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他来的时候只有十几岁,还只是半大的孩子,念眉比他小不了几个月,长发斜斜地梳成长辫,从一侧肩膀垂下来,眼睛又黑又亮,像夏日在清凉泉水中湃过的紫葡萄。

也许是因为比她年长一些,所以即使她入门在先,他也从不肯叫她师姐。

“十年…”念眉讷讷轻语,“你想过离开吗?”

他不吭声。

念眉仍只是笑笑,“我来了二十年,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

夏安默默接过她手中提着的行头,“你放心,有你和我在,南苑昆剧团就不会消失。”

“谢谢你,安子。”

他又安静片刻才说:“我那里还有点积蓄,多少可以帮一点。”

念眉连忙摇头,“不行,你还有父母在,你爸爸身体又不好,时时都需要用钱,你的钱得留着。”

不单是他,人生在世,谁没点难处?在昆剧团待着,攒钱本来就不易,年轻的孩子不够自己花销,稍微年长些的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她说什么也不能动摇他们生活的根本。

夏安看着她的眼睛,神色有点复杂,但最后只说了一句,“我没想过离开南苑,从来没有。”

他没用,金钱上给不了她任何支撑,但至少,他不会离开。

因为她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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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眉回到宿舍难得睡了一个安稳觉,但早起练功吊嗓早已成为多年来的习惯,凌晨六点准时就被生物钟唤醒,加上那些压在心头难以解决的困扰,让她只得早起。

“早啊,师姐。”客厅里,程晓音一边从冰箱里拿出牛奶,一边打着哈欠跟念眉说话。

“你这是要出去,还是刚回来?”

“刚回来,我那边冰箱里总唱空城计,所以过来你这边弄点吃的。我很快的,喝完牛奶就过去睡啦!”

念眉皱了皱眉头,“昨晚…也是因为工作?”

“算是吧!”晓音把牛奶放进微波炉,满不在乎地说着,“有公司高价订制了一批台历,是我们去拍的,成品出来的效果不错,公司老总就请我们和摄影师一起开party热闹一下喽!就像是演出成功后的庆功宴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念眉有些敏感地意识到什么,“是什么样的台历?”

晓音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师姐你怎么像老人家似的,这么保守小心?男人的爱好无非就是那些,叫年轻的女孩去拍的不是比基尼就是脱光上阵,不过你放心,我们这次拍的是古风汉服。其实什么能拍什么不能拍,我心里有数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全果的那种,我们的摄影师也能拍的很有艺术感,一点都不低俗,真的。”

她脸不红心不跳,这番话不知是说服念眉还是说服她自己,语气里竟还有隐含的骄傲和期待。

念眉暗暗叹了口气,问她:“我还要问你另外一件事。那天叶朝晖带来的那份合同,是不是你拿给海叔看的?”

晓音吐了吐舌头,这事是她理亏,也知道瞒不住,“师姐,你别生气,我也只是想让海叔看看帮忙拿拿主意。他毕竟是老师同辈的人,走的桥比我们走的路还多,听听他的意见总没错的。”

念眉确实生气,这样自作主张急功近利的晓音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可是批评和谴责的话最终还是梗在喉咙里,她只说:“以后不要再这样,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跟海叔或者大伙儿商量的,我会亲自跟他们说。还有,你始终是女孩子,要注意安全,不要被人骗了。”

“你最近也常常很晚回来…”甚至有一晚没有回来。晓音嘟囔的声音很轻,但念眉还是听到了。

她该觉得委屈的,毕竟身不由己,毕竟是为了剧团和情同手足的这些兄弟姐妹才有最近发生的这许多纠葛,包括让她虚惊一场的那个晚上。可也许是她早已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明白担起这么大的责任就会有这样那样的付出和误解;也许是穆晋北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也从没有真正的为难过她,她是行得稳坐得端的,并没有什么难堪和心虚。

“我只是关心你,没有其他的意思。现在咱们的情况不好,正是需要大家齐心协力的时候,我不希望有任何人再出事了,你明白吗?”

晓音不以为意,但还是点了点头,悻悻地走了。

谁知下午的时候她又来敲门,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了,把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哽着声音道:“师姐,这里面有点钱,是我今年做模特攒的一点。安子哥说你为钱发愁,弄不好以后枫塘剧院就没了,昆剧团也得解散。把合同给海叔的事…是我做的不对,这钱就当是我的补偿,你收下吧!”

念眉抬头看她,“夏安让你来的?”

她刚被狠刮了一顿,正委屈呢,听她这么一问眼泪又噗噗往下落,“安子哥…说我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念眉又好气又好笑,还隐隐有点心疼,摇了摇头,把银行卡塞回她手里,“你别听他胡说,剧团再困难我也不能要你们的钱。之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下次咱们都有商有量的就好。”

他们到底是被逼到了怎样的境地,还没有真正面临绝境,却已经有四分五裂的感觉?

