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方妍转身就走,回到霭芬的屋子里放声痛哭。

月茹在外面敲门,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霭芬来开,道:“你让她冷静一下吧,她这会儿脾气正上来。”

月茹梗着脖子道:“怎么?我还怕她不成?”一边,在门外喊道,“你这孩子讲道理不讲?我是拿去救急的呀,我会还给你的。”

“救急?”方妍冷笑,“那我现在也要救急,你给我赶紧去找钱去,你给我去把钱要回来,否则你就不要回来了!”

月茹双手环胸:“怎么了?我就拿你一千块怎么了?谁让你是我的女儿,我把你生出来,从小养到大,我不过就拿你一点儿钱你就要死要活的。”

方妍走到门边道:“不要逼我像上次那样把你赶出去,你最好现在就给我闭嘴,我不想再见到你,滚!”

月茹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呢!你也要逼死我吗?我也是没办法呀,你外婆问我伸手要,我是她女儿,我不能见死不救的呀,你是我女儿,你是不是也该体谅我?”

方妍恨恨道:“对不起,你就是想把我培养你的接班人,最好我也和你一样,不过我不是,我才不会像你这样,正因为没有,所以你动不动就要找机会打我,很气吧?我不像你那么听你妈的话那样对你惟命是从,我告诉你白月茹,你既然那么爱听你妈的话,那么要和你哥那个通缉犯他们捆在一块儿,成!你今天偷了我的学费,你等着看吧,你老了以后也和他们死在一块儿,千万不要巴望从我这里拿走一分钱,我看你老了以后到底是怎么个下场!”

说完,方妍狠狠地把门拍上,不给白月茹任何说话的机会了。

白月茹在门外哭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说话!你还咒我!妈妈也是没办法呀,要不然妈妈现在帮你去借好不好?”

“滚——!”方妍在屋里大喊。

白月茹只觉得这辈子没有那么狼狈过,她真的不是故意要偷得,她是那天被菊苼逼得没法子,刚好又想起孩子的抽屉里有钱,便暗地里先拿走了,打算等这个月发了工资就再偷偷地一点一点还回去,谁知道还没来得及就已经东窗事发了,她也不想的。

静江知道了以后,大白天的在提篮桥都无心拉客,正好bb机上有个留言要他回电,他便打了过去,听了很久都没认出那把糯糯的嗓子。

孙惠茵拿着话筒道:“静江,是我呀,孙惠茵,你还好吗?”

第197章当爱已成往事

静江握着听筒,怔楞了好一会儿,才呐呐道:“啊,是你啊,好久不见。”

孙惠茵道:“怎么?没听出我?!呵呵,好久不见了呢,也难怪。”孙惠茵的声音听的出比以往开朗许多,她问,“你好吗?”

静江沉默良久,倒抽了一口气道:“还行吧,过的去。你呢?”

孙惠茵道:“一言难尽啊,不知道你方不方便见个面,我想看看你,我听他们说你离开公司了,所以才想问问你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哦。”静江道,“我开出租。”说完又有点赧然,因为知道他此刻落魄情形的人并不多,但他以为凭自己的手艺吃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问心无愧即可。

孙惠茵应该是有点吃惊,因此听筒里许久没有传来她的声音,直到气氛尴尬了,才道:“哦,是这样子,你看,我们好久不见,我都忘了要跟你说什么了,我们见个面吧?我想看看你,都过去好多年了呀,单位没了之后就再没见过。”

静江婉拒道:“不方便吧,我一天要开两班呢,早上很早就出去,夜里很晚才回来。”

他的本意是拒绝她,毕竟他们各自都有家庭,他不喜欢这种男女私下里单独出来的举动,说他保守也好,老顽固也罢,他不允许月茹这样,自己当然也要做到。没承想,这话倒叫她听出了弦外之音,一下子料到了他的难处,问:“……难道你妻子还和以前一样,不怎么照顾家里吗?你好像过的很困难啊。”

