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那一年的拥抱

那一天,方妍很晚才回家。

不单单是下午有体育课的关系,更重要的是,今天陆剑晴为了过一段时间一场很重要的考试,而提前准备了随堂测验。方妍由于学习成绩斐然,所以一直坐在第四排,但是考听力的时候,很显然坐在第一排的有很大的优势,因为录音机就在讲台上面。

她以前从来没有为英语考试担心过,特别是听力,那种缓慢的语速对她来说简直易如反掌,但是这一次,她面对英语考试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起先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后来想起那天被月茹打过之后,耳朵就一直嗡嗡的,她开始时没当回事,直到后来奶奶跟她说话时,她经常‘啊?’‘啊?’的没听见,要奶奶重复一遍,到了今天英语考试,终于证实了她的担心,她基本上听不见喇叭里传来的声音。霎那间,心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来,她很想哭,她不明白为什么无论她做什么事,眼看做的好好地,老天爷总要横插一杠,她伤心的趴在桌子上,尽量遏制住眼泪不让它们汹涌而出。

陆剑晴注意到了她的异样,问她怎么了?

她只是虚弱的说头有点疼,陆老师让她去医务室,她婉拒了,说忍得过去,先考完吧!

尽管她很努力的去辨别录音机发出来的声音,但还是很困难,于是她只有侧过头去,把左耳对着录音机,之后等到考试考完,陆老师在黑板上公布答案,让他们自查,方妍发现她的命中率只有百分之五十,对于一个英语听力一向拿满分的人来说,这无异于是个晴天霹雳。

她呆坐在座位上,心里难过的要死,却有口难言。

英语课后是体育课,她本来答应了和鲍蕾跳皮筋,临时却改变主意,几乎每个人都注意到她失魂落魄的,但问她怎么了,她又不说,没多久人干脆都消失不见了。

叶声四处找不着她,便回到教室。

打开门,教室里也是空无一人,但保险起见,他还是从门口一直走到最后,竟然在班级的末尾发现她躲在靠窗的那一排桌椅后面,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还会以为班级里没人。

她抱着双膝,头埋在膝盖里,叶声站了很久,他本来想佯装若无其事的过去开心的和她打一声招呼,可她那么好强的一个人,从来没有过这样子,而今却躲起来,蜷的像一只虾,他突然就不敢上前了,然后,他听见了她的哭声。

他在心里算了一算,认识她三年,从没有见她哭过。

他看到过鲍蕾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起来还摔东西;他看过陶盈盈哭,撒娇蛮横不讲理,非要一堆男生围着她哄才算数;他也看到过李煜辉因为受了冤枉气的一边抽烟一边哭,连他自己也哭过,但就是没有见过方妍哭,即便是当年被人抓着手腕非礼,也倔强的含着眼泪没有掉下来。而今她躲在教室的角落里偷偷地哭,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凭她的自尊心,肯定是不希望别人看见,可是他又忍不住,最终他还是走了过去,心里想如果被她骂一顿就能解气,就能转移她的注意力,那么只要她不哭了,他是愿意的。反正他总是充当这样的角色,她的出气筒。

他走到她跟前蹲下身来,伸手放在她的头顶,轻轻的揉了一下道:“怎么了?”

方妍没有回答,只是哭,叶声急切的说:“到底怎么了,说给哥哥听,谁欺负你了?我帮你揍他。”

方妍缓缓地抬起头,一张脸泪水四溢,突然抱住他的头颈低声的呜咽起来。

他想,真是个要命的女孩子啊!

哭难道不是应该要放声大哭的嚒?

这样伤心才能宣泄出去啊!

可是方妍咬着嘴唇,都有了深深地印子,叶声柔声劝慰道:“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好不好?你这样哭,哭的我心都疼了。”

方妍只是留着眼泪,不说话。

叶声伸手抹了一把她的脸,一手都是水,那水像是流不尽似的,叶声也跟着难受起来,踌躇了一下,还是伸出两手环住了她的腰:“那就哭吧,如果你忍不住的话!我知道你好强,一定是真的忍不住了才这样,或者你打打我,心里会好过些?你打我吧,把我像沙包一样打。”

方妍的眼泪很快打湿了他的白衬衫,她趴在他心口直摇头,足足有半晌才泪眼朦胧的抬起头看着他道:“我要聋了,怎么办?”

