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出声应她。仿佛门后的是一座空屋。连银枪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苏颜踌躇片刻,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预感,但是眼睁睁的看到满地狼藉,苏颜到底还是小小地吃了一惊。

碗筷都已被殷仲拂落在了地上,而殷仲,沉沉的半靠在食案上,似乎已经睡着了。苏颜避开了地上的碎片,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拽过膝榻上的貂裘很小心地盖在殷仲的身上。

殷仲的肩头微微一抖,倏地睁开了眼。

刀锋般锐利的眼瞳在看清是她之后,慢慢的柔和了下来,喃喃说道:“你怎么来了?”

苏颜被他的目光吓到,怔怔地说:“我听见有东西碎了…”

殷仲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眼里锐利的光已经敛去,却沉沉地涌起了她看不懂的阴郁。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暗流在他雾蒙蒙的眼眸深处恣意奔流。那样的强烈而又无助的痛楚,连带着苏颜的手也微微地颤抖起来。

殷仲握住了她的手,一言不发地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拥住。紧到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苏颜微微蹙了眉,却没有呼出声来。他的拥抱里带着那么明显的悲伤,那是她从来不曾在他身上看到过的,让她无法就这么把他推开。

“阿颜,”殷仲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沉沉的叹气:“阿颜。”

他的叹息里还带着酒气,茫然得象一个走投无路的孩子。苏颜的心里不知怎么,忽然就柔软了下来。她环住了他的腰身,小心翼翼地在他的后背上拍了拍。

殷仲粗重的呼吸扫着她的脖子,有些发烫,又有些发痒。苏颜忍不住缩了一下。殷仲沉沉地笑了,叹息一般反复地唤着她的名字:“阿颜…”

他的身体晃了晃,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到了她的身上。苏颜支撑不住,向后一闪,两个人一起歪倒在了膝榻上。

她的身上有沐浴后淡淡的桂花味道,没有干透的头发也散乱开来,衬着她素白的脸,竟有种别样的艳丽。殷仲的眼神沉了沉,眼瞳的深处却有两簇微弱的火苗幽幽跳动了起来。温软的目光也渐渐变得迷离。

“阿颜,”他暖声唤着她的名字,慢慢俯身将一个轻吻印上她的眉心。

苏颜眨了眨眼,和以往一样温暖的轻吻,接受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扭捏。然而他气息里混杂了陌生的酒气,就这么密密地围拢了过来,还是让她有点透不过气,慌乱中抬眸看到他眼里奇异亮起的光,狂乱的心跳却又奇迹般沉静了下来。缓缓的,自那沉没的地方漫起了难以言喻的温柔。

殷仲的眼神一点一点变得温柔了起来。

无论如何,他还有她,那么所有这一切都变得可以忍受了。殷仲抱紧了怀抱里柔软的身体,喃喃说道:“阿颜你不要走,我不许你走。”

苏颜的心砰然一跳,瞬间化为一汪春水。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捧住了他的脸,轻声应他:“不走。我哪儿也不去。”

殷仲的眉头舒展开来,微微有些恍惚的眼神里也漾起了暖暖的笑意:“那你现在也不许走。就让我这么抱着你,好不好?”语气里竟带着一丝隐隐的哀求。

苏颜心头一暖。脑海里还是一团昏沉,已是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随即袭上心头的些微的懊悔也在看到他眼里瞬间亮起的热切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殷仲孩子气地凑过来亲吻她的脸。苏颜怕痒,连忙把脸偏开,这个吻便落在了她的耳朵上。感觉到耳垂上传来一阵异样的酥痒,苏颜忍不住低低叫道:“别…”

殷仲扳过她的脸,沉沉笑道:“别什么?”