这话让静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里有点沉重,孙惠茵赶忙道:“对不起啊,你看,又是我多事了,我真的没别的意思,如果你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静江道:“哦,没事,你过的好就行。”

“我挺好的。”孙惠茵爽朗道,“我儿子都小学毕业啦,你看,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一直很内疚,也不知道你女儿的脚怎么样了,她现在还好吗?应该上初中了吧?我好几次都想去找你,为的就是想看看她,但是我也知道她讨厌我,怕你们误会,最后还是只有算了。”

静江一提方妍心情顿时就松软了下来,女儿如今似乎已经成为了他生活下去最重要的支柱,静江自豪道:“是啊,上初中了,还有一年就要毕业,成绩很不错,而且还在音乐学院读书,她的老师们都很看好她。”

“是嚒……我猜也是。”孙惠茵道,“她从小就很聪明,我觉得她长大了应该是了不得的人物,现在看来我眼光是正确的。你看,我们这样浪费电话费也不是个事儿,还是见一面吧。”

静江想她都有儿子了,从语气上听来过的应该也不错,肯定不会为自己打扰了家中的平静,他是不是自视太高了?总以为人家孙惠茵没他不行,其实人家过的不是也挺好!这样倒显得他小气,如临大敌似的,于是终于松口道:“好吧,现在11点,正好也不是高峰,要不然我们呆会儿就提篮桥见面吧,这里有个北京大饭店你知道吗?”

孙惠茵道:“行,我知道了,那就饭店门口碰头吧。”

“好。”静江说完就挂了电话,径直走进了旁边的北京大饭店,他上一车的客人是到这里来吃饭进行商务会谈,所以他干脆就在这里解决午饭再走好了。

很快孙惠茵也到了,不过十五分钟,比他想象的快,静江有点儿吃惊,孙惠茵道:“我住的离这儿不远,其实,就在…唔,海拉尔路你知道吧?”

“你住海拉尔路?”静江疑惑道,“你不是住到普陀区去了吗?我上次路过你原来的家,你哥哥说…..”静江顿了一顿,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孙惠茵有些激动,直视着静江问:“你到我家里去找过我?”

静江尴尬的‘啊’了一声,道:“是,上次我女儿的英语老师要帮她补习,那个老师正好住在你们那条路上,我想就隔了几栋楼,去看看你也无妨。我把女儿送上去后就到你那里去弯了一趟,想看看你过的好不好。”

他憨厚的一笑,给自己倒了些啤酒:“就像你说的,过去很多年了呢,当年你吃了点处分,我怕你日子难过,找不到好的下家,有点担心。”

“谢谢你啊,师兄。”孙惠茵感慨道,“不过我哥并没有告诉我,他大概也怕,你懂得。我当年在家跟他吵得天翻地覆,死活都要跟着你过,不管你是不是已经结婚了,我哥也很头疼,再说我又弄伤了你女儿的脚,哥哥希望我不要再和你有来往了,更何况我还吃了处分,到了这个份上要是还对你抱有期望,我也太傻了,不,是可悲,不是吗?”

静江表示理解,“我要是你哥哥大概也不会告诉你吧,那天我和你哥一起抽了几根烟,聊得都是你,他说你过的不错,老公待你很好,我也就放心了,其实之前我也犹豫到底该不该去看看你,怕的也是……”

“怕我想不开又缠着你,呵呵。”孙惠茵笑道,脸上有一种云淡风轻的释然,“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也要好好生活。”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作为一个男人,我觉得既然要让人家死心,就不该去招惹人家,这是对你最起码的尊重,原本只是想远远地看你一眼,但是谁知道很久都没看到你从家里出来,这才上去敲门的,你哥说你已经不住那里了。”

“我是不住那里了。”孙惠茵道,“不过离你也没有那么远,哥哥说我去了普陀区,应该还是怕我和你‘旧情复燃’。”孙惠茵说着,哈哈大笑起来,“你看,人一旦没了缘分,哪怕住的再近,也碰不到一起呢,我们这些年竟然一次都没有碰到过。可见你们真的是都多虑了。因为就连老天爷都要我放弃啊。”

静江笑着举杯道:“这样最好不是嘛?!我们本来就谈不上有缘分,我觉得我们做朋友最好。”

孙惠茵和他碰杯道:“是啊,言归正传,师兄你怎么会去开出租的呢?”