“什么?”叶声狐疑的看着她。

“我要聋了!”方妍痛哭道,“我右边的耳朵听不见了,我考不进高中了,我完了,叶声。”

“我完了。”她灰心丧气的说。

叶声的心一下子像坠入冰窖,颤声道:“怎么会呢?怎么会聋呢?不要自己吓唬自己,我摸摸。”说着,探头看了看她的耳朵,又抓了抓自己的脑袋,说:“我看不出个究竟来呀,我觉得你好好地,耳朵上没伤,要不然去医院检查一下?先不要自己吓自己。”

方妍抬起头,失神的看着她:“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清楚,这只耳朵原来就不济,听力不如左边这一只,现在是要彻底要完了。”说完,用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我总是听不见别人跟我说的话,陆老师在讲台上说的,我听得都模模糊糊的,录音机里的内容我只能靠猜。”

“我……”她哽咽道,“为什么呢,为什么每次我觉得命运可以控制的时候,它就这样,我已经很努力了呀,真的,我以为只要我努力了就可以摆脱命运,结果还是这样,我考不进高中了,爸爸会难过的。”

叶声被她说的心都揪起来,他无法置身事外,只能伸手将她抱了一抱,那是她们从小到大做过的最出格的举动了,无论将来过了多少年,她和他都只记得这个拥抱,他的大掌握过她的手,掌心很暖和,语气很坚定,道:“别怕,没事的,耳朵都没破,怕什么,再说考不上高中,总也有别的路走。你别哭好吗?”

他一直抱着她,其实自己浑身在发抖,他紧张,他讨厌自己在方妍那么脆弱的时候还心猿意马,但是方妍比他抖的更厉害,她怕极了,最怕的就是前面一条路,她本以为就算不是康庄大道,起码是自己选的一条路,她可以随心所欲的走下去,而今那条路走不通了,在她眼前没有路,空茫茫的混沌一片,她迷路了,这是她最害怕的东西,她害怕所有的不确定。所以她想找个地方靠一靠,叶声就像一顶帐篷,如果可以一直将她拢着,哪怕帐篷里是黑漆漆的,她也不怕,他能给她安全感,他是个好孩子。

她哭了很久,叶声怕她的样子被人看见,帮她理好了书包把她带到学校紫藤花架下面的台阶上去,那里外面栽着一丛丛的栀子,人坐在里面,外头看不出来。他总是趁着体育课的时候,在这个最佳位置偷看方妍。

他们一直坐到所有的同学都走了,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叶声什么也没说,只是坐在她旁边陪着她,间或偷偷地看她两眼,她的侧脸他一辈子记得,又精致又孤傲。那一天的她的脸,很伤心很无助,他壮着胆子伸出手来摸了摸,说:“以前我觉得你离我太远,站得太高,我够不着,可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觉得我能够着了,却不是我想看到的,你不开心,我情愿你高高在上的,只要你开心,只要你的愿望能达成。”

方妍扁着嘴看他,伸出手去拉他:“回家吧,你送我回家,今填早上夏梓峰到我家门口来接我了,还假装不小心撞到的,他根本不顺路,你就打算让他这样以后每天都一大早到我家门口来接我?”

“什么?”叶声一听,‘蹭’的跳起来,气愤道:“这厮敢撬人墙角!!!还嫌上次没被我教训够?!!!”