晓音到底年轻,还是孩子心性,听她这样说了又好像没事了,悻悻地转身想走。

念眉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叫住她,“晓音,等一下。”

晓音有些疑惑地停下脚步,念眉艰涩地开口:“上回…你说模特经纪公司有兼职的机会,现在还可以去吗?”

不要说程晓音没有想到,就连沈念眉自己都没有想到,她真会到这个废弃仓库改建成的潮流工作室来,谈一份跟她从小研习的昆曲毫无关联的模特兼职。

生活大概就是这样了,总是逼迫得人低头,不得不为某些坚持,放弃另外的一些坚持。

她坐在一位戴头巾和墨镜、留着长发和小胡子的男人对面,晓音说这位kevin是经纪人,以前做过摄影师,眼光很“毒”,当初正是他跟看好念眉的潜质力劝晓音把她一并带过来,可惜她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

如今情势逆转,自己送上门来,价码就不一样了,而且难免要承受那种毒辣的眼光上上下下的打量。

工作室内部空间很大,她坐在精巧分隔的小办公间里,外面就有拍摄场地。正如程晓音所说的,能爆男人眼球的比基尼和女性窈窕曲线,完全不加掩饰的就从眼前飘过。她甚至看到一个女孩子来晚了些,脱掉身上的皮草和长裙就坦然站到灯光下,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也没有任何羞涩,全然不顾室内外超过25度的巨大温差。

空调太足,念眉觉得难言的闷和热。

小胡子kevin笑了笑,早就见怪不怪了,“别担心,我们的拍摄品类还挺多的,不会一来就让你拍那种。你是晓音的师姐嘛,我们当然还是尊重你的意思。”但还是不忘补充一句,“不过那种活儿来钱快。”

念眉的脸都快埋进大衣的领子里去,也不知是怎么结束地这场谈判,甚至她都不确定到底是不是真的答应了要来试镜做平面模特。

她步履匆匆,只想着赶紧离开这里,到外面去透口气,没想到迎面就撞上一个人。

“咦,是你?古典美女,你不记得我啦?”舒乐有点惊喜地叫出来。

“你是…舒小姐?”

念眉怎么可能不记得,这么称呼她的总共就两个人,一个是陈枫,一个是舒乐,正好公不离婆秤不离砣。只不过没想到会在这里偶遇,而且她今天的形象也跟婚礼那天很不一样,齐耳的短发,鼻梁上架一副深色玳瑁框的眼镜,穿宽大的工装外套和灰色长裤。

“就是我!”舒乐的笑容还是依旧灿烂,“不过你别舒小姐舒小姐地叫,多见外啊!你叫我乐乐吧,二北他们也都这么叫的。”

她提起穆晋北,好像已经认定他们之间关系匪浅。念眉微微垂眸,“那你也别总叫我美女了,怪难为情的。就叫我念眉好了。”

舒乐已经亲热地挽过她的手臂,“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念念不忘,眉间心上,多有意境,听过就不会忘的。对了,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也是来看朋友?”

念眉不知从何说起,只好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嗯,我朋友在这里做兼职。”

“啊,这么巧?你朋友叫什么名字,回头打听打听让我的好姐妹多关照她一些。她是这间模特经纪公司的合伙人,还兼任模特老师。”

念眉觉得有点不妙,这世界实在太小,完全无交集的两个人之间最多也只相隔七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

“不用了,谢谢,她适应得很好,而且也只是兼职。”

舒乐也不勉强,挽着她道:“那你探完班了吗?前两回约你出来吃饭你都没空,正好今天遇上了怎么也要一起出去happy一下才行。正好今天二北又到苏城来,我老公他们说好了为他接风的,咱们去搞突袭,顺便蹭吃蹭喝!”

第18章 情歌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茶糜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闲凝眄,声声燕语明如翦,听呖呖莺声溜的圆。

——《牡丹亭-游园·皂罗袍》

入夜,城南钻石ktv俱乐部。

舒乐站在厚重的包厢门口探头探脑,兴高采烈地朝身后的人说:“到了,这应该就是三楼最大那间蓝钻包厢!”

沈念眉是被舒乐半拖半拽塞进车子里给拉过来的。婚礼之后舒乐大概是从穆晋北那里问到了她的手机号,的确约过她两次出来吃饭喝下午茶。可她哪里有空暇和那样的闲情逸致呢,所以都婉拒了。

这回碰巧遇到,盛情难却,再推也实在不好意思。

可是等会儿见到穆晋北该聊些什么呢,问他为什么又到苏城来吗?其实又不关她事,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营生,尤其像穆晋北他们这样的人,天南地北的作空中飞人,一点都不稀奇。

上回酒店一别,她以为就是两人缘分的终点了,并没想过会再见面,至少不会这么短时间内就又再见。

她们推开门进去,包厢里虽然五光十色,光影炫酷,却并没有想象中的乌烟瘴气。陈枫见到太座一点也不惊讶,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来,当然也可能他们本就约好了这聚会是要一起参加的,迎上前来把人拉进怀里,撒娇似的说:“老婆你怎么才来,我都饿坏了!”