静江便把事情和盘托出,须知很久都没有人陪他说话了,现在他没有同事,一个人单打独斗,回到家月茹又不理解他,只顾着盘问他每天都挣了多少钱,难得找到一个人倾诉,就好像打开了一个话匣子,由于孙惠茵的坦然使得他忘记了当年他也是这般将她当做一个聆听者,以至于后来仿佛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一般,眼下似乎又是一个轮回,他重蹈覆辙,只是全然没有意识到,竟把家里最近的一个情况告诉了她。

孙惠茵义愤填膺道:“不是吧?猫猫的学费她也偷?”

静江喝得是啤酒,因为意志消沉,还是有些醉意,难过道:“是啊,孩子存了两年的钱,偷偷地给拿走了,孩子哭了一个晚上,你知道吗?我们猫猫身上穿的牛仔裤还是去年买的,她正发育的时候,个子长得快,现在那裤子都吊住了,穿出去多难看,她都舍不得自己掏钱买一条,这钱就打算应急的时候用,为什么?为的就是让我能够轻松点儿,我那么好一个女儿,处处为我着想,我的宝贝啊,结果就被我老婆这么欺负。”

“我有时候真的忍不住想,白月茹到底是不是她亲妈,当年——当年,嗝,她真的不是这样的呀。”静江又一杯啤酒咕噜咕噜下肚。

孙惠茵翻出了自己的皮夹数了数里面的钞票,为难道:“对不起啊师兄,我的钱不多,身上只有两百块,否则我一定借给你。”

“算了。”静江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就算真的有,我也不能问你借。”

“那问题是你现在要面子也没有用啊,猫猫过两天就要交学费了,你拿什么给她呢?”孙惠茵一脸的急切。

静江红着眼:“是啊,我也这样问我自己。”

“真是的。”孙惠茵绞着手指,“如果当年我没有弄伤猫猫就好了。”

“不关你的事。”静江道,“你不要再自责了,不管猫猫怎么说,我都一直把那件事当做意外。”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孙惠茵解释道,“这些年我也总是想,我要是没有弄伤猫猫,她一定还会喜欢我的,我们说不定能成为一家子,这样,或许你现在的日子可以好过一点。”

静江的酒量好,没那么容易醉,笑道:“那白月茹怎么办?我之前就跟你说过的,问题的根本完全就不在孩子身上,孩子的意见只是一个参考,关键是我和白月茹已经在一起了,我是没办法抛弃她的,她离开我,她就是一个死,他们家里人都不把她当人的,能利用就利用,她傻兮兮的,要真的离了我,被她妈卖了也不知道。呵呵,指不定还帮那老太婆数钱。”

“可师兄,你对她这么好,你和猫猫都对她这么好,做人不能这么没有良心。”孙惠茵不满道,“是个女人都不能这样。”

静江道:“小孙啊,我知道你此刻或许没有坏心,但是谁都可以这样评判她,唯独你不能啊。”

孙惠茵嗫嚅道:“是,我知道,就因为我喜欢过你,我就有嫌疑,我就不能评判她,我知道。”

静江说:“好了,今天就这样吧,早点回去。”

孙惠茵道:“那这顿我请客吧,师兄,你困难,等你手头宽裕了,你再回请我。”

静江又不傻,他要是让孙请客了,下回他们还要再见面,他只是要找个人发牢骚,可不打算和人发展长期的关系,他还是那句老话,人都是感情的动物,别以为自己定力很稳,其实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杜绝这种可能性,完全的杜绝,所以抢着结账,道:“我再困难,我也不会叫你掏钱,就这样吧,没事,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你好好地过。”

孙惠茵无奈,但还是任由静江这样做了,静江想,她应该是真的放下了吧!