苏颜脸一红,垂眸不敢看他。只觉得他的气息里那迫人的酒气让自己的头脑越发昏沉起来。迷蒙中只觉得唇上一暖,殷仲的嘴唇已经覆了上来。

苏颜的脑海里轰然一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瞬间炸裂开来,变成了风起时漫天的碎花,纷纷扬扬,飘落了满眼的缤纷。而她的意识却随那落花一起,飘飘荡荡沉入了无边的虚空里去,除了唇齿间热烈的交缠与回应,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厮磨良久,殷仲恋恋不舍地将她拥在胸前,沉沉叹道:“阿颜,我也许一辈子都不能再回霸上了。”

苏颜轻喘着靠在他的怀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怕,这才是让他情绪低落的真正原因吧。她环紧了他的腰身,低低地说:“那侯爷就做个行侠仗义的剑客好了。”

殷仲哧地一笑:“傻姑娘,剑客游走四方,日子过得并不惬意。”转念想到自己正是受了洗砚阁江湖势力的牵累,复又叹气。

苏颜的脸一动不动地埋在他的胸口,闷闷地说:“那就游山玩水吧。累了,就找个景色清幽的地方,开一片小小的客栈…”

殷仲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缓缓滑进了她的头发里,一下一下地细细拨弄着她的头发,象在斟酌这个建议是否可行。

火盆里的木炭哔剥一声响,爆起了一团小小的火花,又沉寂了下去。

殷仲轻声笑道:“好,那我们就去游山玩水。”

苏颜贴紧了他的胸口,无声地一笑:“你若真的只是个闲人,那该有多好…”

“这没有分别的。”殷仲挑起了她的下颌,让她望着自己的脸,轻柔的声音里却透着不可动摇的坚定:“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取妻,必齐之姜…于我,也是一样。你相信我。”

苏颜怔怔凝望着他,心头莫名地震动。随即心底里却又泛起了淡淡的酸涩。

不想让他看出来,苏颜低了头依偎过去,把脸深埋进他的怀里。静静的,只是听那沉沉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离得那样近,仿佛一直撞进了自己的灵魂里去。

苏颜的眼里慢慢氤氲起薄薄的水雾。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滴落成珠。

备好车马,银枪转身走进了西跨院。抬头看到殷仲的房门时却又停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下,转过身低头往外走。走了两步,忽然又想到手里的消息如果拖延不报,被殷仲知道的话,又免不了会有一番责罚。一时间进退不能,银枪不由得大感踌躇。

昨夜枚乘来访,他自然负责在外守卫。以他的耳力,想听不到他们的谈话都不可能。尽管殷仲因为洗砚阁而受牵累彼此都心知肚明,但是被旁人这样直白地说出来,还是让他生出几分怪异的感觉来,象是歉疚,又好象有点委屈。

不知怎么,忽然又想起了第一次看到殷仲的情形。那时的自己不过七八岁的光景,跟师傅一起静静地守在那间华丽而空旷的厅堂里。看着侍女们轻手轻脚地出出进进,终于按捺不住好奇,悄悄凑到了内室的门边。

然后,他一眼就看到了殷仲。

那么小的一个男孩子,跪在床边的时候,后背却挺得笔直。床上的女人蜡黄着一张脸,已经气若游丝,仍然固执地抓着他的手,不肯有丝毫地放松。就连嘱咐自己的师傅好好打理洗砚阁的时候,也抓着殷仲的手,紧紧的,几乎在那浅麦色的皮肤上抓出深深的印痕来。而殷仲却只是绷着一双潮红的眼,不肯哭出声。

银枪一直知道自己的师傅是洗砚阁的二当家。直到那一天,他才知道洗砚阁的大当家原来是个女人…

银枪叹了口气。他们之间真正开始有联系,还是在殷仲赋闲之后,他偶尔路过长安时不知怎么,忽然心血来潮跑去了侯府,想看看自己的大当家长成了什么模样。结果,他刚刚伏到房顶打算开始偷窥,就被庭院里舞刀的男人察觉了行踪,长刀脱手掷出险些削去了银枪的半条手臂,躲闪之间失足滚落屋顶,被殷仲一脚踏住胸口动弹不得。直到这时,银枪才骇然发觉当初那个跪在床边绷着泪的小男孩,不知何时,竟然已长成了武艺高强的冷面煞星…

银枪再叹了口气,转身朝殷仲的房间走去。

手刚在门扇上叩了一声,门扇却从里面拉开,里外的人打了个照面,不由得都是一愣。

银枪正想着难不成自己心神不定地敲错了门…就见苏颜脸色一红,低着头退到一旁,露出了身后的殷仲。

殷仲望着门外目瞪口呆的银枪诧异地一笑:“等急了?”

