,尽管她与他虚与委蛇,但下意识里的反感到底还是会不自觉的流露在脸上。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她必须先稳着宋勐刚,哄骗他说自己一定会和老公离婚,到时候就跟他一起过。

宋勐刚是个色鬼,听了这话,心里也知道是敷衍他,但这于他而言是个机会,便时时来骚扰她,想先沾点甜头,占个便宜。

月茹要是不让,他就会说:“你这不是没诚意嘛,你还在为你老公守身如玉啊?他都这样对你,把你打成这样,反正你是不能回去跟他了。”顿了一顿,又道,“不是说好以后跟着我过吗?咱们已经说好了的,你什么时候离婚?你给我个确切的口信,不要让我好像无期徒刑一样的等下去,我对你是认真的。”

月茹一听就掉泪,“可我是结过婚的,不是女孩子了呀,你一个小伙子,可以找个更好的,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呢?”

月茹记得,静江就是因为这个缘由不要卢丽华的,不是吗?

处*%女#@膜对很多男人有着非凡的意义。

岂料宋勐刚道:“我不在乎,我通通不在乎,我只要你,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谁都比不上你,我只要你。”说着,大手就要沾上月茹的脸颊。

猫猫见状,气的火冒三丈,顿时犹如猛虎出闸一般扑了过去,双手叉腰道:“不许你碰我妈妈,你这个臭王八蛋,你不许再来找我妈听见没有?就因为你,把我妈害成这样,我已经告诉了我爸,你等着我爸来打你吧。”

宋勐刚气结,脸上闪过一丝狠戾。

随即冷哼道:“是我害的?是我害你妈的?明明是你害的吧,是你告诉你爸的,你个没良心的臭小孩,亏你妈对你那么好。”

“你是个骗子,骗子——!”猫猫大吼,“明明就是你,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告诉你。”

“妈妈我看见他——”猫猫正要说,宋勐刚突然双眼目眦欲裂,大喝一声,“你敢说!”

猫猫一吓,是真的吓住了,宋勐刚的样子像杀人一样,猫猫‘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月茹觉得不对劲,用手指着宋勐刚:“你说,你不让她说什么?你为什么要吓她?你居然敢吓我女儿?”

宋勐刚词穷,支支吾吾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猫猫哽咽道:“我看到他和别的女人一起,搂搂抱抱,还亲亲,这边又来骗你,说喜欢你,妈妈这人是个大骗子,妈妈你不要相信他。”

月茹却道:“哦,这个啊…”随即对宋勐刚道,“是你女朋友吧?”

宋勐刚没见过这么傻得女人,立刻点头如捣蒜:“对对,是我女朋友。”

猫猫没再说话,因为月茹拦着她,对宋勐刚道:“好了好了,你走吧,不然她要叫他爸来了,你也不希望事情搞大吧,我没离婚之前你先低调一点。”月茹正好找到机会脱身,对宋勐刚道。

宋勐刚白来一趟,恰好德辉也从外面回来,怕宋勐刚对猫猫不利,挥手道:“去吧去吧,有什么事到单位里说。不然她找他爸爸来,你们谁都麻烦。”

宋勐刚只能气呼呼的走了,临行前还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猫猫。

月茹牵着猫猫的手回家,猫猫一边哭一边抹泪道:“妈妈,我没有撒谎,真的有个女人。为什么我告诉你你都不相信。”

月茹停下来看着她:“我就是太相信你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可是我说的是真的呀,他为了不让我说出来,把我摁到水池子里,说只要我敢告诉爸爸,就杀掉我。”

月茹敷衍道:“他跟你开玩笑的。”

猫猫惊悚的看着她妈,伤心道:“妈妈!”她一字一顿,“他说要杀了我。”

月茹哄她:“他不会真的杀了你的,他敢吗?他不要命了啊!”

“反到是你!”月茹拧她的耳朵,“你别再给我惹麻烦了行吗,要不是为了你,我会被这个人缠上?要不是为了你,我会得罪这个人?他现在要挟我,说只要我不跟他好,他就去跟你爸乱说,你也知道你爸,我哪里还说的清楚,啊?我问你,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月茹哭了起来。

猫猫抱住她,安慰道:“你相信我妈妈,爸爸要你的,我问过他了,这个男的是和一个女的联手搞破坏的,那女的认识爸爸,爸爸已经去调查了。”

“你又告诉他,你又告诉他!”月茹气的直跳脚,“你怎么什么都告诉你爸爸,有些事不能说的呀!”