“你教训过他了?”方妍问。

叶声不好意思起来。

方妍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她看到叶声近在咫尺,天边流云彤火,他长大了,个子那么高,听说已经有一米七八了,她突然很怀念刚才那个怀抱,还想伸出手再抱他一下,又为自己有这个心思而赧然,垂着头不说话。

叶声以为她还在难过,便道:“走吧,我送你回家,只是明天——”他为难道,“我爸最近看的我很紧,我没法到你家门口来接你。”

方妍笑笑:“那我总有办法的。”

叶声说:“回家了以后先去看医生吧,好吗?”说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听哥哥的话才会长得高,你看我们刚做同学的时候,我只比你高一公分,现在你只到我的鼻子。”

方妍抿了抿唇,点头答应了他,但她还是笑不出来,不过她不会哭了,她总是很快冷静下来,之后便明白哭是无济于事的,哭是留给弱者的,即便哭倒了长城,该怎样还是怎样,地球不会为你停止转动。她道:“我晓得了。”

叶声将她送到家门口的时候天都黑了,叶声沉着嗓子嘱咐她:“那个……他明天要是还来怎么办?”

“那还不容易。”方妍道,“我一般7点15分总家里出来,你7点半在菜场过去转弯口等我。”

“哦。”叶声道,随即想通了其中的关键长长的‘哦’了一声,天幕黑黑的,他的笑容却是皎洁。

方妍看他那个呆样,脸红着催促他回家了,而她也必须也回到那个所谓的叫做‘家’的地方。

第196章消失的存折

她走进弄堂,发现白月茹正站在家门口,似乎在等着谁,她正眼也不瞧她一眼就径自进了屋。

吃饭的时候,静江略带责备的说她:“你回来看见了妈妈,怎么不叫人?”

方妍低着头不说话,方静江气的把筷子‘砰’一声搁桌上,“你现在真是无法无天了呀!眼睛里还有没有大人!”

方妍苦笑了一下,默默的放下碗筷,眼泪缓缓地流出来道:“所以你也要来打我是吗?商量好了?”她挑衅的看着静江,“来吧,这次别朝右边的耳朵打,朝左边的打,干脆两只耳朵都聋了,我也可以不用考试了,直接当个废人,多好。”

“你胡说什么东西!”静江不明所以。

霭芬一个劲的在桌子底下拉他的袖子,方妍看到了对霭芬说:“奶奶我没胃口,先回去了。”

随后进了霭芬的屋子里就再没出来过。

但这句话叫静江十分的在意,便让霭芬做和事佬去问问究竟。

方妍只是抱着霭芬的腰一直哭一直哭,弄得霭芬也泪盈于睫,哽咽道:“你这个孩子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你说呀,告诉奶奶,到底怎么了?”

方妍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疼,奶奶,我耳朵里面有点疼,我这两天上课去,耳朵都听不见了,奶奶,我大概考不进高中了。我要怎么办!”

她伤心欲绝,其实回来之前已经想好的,无论如何都不哭,不能让奶奶和爸爸知道,特别是她心中对月茹还有怨恨,更不愿意在她跟前低头,叫她小瞧了去。但还是没忍住,对着霭芬,她从来都是敞开心扉,知无不言的,此刻被问及,心里自然是翻江倒海,怎么都无法平复。

霭芬道:“不会的,放心,让你爸爸带你去医院看下子就好。”

霭芬这样说,是已经知道了她的伤肯定是那天被月茹打得。

她从小就被月茹这样打,还记得她的耳垂至今始终是破的,每到了冬天,穿着高领的羊毛衫一脱下来,不管怎样注意,但凡是碰到了耳朵,耳垂必然裂开。霭芬看在眼里,心里知道那是小时候被月茹拧的太多的缘故,小孩子皮肤嫩,长大以后就一直没好,稍微碰一下就豁开。

那些留在孩子身上的伤,都伤到了心里去了,叫孩子怎样若无其事的面对她?

她的确是不愿意与母亲说话的呀!