两人之后在北京饭店这里分手,静江下午没再开车了,而是去广告公司进行下一轮的面试,他觉得这家公司确实挺有意思的,不就招聘一个司机吗?!用的着初试,复试,还最后一轮面试?他只能把这种流程看作是现代社会发展的一种象征。

等面试结束了,夜里回到家,月茹还没有回来,静江和霭芬偷偷的合计着关于猫猫的学费到底该怎么办,谁料到方妍已经率先一步打电话给鲍蕾了,问她借点儿钱,鲍蕾平时对姐们儿都是仗义疏财,再说她爸爸虽然也开出租,但是车子不是公司的,是自己买的,不用交份子钱,家里还算是宽裕,再说她妈妈开的烟纸店由于拿到了香烟贩卖的许可证,每天的收入还比较可观,方妍对她说方静江由于出差去了,本来赶得及回来,但是现在突然有事耽搁了,因此她一时身边没有那么多钱交学费,想问她借点儿垫付,等静江回来了立刻就还给她。

鲍蕾的妈妈和静江见过,鲍蕾妈妈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方妍的心里很感激,她没想到在这样一个危急的时刻,她的朋友竟然会比她的母亲靠的住!

只不过静江和霭芬虽然没有向桂芝开口,桂芝还是赶在方妍开学的前一天把方妍的学费给准备好了然后送到了霭芬手上,说:“妈,如果弟弟交不出的话,就由我先帮他垫付吧。”

霭芬捧着用白纸包住的十张一百圆大钞,红着眼睛道:“关键时刻,还是自家的兄弟姐妹靠的住呀,你弟弟会记住你这份情的。”

桂芝豁然道:“我又没打算要他怎么报答我,说到底,我现在的工作也是他帮我解决的,他有难题,难道我不出手帮他?我们身上流的都是你和阿爸的血,不分彼此的。”

霭芬试探的问道:“那,这事儿双吉知道吗?你可一定要告诉他,要他同意了才行,不能平白无故的就往家里贴钱。”

桂芝道:“当然,我们做夫妻的,是要互相尊重的,他知道,事实上就是他叫我拿回来的,你看,上次小妍没有了存折哭的那么伤心,他都看在眼里,他从小就喜欢小妍,心疼她,放心吧,妈。”

霭芬连声道‘嗳’,“他知道就好,替我谢谢他。”

后来,方妍便又致电了鲍蕾,跟她说不用借钱了,她爸爸已经回来了,鲍蕾的妈妈怕方妍要面子,对她说:“没事的,有困难尽管和我们蕾蕾说,我这里没问题的。”方妍谢过了鲍蕾妈妈,道:“阿姨,真的谢谢你,不过我爸真的回来了,我要是还问你们借钱,那说不过去。”

鲍蕾妈妈笑道:“那就好,没事就好,你们读书呀,现在是关键时刻。我们蕾蕾跟你一起上学,一起去艺校,什么事情都跟在你屁股后头,你说的话就是圣旨,比我拐用,所以你要帮我劝劝她,让她好好读书。”

鲍蕾白了她妈妈一眼,方妍哈哈大笑,那一天,她留在鲍家吃晚饭,吃完了因为突然下起大雨来,她没有带伞,鲍蕾只得送她回去,没想到的是,到了方家以后,雨势非但没有转小,反而渐渐作大,鲍蕾和方妍浑身都湿了,方妍便让鲍蕾在自己家先洗完澡再说,所幸等鲍蕾和方妍洗完又看了会儿电视剧,雨终于停了,方妍把鲍蕾送到弄堂口,嘱咐她回家一定要当心,可天都黑了,两个人都是在彩虹老街长大的,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这里的险恶,静江还是决定由他和方妍两个人再把鲍蕾送回家,一路上,鲍蕾和方妍始终紧紧地握着手,到了鲍家才分开。

