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茹‘嗯’了一声,鼻息里有浓重的鼻音。直到中午才敢再到楼上去,偷偷摸摸的,不敢太惊动她,见她没有发脾气,才把门推开一条缝道:“妈妈给你买了一碗小馄饨,你吃不吃啊?”

方妍默认了,然而才吃了几个就吐了出来,浑身大汗,月茹着急的问:“是胃不好吗?我就说这倍他乐克和万爽力是很伤胃的,尤其是万爽力,吃多了不好。快吃粒胃药。”

她拿出一包自己常吃的,方妍接过之后打开说明书细细的看,自从她得了心肌炎,对于用药就很当心,避开一切和抗生素有关的药品,月茹道:“我能吃的你应该也能吧?”

方妍笑的诡异:“能吃?你是要吃死我吧?吃死我了就天下太平了,这药是有激动剂的,我心肌炎能吃吗?你要我心跳不停心力衰竭而死吗?”

月茹惶恐道:“我不知道呀,你不吃就不吃。但是你肚子里是空的不行呀。”

方妍躺下,无力道:“不想吃,也不想看见你。出去。”

“出去——!”她大吼,一双脚乱踢,像耍无赖的孩子,发了疯的吼着‘我不要你,我不要你,我要我奶奶,奶奶’,月茹闻言,伤心欲绝道:“是,我懂你的意思,你就是想说为什么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死了,是吧?你认为我该死,我知道。”

她想这大概就是她的报应,以前霭芬在她打方妍的时候,劝过她说:“小白啊,不能对孩子这样,有话好好说,不然到老了你会后悔的。”

她当时因为霭芬的劝说,把方妍打得更凶,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即便心里苦的跟黄连一样,也只能默默的咽下去。

一个白天,方妍只在早上吃了一碗粥,夜里静江过来,方妍坐在桌子旁,静静只是喝汤,外表看起来很正常,静江因此不以为意道:“你给我的短信我看了,没有的事,你不要胡思乱想。”

“我胡思乱想?”方妍倏的站起来,把桌上的菜全都扫到地上,气哼哼道:“我还记得当时姑姑和奶奶说的每句话,你们都不要我,只有奶奶要我。”

“你发什么疯?”静江也怒了,“白天对你妈妈那个样子,现在又跟我这样,你是脑子坏掉了吧?”

方妍没有吵架,只是蹲在地上大哭,一边喊着奶奶一边道:“我是脑子坏掉了,你说我是累赘,她说我是包袱,现在不也正是吗?我就不该回国,不该回来,你们两个生我不如生快叉烧。”

静江的眼眶亦有点湿润,道:“你——你这件事到底要闹多久?我爹妈都死了,爹死的时候你读初中闹过一回,非说我有外遇,现在我妈死了你又这么说。”静江背过身去抹泪,“你没奶奶,我也没妈,你说你没人疼,那我呢?以后我又找谁去?”

“奶奶死了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不好受,我也不好受的。”

方妍一下子顿住了,在她的心里,静江的罪恶是远不如月茹大的,她像是突然清醒过来,轻声道:“对不起啊,爸爸。”

“我心里难受,我发不出来。我该找谁算账呢?谁来为奶奶的死负责呢?我觉得她根本不该那么早死的,不应该呀。”方妍不甘的痛哭。

静江在霭芬逝去时是用了最大的克制力在筹办丧事,好让自己不倒下,其实每天早上醒来,他都会想到霭芬,经常给月茹打电话,在听筒的那一头哭。

有时候人在揭开自己疮疤的同时也在揭开别人的疮疤,就像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一旦发生争吵,谁都不能全身而退。

静江一个大男人,被方妍的话搅动了心绪,哭的泣不成声,方妍想起高中时学农,他不远千里开车到农场去看她,就是因为她离开了父亲的羽翼两天,他想知道她有没有吃苦,过的好不好,她于是站起来过去拉他的马甲背心,道:“爸爸,对不起,我脑子不太好,奶奶走了我很伤心,请你原谅我。”

