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这一次,不仅是长福高兴得朝父亲跑过去抱住了他的腿,连长生长息都有些眼巴巴地朝他看过来。

长南站在母亲身后抱着她,笑嘻嘻地看着弟弟们,与母亲轻声道,“您看,有了爹,他们就忘了你了,就我不会忘。”

“小滑头,你可是长兄。”萧玉珠捏了捏大儿的耳朵,笑骂道。

偶尔还是会跟弟弟们争风吃醋一下的长南嘿嘿一笑,对母亲的惩罚不以为忤。

而等到父母一走,他考完了弟弟们的功课,又跟他们说了明日要做的事,就背起了已经趴在他腿上昏昏欲睡的小弟,领着二弟三弟下了木屋,去下面的屋子睡觉。

母亲说今夜风大,风吹得树叶响得紧,怕搅得他们不安眠,让他们去地上的屋里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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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有些冷,仆人在前头提灯,狄禹祥把桂花送过来的披风给妻子披上,与她道,“等会要是如翁带着如老夫人说要来跟你致个歉,你要是不见,大可不必出来。”

萧玉珠愣了一下,之前让下人传话,不是让她见的么,怎么现在不见了?

“你不想见,就不见了。”刚爬上楼梯听到妻儿说话的那一阵子,狄禹祥喝得有点昏的脑袋被小风一吹,在那么一刹那,他突然想起了他曾为她发过的心愿。

那时他还是个匹配不上她的小子,什么都没有,但那时候他却想着,什么委屈也不让她受。

现在有了点名声地位了,却让她憋着气,为他受着委屈,反倒不如从前,日子真是越过越不如从前了。

狄禹祥自嘲地挑起嘴角,他在外奔走周旋拼斗,为的就是自家人的顺心安逸,可这些他拼来了,却没让身边最要紧最心爱的人享受到,那就成了讽刺了。

“嗯…”萧玉珠沉吟了一下,在两人要分道的时候,她说了一句,“要是如家要见,那就见罢,我不见的话,说咱们家的不是也就罢了,怕是到时会来后院见人。”

她就在这么多人的眼睛里,找她还是找得着的,到时要是找着了,两家僵持起来就难看了。

这毕竟是小二叔和小三叔的大日子,狄府有着喜事,破坏不得。

狄禹祥好一会都没出息,直到狄丁在前面轻声地叫了声公子,他才悠悠地吐了口气,道,“如家,真是逼死赁个人呐。”

说罢,给她拢了拢披风,不再言语,背着手另道走了。

萧玉珠看着他走后,看着他的背影与身后跟着的阿桑婆道,“桑婆,你说,如家是个什么打算?”

阿桑婆走近,扶了她往通往后院的道路走,“想来会择条好道走,我记得多年前,先皇跟楚东王有芥蒂,如家就选择了没吭声,也没出面站在楚东王那边,您知道为何现在的楚襄王与如家不亲?就是那时与如家闹了隔阂,只是后来如家势大超过楚王府,楚东王又死得太早,楚襄王那时还小也不好吭声,就一直让如家风光了这么多年。”

“如家这次…”萧玉珠笑了笑,“看来还是会选对道。”

阿桑婆犹豫了一下,见她语气肯定而不是疑问,想来也是心中有了料定了,她也就没再接话了。

可不就是如此,如家最会见风使舵,如果不是选对道了,两对都有脸面的老夫妇,怎会呆到这么晚,也定要跟主子主母一道说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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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禹祥与众同僚喝过一轮,又请了几位好友再替他照顾会客人,他这就出了宴厅,先去了前门,去巷子桌子处跟官位低的那几十桌,又每桌敬了一杯过来。

外面的人没想到快到宴散时还能见到他出来,皆都有些惊喜,一声一个狄大人叫得亲热。

先前狄禹鑫狄禹林两兄弟也是来见过的,但狄禹祥能来,还是与那两兄弟有所不同的,这可是已经为官,且是狄家的当家人,身份自是不一般。

敬过酒,狄禹祥已是满身酒气,带着仆从走往后院左右嗅了嗅袖子,还问了狄丁一声,“重不重?”

狄丁笑笑道,“公子放心,夫人不会介意。”

刚到后院,就见桂花挺着肚子在那等着,见她还想朝他施礼,狄禹祥阻了她,“夫人呢?”

“在堂屋,奴婢这就去叫,如家老爷和老夫人已进了小客屋,夫人已经令了郑管事的过去招待了。”桂花道完之后就快步去了堂屋叫夫人过来。

她脚步走得有点快,看得狄丁直皱眉。

后院堂屋发出一阵阵的笑声,间或有酒杯相撞的叮叮声响,狄禹祥听得有些心不在焉起来,等萧玉珠直到他身边,他凑过去在她发间闻了一下,没闻到酒味,他这才轻松愉快了起来。

“里面也喝起来了?”