霭芬想劝她好好跟妈妈说话,毕竟这日子还要过下去,静江只要一天不和月茹离婚,大家就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一家人,但是她又比谁都理解方妍,她是一路看着这个孩子咬牙挺过来的,因此心疼的就像被针扎了一样,哽咽道:“是奶奶不好啊,奶奶没用,你小的时候我就应该要厉害一点儿,也不至于让人家欺负到头上来,把我不放在眼里,搞得家不成家,其实不关你的事,是奶奶没用。”

方妍哭着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正当时,方静江推门走了进来,适才吃饭的时候方妍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怪话,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缘由,但是饭后月茹心慌的跟他坦承了那天自己下手太重,或许是伤到了她,要静江陪着她去医院做个检查。

一边是老婆,一边是女儿,搞到这个田地不是为了别人,恰是为了自己。

方静江比谁都要自责。

他一改先前的态度,对方妍温声道:“跟爸爸去一次医院好不好?”

方妍摇头,她此刻对他也抗拒。但幸运的是有霭芬,在霭芬的劝说下,方妍总算同意去医院检查了一下耳朵,医生说没什么外伤,检查不出什么,就是听力似乎比正常的那只耳朵弱一点,大概只有左耳的五成。

方静江听到诊断的时候,不断地问:“医生,还有办法吗?还有办法吗?”

医生见怪不怪,随意的答道:“能有什么办法呢?耳朵又没聋!要说状况很差嘛,也不至于,可以戴助听器呀!但问题是你女儿不是还听得见嚒,戴助听器也没什么意思,又不是真的聋子。”

静江见医生那副无所谓的口吻,气冲冲的带着方妍走了,这趟医院去和没去根本没有差别。

静江和方妍一路走回家,静江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心里无比的沉重。

反倒是方妍比较冷静,她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了,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她只有想办法解决。

她问静江:“爸,你还记得小时候你带我去医院看鼻炎这件事吗?”

静江点头。

方妍道:“第一次去的时候,那医生开了很贵的药,说先吃三个月,看看效果。我们就吃了,结果吃了半年,过敏性鼻炎都发展成慢性鼻炎了,还是没效果。再去医院找这个所谓的教授,他的说辞还是一样,给开了这个药,说先吃三个月试试。爸,这个医生都把我给忘了,他只顾着开药,好从里面拿回扣。所以这次来之前我心里就有数了,我不是说他们医生们都不好,但我的耳朵是什么样,我自己有感觉,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只怕以后就是这样了。”

静江难过道:“真的是你妈妈对不起你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羞又愤又气,又无可奈何,“可是她总归是你的妈妈,谁家不是这么吵吵闹闹的呢,牙齿和舌头也有咬住的一天,天下更是没有不拌嘴的夫妻,你和你妈妈吵架也是正常,只不过你妈妈下重手了,这就是她的不对,也难怪你要发火。”

“爸。”方妍轻声道,“我是没法和她好好过下去了,以后请你不要逼我喊她,我怕我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你也知道,我心里是恨得,怎么能不恨呢!”

静江闻言,心酸道:“是爸爸没有保护好你。”

“你要上班的呀,你不可能一天24小时跟着我。”方妍坦然道,“胜强哥说的对,爸爸虽然是我的保护神,可我不能总是依赖你,就像小时候你为我去打那些欺负我的男孩子,没用的,你走了,他们还会再回来,只要我自己强大了,他们才不敢惹我。我的人生也是一样,掌握在我自己的手里,谁都不能替我做主。所以别轻易地对我说不要恨妈妈,我们的事没那么容易过去,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全然是为了你。我和她积怨久了,难免要发泄,就是时间倒回再来一次,哪怕明知道她会动手打我,我还是会发火把她赶出去。这口气出不掉,我会死的。”

“人活着不就是一口气嘛!”方妍欷歔道,像在说着别人的事,只有自己知道,不是不伤心的,是麻木了。

回去之后,静江果然没有再要求方妍进出一定要和月茹打招呼,月茹知道了她的事情也茫然不知所措,有好几次特地趁她在家的时候回来,但是方妍见了就是不说话,月茹也无计可施。

她到底是个长辈,没有要她低头去跟孩子认错的道理。

以至于有一次被桂芝撞见了,桂芝也说了方妍一通,道:“孩子,你怎么不和你妈妈说话?我回来都这么久了,都没见你跟她打过一句招呼。”