她变得很快,一下子又很理智,静江却难受的连酒都喝不下去了。很早就回到老街,嘱咐月茹照顾孩子。

然而方妍就跟钻进了死胡同一样,怎么都跑不出来,脑子里不是孙慧茵的脸,就是宋勐刚的,还有霭芬搂着她在被窝里哭,到了半夜的时候,她想上厕所,便缓缓支起身子下床,结果发现月经来了,裤子上全都是血,她心头忽然一热,嘭的一声往前倒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像一条濒死的鱼。

她想去换一条裤子,可是她根本爬不起来,喊了几声妈妈,房门隔着,月茹完全听不到,人生中的第一次,方妍真的有了面临死亡的感觉,委屈,忿恨交杂着伤心和绝望。

如果是遇到其他难关,比如幼年的孙惠茵和宋勐刚,她也会斗到底,她不怕,只要是拆散她家庭的,她会发了疯的去和他们战斗,又或者是工作上的难关,她也有能力去一一的去克服,与客户谈判,周旋,即便伤脑筋,也不是没有出路。但是身体长期的处于生病的状态要怎么办?那于她本人而言,是无能为力的事,特别是当她连抗生素都不能用的时候,她几乎是风一吹就倒,她没有抵抗力对待任何疾病,弱的无法想象。

这三个月来,她被这个病折磨的饿不成人形,吃不能好好的吃,因为肉要靠胃来消化,心脏没有强大的动力支撑胃,胃就没有力气消化食物,所以她吃什么吐什么,渐渐地连一个人最基本的胃口都没有了,只能喝粥或者流质的,瘦的一个小学生就能打倒她。更可怜的是发现自己能吃烧仙草的时候,她高兴的几乎没法形容。而这对于别人来说是最基本的。她连走路也很困难,要走的很慢,一个步子三到五秒,且没法超过五十米,大部分时间都像重症病人那样坐在长椅上散步,遇到太阳大的天气,还要戴上墨镜,以防眼睛不适。

她病了太久了,病到发霉了,崩溃了,她从没有休息过这么长的时间,更要命的是,她不喜欢被别人控制命运,而此刻,恰恰是击中了她的软肋,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多久能好,还能不能好。

对未来的迷茫让她失去耐心,她当然感到不公,霭芬没有做坏事,她也没有做坏事,为什么坏蛋都没有死,无赖没有得到制裁,反而是他们遭受一层又一层的磨难。

西游记里师徒四人历经九九八十一磨难才成佛,而她自问也许根本没有佛性,她只希望如果有所谓的佛,上帝又或者神的话,她想问问他们,究竟谁来为他们这些好人主持公道?

她每天思索这些问题,没有答案。

同时,所有的关于心肌炎的知识也都是网上查的,各有各的说法,至于医院的医生只让她吃药,多余的叮嘱都没有。

她痛恨自己的软弱无力,也痛恨自己不能向命运回击,她只能一步步的爬到床沿,拿起手机给月茹的手机打电话,她听见了月茹的手机铃声,一遍没有人接,第二遍,第三遍,终于把月茹从睡梦中吵醒,沙哑着嗓子问:“喂,谁呀?”月茹都没来得及看清来电人。

“啊…妈……”方妍颤抖着嗓子喊道。

月茹蹭的打挺坐起来问:“怎么了?”

“你过来一下…..过….快。”方妍气若游丝的说。

大冬天的,月茹连外衣都没穿,冲出房门,到了她的房间,推开门就看到她趴在地上,她把方妍扶起来道:“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方妍张大了嘴吸气,呼气,没法说话了,良久才道:“我难受,难受。”

月茹把她抱到床上,给她量了心跳,76,讶异道:“很正常啊。”然后一惊,“不对,血压太低了。”

方妍却话都说不出,月茹心疼道道:“你白天没吃什么东西,没力气,亲戚又来了,你等着妈妈,妈妈到楼下给你冲糖茶。”

半夜两点,月茹冲下去泡了糖水,上来放了一支吸管到方妍嘴里,她轻轻嘬了两口,又没力了。

月茹红着眼,道:“连喝水都没力吗?”