“就小酌几杯。”

“你没喝?”

“没喝。”

萧玉珠随着他走,因今天话说得太多,声音有些小小的沙哑,低沉下来,听着有另一股的风情。

狄禹祥侧过头去看她,目光映入了她在月光暗灯中皎洁美好的面容,他忍不住略低了下头,在她发间印了个轻吻,也低哑着嗓子道,“没喝就好。”

她酒醉时的娇颜,他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看了去,哪怕那些人与她同是妇人。

萧玉珠知道他喝了酒,但未到醉酒的程度,就要比平时更要专注她一些,就像此时一样,只要看着她,目光就像粘在了她身上,怎么离都离不开。

“大郎,”在快到要说话的堂屋,看到如家的下人就站在门边的时候,萧玉珠拉了狄禹祥的袖子一下,朝他道,“要谈正事了。”

一直不断看她的狄禹祥闻言深吸了口气,抬头闭了闭眼,等他再低下头时,脸上已是一片清明,他朝她点了下头,“知道了。”

狄禹祥率先走在了前面,两人一先一后进了偏屋处,本给了狄禹林夫妇用的小堂屋,见到他们俩进来,如翁眉毛一挑,第一眼就是看向了萧玉珠。

他眼前所见的妇人微低着头,低眉敛目,清瘦的面容端庄得竟透出了几像宝像,这时狄禹祥朝他看来,如翁眼睛转到他身上,朝狄禹祥颔首道,“你夫人一派天生的旺夫之相,娴静脱俗,我老妻说你们是再合适不过的天作一对,今日老夫亲眼一见,此言果真分毫不差。”

“如大人,如老夫人…”狄禹祥淡笑,先朝他们行了礼,萧玉珠在这其后也跟着施了礼。

如老夫人连道了两声无须客气。

等坐定,狄禹祥吐了口酒气,朝如翁直言道,“老大人有什么话就直说罢,客人也快要散席了,等会我与内子还需去送客。”

如翁抚须沉吟了一下,他胡须虽已发白,但眼睛却还是犀利清亮,不见浑浊,他径直往狄禹祥看来,朝他道,“为免做得越多,得罪你之处越多,老夫也不跟你打马虎眼了,如若我们如家给你们两府一个交待,老夫也依萧大人之言行事,我们三府瓜葛可有和解之时?”

狄禹祥没料如翁一开口,姿态竟如此之低,跟先前的态度完全不同,他顿时哑然。

“狄夫人…”如翁这时朝萧玉珠道,“家母有不对之次,老夫在此跟你致歉了。”

说着,他起了身,要朝萧玉珠行礼。

萧玉珠忙起身,这时狄禹祥也迅速起身,挡在了她的前面,先朝如翁一揖到底,然后扶了他起来,然后朝如翁正容道,“老大人不必如此,正事归正事,老大人说要给交待,那就好好给个交待!”

如翁见他冷下了脸,脸上无笑,他大叹了口气,道,“明日,就在明日。”

说着,他挥了下袖,叹了口气,转身扶了低头抹泪的如老夫人,“既然如此,我们先走一步。”

狄禹祥送了他们出去,萧玉珠没跟着,在他们走后叫了来了护卫,跟上了如家的人。

而在第二日,如家那边传来了消息,如纪年因私下欠高昂赌债,把老太祖母给他的老玉佩都给当了,把老太祖母气得发病,在床上昏迷不醒,遂如家把如纪年逐出了家门,并与外面发话说与他脱离了关系,从此如纪年不再是如家人。

也正是在这日,萧知远那边给妹夫妹妹送过来消息,先前萧玉珠让兄长细细打听的消息有了眉目,萧玉兔身边的那边兰先生,有可能是大皇子那边的人,枢密院那边查到的事情还不分明,更具体的还需一段时日。

而兰先生,现在还在如家,这次并没有随如纪年与萧玉兔出来。

另还不止如此,沿着兰先生的线,枢密院还发现,去年秦北替防过去的守城将军的女儿,竟曾也被兰家人教导过,而大皇子生母佟妃出嫁之前,也曾聘过兰家的人为女西席,按兰家女先生教过的人为数,宫中现在查出来的,就有两位正三品的淑容曾以兰家女子为女先生…

这还只是查出来的,没查明的还不知有多少。

就在枢密院把事只查出来个眉眼后,暮小小是在府里再也坐不住了,她迅速入宫,找了家姐与她告知了此事。

暮皇后听了后,眼睛一眨,道,“这事竟要让你来告诉我我才知道?”