银枪定了定神,忙行了个礼回道:“有鸽报。”

殷仲点了点头,“说吧。”

银枪见他并没有让苏颜回避的意思,便朗声回道:“第一件事,石钎罗皓带着二爷三天之前到达下江郡。不巧的是,吴王殿下的车驾也到了下江郡。”

殷仲眉头微微一挑,眼底闪过了一抹厉色。

银枪瞟了他一眼,忙说道:“吴王殿下设宴,也请了二爷出席。还送了一对短刀给二爷,夸赞二爷进退有矩,有大家风范。”

殷仲没有出声,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

银枪见他没有下文,便又说道:“第二件,楚王幼子刘符偕同周将军昨日已经抵达下江牧场…”话音未落,就听一旁的苏颜“呀”的一声低叫了出来。

看到两个男人都转身看她,苏颜有点不好意思,忙解释说:“我刚想起来,韩姐姐说的地方,就是下江牧场…”

殷仲眉头微微一挑,轻声笑道:“我们也是要去那里的,这下好了,不用去找,你也能和她见面了。”

苏颜双眼一亮,神色之间顿时雀跃起来:“真的么?”

殷仲和银枪对视一眼,都是一笑。

直到此时,银枪提着的一颗心才算是真正落了下来。昨夜枚乘走后,他也跑去和暗岗一起值夜,潜意识里多少有些回避的意思,不愿见到殷仲黑着脸的样子。不料此刻他竟然雨过天晴,反倒是自己多虑了。不由得转眼望向苏颜,想来殷仲的状态,多半是因为有她守在身旁而变得平和下来…

细看之下,也不过清秀而已。殷仲又为何对她如此在意呢?想到这里,银枪忍不住又瞟了她两眼。一瞥之下,却又觉得她一双眼眸清澈如溪,眼波流转之际,别有一种干净灵秀的味道,令人寻味。

银枪收回了视线,没话找话地岔开了话题:“二爷大概要等急了。”

殷仲应了一声,沉沉笑道:“我也急着想看看他如今怎么个‘进退有矩’,难不成离了我,他就乖巧起来了?”说着拉起苏颜的手笑道:“你走后,阿锦跑来离园跟我大吵。他也很惦记你呢。”

苏颜心头不由得一暖,回眸笑道:“二爷真是个善心的孩子。”

这个弟弟在殷仲眼里,多少有些娇生惯养,太过柔弱了。不过这样的话,此时此刻还是不说的好。殷仲笑着摇摇头:“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当他们一行人匆匆赶到下江郡约定好的客栈时,出来迎候他们的却不是殷锦,而是石钎手下的一个名叫石康的侍卫。

一眼看到是他,殷仲的心便已然沉了沉,眼中不自觉地掠起了一抹冷戾:“人呢?”

石康不敢与他对视,头垂得更低了:“梁王殿下派了亲兵来请二爷一起前往牧场。石统领和罗统领跟随二爷一同前往,特意留了属下在此恭候侯爷。”

殷仲没有出声,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了出去。

几个人都没有说话,屋里的气氛顿时静了下来。

冬季日短,还不到卯时,天色已经渐渐昏黑。银枪只能看到他微垂着头在房中一圈一圈地踱步,却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苏颜正不知该如何出言劝慰,一抬眸却见银枪欲言又止,目光却犹疑不定地向她望了过来,便知道他有话要跟殷仲单独说,忙说:“我去看看客栈的伙计预备好了茶饭没有。”

殷仲微一踌躇,苏颜已转身走出了客房,顺手将房门细心地带上。

殷仲不自觉地皱眉,神色旋即又平静了下来,转回身淡淡问道:“要说什么?”