方妍觉得鲍蕾并不像很多女同学说的那样可恶,例如风骚啦,等等…这样的形容词。起码她认为鲍蕾对自己就很好,是真心要帮自己的,而她方妍是个记情的人,她会记得她的好。

第198章总有一样的人

解决了下半学期的学费,方妍心头的大石总算是落地了。

现在她没什么特别发愁的事,这些年,她已经学会看开了,慢慢从生活里找到乐子,要是不这么着的话,她估计总有一天自己得把自己困死在过去的局里,没法再活下去,俗话不是说嚒,置之死地而后生,都这样惨了,恐怕也不能再倒霉,她起码没有缺胳膊少腿,又不是个残疾人,家里也没有人生重病,这样想想,生活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艰难,她天性里的乐观因子还是压倒了生活带给她的困难。

她的歌唱事业也不需要她担心,事实上,她压根没有打算真的往这条路上发展,她只是在这个年纪急切的需要一个发泄口,生活上的那些不如意不光光是靠朋友逛街发呆,然后一起聊天抱怨发牢骚就可以解决的,唱歌是个很好的途径,她在这里找到了自信,找到了光明。

她的成绩更不用她担心,总算还过的去,唯一一个数学渐渐开始往下滑,是她的意料中事,她打算在初二下学期的一开始就把它抓上去,这样到了初三,就不会匆匆忙忙的赶中考,心里多了几分把握,会沉着很多,她是一个喜欢掌控的人,所以她和祝怡说好了,每天放学后回到家吃完饭,祝怡就会到她们几个女孩子的‘革命根据地’——鲍蕾的家里会和,由祝怡负责给大家辅导数学。

这是一件好事,老师知道了也乐见其成,就是嘱咐她们女孩子晚上出门一定要特别当心。

祝怡的进出由鲍蕾和她的家里人负责,其他同学则由他们各自的家里人负责。

方妍自然是要去的,新来的这个数学老师实在是太傻,他说的十句话里,有九句话方妍都不明白,她在想,一个数学老师连语文都没学好,没有表达能力,他怎么把知识准确无误的传达给他的学生?

还不如自习算了!

果然,整个班级一片哀鸿遍野,大家都指着巾帼天才祝怡同学呢!

祝怡人生中第一次备受瞩目,有点受宠若惊。

而由于方静江和白月茹都要上班,方妍吃完饭只能自己一个人去,方妍甚至都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静江和月茹其中的任何一个,只有霭芬知道,她出门总要知会奶奶。

霭芬觉得姑娘家夜里出门总归不太安全,坚持要送她过去,还说,反正我傍晚吃完饭一样要出去散步啊,202弄离我们也不是很远,喏,小时候你胜强歌的幼儿园就在那里,我很熟的,再说公园里的好些老人都是住在202弄的,我往那里一站,好多人会过来同我打招呼的,你就放心去吧。

后来方妍牵着奶奶的手甫一踏进202弄,果真就像霭芬说的那样,一下子许多人围上来和霭芬打招呼,鲍蕾家住的不是太深,只要打一个弯就到,方妍对霭芬说:“奶奶,你就在这里聊天吧,我自己可以过去的,到时候我过来找你,我很快的,数学作业一做完我就出来。”

霭芬点头说好,就由得她去了。

在鲍蕾家一共有十二个女孩子,每个人的作业都要祝怡辅导,鲍蕾的妈妈怕委屈了祝怡,还准备了一大堆吃的东西,祝怡勉为其难的应付了几口,其他人都忙着吃,鲍蕾还看小说和漫画,只有方妍一个人在和祝怡计较数学问题,很快,第一个就把作业赶完了,然后急着回家。

鲍蕾的妈妈还试图挽留,说:“再玩一会儿吧,我们家三楼呢,你们不在蕾蕾也很寂寞,我和她爸都要打麻将,没有人陪她玩,你们来正好。”

方妍婉拒道:“谢谢鲍蕾妈妈,但是不行呢,我奶奶还在外面等我,我怕她等的太久。”

鲍蕾妈妈一惊:“什么?你奶奶在外面等你?那怎么行,你让她进来啊!”