“但是不说你就要冤枉死了呀!那个女人是要逼你和爸爸离婚,这个男的是这个女人叫来的呀。”

月茹被猫猫的绕口令说的脑子一团乱,狐疑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你是不是自己编故事出来,不让我跟人家好,要我回去跟你爸。”

“一我没编故事,二我的确想你回去跟我爸。”

“那我被他打死怎么办?”月茹低着头,“你帮妈妈考虑过没有?妈妈以后这一辈子就要死在你爸爸手上了。”

猫猫哭丧着脸:“一定要离婚吗?不离不行吗?”

月茹没说话,只道:“反正我不会和这个男的好的,你记住这点就行了,以后他来,你就装不知道。”

“好吧。”猫猫颓丧着耷拉着脑袋。

“还有,不许告诉你爸。”

“嗯。”

猫猫哪里敢说,她要对爸爸说有个男的天天来找妈妈,那真是要害死她妈了,她也知道,必须帮妈妈掩护住宋勐刚的身份。

可这其实也是孙惠茵的计策之一,她早就预料好的,要的就是月茹和宋勐刚旷日持久的虚与委蛇,她情愿方静江伤心,也要时间拖得越久越好,这样月茹越说不清楚,久而久之,那些真真假假的话通过宋勐刚传到她耳朵里,她再加油添醋的转述给静江,静江能不伤心吗?能不放弃吗?他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他总有一天放弃他老婆!

而且正是由于白月茹是他老婆,她什么时候发牢骚,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假话,再没有人比方静江分的更清楚了。比如说,有一次月茹当着宋勐刚的面骂方静江是个畜生,自己一定不会回头了,他打的她那么凶,掐的她几乎窒息,她已经心灰意冷了。方静江即使现在不再相信孙惠茵,但也知道孙惠茵有些地方没有说假话,因为他对月茹,他们夫妻之间的一些私事上的细节只有他们自己本人才知道啊,如今从外人口中听来,岂不是更加坐实了月茹的出轨吗?她连这么私密的家事都告诉人家了。静江只能认定,月茹是真的不爱她了,打定主意要和自己离婚了。

他想,爱啊,有时候就像一匹,有的人旧了,洗一洗,熨一熨,不够鲜亮,但完整如此,可以一直用下去。

然而爱若是千疮百孔,那布上便满目疮痍,已是烂了,皱了,坏了,穿孔了,挫败了,他们千方百计的去补,可越补越难看,越补越不似当初,最后便失去了信心,失望至极便只能去丢掉。

只是他们又舍不得丢,便一拖再拖,最终酿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就是月茹为了维护自己的婚姻不断的在糊弄着宋勐刚,与他逢场作戏,结果宋勐刚把这些话传给孙惠茵,孙惠茵再添油加醋的转述给方静江,从此,他们四个人就像陷入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而这对夫妻是被隔在网中最远的两端。

佛语有云所谓一叶障目,形容的大抵就是如此,方静江明明可以把事情看得很明白,但他偏偏就是想不通,想不透,一直到后来被猫猫揭穿,静江才恍然大悟,他怎么会相信孙惠茵喜欢自己就一定会中了自己的反间计,老老实实的去替自己办事,而不是变本加厉的反过来欺骗他,中伤月茹呢?!

聪明人很多时候反被聪明误,还是因为一个太在乎,从而深陷其中,不识庐山真面目。

作者有话要说:在几十年的日子里,月茹好多次都不想和静江过了,但始终是没有,可见爱和孽都在一念之间。

章节

不过适逢明忠突然病重,支气管炎是好不了了,现在又是肺部水肿,一家子都去忙着照顾老爷子,静江便也分开神去。

明忠当然知道儿子和儿媳那点事,为了撮合他们,明忠嚷嚷着要吃小白烧的蹄髈:“蹄髈只有小白烧的才好吃,有嚼劲又最酥烂。”

桂芝道:“爸,不要麻烦人了,我来吧。”

明忠坚持道:“不,我就要小白烧的,我就要小白烧的!我不管。”

静江只得去找月茹帮忙。

月茹在大事上一向不含糊,无论静江对她怎么样,那老两口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因此一早便回家,买了蹄髈守着炉子炖了几个小时,然后亲自给老爷子送去。

明忠吃的开心,哈哈大笑,还说,再来一瓶啤酒,我要喝啤酒。

月茹又下楼去给公公买啤酒。

等她回来的时候,就见到静江眼睛湿湿的,医生正在一旁和霭芬说:“我看你们还是尽快准备身后事吧,现在这情况是回光返照啊,老爷子的老慢支本来就是挺严重的,现在肺部感染,只是能拖一天是一天的事。”

月茹心里也挺难受,偏生进去送啤酒的时候还要假装若无其事。

明忠吃完了,拉着她的手喊静江进来,将媳妇儿的手放在儿子的掌中,重重一叹道:“唉,好好过日子啊!”

