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是有什么怀疑,那就继续怀疑好了,别人没有向她解释什么的义务,而她做的事,也根本不需要向别人解释——她还没有那么重要。

苏颜这样想着,但是心里到底有了几分不自在。尤其每一次掀起帘子向外看的时候,有意无意间总会接触到银枪略带审视的目光——曾经在他脸上看到过的佻达恣意,此时此刻都换做了一副若有所思的阴沉。

苏颜放下帘子,索性闭了眼假寐。

车身微一颠簸,一股冷空气顿时扑面而来。苏颜还来不及睁眼,就被一双手臂用力环进了熟悉的怀抱里。苏颜微微一僵,又迅速地松弛了下来。他的气息、他怀抱里的温度、甚至他手臂上传来的力度…不知何时,都已经熟悉到了不需要用眼睛去分辨的程度。

然而顾血衣的一番话,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在这一切之上蒙了一层阴影。他的话,未尝没有道理——她对他到底有多少了解?她甚至连他夜里去了哪里都不知道。不敢问,亦不能问。因为她没有那个资格。

那么,他是怎么想的呢?是认为她没有兴趣知道?还是认为她根本就没有必要知道?

苏颜想抬头看看他的脸,可是她刚一动,殷仲便环紧了手臂,低低地说道:“别动,让我多抱你一会儿。”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波动,混杂了几分困扰,几分焦躁。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连他的拥抱都透出了几分无助的味道。

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竟让他这样的人也失了常态?

问题涌到口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徒然地化作了唇齿间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无论如何,这一刻的温暖,总是真的。

殷仲的脸颊轻轻蹭了蹭她的额头,轻声唤道:“阿颜?”

苏颜下意识地抬起头,他正俯视着她。神情略显憔悴,深沉的眼眸中竟然纠结着莫名的苦恼。不等她有所表示,他便低下头抵住了她的额头,沉沉地叹道:“阿颜…”他这样反复地唤着她的名字,就仿佛她的名字有什么魔力,可以驱散他心头的阴霾一样。

苏颜的心微微一动,一点莫名的东西无声无息地自心底弥漫开来,令她所有的坚硬都不知不觉变得柔软。她身不由己地环住了他的腰身,更紧密地偎进了他的怀抱里去。

这样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却让殷仲的眼神一暖,唇边顿时弯出了好看的弧度。他俯下身吻了吻她的嘴唇,象累极了似的往她的肩头一靠,嘟嘟囔囔地说:“很累。”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把她的心都拨乱了。苏颜冲动地说:“昨夜我…”

“嘘。”殷仲闭着眼靠在她肩上没有动,环在她腰后的手却轻轻拍了她两下:“先别说话。”

“我不是说你,”苏颜想把他的脸扳起来,却没有成功:“我说的是…”

殷仲睁开眼,凑过去在她的嘴唇上用力啄了一口,然后又靠回到了她的肩膀上,懒洋洋地说:“我累了。”

苏颜在心底里微微叹息,却已经没有了继续解释的冲动。

什么话也不想再说了。

她只想就这么静静地拥着他。在那些她所惧怕的事情真正来临之前,让这一刻的温暖一直渗透到灵魂的深处去,在那里留下一个深刻的烙印——最好永远都不会被岁月消磨掉。

最好永远都不会被自己忘掉。

隔着重重的帐幔,再强烈的日光也无法透进光烨殿的深处。

外殿厚重的锦缎帐幔到了这里,都已换做了轻软的香罗,层层轻绡之间影影绰绰地透着摇曳的烛光,令枚乘自然而然便生出一种从正午乍然间过渡到了黄昏的错觉,情不自禁地连脚步都放得比平时更轻些。

空气里缓缓流动着幽幽的香,似有似无,象是平素在梁王书房里闻惯了的檀香。可是细细嗅来,却又因为混杂了甜腻的脂粉气而少了几分肃穆,多了几分旖旎的风情。眼角的余光扫见帐幔后穿梭往来的俱是珠围翠绕的曼妙身影,枚乘越发不敢抬头。

就听屏风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微微有些不耐地问道:“怎么这半天人还没有进来?七巧再出去看看。”声音有些低哑,冷冰冰的腔调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与生俱来的威严——正是梁王刘武。

引路的内侍连忙回道:“殿下,枚先生已经来了。”