方妍沉默着走开了,下一次要是桂芝还提,她就故意岔开话题,久而久之,桂芝也知道说了没用,就找双吉来,方妍道:“姑父,你们都是好人,可你们也是大人,肯定比我都理解,这世上不是好人就有好报的。所以求求你,真的别再跟我说这些了,我心里头难过。”

双吉本来的确是帮着月茹的,一来,她们是母女,没有劝她们吵架的道理,总归是要劝和。二来,双吉站在自己的立场也同情月茹,并且理解月茹。他能知道月茹的感受和处境,因为方家是一个整体,十分凝聚的整体,不管他们再穷再落魄都好,亦或者他们时常埋怨自家的老大不济,可只要方润江在外头被人欺负了,他们三个必定掉转枪头集中在一起对付外人。同样的情况发生在静江,桂芝和桂英身上也是如此。

双吉时常感觉到无力,就为着桂芝能有家里人帮衬,而他呢?

他的养父母虽然和亲生父母是亲戚,但他和桂芝的关系中,他的这一边常常是缺失的,没有人来帮他。

须知人都是需要别人扶持的,当发生事情的时候,不管自己是错的还是对的,总希望自己身后能有人站着,为自己撑腰。所以他十分能体会月茹的感受。

月茹以前有父亲,有兄弟,他们家还有钱有势,而今什么都没有了,不但没有了,整个一大家子人还要仪仗她来还债,让她在静江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他们关系的不稳定取决于他们之间地位的不平等。

或许,从来就没有平等过。

一开始,静江总是觉得丈母娘瞧不起自己,而后月茹又觉得风水轮流转了,轮到方静江看不起自己了,他们各自心存着自卑,而人一旦自卑,就会做出许多遮掩自卑而生出的傻事。

白月茹那动不动就爆发的脾气,是显而易见的敏感,特别多心,总认为别人是用审视的眼光在打量自己,更何况桂英又是那样的人,她对于桂芝说话都不留情面,又怎么会在乎她的嫂子?!

她只以为自己现在享了卞刚的福,卞刚以前都是不如双吉和静江的,她能够反超,就有资本高高在上的去俯视他们。因此说话根根带刺,直戳别人的心窝子。

桂芝在这方面不太记仇,再说是亲姐妹,妹妹过的好她也高兴,但月茹就不一样了,桂英的字字句句,她没有必要也不可能装作若无其事。

那么这样一来,必定有人要承受转移过来的怒气,这个人不是静江就是方妍了。

而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一件让他们大家所有人都十分失望的事,失望到方妍觉得这辈子恐怕再没人能超越白月茹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失望到连作为同样是外人的双吉都无法理解白月茹,可见她是有多么的过分!而白月茹竟然还能心安理得,振振有词的对方妍说:“谁让你是我的女儿呢。”

那是在初二第一学期结束以后,方妍虽然耳朵不如从前了,但是凭着猜测,英语成绩也没有跌破90以下,只是到底心事重重,上课经常走神,数学成绩岌岌可危,直线下降到了70分左右。因此总分排名瞬时跌出前三,不过这不妨碍她整体的心情,因为她很高兴的拿到了在音乐学院免费继续深造的权限,所以她安慰自己,可能是分心去学音乐的缘故,下学期她一定会追上来的。但放在眼前有一桩急事,那就是音乐学院的学费虽然是免了,但紫荆中学下学期开学还有学杂费要付,当然啦,不会像艺校的费用那么高,一千块钱也足够了。

只是方妍仍旧有点儿犯愁,她知道静江一直在帮着白家还债,手上没有余钱,没日没夜的开着出租,本以为她唱歌比赛那天,方静江不会到,方静江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可是后来静江还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中午的时候趁着正好没人要车,便开到了音乐学院,等检票的人松懈了,便混进了贺绿汀音乐厅,在最后一排,真的看到了方妍。

他以为女儿会紧张的,但是方妍好像完全没有,她落落大方的唱完整首歌,由于右耳的问题,把耳麦塞在了左耳上,表现稳定,发挥正常。静江看到女儿都那么大了,心里很安慰,一时间还有点想哭的冲动。

然而关于下个学期学费的问题,静江开始是有准备的,谁知道有一天突然他的出租车上来了一个女乘客,那位乘客是一家美国广告公司的行政总监,叫做shirley,见静江车开的很好很稳,便问他:“师傅,您开车多少年了呀?”