方妍为难道:“那也得我奶奶同意啊!她老人家不肯的,再说她人气旺哈哈,公园的老太太都喜欢找她聊天,解决家庭纠纷,我一到你们弄堂口她就被人截住了,根据我的了解,没有一两个小时,老太太们谈话结束不了,所以才放心来做功课,但是现在我该走了,天黑了,我怕奶奶一个人在外面。”

鲍蕾妈妈说:“那行吧,你早点回去。”

方妍点头谢过她们就率先走了,之后如此的情形大约持续了有一段时间。

方妍到底是个聪明的,那些所谓的难题在祝怡给她讲过一遍之后,她就能举一反三了,而后只需要每天把老师新教授的知识和祝怡的看法确认一遍即可。至于其他人,则是按照她们两个的认知结合起来解题,作业交上去准确率倒也很高,很快测试分数出来,祝怡还是遥遥领先,方妍的成绩也回升了,另外其他人也都合格,数学老师为此还自鸣得意,觉得是自己的功劳,殊不知陆剑晴在背后和李沁华抱怨这个二愣子,这得多呆啊,才会以为同学们的成绩是靠他得来的,这个人完全就不懂怎么教书啊!

可饶是如此也没有办法,紫荆中学地处彩虹老街,师资力量差,好像李沁华,是教育局特地放到这里来培养他的,一旦他做出成绩来就要高升,换到别的地方去,至于焦祺若更是如此,焦祺若并非海城本地户口,所以就算有很好的实力也没办法去市重点区重点教书,只能暂时屈居于紫荆中学,除了这两位,其他老师都是混日子的,按照方静江的说法,紫荆中学的老师水平搞不好还不如他这个技术工,正儿八经的文凭都没有一个。

出于对未来的担忧,方妍有一次便借故试探了一下陆剑晴,陆剑晴果真对她的提问一问三不知,还顾左右而言他,方妍便问道:“陆老师,我听他们说,现在的大学生都要考四,六级得,我那个舅舅也是这么说的,你考过吗?难不难?”

陆剑晴没想到她有此一问,敷衍道:“呵呵,是有的,是有的。不过你舅舅怎么知道?”

“哦,我舅舅是财经大学毕业的。”方妍道,“不过他是财会专业,所以不考四六级,我想你是英语专业的,肯定有。”

她眯起眼来笑,陆剑晴却有些心虚。

这样的神色自然没能逃过方妍的眼睛,从此以后,方妍遇到特别复杂的难题就不再是去求助于陆剑晴而是直接参考教辅了,起码教辅上的是正确答案,而不是似懂非懂,或者干脆胡说一通,保险多了。

有一天晚上,霭芬依旧护送方妍到鲍蕾的家里去,方妍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因为霭芬的脚和她一样不好。方妍是被人用超过100度的沸水烫的,霭芬则是生下来的时候,在农村,母亲有七八个孩子,谁也照顾不过来,就把她随便一放,当时她还是个小婴儿,脚边有一个烧开的水壶,不留神霭芬的小脚碰到了,就把她的小脚趾给烫掉了。待霭芬长大了以后,走路便不太好使,毕竟少了一只脚趾头。为此,方妍总觉得冥冥中她和奶奶有一种默契,似乎她们的命运是相连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何况生活让他们相依为命,这种感觉便愈发强烈起来。方妍道:“奶奶,你脚也不是太好,其实我现在数学已经很好了,等再过一段时间稳定下来我就不去了,到时候你就可以轻松了。”

霭芬道:“傻孩子啊,奶奶不要紧的,我一个老太婆,站在那里又没有人要抢劫,打死我他也没好处,可是你不一样,你爸爸所有的期望都在你身上,你要好好上学知道吗?成绩一定要好,不要管奶奶,你就只有一个任务,就是和祝怡把成绩搞上去,只要你好就可以了。”