方妍眨了眨眼。

月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喂她喝水,大约过去四十分钟,方妍才缓过一口气来,月茹拿饼干碾碎了泡水,让她吃一点,她才吃了几粒保心丸。就这样折腾到早上四点。

方妍想睡一会儿,但是月茹怕她出事,就睡在她旁边,忙了大半夜,鼾声如雷,方妍自然是没法睡了,只能眼巴巴等到天亮,月茹带到去中心医院看病。

下了出租车,方妍没力气走到急诊室,月茹急的红了眼圈,道:“来,妈妈背你。”

方妍扯着嘴角道:“你背不动我的。”

“胡说。”月茹道,“你背不动我倒是真的,什么时候我背不动你,来,妈妈背你。”

方妍心酸的不行,她忍着眼泪摇头道:“不用,我自己走,我可以的。你先去挂号吧。”

月茹无法,只得冲过去先冲进大楼。

看着月茹奔跑的背影,方妍喃喃自语道:“妈妈,我不是四岁了。”

在她最需要妈妈的时候,她没有第一时间给她温暖,现在的方妍,只要还有最后一口气,她都不会要白月茹背的。

这是她们母女之间无形的壁垒,比柏林墙还要坚硬,或许终其一生都不会倒塌。

方妍缓缓的进了大楼,一做了心电图,医生就让住院了,说病房虽然紧缺,但是可以先住在走廊上,等里面的人走了,再搬进去。

月茹连声说好,方妍道:“都是老头儿老太,我跟他们住一块儿好嘛?”

月茹道:“这样反而好,在外面挂水,没有好的药,住院的就不一样了,有医生会诊的,你这个情况,医生老说没什么病,可发作起来简直要人命。”

方妍点点头,搬到了杨中心的心内科病房。

一进去,值班的医生就来询问情况了,第一天先挂了一种药,到第二天又加了一种,等搬到病房去的时候,已经确定每天要挂三包水,方妍的两只手被戳的全是洞眼。

负责她的马主任是个很有耐性的中年女性,专门针对疑难杂症的,她观察了方妍一段时间,等静江和月茹一起到的时候,对他们夫妻道:“她是有心肌炎没错,但由于看的早和及时,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你们看这几天的验血报告,指标都是好的,心肌酶都没有达到心肌炎发作的标准,这个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疑似心肌炎,但你们当时是小吴看的,我问过他情况,从目前的症状来看,也确实是心肌炎后遗症,那就是一开始处理的快,没有往下发展,这次突然发作的那么厉害,我觉得心理因素占很大一部分。”

静江沉着声音道:“嗯,她奶奶最近过世了。她从小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很悲痛。”

马主任长长的‘哦’了一声,“原来这样,我就说呢,三个月了都,已经过了急性期,只要疗养的好,此刻应该已经康复了。”

静江愧疚道:“一方面我也不好,我因为忙着母亲的丧仪,自己感冒了,没有很好地和她隔离,又把感冒过给她了,也是她这次发病的主要原因。”

马主任道:“这个情况我也晓得,你妻子和我说了,还是她抵抗力太弱啊,如果前三个月养的好,这一次不至于那么来势汹汹,这孩子我研究过,她的交感神经比一般人兴奋,很敏感,我觉得你们要不要试试找我们这里的精神科专家给她看一下?”

月茹一听立刻拒绝,马主任道:“你们先不要有什么想法,我们中国人就是这样,一听到精神啊什么的,立刻就觉得是神经病,不要那么敏感,国外已经很普遍了,压力大或者婚姻遇到什么问题,看个心理医生都是很正常的。你们看呢?”

静江说要回去考虑看看,他们是怕方妍反感,但是方妍倒没什么特别大的抵触,反而是月茹,非常不愿意把方妍送到那地方去,拿出了给菊苼吃的药物道:“喏,人家说外婆抑郁症,医生给她开的就是这个,你要不然就试试看。”

方妍想快点好起来,那天正好静江和月茹又要回去忙霭芬超度的事,就叫桂芝来陪,方妍就自作主张的吃了一粒,结果不吃还好,一吃这粒药上的所有副作用她都霸占齐了,什么心动过速,出汗,恶心,呕吐,腹泻,可想而知方妍该有多痛苦吧,嘴巴上一边吐,一边蹲着还要拉,于是一不小心手机掉到马桶里了,她连骂fxxx的力气都没有了,被桂芝扛回了床上,然后医生来看过表示实在是无奈的很。

之后静江他们到了,就怪她:“你要吃也先吃个半粒试一试,哪有人一下子吞一粒的。”

月茹自责道:“我知道你想快点好,但是……我不该给你外婆的药。”说完,长长一叹。

静江气的瞪了月茹一眼:“你妈和她是一个情况吗?”