静江回忆了一下笑道:“啊呀这还真不好说,我给忘记了,我们那个年代都是师傅带徒弟的,我16岁就跟着师傅了,现在也有25年咯。”

shirley给了静江一张名片道:“师傅,你好,你看我有个事想和你商量,是这样的,我们公司吧,最近想招聘一个司机,不瞒你说,主要是我们大中华区的总裁太难搞,前前后后三个月就换了八个司机,我真是快被她烦死了,每天根本没法干别的事,尽给她找新司机了,我看师傅你人很老实,我是外地人,到海城这么久,见多了绕路的司机,您倒是没有,车也开得稳,我其实很容易晕车的,但坐您车上却一点感觉也没有,你看看你明天有没有空,去我们公司面试一趟,行吗?”

静江一愣,把车停在了淮海路雁荡路上,接过shirley手中的名片,shirley道:“师傅,那我就当您答应了啊!明天上午十点,就在这栋楼里面,整栋楼都是我们公司的,你让前台叫我出来接你就行。”

静江忙点头说好的,“谢谢你啊!”

就这样,他为了要面试,特地向出租车公司请了两天假。

月茹死活闹着不肯,说现在这样不是挺好,但是静江觉得开出租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而且学不到什么新的东西,手上没有新的知识和技术,就永远只能处于落后和被动的处境,没得挑。

为此,他决定赌一把。

开出租车是需要向公司交份子钱的,静江一个人开两班,一天就是500块,他向公司请两天的假就是1000块整。

他想,就算面试失败也没关系,他无非就是损失了一点钱,可如果面试成功了,那么他得到的就不单单是钱,而是一个终于可以赶上时代步伐的机会。

他没有听月茹的话,果断的那样做了。

所以当方妍问他要学费的时候,静江的身上真的是没有钱,但是方妍也不是特别犯愁,她想还好她习惯凡事都留一手,在身上放一点儿余钱,那是她存了两年的压岁钱,还有平时姑姑和爸爸给的一些零用钱,她积攒起来的,加上利息,总共是一千一百多块。

当静江对她说身上暂时没钱的时候,方妍还反过来安慰他道:“没事,我有,我呆会儿把存折里的钱取出来。”

恰好那天桂芝和双吉回来看霭芬,方妍对他们俩从不设防,便去取钥匙打开书桌的抽屉,预备呆会儿让双吉陪着自己去银行取钱,谁知道翻箱倒柜,无论如何都是没有找到那本存折。

方妍急的满头大汗,双吉安慰她道:“先别急,先别急,你想想,是不是放到别的地方去了,你要是一急呀,保证更加找不到。反正这钱在家里,总归是不会少的,你不要怕。”

方妍脸色惨白道:“姑父,你不知道,我之所以急就是因为我知道除了这里再没有别的地方了,这两年我一直放在这里,而且钥匙只有我有,你说现在找不到了,怎么会这样?难不成还自己生脚走了呀?”

“不可能,不可能。”方妍自言自语道。

桂芝也莫名其妙道:“咦?好好地钱怎么没有了?你再想想,钥匙是不是真的只有你有?”

话音刚落,方妍的眼睛霎那眯了起来,她说:“钥匙只有我有,但知道有这本存折的人不止我一个,姑姑,你和姑父是不会拿的,奶奶她不识字,存折认得她,她还不认得存折呢,余下的就只剩下我爸妈了。”

霭芬一听,心中也一惊,她想起来上一次为了水费被偷的事情,方妍当着月茹的面把存折从抽屉里拿出来证明自己绝对不会偷钱,偷钱的另有其人。

霭芬很失望,这不是她偏帮自己的儿子,她知道静江不会偷,那么剩下的还有谁呢?