方妍握着奶奶的手嗫嚅道:“可是天很冷啊,你一个人站在外面吹风我怕你感冒。”

霭芬坚决道:“不会的,奶奶大棉袄穿着呢,再说春天了要捂,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你这个小身板呀。”

方妍低着头,有点想哭的冲动,轻轻的‘嗯’了一声。

在这世界上,对她说如此这般说话的不是她的母亲,而是她的奶奶,她心里觉得欣慰满足的同时,又有点伤心,虽然母爱感受到不多,不过好歹还有奶奶不是嚒!

她看当天的天气似乎不太好,便快速的朝鲍蕾家走去,霭芬则在胜强以前小时候待得幼儿园门口等着她,那里有一盏路灯,昏黄的晕开一圈光,将霭芬笼罩在里面。

谁知到了晚上七点过后,天空突然飘起一层密密麻麻的细雨,说大也不大,就跟针眼儿似的,方妍赶紧收拾了功课跑出来,霭芬还是维持同一个姿势站在老地方,孤零零的,今天没有人和她说话,天气不好,那些老太们都不出来了。细雨在黄灯的照耀下也愈加清晰,几乎能看出一条一条的从天上落下与地面接起缝来,她赶忙快步的跑到霭芬身前,道:“奶奶,我回来了。”

霭芬吃惊道:“呀,今天怎么这么早呀!”

“今天没什么特别难的,而且我基本上都弄懂了,等到期末考试我也不怕了,放心吧,奶奶,明天开始我们不用来了。”

“真的么?”霭芬将信将疑。

“真的。”方妍肯定道,一边握起她的手,牵她回去。

奶奶有一双大手,手背皮肤粗糙,布满了皱纹,可是掌心却光润光滑。

很多人或许会以为霭芬是刻意保养了,其实不然,霭芬只是一直忙着干各种各样的家务,洗衣服,洗被,拖地,等等……快要80岁的人,一点也看不出岁数,不是因为她保养得好,而是因为她洗的太多,手心里的皮都磨平了,到霭芬死的那天,方妍紧紧抓着她的手,哭的泣不成声,她知道是自己无法面对这双手。

这双手不止养儿育女,还养育过她,在她青春期间那一段既漫长又流光易逝的日子里,霭芬煮饭给她吃,替她整理换洗的衣裳,就连她校服上的扣子掉了,都是霭芬带着老花眼镜手上套着钉针箍替她缝好的,这一切原本都该是她的母亲白月茹的责任,却全都推卸给了年近八十岁的霭芬。

特别是有一次,星辉艺校由于方妍在贺绿汀音乐厅演唱过一次,台下有许多唱片公司和电影公司的制作人,还有经纪人,其中就有一家电影公司觉得她的长相光是唱歌太浪费了,让她去试镜,方妍觉得挺莫名奇妙的,但是答应了星辉艺校周末去学校替她安排的地方拍照片,她只要负责自己带好衣服过去摆pose就成。

方妍那天如约而至,是方静江特地开车送她过去的,但是没多久就走了,他还要赶着去挣钱!

而和方妍一起去试镜的还有班里的另一位同学,这位同学和她相反,她是自己大包小包的提着几袋子的衣服来的,那位同学却是妈妈跟在身后当保姆,还自带了凳子,拍的累了就让女儿坐一会儿,随手提着的恒温水壶,好随时让女儿补充水分,连化妆师上妆的时候,妈妈都要在一旁指手画脚,说:“啊呀,阿拉囡囡眼睛不大,你能帮忙把眼影画好一点吗?好让眼睛看起来深邃一点?!”

化妆师嗤之以鼻,但还是照做了。

方妍在旁边看着心里很羡慕,她也很想要妈妈在旁边对别人这样,这样的想法虽然很幼稚,可一想到妈妈能为了她这样,只是想要自己的女儿可以漂漂亮亮的上镜就诸多挑剔,难道不是每个妈妈共同的心愿吗?