静江心里难过的要死,他想到了自己单位里月台上的那些冰,全都被钩子一勾,一块一块的装箱,冰那么坚硬,戳了那么几个窟窿,怎么会有痛感!可冰是水做的,静江只觉得现在心里装满了泪,都要溢出来。他一个劲的点头道:“我知道了,爸。”

月茹也没有把手从静江的掌中抽开。

之后一连几天静江都在医院陪夜,就怕明忠会出事,而且明忠也不让他离开,有时候静江想溜回去洗漱一下,便偷偷地矮□子从病床屁股后头溜掉,只是才走到门口,明忠便像心灵感应似的,蹭一下坐起来,对着门口大喊:“儿子——儿子你人呢?!”

静江只有无奈的回头,苦着脸道:“爸,给我上个厕所,回家洗脸刷牙刮胡子行吗?”

明忠还是不同意,指着地上的痰盂道:“厕所这里上。”又指着窗台,“牙杯这里有,刮胡刀让你妈去买。”

老爷子知道自己的大儿子靠不住,他现在一时一刻都离不开静江,只有静江能负起责任来,这不是他偏爱,就说前些日子让方润江来陪夜吧,这厮带着两瓶高粱酒,一堆报纸,老爸在输液,他就把自己喝的醉醺醺,老爸还没睡着,他的打呼声倒是已经直冲云霄了。后来夜里老爷子输液袋吊光了,没人去叫护士,输液管里都是回血,护士发现的时候差点气死,一拔针满地的鲜血,桂芝气的从此以后不让润江来陪夜了,对他说:“你滚吧,爸是我们三个人的爸,你滚。”

自此之后,陪夜便是桂英,桂芝和静江三个人的事了,他们三个互相轮流,而其中静江是主力。

静江后来挑了一天老爷子精神好的时候,背着他下楼去澡堂子洗澡,父子俩坐在小板凳上,明忠已经是满脸褶皱,老态龙钟,衣服一脱更是瘦骨嶙峋,而静江则是高大威猛,明忠摸着儿子的肌肉,从手臂到胸口再到肚子,开心的大笑道:“哈哈,我儿子,这是我儿子,我儿子真结实,真结实。”

静江挤了热毛巾替他搓背,只轻轻的用力,不敢使劲,怕力气太大就要压垮了老爷子的骨头,等老爷子彻底背过身去,他才敢一个人默默的流泪。

为着明忠的事情,月茹回到家里,反正大部分的时候静江都不在,她在家里带猫猫更方便。

事发的那一天,没有一点点征兆,大家都在长时期的坚守战之后,看见明忠的状态趋于稳定,几乎都以为他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连医生都说不出个名目来,所以静江前夜特地回了一趟家。一进门就累得趴到大床上去了,衣服鞋子全都懒得脱。月茹不想理他,但是在沙发上翻来覆去了很久,还是起身悄悄地替他把鞋子给脱了,拉了一层薄被盖到他肚子上。

睡到半夜,静江心事重重,辗转醒来,看见月茹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他们现在分床睡,他想也没想,悄悄地把她挪到了自己的床上。

其实整个过程,月茹都是醒着的,但她闭着眼,装作熟睡,她想,就算要离婚,也不是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最伤心地最低谷的时候!她到底是做不出伤害他的事。更何况,就让她在这最后的时刻再贪恋一下他的体温吧,让他们都记得彼此的好,记得他们也曾有过开心的,快乐的日子。她把青春献给了他,他又何尝不是呢?!虽然追求方静江的人无数,可月茹和他毕竟都是彼此的初恋,不是那么轻易可以割舍的!他们就这样轻轻的呼吸着,假装在梦乡里,小心翼翼的抱着对方,直到睡深了,直到大天亮。

一大早,静江正在给猫猫洗脸的时候,猫猫还在为昨天自己干的一件事苦恼,那就是她把自己画画的纸头剪阿剪搓呀搓的塞进了鼻孔里玩,结果拉不出来了,她哭着找爸爸求助,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以为自己到医院鼻子一定会被医生割掉的!静江无语,有点怒道:“你把纸头卷起来塞进鼻孔里干什么?”猫猫说:“好玩呀!”

静江抬起她的下巴给她弄得时候,好不容易把烂成一团的纸片给掏出来然后骂了她几句,电话亭便来人叫了,说:“三哥啊,你家人让你现在带着嫂子和孩子赶忙到海员医院去,说是见你爸最后一面。”

静江一惊,手中面盆一斜,水撒了一地。

赶到医院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了,只等静江。

明忠睁着大眼睛,死死地望着门口的方向,不肯闭眼,手臂上吊着续命的针,嘴巴上套着氧气罩,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显得很痛苦。

静江一到,他便立刻伸出手来。

静江看父亲的脸色不对,已经发青发黑,赶忙冲进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把握住了明忠的手,同时眼泪流下来,喊道:“爸——爸!”