枚乘趋近两步正要行礼,屏风后人影闪动,刘武竟已亲自迎了出来。不待他行礼便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含笑说道:“先生辛苦了。这里并没有旁人,虚礼就都免了吧。”一边说,一边挥挥手示意内侍们上茶。

枚乘待他松开了自己的手臂,后退一步到底还是行了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回禀殿下,殷少爷已经送回麒园。”

“如何?”刘武凝视着他,目光中有极犀利的光一闪而过。

枚乘垂下头,字斟句酌地说道:“荣安侯听说殿下正在午休,不敢过来打扰。子叔自作主张,请侯爷晚些时候再过来向殿下道谢。”

刘武微微蹙起眉头,迅速收回了视线:“他这样说?!”

平平淡淡的一句反问,让人听不出有什么意味。枚乘忍不住抬头望了过去,刘武正好回身,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一碰,刘武立刻追问道:“殷少爷的事,先生怎么看?”

不知怎么,枚乘忽然觉得他蹙眉的样子竟然有几分酷似殷仲:两个人都是轮廓深刻如刀削般的脸孔,眉目英挺,长长的眼尾微微挑起,向着鬓角划出了极优美的弧线——偶尔的回眸一笑,总有种让人难以招架的绚丽。不同之处是他的身材比殷仲略微纤瘦些,肤色也比他更加白皙。

出身皇族的他,与生俱来的威严当中却总透着几分亲切和善。看着别人的时候,唇边也总是习惯性地噙着一抹轻浅的笑——纵然有些刻意,却也令人情不自禁地心生好感。而殷仲常年生活在霸上,风吹日晒,肤色早已变成了健康而粗糙的麦色,神情之间也自然而然地多了几分肃杀沉静,几分桀骜不驯的野性…

也许是看枚乘一直在出神,刘武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头,语气轻浅地问道:“先生在想什么呢?”

枚乘忙说:“臣一直在想,殿下的做法…似乎…容易引人误解…”

刘武慢慢踱了两步,长长叹了口气:“也许是我有些心急了。不过我这样做,为的是我们大汉的江山社稷,并没有什么私心在里面。如果他对本王真的有什么误解…”说着又是一叹,满面都是又为难又惋惜的神色。

看到他这样的神色,枚乘不知怎么,忽然想起殷仲所说的“我的机会,尽数毁在此人手中…”的话,忍不住偷眼打量刘武。刘武却还在摇头叹息,眼中一派真心实意的痛惜自责。枚乘一时间心中动摇不定。

“一定要找个机会亲自向他解释解释本王的一片苦心…”刘武负手叹道:“荣安侯驻守霸上多年,是朝中不可多得的将才。本王也是爱才心切…”

枚乘点了点头,低声说道:“荣安侯的确是朝中不可多得的将才。”

刘武转头望了过来,眼中流露出十分欣喜的神色:“先生也这样看?”

枚乘缓缓点头。

“有机会,本王一定在皇兄面前好好谈谈此事…”说到这里,刘武微微蹙起眉头,十分遗憾地连连叹息:“只可惜…荣安侯对本王似乎…有些误解啊…”

枚乘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答道:“有机会子叔也会劝劝侯爷,让他和殿下多亲近。”

刘武唇角微微一挑,颌首笑道:“你们是旧识,你说的话只怕他还听得进去。如此,就有劳先生了。”

枚乘垂首说道:“荣安侯性格刚毅,旁人的意见只怕难以左右。子叔尽力而为便是。”

刘武拉着他一同在膝榻上坐了下来,神情已是大见轻松。竟亲自斟了热茶捧到枚乘手边,笑吟吟地说道:“先生是本王请来的贵客,并不是本王的属下。先生切莫如此多礼,倒叫本王惶恐。莫非…在先生眼里,本王才疏学浅,不堪为友么?”