舒乐呿了一声,“饿了不会先点吃的,这儿不是自助么?”

“嘿嘿,老婆大人没来我怎么好意思开吃?”陈枫嘻嘻笑着,“你有没有看到我满满的诚意?”

其他人都大声起哄,只有角落里的那个人影特别安静,所以沈念眉一眼就看到了他。

是穆晋北。他看起来精神不大好,有点恹恹的,长手长脚地缩在角落,霸占了点歌的位置,却又没在认真选歌,手里也没拿麦克风,仿佛只是无意识地胡乱在触摸屏上翻页。

听到喧闹,他才转过脸来,也是一下子就留意到躲在门口阴影里的念眉,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眼睛。

陈枫这才刚发现舒乐身后还跟着其他人,仔细一看,有点惊讶道:“哟,古典美女,是你啊!欢迎欢迎,快过来坐。”

他本来还想问一句是什么风把她给吹来了,但是瞥了一眼穆晋北,又生生把话给咽进肚子里,暧昧地朝他眨了眨眼,隔山跨海地把念眉让到他旁边的位置上去,“哎哎,美眉交给你了,自己人好好罩着啊!这下可得打起精神来了。”

他把穆晋北的萎顿归结于没有美女作陪,他自己是已婚人士,可不能让兄弟们都跟着吃素吧?有相熟的女朋友来热闹热闹当然更好啦!

念眉还不知道他们都喜欢给人取诨名,自从上次见过之后,背地里就叫她美眉,名副其实。

穆晋北看着她拘谨地在身边坐下,笑了笑,把桌上的菜单直接扔给她,“饿不饿?想吃什么,随便点!”

“你很饿?”念眉以为他至少会寒暄两句,没想到这么直接入正题。

“嗯,飞机上就没怎么吃东西,在这儿也等半天了。吃饱了才有力气唱歌,快点吧,这里的煲仔饭、抹茶卷和奶茶都不错。”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刚才还觉得他精神不太好,一转眼好像又活络起来了。自助下单的食物他点了一大堆,胃口好得没话说,几乎全吃完了。她反而吃不下什么,随便吃了些点心就放下了碗筷。

“你怎么永远吃这么少,猫食儿似的,为了身段所以减肥?”

念眉道:“你就当是吧。”

他挑了挑眉,“怎么感觉你在闹脾气?怎么,今儿不愿意来,是舒乐硬拉着你来的?”

男人的直觉有时也出奇的准,但念眉没有直接回答,心里想问的问题还是出了口:“你刚回北京,怎么这么快又到苏城来?”

服务生收走了杯盘碗盏,陈枫他们开始开啤酒,穆晋北探身取了两瓶,一瓶塞到念眉手里,不在意地说:“有点事儿,非得我自个儿跑一趟,就来了。”

这答案就跟没说一样。她蹙了蹙眉,手里握着微凉的啤酒瓶没动,“那这次要待多久?”

“不知道,得看情况。事情办得顺利就短一些,不顺利的话,说不定天儿热了都还得在这儿杵着。”

现在还是乍暖还寒的春季,到夏天天热还早得很,他这样说未免夸张了吧?有什么事需要他亲力亲为这么久都办不下来的?

他不肯说,她也不好多问。

酒足饭饱,大家都开始争先恐后地作麦霸。但这聚会是为穆晋北接风,那当然不能冷落了他,麦克风一来就交到了他的手里。

不知是谁点的歌,屏幕上跳出来的是《广岛之恋》。

“会唱么?”穆晋北回头征询念眉的意见。

“我唱的不好。”她连流行音乐都听得不多。

“没关系,我也唱得不好,咱们凑合一下意思意思就行了。”

如果媲美原唱也叫唱得不好的话…念眉真不知该怎么说。

一曲终了,大伙儿都呱呱鼓掌和吹口哨,只有陈枫不满意,“哪有男女一来就唱这个的,意头不好,重来重来!”

穆晋北扬手把麦克风往他那儿一抛,“那你跟乐乐来个意头好的,这儿可是你们主场,别可劲儿地折腾我。追星得有诚意,想听我的专场演唱会下回上北京去,啊?”

