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告辞的时候,萧玉珠说了萧玉婵午间时所说的那句话,喝得半醉的吕良英错愣了一下,眼睛往后看向站在他身后萧玉婵,就如刀子一样锋利。

萧玉婵半低着头,朝他微微一福。

“音娘有孕了,大姐知道吗?”吕良英掩住嘴,把涌上来的酒气吞到了肚子里,尽力笑得好看一些。

他没想到狄禹祥能这么喝,就是喝到半醉,那口一点也没有松。

如此,女眷这方的关系便不能断。

上方已经传了消息下来,他爹也在皇上要动刀子的名额里。

他爹临平五年知州,有人上报数十万雪花银入了他们吕家的私囊,此事一旦经查,吕家就大难临头。

这事不能查,谁也查不得,一查吕家不死即伤,吕良英这时哪怕恨极了萧玉婵,但为吕家前途,只得按捺住了恨意,与萧玉珠周旋。

“玉婵跟我说了,恭喜你了。”萧玉珠微笑道。

“大姐是个有福气的,以后我就让音娘也来多陪陪您,沾沾您的福气。”吕良英爽朗笑道,如若不是身上一股酒气,玉树临风,一表人材的他倒极易让人有好感。

“还是安心在家养胎罢,”萧玉珠温和地道,“若是有心,让玉婵过来走走也好。”

“这…”吕良英顿了顿,喝多了的头脑一阵昏眩,他摇了摇头,知道不能再说下去了,只得勉强笑道,“也好,让玉婵多过来走走。”

说罢,朝后冷道,“听到大姐说的话了?”

“听多了,夫君,多谢姐姐。”萧玉婵在其后回了声,还朝萧玉珠这边福了福。

许是她的及时回应,没以往那般高傲不通人情,吕良英脸色好看了点,又拱手与狄禹祥一通告辞,这才上了来接他们的家人抬来的轿子,就此走了。

他们走后,狄禹祥朝妻子苦笑了一声,“你怎地答应了?”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萧玉珠扶了他往内走,淡道,“你这边躲了,自有人往我这边钻营,还好我在京里就这几个妹妹,来来去去也就她们这几个能找到我头上了,无碍,我自应付得过来,你别担心。”

狄禹祥也是喝得有些多,走到半路,又去吐了一阵,等他躺到床上,被热水擦过脸后,他才比较安稳地睡了过去。

萧玉珠给他盖好被子,正准备端了水盆出去的时候,突然背后被他叫住了。

“珠珠。”

听到他的喃语,萧玉珠走到床边,发现他还闭着眼睛,想来是在睡梦中叫的她,她不由好笑地摇了摇头。

正转过背又要走的时候,却听他又说了话,“珠珠,是不是不管你嫁的是谁,你都能活得好?”

萧玉珠听得顿住了脚,良久竟不敢转回头去看他。

第二更。

第69章

等她终于鼓足勇气转过身,走到床边的时候步子一步比一步轻,但走到门边的时候,听到了他的轻鼾声,得知这许是他的梦话,不是清醒问她后,她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这次她走到门边,狄禹祥也没再说话了。

关门的那刻,萧玉珠抬眼往床边看去,她没有放下床帐,站在门口还依稀看见得他的清俊的容貌。

看着他,她不由在心间叹了口气。

她现眼下不是很能明白他为何问这句话,是看透了她还是只是觉得她做得太过周密,但如若他真在清醒的时候问出此话,她又该如何答?

萧玉珠想着关了门,等门轻轻缓缓一点声响也没有发出关起后,她对着关起的门笑了一下…

如何作答?

老实作答罢,他太聪明,太过虚假的话是骗不了他的。

而她是怎么对他尽心的,他应也是知道的。

**

这夜入夜,萧知远悄悄来了狄府用膳,没有差人通报一声就来了,萧玉珠临时去厨房亲手做了两个菜端了上来。

萧知远匆匆扒完几碗饭,抱着子南玩耍了一阵,拉着狄禹祥在角落耳语了几句话,就又匆匆地走了。

萧玉珠见他脸上的伤和走路的步伐已稳,就什么都没再问了,微笑着迎了他来,又微笑着送了他走。

狄禹祥这几天虽是在家,但比以往在家的时候都要忙,坐在那一思虑就是半天,这晚萧知远一走,他就又快步回了外屋。

萧玉珠也没去打扰他,拉着长南在院子里走了一会路,玩耍了一会,陪长南又吃了点食,又逗弄了他一会,直到长南疲惫,哄了他入睡。

这厢狄禹祥已派了狄丁出外送了两趟信,桂花担心吊胆得很,京城律法极严,这夜禁时分出门要是被官府巡逻的人抓住了可是要打大板子的,万幸两趟狄丁都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晚上狄禹祥上了床,对萧玉珠苦笑道,“给爹那边的信怕是要到过年的时候才能收到,再送到族里,一来一去,不知要耗多少时辰,我找了舅兄那边的信道,可能比之前送出的信还要快上一些。”

萧玉珠知道因她兄长的出现,让她夫君临时不得不去族里找帮手过来,这个时候,想来也就狄家族人能义无反顾地帮他们了。

“就是能一月收到信,也是要到三月,才能到京吧?”