就在他们父子的手交握的那一刻,明忠松了口气似的,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终于等到儿子来见他最后一面了。

心满意足了。

同一时间,一直亮着的仪器‘哔’的一声,显示心脏骤停。

房间里,顿时爆发出猛烈地哭声,桂芝和桂英一齐尖声叫道:“爸——!”

霭芬一手抓住病床的铁杠子,摇摇晃晃的站不稳,眼睛都要哭瞎了。

这一世,这一世,她的老头子没有享过福啊!

好不容易千里迢迢的从苏北到了海城,为了生计,贩过鱼,卖过菜,扛过大包,一直到退休都在坚持工作,每年接济乡下的那些兄弟姐妹,没有一刻不操心的。

她的悲哀是与他休戚与共的,如今他走了,只剩下她一个形单影只,从此无人言说,只能用手捂住心口,再也站不稳了。

两个女儿赶忙扶住她。

猫猫站在门外,大人们说她是小孩子不让她和进去,让月茹抱着她。

她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空空的,像哪里缺了一块,她想起那些冬天被冻死的小鸭子是爷爷买的,她想起带她去平安公园看猴子的也是爷爷,还有没事一边喝酒一边教她打麻将的,也是爷爷。以至于明忠这一死,在猫猫的心中,就像某一仪式突然中断,她从此以后只会打碰碰胡,虽然她也知道清一色怎么做,大吊车怎么打,可她就是只做碰碰胡,好像这是她和爷爷之间的暗号,没有人能懂她的情绪,甚至以后她还有点仇恨麻将,仿佛记忆的勾带被挑动了,唯恐避之不及。

彼时她看到爷爷的脸从有声有色的,鲜活的,突然一瞬间定格,她心里霎那间翻江倒海,抱住月茹,把脸埋在妈妈的肚子上哇哇大哭。

胜强与外公也有感情,且他比猫猫还大几岁,更加懂事了,在外面一声一声凄惨的喊着:“外公….外公…….”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悲戚。

后来大家便忙着办丧事,由于过程繁琐冗长,很消耗人力,大家便轮流站岗,轮流休息,轮到月茹的时候,有一天她躺在床上睡午觉,朦朦胧胧的时候,蓦地感觉到一阵风吹起了他们床前的纱帘,她听到了公公的声音,对她说:“小白,我走了,你保重,记得要和老三好好的过。”

月茹在梦中,潜意识里还没来得及想起公公已经不再人世,只回答道:“好的,爸,我知道了。”

然后她甚至还感觉到明忠过来握了一把她的手,凉凉的,平静道:“再见。”

她想,爸为什么和我说再见?

然后风一停,她醒来后,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只呆坐在那里,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

与此同时,白家自然也要派代表来。

白俊一向觉得方家的老爷子是个和气的老先生,对她女儿不错,因此亲自带着三个儿子出场,个个仪表堂堂,月茹觉得很有面子,就是菊苼差强人意,永远像那上不了台面的丑角,总觉得付了礼金之后一定要多拿一点回礼,否则就是亏了。

月茹对此早已习惯,懒得理她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母亲正趁着她忙于公公丧事的期间,与德辉一起策划把她的户口从泰山新村的户口本上除去。

起因是德辉的公司近来资金有些周转不灵,他急需要一笔现金,德辉便想着把泰山新村的房子卖了套现,可里面除了他自己是户主之外,还有月茹和德华的户口。

菊苼道:“月茹无所谓,你不用管她,尽管把她迁走,她要找房子就看她自己的本事,有没有本事勾住男人!给她房子干什么?!至于德华,他有哮喘,又不能结婚,沙田公寓已经在他的名下了,而且他现在跟我住在一起,你把他迁走他也没话说。”

所有这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进行,月茹和德华对此事一无所知。

只有猫猫因为大人们不防备她,她偶尔间或的听见几句,不过不是太懂,而且当时也没放在心上。

谁知道这事之后会闹起来,因为德华的户口被迁走,又没有人告诉他,他差一点变成黑户口,在还没有来得及迁到三十六弄之前,只能是‘袋袋户口’。

为了这事,两兄弟在白家的大厅里差点打起来,德华骂德辉:“你还有个当老大的样子吗?你他妈的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情,你有什么事你不能跟我说啊,好歹告诉我一声啊,否则我户口被黑了我都不知道!”

德辉赔笑道:“我这不是公司忙,一时着急给忘了吗,不是故意的呀!”说着上前安抚德华,“你别气,你别气,你有哮喘,当心身体。”

“猫哭耗子假慈悲,我呸!”德华一把甩开他,连同美芳一起恨恨的瞪了一眼。

美芳红着眼,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菊苼在后头用手肘推搡着美芳:“他是你老公,你不帮他,德华就要打他,你也不看看,你老公那么一个大胖子,哪里打得过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