说着就站起了身,慢条斯理地转了转手腕上的冰雪玉镯子,把它摘了下来,放到了过来的宫女手里,淡淡地道,“收着,免得碰坏了。”

“二姐,”暮小小顿时觉得不好,摸着肚子硬着头皮问了一句,“您要去哪?”

“去哪?”暮皇后把头上心爱的玉钗也拿了下来,叫宫女去拿尖头锐利的金钗过来给她戴上,嘴里与妹妹淡道,“当然是去找皇上吵架,许久没吵了,让别人少看了许多笑话,真是对她们不住,这次得吵场大的,也好对得起她们朝我跪的这些年。”

今天两更。

大家晚安。

第165章

暮小小当下就出宫去了,不愿意在宫里多留一会。

暮皇后收拾了一番,出了她的凤仪宫,她的老侍女画眉一听她出去,就去提了个食盒,里面装了碗皇上能喝几口的莲子羹。

莲子羹是暮山的做法,娘娘平日也爱喝两口,后来皇上跟着娘娘用习惯了,也好上了这口。

有个好的,且她们这些当奴婢能知道的,画眉因此一直很是感激不尽——宫里这么多年了,她最怕的就是主子就是对着皇上,连装样都不愿意装,但主子不装总是对的,她个当奴婢的不懂得替她装着点,那就是她的过错了。

画眉提着食盒跟在主子身后,暮皇后看到她手里提的那个食盒,略挑了下眉,“给我备了?”

“给您也备了。”画眉回。

暮皇后轻颔了下首。

也好,吵得累了,歇会的时候还能吃两口,润润嘴,还能打发下时间。

暮皇后上了凤辇,车辇还没走呢,宫中无论大道还是小径,刹那人走鸟散,就是那心中傲气未散,自认给皇上生了皇子就屹立不倒,这时在外头闲逛散心的老妃子一听这个消息,也顾不得装样,胆颤心惊迈着小步,飞快回去避难去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撞上暮皇后那个煞星。

要是出事了,按暮皇后的话讲,那还能是她这个当皇后的不是,是妃子的对了?那如若是这样,那还不如你来当皇后,我来当妃子去,总之让我对就好。

哪怕她先前不受宠的那十来年,皇帝也没有说过她管理后宫有一处的不对之处,所以,她一直都是对的,她一直都是皇后。

那厢文乐帝正在御书房里批折子,听到皇后往他这边来了,他一听信就扭头问内侍,“今天吹的是哪门子的风?”

吹的是邪风罢,把皇后都给吹来了。

老内侍见皇上板着脸,眼睛却是亮的,他哪能不知皇上是欣喜皇后来看他,心里正美着呢,他立即打蛇上棍,躬身道,“皇上,娘娘可能是一时念你念得紧,就过来看您来了,奴婢还记着,上次她来看您,就是因念您念得紧。”

文乐帝正回味着上次皇后来的贤淑,那天她还给他磨了墨,堪称是嫁给他二十几年来对他最为妥帖的片刻,听内侍这么一说,他脸上顿时就露了笑,也顾不得板脸装不在意了。

但等皇后一进房,见她冷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弯腰福身叫了一声“臣妾见过皇上”后,文乐帝就知道不对劲了。

他身后内侍同时也在心里大叫了一声“大事不妙”。

“皇后请起。”文乐帝估量地看着皇后,心下暗暗思忖自己这几天所做过的事,想拣出哪桩是能惹着她的。

“多谢皇上。”暮皇后谢过恩,谁也没看,眼睛就往皇帝椅子边上一顿。

老内侍差点就要哭,躬着老背抖着腿道,“老奴这就给您抬椅子过来。”

暮皇后也没应声,不过眼睛回到了文乐帝脸上,那冷淡的口气里总算透露同了一点假装的热切,“皇上今儿过得好不好?”

文乐帝仔细地看着她,不知她话里的意思,于是也没回她。

他没弄明白,他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按他与她对阵多年的心得可以得出,她要是来找他的不是的,他这时候要是说个好,定会回他一句“您好得紧,臣妾可不好”,活像她活得不好,他这个当丈夫的活得好就十恶不赦一样;但他要是回个“不好”,那她也还是有话要说,她会道“您不好,臣妾也更是不好得紧”,那么接下来,她就要他处置那些让他们夫妻都不好的人来了。