马主任见他们争执不休,把这对夫妻又叫出去,道:“坦白说吧,陈女士因为有心脏病史,所以我们医生给她开安眠药和抗抑郁的药都会注意的,照理说这药的副作用是很小,她就算吃了也没事,但不是绝对,眼下你们看,几万人里几率她居然中了,而且是所有的反应,我认为归根结底还是她的心理上有一定的影响,但是她吃之前没有看过说明书,应该不知道有什么副作用,但是你们看,她躺着好好地,我一跟她说话,她心跳立刻不正常,这药先给她吊着,到了十五天我们再看,但是七天一个疗程,十五天是不能再多了。”

静江和月茹点头答应,所幸的是到了第十五天,方妍的身体好多了,一切不适的症状都消失,之前对静江和月茹的种种无礼谩骂也不再提了,只是据报告反映,心脏还是很容易激动。

医生建议她回去休养,静江觉得家里不是一个好地方,不管是白家还是方家,都容易勾起她不好的回忆,特别是月茹告诉她,方妍曾经花了几千美金把一些不好的记忆催眠封印住了,只要不受刺激,就不会再记起来,而现在她什么都记起来了,就意味着催眠已经失效,那些记忆盒子上的封条被揭开了。

最后是方妍自己提出的,她要去清净整洁的疗养院,一般的大众医院人太多,几个人一个病房,她夜里根本没法睡觉。

月茹也终于妥协,同意让她去疗养院里请精神科大夫看一看,见了一个姓任的主任,方妍把小时候记得事情说了个大概,调侃道:“我妈说我神经病,我爸说我幻觉,他们都说我的记忆是错误的,根本没有的事。”

任主任神情复杂道,“你爸妈真的这么说?”

沉默了一会儿,诚恳道:“不会,说谎的人条理没有你那么清楚,如果是编出来的,也不会有那么具体的细节。我们打一个比方,我们大脑的记忆库就好像一所房子,如果是编出来的,不管造的再想,地基,承重墙总会有点漏洞,房子一定会塌。但你没有那些症状,你的记忆完整可靠。我们读心理的很轻易就能分辨。我呢,是专门负责给一些病人开药的,我觉得你的问题吃药解决不了根本,我可以先给你开一点,让你先调节一下情绪,但是我建议你去专门的心理诊所找人谈一谈,你奶奶的死是个触机点,把这个事情彻头彻尾的解决一下吧,你年纪还小,未来的路长着呢。”

方妍笑着说记下了,心里想的却是,她的症结不在于去看心理医生,而在于要把那两个人弄死,那两个联手害过她的王八蛋死了,她才能好起来。她也知道自己的记忆没有错,是她的父母欲盖弥彰,她很不快乐的歪在那里,静江和月茹试图和她说话哄她开心,但是她说:“让我静静,你们走吧。”

夫妻两个无奈,只有站在走廊里,谁知突然来了一个男人,身量高挑,风风火火的冲过来,身后还跟了一堆人,站在他们跟前居高临下的问:“麻烦,请问方妍呢?”

静江愣了一下,指了指病房:“她把自己一个人锁在里面。你,你是她的朋友吗?”

蒋睿玄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发现方妍站在窗前,背影瘦削,他脑袋里闪过Sean从窗户里跳下去的事,立刻转动门把手冲了进去,方妍回过头来,蒋睿玄道:“我……holysh&*t!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不是说了有困难可以来找我嘛!”

方妍弓着背:“找你有什么用?你能替我生病?还是替我杀人?”