枚乘心中微微有些惶惑,却也有些感动。忙说:“殿下的胸襟气度,子叔感佩不已。能被殿下视为心腹好友,是子叔的荣耀。”

刘武抿嘴一笑:“有先生这样的朋友,也是本王的荣耀——是我梁国的荣耀。”说到这里,象是又想到了什么事,眉头微微蹙了起来,眉宇之间流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先生恐怕还不知道,明晚吴王设宴…”

枚乘听到“吴王”两个字,眉头微微一蹙,随即又舒展开来。迎视着刘武的满面为难之色坦然地说道:“殿下不必多虑。子叔初到吴国时,也曾有辅佐吴王的志向。怎奈吴王刚愎自用,从来也听不进子叔的劝告。子叔因此才不得已离开吴国——自问并不曾有负于吴王。”

刘武微微颌首,神情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展颜笑道:“先生此刻是我梁国的贵宾,想来吴王也不会刻意为难先生。先生也不必多虑。”

枚乘心底里多少有些感慨。但是在梁王面前,却也不好表露出来。只得垂首一一应了。

退出内殿时,枚乘忍不住又回头张望了一眼。

隔着一层浅色的轻绡,依稀看到刘武还端坐在膝榻上。从侧面看,就连他端坐的姿势都有几分酷似殷仲…

这一眼,枚乘心中越发的惊疑不定,却又本能地知道这样的疑问最是不能深究。想要刻意忽略这意外的发现,心底里却还是不可遏制地漫起了浓重的阴霾。忍不住暗中自问:当日初见梁王,便觉得他亲切,难道…是因为他酷似殷仲么?

枚乘徒然一惊,转回身快步走出了内殿。

光烨殿外一片寂静。

冬日的午后,阳光纵然耀眼,却也清冷得没有丝毫热度。枚乘一心想要压下心中的惶惑,不期然却又想到:梁王虽然与殷仲有几分相似,个性却迥然不同。殷仲外表冷漠,然而相处得久了,便会发觉那冷硬只是一层外壳罢了。骨子里的他,是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而梁王则恰恰相反,初见时令人如沐春风,越是相处的久,他身上的威严冷漠便越是令人亲近不得…

低着头不知道走了多远,蓦然抬头,自己竟又回到了麒园门外。

枚乘不由得微微有些失神。

就在此刻,院内叮咚两声,响起了拨弄琴弦的声音。随即一阵清越的琴声奔泻而出——正是枚乘当日北游经过霸上时,倾心传授的一曲《鹤唳九天》。便知抚琴之人必是殷仲无疑。

算起来,围炉闲话竟已是数年前的事了…

琴声初起,低回婉转如杏花烟雨,随即曲调渐渐昂扬,一声声都仿佛在述说想要翱翔九天的壮志雄心…

枚乘负手站在墙外,默默地倾听这熟悉的旋律。纷乱的心头一点一点变得沉静如水。然而眉梢眼角,却已沾染了一抹轻愁,无端地有些黯然了。

听到琴声,韩子乔停下了绣活,抬头笑道:“殷将军又在抚琴了。没想到他们三个人凑到一起,竟也这般热闹。”

“三个人”说的是殷仲、周亚夫和七王子刘符。

苏颜并不知道那一夜殷仲潜入光烨殿为周亚夫所救的一段插曲。原以为他们之间必然还梗着一些不愉快的旧事,此刻见了他们把酒言欢的热络,又觉得是自己想左了。

苏颜抬起头,看到身旁的韩子乔穿着男装,手里偏偏又拈着绣花针,说不出的滑稽古怪,忍不住笑道:“你还是放下吧,让人看到,不定会传出周将军有什么奇怪的嗜好呢。”想起当初在武南的时候被容裟错认,后来亲自送了男宠到殷府的事,不禁暗自好笑。

韩子乔放下手里的针线,摇头笑道:“你不是也一样?干脆你也放下,咱们姐妹难得相聚,好好说说话吧。”

苏颜收了针线,起身重新换了热茶。一抬头,见韩子乔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自己,不由得一笑:“姐姐看什么呢?”

韩子乔眼波闪动,慢慢浮起了极认真的神色:“阿颜,殷将军待你…好不好?”

苏颜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的斟满了茶杯:“姐姐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韩子乔拉住了她的手,低低说道:“你我相识不久,可我是真心拿你当我的妹子。你这样的身份,又是这样的脾气,我怕你留在殷府…会受委屈。”

苏颜的鼻子微微一酸,随即抿起唇角,勉强笑了笑:“姐姐既然不放心我,那就带了我一起走吧,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再把平安客栈开起来。”

韩子乔静静地望着她,眼里漾起一丝温柔的浅笑:“要走,我也得带个完完整整的人走。”

苏颜微微一愣,忍不住抬眼去看她。

韩子乔的眼里有一丝苍凉的了然,仿佛已将她心里的那些纷杂的心事都看了个通透。不等她收回视线,便又说道:“阿颜,你年纪还小。你可能还不知道,有些事一旦放下了,再想拾起来,就再也不能够了。带你走不难,难的是你心无牵挂的跟着我走。我虽然想要有个妹子跟我作伴,但若是看着你日日夜夜的后悔,那又有什么意思?”