“嗯。”

“嗯,那这几个月,把住的地方找好。”前两天狄轼送了一趟银子给她,布铺与酒铺都经营得很好,萧玉珠这下倒是不担心来人的安置了。

“有事你找狄轼他们…”狄禹祥吻了吻她的脸,“他们会按你的吩咐办。”

萧玉珠笑了起来,“知道了。”

有些话一直以来他没说破,她也没有想法去捅破。

他看重她,让她去做后宅女子一般不可能去做的事,这是一种变相的权利,这想来是个女人都会欢喜罢?但她心甘情愿为他做事,那也是因她对他的心意。

她从来没有对他明言过,但她以前希望他是懂得的。

但想及那天他酒醉时说的话,不管是梦中所言还是他那时是清醒的,这都说明了他不是很明了她对他的情意。

“大郎…”萧玉珠靠在他的肩头,她出神地想了一会,终于开口叫了他。

“嗯?”狄禹祥已快入睡,听到妻子叫他,带着睡意轻应了一声。

“那天酒后,我听你问了我一句话…”

只一句话,狄禹祥就睁开了闭着的眼,眼里的困意一扫而光。

“你问我,是不是无论嫁给谁,我都能活得好…”

狄禹祥半晌没有说话,久久“嗯”了一声。

“你想听我怎么回答吗?”

狄禹祥这次又沉默了许久,很久后,他沙哑着喉咙回了一字,“想。”

“嗯,既然你想,那我就好好答…”萧玉珠半撑起了身子,侧脸靠着他的侧脸,她脸贴着他的脸感受着他好半会,才轻轻地道,“我只知道,如果我不是欢喜你,你交给我的这些事,我不会像现在这样去做的,更不会主动,甚至把你放在我之前去做,去思虑,对我曾经想过的想法来说,我只想跟我的夫君相敬如宾至死,我做好一个好妻子就够了,他心里想什么,在意什么,这都不是我在意的,因为比起在意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更在意自己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她说完,过了好一会才道,“但我嫁给了你,碰上了你。”

嫁给了他,碰上了他,她不得不重过上那种走一步看十步的日子,她原以为除了家人,没有人值得她这么做。

“那你会不会欢喜我一辈子?”狄禹祥以为这种话不可能出自他的口里,但这时候与她说出来,那话竟是冲口而出。

“…”这一次,萧玉珠没有作答了。

“会不会?”狄禹祥紧了紧抱着她腰的手,揽紧了她。

一辈子太长了,萧玉珠不知道往后会发生什么事,他们这样的人家里,有太多夫妻以前都是恩爱过一段时日的,可曾经再怎么恩爱过,到底也还是没有恩爱一辈子的,也许到以后他厌了旧情另有新欢,也许是她觉得他不再是她想喜欢的那个人,也许他们之间有一人早与一人很多年离去,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总有可能不会让两个人在一起有一辈子那么久…

但这些私密至极,不曾与谁透露过支字片语的话怎可能与他说,又怎么会跟他说,所以她在想了一会后,另择了实话道,“你欢喜我多久,那我就欢喜你再久一点。”

她总是不会讨厌喜欢她的人的。

狄禹祥听了若有所思了起来,只想到他若是不喜欢她了,那句你若无情我便休就冒在了他的脑海里…

“我要是不喜欢你了,你肯定也是不会喜欢我了的。”狄禹祥很肯定地道。

萧玉珠没再说什么,只是把头埋在了他的脖子里。

她就知道他没有那么好说话。

狄禹祥伸手把她抱到身上,让她躺在身上压着他的身躯,他紧紧地拘住她的腰,让两人亲密无间,随后很是无奈地跟她说,“还好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了,想想你现下还有舅兄那么个大依靠,我到时候若是不小心犯了错,他把你藏起来,我到时找你都找不着。”

想及兄长的性子,萧玉珠听得笑了起来,点头赞同道,“倒也是。”