方妍想不通,为什么那么多人羡慕她,而他们不知道,她其实反过头来羡慕死他们了,就因为他们有一样她永远得不到的最平凡但是又最温暖的东西。

那个女孩子长得不算漂亮,但胜在气质很邻家,她的妈妈把带来的衣服铺在化妆间一件一件的让她挑选,跟着一件一件的试,摄像师看了直翻白眼,无话可说。

方妍则沉默的在旁边等着,直到这位阿姨自己也觉得过意不去了,提议不如让方妍先拍吧。

方妍笑笑说:“谢谢你啊,阿姨。”

然后就随便套了一件白衬衫和牛仔裤就出去了。

那个阿姨看了一眼她的牛仔裤,低声对女儿嘀咕道:“哟,你们一个班的啊?她家里什么底细?怎么这么寒酸呀。”

方妍装作没听见出去拍照了。

摄像师要她摆很多造型,都是特别天真,特别烂漫的,方妍做不到,摄像师说:“你不要那么凶的对着镜头,我又没坑了你的钱,你笑一笑呀!”

方妍被逗得乐了一下子,但很快又恢复那张冷冰冰的脸,但幸运的是,摄像师捕捉到了那一瞬间。

之后的照片就真的不尽如人意了,方妍不在状态,她真的很讨厌拍照,如果这套照片真的呈上去给人挑的话,她想自己必定落选无疑。

后来结果当真如她所料,选中的是隔壁谢晋恒通的裘冰冰。

方妍与她在贺绿汀音乐厅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她在台上唱歌,裘冰冰在台下看,目光很犀利,和她一样,有种生人勿近的冷然。

方妍想,她们似乎是同一种人,而且这个裘冰冰比她更有野心,更有*,因为当她的目光投射过去到裘冰冰脸上的时候,纯粹是无意,抱着一种看美女的心态,至少方妍以为,虽然很多人夸她漂亮,但她很得体的意识到自己不能和裘冰冰比,裘冰冰除了身材不太好之外,一张脸几乎无懈可击。

然而让方妍意外的是,裘冰冰的目光充满了敌意,她回视方妍的时候,好像方妍杀了她全家,恨不得拿眼神剜了她。

方妍愣了半晌,大约明白过来什么事,她觉得好笑,她们真的是同一种人呢!

方妍在紫荆中学的时候也由于这张脸没少吃亏,找她麻烦的女同学数不胜数,有的干脆直接走上来讨伐她,呛声道:“喂,你盯着我看干嘛?”

方妍每次都冷笑着回复:“你没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了呀……”

那是一群小流氓,嘴上不怎么厉害,再加上有李煜辉和叶声助阵,后来遇见的便少了。

但裘冰冰比自己大好几岁,已经不是学生了,早早的一个人从山东独自来到海城发展演艺事业,想必吃了不少亏吧,才会用这种警惕而凶狠的眼神对着每个可能是她敌人的人。

方妍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别人的眼中大约也是这种形象,不是连摄像师都这么说嚒!

她也尝试着对着照相机和摄影机笑,但是效果非常可怖,跟抽筋似的,果然,走邻家路线不适和她啊……

后来摄像师便干脆由得她发挥了。

她拿来的两袋子衣服看起来很多,真的能上场的不过就两套,很快就拍完了,等回到化妆间的时候才发现,她的牛仔裤后头居然都是泥,应该是前两天下雨踩在水里回家之后没有洗。

她心里突然很难过,之前忍住的情绪一下子就决堤了,只因为奶奶被桂芝姑姑接到她家去住几天,她的衣服就发展到放在那里都根本没人洗的地步,不用想他的父亲自然也是如此了。

不是她要道德绑架她的母亲,但她真不知道,这个家还要白月茹干什么?!

她做过什么贡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