苏颜心头震动,却又忍不住从她的手掌里抽回了自己的手,勉强笑道:“姐姐又在瞎想了。跟着姐姐走,我哪里又会后悔?”

韩子乔摇摇头,唇边的浅笑微微的带出了几分苦涩的意味:“你还不曾经历过,自然不明白我说的话,阿颜,我不想你走我的老路。”

苏颜垂下头,视线也随之落在了她的手上。那是一双常年劳作的手,皮肤粗糙,掌心和指腹都已生出了一层茧子。而她的年龄却还不到中年——想起自己姨母那双保养得十分细嫩的手,苏颜的心头不禁生出了几分怜惜之意。

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指掌间暖暖的体温也随之传递到了苏颜的皮肤上,那是一种亲人的温度——只有相互给予的温暖,却没有猜忌和伤害。苏颜觉得自己一直在找的,就是这样的一种依赖。

苏颜不禁轻叹:“梁园虽好,终非故里。姐姐,带我走吧。”

韩子乔的手微微一抖,“阿颜,我那里如同是你躲雨的伞。可是你若一直躲在伞里,岂不是辜负了外面的好天气?”

“姐姐,你不懂。这里…这里只是殷府…”苏颜摇了摇头,眉宇之间已浮起了一抹轻浅的黯淡:“侯爷已经把我的卖身契还给了我,我和他们无亲无故,平白留在这里,又算什么呢?难道一辈子女扮男装做他的书童么?何况…我听人说皇上要给侯爷指婚了,以后夫人进门,只怕要做书童也是容不得了…”

她没有再说下去,韩子乔却已经全都明白了。心一沉,不由得握紧了苏颜的手。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外面暖阁里男人们的说笑便听得格外清楚。只是,这样的时候,听到这样的声音,两个人都觉得异样的刺耳。

“我明白了。”韩子乔深深吸了口气,将心头的愤懑不平都竭力压回了心底。转眸一笑,神色反而开朗了几分:“也好。不过…从这里走只怕行不通。等我和三郎商量商量,看看怎么走合适。”

苏颜黯然颌首。

韩子乔握紧了她的手,故意说道:“看看,说要跟我走,却又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难道是怕我会欺负你么?”

苏颜不禁莞尔。

韩子乔笑道:“不如这样好了,等咱们安顿下来了,我就给你张罗一个好女婿——保证是个人品踏实的好孩子。到时候,你们夫妻两个一起经营咱们的小客栈。我呢,就给你打打杂,算你们的半个长工,等以后你们有了孩子,我就专给你们当保姆——这样可好?”

苏颜的脸腾得一红,瞪起眼嗔道:“你看看你,劝人也劝得没个正经样子。真把个孩子交给你,可怎么放心?”

韩子乔拍了拍她的脸,笑道:“这你只管放心,等到给你带孩子的时候,我自然就不这样了。我还指着孩子叫我一声姨妈呢。”

两个人只顾了说笑,一扭头,却见殷锦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正静静地站在门口听两个人说话。他的嘴唇紧紧抿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闪动着一丝意味不明的阴郁,一言不发地扫视着两个扮着男装的女子。

在苏颜的印象里,他只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这样的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符合的神色,还从不曾在他的脸上看到。惊诧之余,倒也有些尴尬。尽管他年纪尚小,但是女子之间的玩笑让他听了去,毕竟还是有些不妥当。忙起身行礼,迎上去帮他解下了身上的大氅,微微有些嗔怪地说道:“二爷过来怎么也不招呼一声呢?”

殷锦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声音里情不自禁地透出了一丝紧张:“我都听到了。阿颜,你真的要走么?”