蒋睿玄蹙眉:“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方妍看窗外,她的戾气只有在静江和月茹离开后才会显露无疑,他们在的情况下,她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然而心头的恨始终没有办法消除,她也知道童年的事都过去了,追究来有何用?她安然的长大了不是吗?但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她想看到那个男人死了没有,那个女人又有没有衰到贴地众叛亲离?只有看到他们不好过,她的心才能好过一点。

蒋睿玄道:“我去把程睿言给找回来。”

方妍警惕道:“干嘛,他不是忙着那事嘛。不要去打搅她。”

“有进展了。”蒋睿玄打断她道,“我来找你就是说这个,你不是要公平吗,你要的公平来了,程睿言把电脑寄给了我,我发现了一点东西,已经通过外交途径和美国交涉,这个案子会重新开,重新审理。”

闻言,方妍的眼睛里迸发出光来。

蒋睿玄又道:“至于你奶奶的事,那家伙我也查清楚了底细,我会帮你搞定的,你好好养病。”说完,风一样的走了。

方妍的心情蓦地好了起来,害的静江和月茹以为她和蒋睿玄有什么,一直旁敲侧击的问她那人到底是谁,方妍什么也没说,直到程睿言第二天出现在病房里,由于时间还早,所有人都睡着,只有方妍一个人裹着被子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嘴唇翕动,也不知道自言自语的在说什么。

程睿言的手指一抖,行李丢在地上,一个箭步上前蹲下身道:“我回来了。”

方妍木木的抬起头,看见他的脸,泪水顺着两颊滑下来,轻声道:“那么快啊?”

“蒋一告诉我,我就做最快一班飞机赶回来了。”程睿言将她拥入怀中,“你疯了吗?把自己搞成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什么时候的事?他跟我说我都不信。”

方妍靠在他肩上,慵懒道:“你的问题真多。我先回答哪一个?”

“我刚才还打了你的电话,为什么不接?”程睿言问道,“我以为你又要来那招。说好再也不抛弃我的呢?”

方妍苦着脸:“不是,它掉厕所里了。”

“活该。”程睿言刮了她的鼻子,“人品问题。”

方妍扯了扯嘴角,一手抚摸着程睿言的脸颊,柔声道:“真好,你知道吗,我其实很没用的,我很怕被这个世界抛弃,上学的时候,很多小朋友很羡慕我,觉得我爸爸那么爱我,简直是溺爱,走到哪里跟到哪里,没有人知道我受了多少苦,我不想告诉别人,不是要面子,是一旦告诉别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从此不能再高傲的做人。我——想要傲慢的活着。所以把自己绷得死紧死紧的。”

“我第一次感到天塌下来的时候,是很小的时候,觉得爸爸妈妈不要我了,我想到过死,再有一次是我的好朋友和我的男朋友背着我偷鸡摸狗,我居然还圣母的原谅了他们,然后我被那个男人再抛弃了一次。之后的很多年,只有我伤害别人,没有人能伤害我,而你很不幸的在那段时间出现了,程先生,对不起,我伤害了你。”

“没关系。”程睿言道,“我一直觉得我们遇见的时间不对,我们都戴着面具做人,彼此互相试探,一半真心一半假意,我也不是没有责任的,因为我也不是完整的,我也害怕把真实的自己暴露在你面前,哪一天被你当做垃圾一样抛弃,然而我发现,即便我隐藏的很好,喜欢就是喜欢,有一半的真心,也足够你有权利抛弃我,然后叫我为你要死要活的赴汤蹈海,那时候我一直在等待一个重逢的机会,我做过最坏的打算,如果你结婚了,我就要做插足的第三者。”说着说着,程睿言笑了起来,“真的,真的这么想过。”

“但是我还是想做你的骑士,在我心里,公主不是和王子在一起的,王子再爱公主,他也是王子,他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就活在多大的阴影下,受到多大的掣肘,他有华服,有军队,而我,我不想要华服,我只想做你的骑士,做你私人的军队,每当你陷于危难的时候,我都第一时间来救你,就行了。”