银枪望着他,眉宇之间是一抹少见的凝重:“请将军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殷仲斜了他一眼,眉头微微蹙起。自己的心事被他看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却仍然让他有些不自在。飞快地瞥了他一眼,殷仲若无其事地转开脸,淡淡地反问:“你这样看?”

“是,”银枪没有注意他神色的变化,固执地说道:“梁王殿下若是想以二爷做筹码,将军越是在意,二爷便越是危险。将军,关心则乱哪。”

殷仲没有出声。银枪便又说道:“旁人向来都议论将军治家太严,二爷对将军颇有怨言。异母兄弟之间多有嫌隙…想来梁王也有所耳闻。请了二爷同行,多半还是试探将军的意思——恐怕他也不能确定将军心目中,二爷究竟有怎样的份量。将军索性装作不在意,在下江好好歇息两天再从容前往牧场。”

殷仲摇了摇头:“虽说如此,锦儿毕竟年幼,万一…”他顿了顿,又说:“何况梁王极有心计的一个人,若是做得过了,反而会惹他生疑。”

银枪正要反驳他,便听殷仲说道:“这样,你们先留下,我悄悄潜去看看。明日一早,我们在枫林口碰头,再一同前往牧场。”

“万万不可!”银枪大惊:“各路藩王都已陆续到达牧场,内外防守较平日更加森严,将军怎能以身犯险?”

殷仲微微一叹:“我必须见见他。否则…难以安心啊。”

银枪忙说:“属下擅长追踪,还是让属下前去探听虚实吧。”

殷仲却又摇头:“若是你去,这一夜,我还睡得着么?何况那里的地形我比你熟。你还是留下来,夜里多留意,只怕这里也不太平。”

银枪沉吟片刻,终究是有些不放心:“不如,让暗哨跟着你吧。”

殷仲再度摇头,神色之间却已有了轻微的不耐:“人多反而误事。你护好苏颜,明天一早出发。到牧场外的风林关口等着我。”

银枪无奈,只得点头应道:“将军自己也要保重。”

一只不知名的夜鸟张开翅膀无声无息地掠过了殷仲的头顶,翅膀掀起的哨风几乎掀开了殷仲蒙面的薄巾。灰色的翅膀在松林之间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然后迅速没入了前方浓密的阴影里。

松林外,两队巡夜的侍卫手持兵器相向而行。双方的领队抬起手臂做了一个彼此心领神会的手势,随后,两队侍卫交错而过,彼此之间拉开了越来越长的一段距离。

他们后面不到丈余,便是牧场最为荒僻的角落——湘苑。这里是楚王惩罚忤逆下属的地方,侍卫们大多都视此地不祥,很少有人出入。

殷仲一眨不眨地等待着两队侍卫之间的距离拉开到最大,在他们同时转身之前的一瞬间轻盈跃起,如同一缕轻烟般飞掠而过,让自己的身影没入湘苑宫墙下浓重的阴影里。

巡逻的侍卫再度相向而行,彼此做出识别的手势,然后,再度交错而过。

殷仲飞身越过宫墙,轻轻落在湘苑后园嶙峋山石的背后。

夜色寂静,除了外面巡逻侍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便只有松林里夜鸟诡异的啼鸣。从山石之间的空隙望出去,湘苑里一片昏黑,似乎并没有人居住。

殷仲正要出来,便听外面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正朝这边走来。殷仲忙又屏住呼吸,将身体缩了回去,借着山石的阴影悄悄向外张望。

此时天边一弯斜月,月光清淡如水,来人站在花架之下让人看不清相貌。从装扮上看倒象是个身材矮小男子。他在花架下来回踱步,有些心神不定的样子。

他不走,殷仲自然也不能出来。所幸的是此人脚步滞重,看上去并没有武功。

巳时的更鼓穿透了寂静的夜色,从远处层层宫墙里隐隐传来。花架下的人停住脚步侧耳倾听外面的声音。良久,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心烦意乱的,象是有着无穷的心事。

就在此时,垂花门外又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花架下的人向外迎了两步,又迟疑地停了下来。就听外面一个微带醉意的声音轻声唤道:“如墨?”