狄禹祥一听她答得那么利索,身子不禁一僵,随即抬头敲了敲她的头,引来她一阵发笑。

“我们好好一辈子,就跟爹和娘一样,”问明白了,狄禹祥也安了心,其实他还是有一些不明她的,但这时候也不用再多问了,他知道她的底限在哪里就行了,“生几个孩子,教养他们长大,再为他们的前程费费心,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安心抱孙子了,这样的一辈子很容易就过了。”

萧玉珠埋在他脖子里仍自发笑,并重重地点了头。

“我不想我们之间有什么波折。”在安静了一会后,狄禹祥用一种冷静至极的口气道。

萧玉珠以为他下面还有什么话说,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他再说话,她不由抬起头来去看他…

只是冬日的夜晚太黑,他的脸近在咫尺,她也没完全看清,但过了一会,等他的手在她腰间越来越紧后,她到底是明白了他的情感。

他到底还是怕的罢?

她其实也知道,自这一年来,他对她的感情逐日加深,对她不像再像新婚头几月那般还带着几分冷静,但他对她日渐的狂热都隐在了黑暗中,就如此时此刻,可兄长的出现,却只次次提醒他莫要辜负她,却不知道他私下对她的恋慕。

萧玉珠乍然也明了他为何趁着酒醉说了那句话,兄长的出现,到底还是给他压力了。

“唉。”萧玉珠在心里叹了口气,俯下头,这一次,她主动把唇印在了他的嘴上…

**

因着萧玉珠难得的主动,这两天里,狄禹祥带笑的眼睛老缠在她的身上,这天等到狄禹祥说是有事要出门,她还真是松了口气。

若是白天被他情意绵绵看着还好,可一到了晚上,他就又缠上来了,一日两日还好,多了萧玉珠真是累极。

现下她是真觉得,男人还是心有大抱负,不要成天在家的好。

这几天他们家也还算清静,萧玉珠听说兄长在外放了话,说谁敢扰了他妹夫读书的清静,他就拿谁先开刀,所以自打那天吕家来过人之后,这几天除了请拜贴的人,倒没有不请自来了。

虽说这是大好的消息,但不日他们就收到了信,萧老太君已从温北祭完祖,正在赶往京中的途中了,这一次,她要到京中与府中多年不见的嫡长孙萧知远过年。

萧玉珠得知萧老太君用萧家的人给兄长报过信之后,她张着口半晌都忘了出言,她是真不知,老太君是哪来的底气敢说出与她兄长过年的话。

她难道忘了,自小兄长就不服她的管?她当年还煽过兄长的耳光,这仇她兄长肯定是还死死记着,莫不成,她倒是先忘了?

萧玉婵不日到了狄府,听萧玉珠说老太君要来京城与萧知远过年的话,萧玉婵听了也是捂了胸口,眼睛微张,吓了一跳。

萧知远这位大堂兄,虽说他离府的时候她还不大,但她可还是清晰记得,老太君当年没少罚过他…

“老祖宗还真是什么都敢做,”萧玉婵在愣过一阵后,嘴边露出了冷笑,“不过,没什么稀奇的。”

她连孙女儿都能卖,想来去拉拢她昔日不喜的长孙,对她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

不过,她那大堂兄,可是个不好对付的,这个有众多萧家人盘锯在京的年,可是有得是热闹瞧了。

三更完,祝大家元旦快乐。

第70章

萧知远在十二月下旬的时候又来了一趟。

他坐在牛车上边喝着小酒边哼着不知哪儿学来的苍茫小调,那翘着腿坐在车辕上的豪迈样子与京城里的小巷弄格格不入,萧玉珠站在门口迎他看到此景,差点没叹出声来。

等随行的小将把什物抬下车来,萧知远从大箱里掏出两个小箱子,献宝一样让妹妹打开看,随后把长南抱到手里,把他往空中高高抛去,又稳稳地抱住长南,把长南逗得咯咯笑,抱着舅父的脑袋不撒手,舍不得离开了。

萧玉珠坐好,打开箱子一看,只一眼,她就被箱子里发出的光刺得拦了下眼,随即忙不迭地盖上了箱子,心惊肉跳地打开另一个箱子,见里头的比之前的那个更耀眼生辉…

她看着两个被她只一眼就赶紧掩紧了的箱子,愣了一会眼,眼睛看向了萧知远。

萧知远从袖兜里抛出了一包软糕,正往长南嘴里塞,看到妹妹看他,嘿嘿一笑,问,“喜欢不?”

萧玉珠拍拍胸,“哪得来的?”

萧知远刹那落地有声,“抢来的…”

见到妹妹脸色大变,一脸“果然如此”,他哈哈大笑了起来,震得双手抱着软糕坐在他身上的长南在他的腿上直打跌,他随即忙不迭地去扶。

“到底哪儿得来的?”萧玉珠气得脑袋发蒙,她这兄长怎地还那么爱跟小时候一样胡闹!