所以,无论他道好与不好,结局于他肯定是不好。

他是不会轻易如了她的愿的。

“皇上嗓子不舒服?”见皇帝不开口,暮皇后凤眼往上一挑,语气稍稍有那么一点嘲讽。

文乐帝还是没搭理她,只是径直看着她。

“娘娘…”内侍搬来椅子,小心地叫了一声。

暮皇后扫了老内侍一眼,她自当太子妃的时候就没把这个跟着皇帝的小侍看在眼里,等他成了大内总管,她也依旧没把这老小子当回事,随意看过一眼后就坐到了皇帝边上,她先是坐着没动,等确定椅子的舒适她姑且还能算是忍受后,她才转头看向皇帝。

老内侍见她没挑他搬来的椅子的不是,冒出冷汗的背后总算是没一阵阵发凉了,他也是不敢再呆下去,但也不敢就此弃皇上而去溜出去,只得往角落里拼命地钻,心里祈祷直至事毕,皇帝皇后都不要想起他来。

“不舒服就喝口茶,顺顺喉咙。”皇帝想装哑巴,暮皇后可没那么多时间跟他耗,今日她还没午歇好妹妹就来了,吵完架回去了,她还得歇一会。

“你来作甚?”文乐帝谨慎地看着她,回了一句。

“没什么,来看看您。”暮皇后淡淡地道。

文乐帝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总算是等来了他的反应,暮皇后也就不浪费时间了,“您笑什么?皇上心中高兴?”

文乐帝立马闭了嘴。

可暮皇后已经是不管他什么反应了,自顾自地往下说,“您高兴,可今儿臣妾这心里,就有点不好受了。”

文乐帝根本不想跟她讲话,但看她凤眼一直盯着他,他只得不情愿地说了句,“你又不好受什么了?”

这宫里,哪样不是听她的?连他都得按着她的规矩来,她还有什么不好受的?

“这宫里啊…”暮皇后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随手从身后的书堆里抽出一本来,见上面有先皇的笔迹,她就放下了。

文乐帝跟着她的手动,见她拿到他父皇的书,他心里就是一紧,等她放下,心中就是一松。

等她拿了本一般新的,拿到手里不放后,他看了看封面,见是本他写了批注的书,心中哀鸣了一声。

他心中不好受,有此书难逃厄运之感,但面上没显,硬是把眼睛从她手里的书调回到她的脸上,嘴里则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宫里怎么了?”

“这宫里啊,臣妾很快就管不着了。”暮皇后仔细地翻着书,见上面都是皇帝工整的小字,越翻心中越满意,觉得到时撕起来也应颇为痛快。

“管不着了?”文乐帝眼皮直跳。

“嗯。”

见她应了一声后就翻书,也不继续讲,文乐帝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有话就说,有…就放…”

在皇后面前,文乐帝还是没完全说出有屁就放的话,忍住了没对她太粗鲁。

书也没多厚,翻了几十页也就没了,暮皇后想到底是自己老了,心肠都不知变软了多少,要换当年,她不挑本厚的,都觉得有些对不住自己吵老大一架动的气。

“您那些小妾啊…”

暮皇后只说了一句,文乐帝就没好气地打断了她话,“什么小妾,那是妃子。”

“对,妃子,您那些爱妃啊…”暮皇后从善如流。

文乐帝顿时尤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口,他父皇千挑万选,怎么就给他从暮家把那嘴巴最厉害的挑来了?

“您那些爱妃啊,心头爱啊,”暮皇后慢慢地说着,见她说一句,他眼皮就忍不住跳一下,她冷冷地勾起嘴角,脸上一点笑意也无,“都这把岁数了,还跟本宫不老实,她们是不是想咱们皇家早点刨块地,把她们给埋下去啊?”

文乐帝一听,忍不住挑了眉,“又哪个不长眼的得罪你了?”

“多了去了。”暮皇后轻描淡写。

文乐帝忍不住皱眉,多了去了?那么多,他怎么给她办?一起办了,朝廷上的那些嘴怎么堵?

办如家堵?

嗯,这也是个法子。

“说罢,看谁不顺眼了。”已经在想对策的文乐帝没好气地问了一句。

“和妃,淑妃,容妃…”

暮皇后仅念出三个来,文乐帝就气得砸了新置不久的笔筒,咆哮道,“她们怎么你了?”

三个都是生了皇子公主的,又不是随意处的小猫小狗,他怎么动?就算是小妾,那也是他孩子的生母,他难道还真全杀了不成?

“没怎么我,就是瞧不顺眼。”暮皇后一看他动气,脸色更冷了。

皇帝气得从椅子上直接蹦起,朝黄金打的龙椅大力踹了好几下,怒气冲天地大喊,“你就不给朕几天好日子过!隔三岔五地闹,你就不嫌烦?”

“嫌烦。”暮皇后冷冰冰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