花架下的人轻声应了,快步迎了出来。淡淡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竟是个娟秀的女子。

垂花门外,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飞快地闪身进来,一把将这女子拥在怀中,轻声笑道:“你这顽皮孩子,怎么躲在这里,害我好找。”他的头发上束着金环,相貌依稀有点眼熟,殷仲一时间却想不起他究竟是哪一国的王子。

那女子缩在他怀中不住地瑟瑟发抖,似乎十分害怕的样子。

“等急了?”这男子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拍,笑道:“梁王在光烨殿设宴,直到现在也没有散,你也知道,那里离这里有点远啊。我好容易找了个借口先辞出来…对了,小七把东西给你了?”

怀里的女子点了点头。

这男子的侧面正巧对着殷仲的方向,殷仲看到他脸上诡异的笑容,心中已然明白他是要骗这女子去做什么事…

果然,他将那女子放开一些,满面恳切地说:“刘符那小子喜怒无常,一向待你不好,何况这药又不会伤他性命,顶多让他上吐下泻,吃点苦头。让他这几天不能在父王面前卖乖讨巧罢了,不用怕的,万一被人查觉,还有我呢。你怕什么?!”

听到“刘符”两个字,殷仲心头轰然一跳。原来他竟是楚王刘戊的儿子,只是不知是刘符的哪一位哥哥?

那女子抬起头来,迟疑地问他:“当真只是…要符少爷吃点苦头?”

这男人佯装恼怒地皱起了眉头:“如墨,你竟然连我的话,也不相信了么?”一双手却老实不客气地将她拉进了怀里,一低头便吻上她的脸颊。

殷仲避开了视线,心里却有些惊疑不定。这人是楚王的儿子没错了,听他话里的意思,这个如墨竟然是刘符身边的人,那么他究竟是要这女子做什么呢?他所说的“药”难道是…

就听这男人轻声笑道:“你把东西悄悄放进他茶水里就好。这东西无色无味,他决计发现不了。你做了这件事,自然是不能再留在他身边了。我去跟母后要人,你从此之后都留在我的身边,我们再也不分开了,你说好不好?”

那女子起初微微发抖,听了他后面的话,一张苍白的小脸上又情不自禁地漾起了光彩。重重地点了点头,颤着声音说:“如墨愿为爷做任何事…”

这男人环住她的肩头,轻声笑道:“你对我好,我自然是知道的。我也夜夜盼着你呢,你只管…”两人叽叽哝哝,渐渐去得远了。

殷仲微微舒了口气,怎么也想不到摸进了牧场,却又碰到了这么一桩事。侧耳倾听外面再没有动静,悄悄起身朝着光烨殿的方向摸了过去。

光烨殿灯火通明,筵席果然还未散去。

殷仲不敢太过靠近,小心翼翼地潜伏在偏殿的廊檐下,时间一久便渐渐开始有些心急。

就在此刻,一队侍女捧着托盘穿过庭院来到光烨殿的台阶下。领头的侍女总管快步上前伸手打起了厚厚的帘子,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殷仲已经瞥见座中一人华服高冠,眉目英挺,正是梁王刘武,正含着浅浅笑容和左侧一位贵客寒暄。那人须发俱已灰白,灰白色的眉毛生得十分浓重,眼睛细长,熠熠有神,依稀便是吴王刘濞…

而梁王的另外一侧,一个少年神情淡淡,正蹙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心事——正是令他牵肠挂肚的殷锦。

侍女们陆续退了出来,帘子重又放了下来。

看到他安然无恙,殷仲悄悄松了一口气。正在凝神苦想怎么样才能单独见见殷锦,却见帘子再度掀开,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前面的人金环束发,眉目清秀,与刚才湘苑所见之人依稀有几分相仿,只是略微年少一些。旁边那人高高壮壮的身材,浓眉大眼,举手投足之间不怒而威。却是殷仲最不愿碰到的人——骠骑将军周亚夫。

望着远处谈笑风生的男人,殷仲勉强压下心头莫名的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