“皇上赏的,赏的…”萧知远见她脸气得发白,不敢再笑得那么猖狂了,忙道,“皇上说快过年了,问我要点什么,我想来想去现在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就让他赏点给我妹妹用得着的东西,这不,诺,赏赐下来了,我就给你拉过来了。”

“欢喜不?”说罢,他又喜滋滋地问妹妹。

萧玉珠得知不是抢的而是赏的,心下也是松了口气,兄长自小是个什么都敢作都敢为的,她受他的宠顾,但也为他操碎了心,她从小小年纪就学会了看人脸色,何尝不是因兄长太爱闯祸之因。

“自是欢喜的,”萧玉珠见他眼睛发亮地看着她,她这才露出了笑,“就是太多太贵重了,我挑几样出来,剩下的你带回去,日后你用得着。”

“特地为你讨来的,都跟皇上说了是为你要的,皇后其中还出了主意呢,你就拿着。”萧知远大咧咧地道。

萧玉珠“嗯?”了一声,眼睛直瞄他。

她就不信,兄长不懂她话中的意思。

他这般年纪,也该娶亲了。

萧知远闪躲了两下,见她白玉一样晶莹的脸板了起来,一下子就不那么温婉了,不由头疼,“你是我妹妹,怎地成了我另一个娘了?”

他这下意识埋怨的话一出,听及自己口中提起了娘,连自己都不禁脸色一变,这下不止他,连萧玉珠的脸色都变了,只见她下一刻就红了眼,还抽了抽鼻子,好一会才道,“就是娘不在了,该她操心的,得我来操心了,你以为我愿意啊?”

萧知远一看她快要哭,低头见长南嘴也扁了起来,一声声叫着娘,要往他娘那边爬,他可是又给吓坏了,也不知怎地,平日无时无刻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活着的他一见妹妹就什么话都敢说,都说得出口,他头疼不已,忙道,“我现下不娶自有不娶的原因,回头说给你听,现下说不得,你可别哭了,你一哭,长南可要哭了,你们这不是要老子的命吗?”

萧玉珠一听他的自称,眨眨眼看向兄长。

萧知远被她这番看来,这才回味过来自己在长南面前说粗话了,他不由得无奈道,“行了行了,知道了,不会教坏长南。”

“管得愣是多。”饶是如此,萧知远也还是不无抱怨,“哥哥讨老婆都要管,哪有这样的妹妹。”

“那我不管了。”萧玉珠冷笑了一声。

“你管你管,我让你管成吗?”萧知远这下又服贴了。

又与他磨了几句嘴皮,萧玉珠不想跟他这样撕扯下去,就又转过了话,说起了老太君从温北快要到京的事。

“那老太婆…”萧知远把爬向桌子往他娘亲爬的长南抢了过来抱着,为争长南的注意力,他又抱起了长南连抛了两下,又把长南的欢心给哄了回来,这才抱了长南坐下与妹妹懒懒道,“来京就来京罢,至于想住进我进奏院的府邸,老不死的还是多烧几辈子的高香去,至于这辈子她是没门喽。”

“哥哥!”萧玉珠不赞同地看着他。

知道妹妹打小就是个一句话都不允许她自己说错的性子,对他也是如此要求,萧知远也没见怪,也知道她也是关心他,“放心好了,我另弄了一处宅子让她住进去。”

说到了那另一处宅子,他微微一笑,看在萧玉珠眼里他嘴边露出的那抹坏笑简直就像一只刚偷完腥的猫,洋洋得意得很。

“什么宅子?会不会让人有话说?”

“一处大宅子,花了我九牛二虎之力才买来的,妹妹你可是不知,这京城里的宅子可难买得很,我这还是跟户部尚书喝了顿酒,才由他帮着入的。”萧知远说完又一笑,宅子难买,但买到他那房子就更难了,那处大宅子是处阴宅,说是闹鬼,每晚都要闹一番媳妇掐死婆婆的戏法,于他来说真是妙极。

“哥哥…”萧玉珠没听到想听的,有些不满地看着避重着轻的兄长。

“反正让那老不死的进我进奏院的府邸那是不可能的事,那是军机重处,她敢闹着要进,我能立马砍了她的头…”萧知远说到这眯了眯眼睛,往空中吹了口气,说来,听自己这么一说,他还挺向往把老太婆的头给砍了的情形,哪怕这便宜了她。

“宅子,”萧玉珠提醒,她不介意多说几句话,只要他能把她想听的话说出来,“什么宅子?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