苏颜的手停顿了一下,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她知道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有若有若无的期盼,也有一丝丝难以启齿的眷恋。象他这个年纪的人,总是希望身边的人一个也不要离开,总是希望自己喜欢的人能一直陪在身边,总是希望自己拥有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失去。

只可惜,那样一个纯净得纤尘不染的世界,注定了是要破灭的…

而这一切,她也曾经经历过。

看到苏颜沉默不语,殷锦的脸一点一点皱了起来。

在他的印象里,她的神情总是淡淡的,好象从来也没有过特别高兴或者是特别烦恼的时候。那双清澈的眼睛在看着别人的时候,也总是带着几分柔顺、几分淡漠和几分深深隐藏起来的倔强。纵然含着笑,也仿佛是有心事的样子…

凝望着她脸上落寞的神情,殷锦忽然发觉自己对她几乎一无所知。对于这个从鞭子下面救出来的女子,他所知道的,只是她乖巧懂事、挨了打也从来不哭、她喜爱独处、她不讨老夫人喜欢、她总想离开他们…

“阿颜…”他上前两步,伸出手轻轻拽住她的袖子:“你…不想留下来和我们在一起?为什么?”

苏颜无声地一笑,唇角勾起的却是苦涩的纹路。不想看到他眼睛里那纯净却又刺人的光亮,她下意识地把头转向了另一边:“因为…就算是我这样的人,也有自己真心想要的东西啊…”

殷锦拉着她的袖子,又转到了她的面前,微微有些急切地反问她:“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告诉我,我给你!”

苏颜摇了摇头,从殷锦的手里轻轻抽回了自己的衣袖,垂下的眼睑飞快地挡住了眼底一抹浓重的自嘲:“锦少爷,你救过我。你的恩德,恐怕我一生一世也报答不了了…可是我想要的东西,谁也给不了…””

殷锦打断了她的话,不甘心地重又抓住了她的袖子,连声音都变得尖厉了起来:“你说啊,你到底想要什么?!你的命是我救的,你想要什么我统统都给你,这还不行吗?!我就是不许你走!”

苏颜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的脸上,眼瞳里渐渐凝结出一抹浓重的悲伤:“我想要亲人。”

殷锦怔怔地望着她眼瞳里氤氲的水光,心里模糊地想:难道她是想要嫁人,想要有自己的相公和孩子吗?难道只有她的相公和孩子才算是她的亲人吗?

她的话,他似乎是懂的,可是又明白得有限。满心的焦虑也随着她眼里的悲伤沉寂下去,莫名地伤感起来。他垂下头,轻轻地晃了晃她的衣袖,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韩子乔拍了拍苏颜的肩,转身向外走去。对这个粉妆玉琢的半大孩子,她虽然没有什么成见,但是因为苏颜的缘故,她对于殷家的人心底里多少还是有些反感。在她看来,他们都是一样的——他和他的兄长。他们理所当然地只想着把个能使唤的人留在身边,就好象对待自己豢养的宠物一样——凭什么?!就因为她穷苦潦倒,没有显赫的家世?还是明知道她双手捧上的是一颗无怨无悔的玲珑剔透心,所以才更加无所顾忌地践踏?!

没等踏出暖阁的门槛,韩子乔在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无论如何,她也要带着苏颜离开这一群没有心肝的男人——离得越远越好。

殷锦没有看到韩子乔离开时愤懑不平的神色。他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苏颜想要离开的事情上——她想要离开他了,她只想要自己的相公和孩子…

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倏地划过心头,令得他失声大喊了起来:“你可以…你可以等着我长大了娶你啊。”

苏颜一怔,随即便有些哭笑不得了。同时也因他这一句话,满心的落寞愁苦不知不觉都丝丝消散开来。她摇了摇头,“那是不行的,锦少爷,你还小。这样的话不可乱说。若是让老夫人知道,又要责罚你了。”

殷锦晃了晃她的衣袖,眉头已经舒展开来:“我已经十四岁了,不小了。上次夫人还说要给我张罗房里服侍的人呢——我统统都不要,我只要你一个,好不好?那样我是不是就成你的亲人了?你是不是就不用走了?”

苏颜挣开了他的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不要闹了,锦少爷。”

殷锦撇了撇嘴,“我哪里不好了?”

“你还小,锦少爷。”苏颜后退了两步,眉宇之间微微浮起几分疲倦的神色:“今天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也请锦少爷不要告诉旁人。”

殷锦的脸又皱了起来,一副泄气的样子:“我知道了。你是嫌我小。”说到这里,双眼突然一亮:“那让我大哥娶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