“这一次,我好像没有做到。你个小骗子。”程睿言道,“你就是要人盯着你,一分一秒都不能放松警惕。也怪我,我找人看着你的,他们隐瞒了一部分,我——”程睿言要解释,方妍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就算你知道了,我也一定会要你呆在美国直到你查清Sean的全部事情为止。因为我人生中最近两次感到被抛弃,其中一次就是他,他在跳下去的时候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他跟我说,他爱我,他是真的爱我,然后当着我的面从摩天大楼上跳下来,尸体就近在眼前,多残忍啊,他几乎剖开了我的心。你或许不是王子,但你的确是骑士,我的骑士。”她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你帮他沉冤得雪,使我心宽,就是我的骑士。”

程睿言紧紧抱着她,又怕弄疼她,他们拥抱了很久,方妍道:“不过你要是再不来,我就要死了。”

方妍含泪深深叹息:“我奶奶没有了,从此以后,是真的再没有人爱我了,他们一个个离开我,我以前以为人最痛苦的是不得不从生走向死,而在这个过程当中还要承受很多痛苦,现在我才懂得,原来最痛苦的是目送一个个爱你的人死去,而你孤独的活着。程睿言,我找不到活下去的力气了。”

程睿言摇头:“谁说的,你还有一件事没有做,你奶奶就是死了都不安心,知道吗?”

方妍茫然地看着他,程睿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典型的蓝绿色,因其鲜明的色彩而被命名为TiffanyBlue,程睿言缓缓打开盒子,取出一枚戒指道:“本来想找个好一点的场所,但是这里也蛮别致的,我们结婚吧。”

方妍泪盈于睫,但她过了很久都没有答应,程睿言催促道:“快点,我手酸了。”

方妍道:“我,我身体不好,你看我现在的心脏,还吃着药,如果结婚,不知道你要守多久的活寡,我不能进行剧烈运动啊。”

程睿言失笑说:“不急,我对着你的照片也可以的。”

“臭不要脸。”方妍微红着脸侧过头,又道,“就算病顺利的好了,停药,起码也要再等上一两年才能要孩子,这样,你要等很久。”

程睿言深吸口气道:“你怎么这么磨叽,你就说你答应不答应吧,那么多顾虑,我都等了你那么多年了,我还在乎这几年吗?一眨眼就过了,玩儿似的。等你好了我们去瑞士滑雪,去法国卢浮宫看你喜欢的雷诺阿和罗斯科,还有意大利弗洛伦萨的落日。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方妍破涕为笑,从他手中接过戒指,颤颤巍巍的,程睿言帮着她把戒指带上,一边道:“我是男人,阳气重,保证辟邪,从此以后你什么病都没有了。我跟上峰请了假,没有案子的这段时间我都在海城陪你,就算有案子,我也只接海城的案子。”

方妍笑着点头。

程睿言又磨磨蹭蹭的从背后拿出另一样东西,是一个盒子,他掀开盖子,摆到她跟前道:“我一直想还给你,还记得Sean死的时候,你跟发了疯一样,赤着脚在马路上狂奔,手上拎的鞋也不要了,但是很贵吧?一看就是定制的,所以想着一定要还给你,那是他送给你最后的礼物。”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道:“但是我又不敢先于戒指拿出来,怕你看到了鞋子睹物思人,念着他的好就不肯嫁给我了。”

方妍捏了捏他的手指道:“你想的还挺多。谢谢你帮我找回我的鞋子。”

“嗯。”程睿言大言不惭的接受了她的表扬,扶她站了起来,让她坐在床沿,自己则蹲下身来替她穿好鞋子,道:“站起来试试,我知道你现在没有力气,但是有我在,我抱着你,站起来。”

“我知道你现在感到无助和迷惘,那么长时间绷紧的弦一旦松开就想要无止境的沉溺下去,可是你是谁?你是方妍!”

他一字一顿道,“我的方妍,是站在舞台中心,目空一切的方妍。是什么都不能打败的。”

“遇到了挫折,没关系,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我扶着你,我在背后看着你,你说从此没有人来爱你,今天开始,我接替Sean和奶奶的职责,请你相信我。”

方妍泪流满面,握着他的手点头,他的手心很热,因为紧张似乎还出了一些汗,方妍道:“在最伤心的时候,想过去死一了百了,可我发现我还是个俗人,我有执念,有执念的人,没那么容易轻生。你会陪着我的对吗?程睿言?”