其实此刻相信不单是她,就连方妍心中也有了七八分的了然,他们祖孙坐在床沿,皆默然不出声。

半晌,方妍无声的哭了起来,呐呐道:“奶奶啊,真是太不要脸了,我真的受够了,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啊!”

双吉和桂芝脸色一变,忙拉着霭芬道:“妈,她说什么呢,什么意思啊?!”

霭芬‘唉’的一声,重重叹气,摆手道:“别提了,别提了,我呀,我这里——!”她用手拍着心口,无话可说。

桂芝像是突然明白过来,眼睛瞪得老大,道:“不会吧?她不会拿孩子的钱吧?这是孩子存了两年的钱,她要是敢拿,我和她拼命。”

“别!别——!”霭芬拉住她,“你别多事了,和你不相干的。你要是再一闹,他们夫妻又要吵架。”

“就是。”双吉劝道,“你不要插嘴了,现在事情还没搞清楚,只是小妍自己觉得是…呃,那谁拿的,还没有确认呢,搞不好是静江拿走应急的呢,亦或者过两天再找又会出来,你也知道,东西乱摆都是这样的。先不要乱说,怕是要冤枉了好人。”

方妍却摇头:“不会,我自己放的东西我很清楚,一定是叫人拿走了。”

方妍抹干了泪去给静江的bb机上留言,很快,静江便给她回电了,知道她钱没了以后,便道:“你仔细找了吗?”

“找了,哪儿都没有。”方妍道,“爸,是你拿的吗?”

“当然没有。”静江道,旋即想起一旦自己否认那么就只剩下……他还想补救,只是来不及了。方妍先一步道,“那没什么事了,爸,我挂电话了,你不要着急,你开车吧,我自己想办法。”

随后没想到的是,当天月茹很早就回家来了,方妍想正好,当着双吉和桂芝的面拦住了她的去路,问道:“我的抽屉你开过没有?”

“干嘛?!”月茹很不满被她盘问,趾高气昂道,“你的抽屉你问我干什么,你不是不跟我讲话的嚒!”

方妍耐着性子道:“我的钱被人偷了,我问你,你动过我的抽屉没有?”

闻言,月茹顿时脸色大变,双吉和桂芝都看到了,眼看桂芝要冲上去和月茹对话,双吉赶忙拉住她道,“好了好了,我们要先回家了,小妍,你和你妈妈好好说话啊!”说着,还朝她使了个眼色,因为假如真的是月茹偷的,那么他们在场,月茹真的会很尴尬。

方妍气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居然还给你面子,我问你,你拿过我的钱没有?!!!!”

月茹垂着头没有说话,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方妍追进去,哭着问:“我说话呢,你当我放屁啊?我在跟你说话,你有没有拿我的钱?除了你不会有别人了,奶奶不会拿,爸爸没有拿,难道是我自己拿的不成?!”

月茹跌坐在沙发上道:“我拿的,是我。”

她抬起头,眼眶有点儿红,望着方妍道:“你借给妈妈好不好,就一次,以后妈妈会还给你的。”

“放屁!”方妍怒骂,“你如果会还你就不会偷偷地把钱拿走说也不说一声,你这哪里是借钱?你这根本是偷!偷窃!”

月茹腆着脸道:“没办法,你也知道你外婆家现在的情况,这一千块我拿去救你舅舅了,你就当帮帮妈妈的忙,好吗?”

“那谁来帮我的忙!”方妍大吼,“谁来帮我!我过两天就要交学费了,你拿走的不是什么随便的东西,是我读书要付的学费。”

“去问你爸拿呀。”月茹理直气壮道。

“你当我爸是万能的吗?是提款机呀?!要多少有多少!”方妍恶狠狠地盯着白月茹,“我爸没日没夜的干,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你体谅过没有!你只会回来伸手要钱!现在居然还发展到偷走我的学费,我真没见过比你还不要脸的人,你真不配当一个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