“我知道你会的,请你永远陪着我。”她直视他的眼睛,他回望她以坚定的眼神。

方静江和白月茹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方妍和这个男人拥抱在一起,两人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尴尬的退出去。

(各位,正文这是最后一章,但是还没结束,为了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陪伴,还有一部分内容我放在作者有话说里免费送给大家,请大家继续看下去,:-D)

方静江对白月茹道:“看见吧,女儿的桃花运旺,像我。”

月茹不屑的睨了他一眼:“你的下眼皮都快垂到嘴唇了,连大妈都看不上你,还桃花运。女儿结婚的时候抽个眼袋吧。”

作者有话要说:诚如静江和月茹的预料,方妍的婚礼在一年半之后举行。

本来谁也没想到那么快,主要归功于后期程睿言回来了以后,带她去见了心理医生,获得了一定的纾解,也吃了一些抗抑郁的药物,不过只有一个月,医生见她情绪好了很多就把药停了。

之后方妍的心肌炎基本趋于稳定,来年春天的时候,都能背着双肩包跟我去无锡吃熙盛源的小笼包了,我们还去了杭州,其实以前每年我们都会抽时间回国,从西湖上灵隐,只是因为她的病耽搁了几次,今次去了南宋御街才发现几年前的一条小马路现在居然扩建成了四通八达的商业街,我俩不由感慨中国城市化建设的步伐实在是太快了!

程睿言对此表示强烈的不满,搞不懂为什么未婚妻抛下男人和我一个女人出去,我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什么是发小的力量,假如他不好好的取悦我,我甚至可以让方妍不嫁给他,他去找了方妍投诉,方妍点头道:“嗯,是啊,小梦那里不过关,我是不会嫁你的。”

程睿言彻底焉了,从此在我面前不敢自称大爷。y

再来是逐渐减少西药的用量,改为中药,因为方妍的心跳基本已经正常,就是总动不动的低烧,没有病毒,没有伤风,莫名其妙,看了中医以后医生表示需要调理,归心经,才吃了一个月,方妍说话的声音就洪亮的能从屋里传到屋外了。

就这样平稳的过了半年,期间他们陆陆续续的筹备婚礼的事宜,方妍都是享受现成的,程睿言早已经替她安排好,她只要过去试穿一下礼服,配合做个完美的新娘就好。

十月的金秋是海城最好的天气,方妍和程睿言特殊的身份使得他们的婚礼格外的受人瞩目,几百辆豪车包围了展览中心,s外交大臣,海外名流等政商人士云集,顶级艺人主持婚宴,由此引来了很多名企的高管,试图通关系搞到一张婚礼的请柬,而我,只带了一个人进去,叶声。

或许叶声不值得原谅,但是我相信不管在方妍的少女时代,还是她成年以后,叶声都是真心爱过她的,他只是懦弱而已。所以我自作主张的把他带进了会场,他们的交谈很快结束,我看到叶声失魂落魄的离开。

婚宴结束后,在外滩的JeanGeorges还有一场酒会,方妍不能喝酒,但装模作样的靠在阳台上看风景,我走过去,她淡淡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不爱他,只是选了一个避风港?”

我没有说话。

她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对岸道:“爱有很多种,年少的爱冲动自私,看他和别的女孩子说话,就也要做同样的事,和男孩子说话去惹他吃醋,好让他证明他是爱我的,两个人针锋相对,最后大部分都转化为伤害,长大了则被捆住了手脚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我承认我很爱Sean,但崇拜多过爱,仰视他已经成了习惯,睿言却不一样,他也许比Sean普通的多,但我们之间因为误会分开所以直接跳过了伤害的部分,现在的我们,平和,宽容,或许不够惊天动地轰轰烈烈,但爱就像是一条通往心里的河,彼此灌溉。使我们都成为更好的人,然后一起携手走下去。”

“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和我碰杯,感慨道,“祝你也有我一样好运气。”

我看着两岸的璀璨的夜色,耀眼之下芸芸众生都藏匿在黑暗里,但我真心觉得世上每一个真心爱过的人都值得被好好对待。

愿所有人的爱都得到回应,没有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