大家都笑,陈枫也不害臊,鬼哭狼嚎地开始唱摇滚。

念眉站起来,“我去趟洗手间。”

包厢里有点热,她出来喝点水,透透气,顺便寻思一下该怎么跟他们说她想早点回去。

她从洗手间里出来,在转角看到有人推开一个包厢的门走出来,边走边打电话,竟然是叶朝晖。

念眉没想到他也会在这里,愣了一下,转身想要避开,但已经来不及了,他也看到了她,“念眉!”

他对电话那头说抱歉,收了线就朝她走过来,“你怎么也在这儿?”

“乐乐…舒乐约了我,过来玩一会儿,马上就走了。”

“是为穆晋北接风?”

他心中有数,这话并不是在问她,而是十足肯定的陈述句。

“没错,不过我不知道你也在这里,我以为你已经回海城了。”

“这边有业务要处理,所以过来一趟。”他的解释跟穆晋北一样简单模糊,眸色却深沉地令人看不透,“念眉,你毋需刻意避开我。我说过了,我们还是跟过去一样。”

他们俩个人的对话,像是陷入一种死循环,不管什么场合、如何开始,总是要引到这件事上去。她想起那份白纸黑字的合同,每一个字都认识,但连起来却深奥艰涩,且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尚未生效就轻易改变了她这么些日子以来的生活轨迹和重心,又怎么可能跟过去一样?

她苦涩地笑了笑,抬头对他道:“我出来太久了,该回去了。你今天不参加他们聚会?”

叶朝晖道:“有客户要应酬,我跟他们说好了等会儿会过去。”

原来如此。念眉连再见都没说,撑着虚乏的脚步回到包厢。穆晋北看了她一眼道:“脸色怎么这么差,不舒服?”

她摇头,很快又点头,“有点闷,我想先回去了。”

穆晋北有点好笑,“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也不知是不是很严重呐,都病糊涂了?稍微等会儿,大晖也在这个俱乐部应酬,等他得了空,打个招呼再走。”

念眉还来不及多说什么,舒乐已经跑过来缠住她一脸惊艳道:“念眉,听说你是真正的昆曲演员啊?难怪这么漂亮有气质了,给我们唱一段儿吧,我还第一次在现实中认识活的昆曲演员呢!”

穆晋北笑,“你这怎么说话呢?你平时见到的都是僵尸唱的?”

“哎呀,就是那个意思嘛,我说不好!”舒乐嗔怒,转过来又央求念眉,“真的,我不是开玩笑的,你一定很会唱。我看纪录片里那些唱旦角的名伶啊,拈着手指边舞边唱,漂亮极了,你唱一个吧!”

念眉抿了抿唇,她并非端架子不肯唱,只是现在一心想赶紧离开这儿,再耽误下去又不知是怎么样尴尬的局面。

她只得求助地看向穆晋北,他却一派怡然自得,坐在沙发上翘起长腿,“那就干脆唱一段儿呗,来瞧瞧有没有合适的唱段儿可以选。要不直接用你手机里录的伴奏也行啊!”

他这样反而是煽风点火,正热闹唱歌的人也都不约而同地看过来,一下子整个房间的人都把注意力放到了她的身上。

她脸色绯红,知道推不掉了,选歌系统里竟然还真的有昆曲的名家选段,她只得选了一段最有名的皂罗袍。

荧幕上有名家穿着行头的画面,但大伙儿的目光都只顾着看念眉。不得不说,即使没有化妆和行头的修饰,毕竟不是一朝一夕练出来的东西,精髓都在她的一颦一笑和唱词里了。

一曲不长,唱到后来大家都很安静,显然都是被这种少见的优雅给折服了。唱完所有人都鼓掌,念眉下意识地去瞥穆晋北,他靠在沙发椅背上,居然又闭着眼睛睡着了。

第19章 玩弄都不屑

离却玉山仙院,行到彩蟾月殿,盼着紫宸人面。三生愿偿,今夕相逢胜昔年。

——《长生殿-重圆》

念眉有点无语,但其实也在意料之中,看他先前那样恹恹的状态就知道肯定是饱受失眠折磨,又很久没睡好觉了,就指着她唱这一段儿哄他入睡呢吧?

包厢门口也有人鼓掌,陈枫他们的掌声都落了,才啪啪地响起,显得格外突兀。

她看过去,就见叶朝晖倚在门边,跟她刚到的时候一样,隐匿在光影交错的那一小片黑暗里。

她在这个瞬间,忽然想到了一句话:没有灯的时候,连影子都会离你而去。

叶朝晖走进来,在离她最近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二北又睡着了?”

这话应该是问她的,因为他抬起头来,灼灼目光就正好对上她的眼睛。

“他精神不太好,让他睡。”陈枫在一旁接话,“听他说闹失眠闹了有一阵子了,我还真不敢相信嘿!想当年咱们上学那会儿他趴在桌上能睡一整堂课,老师不叫不睁眼,现在居然会失眠?”

舒乐一拐子顶他胸口,“那能一样么?人家现在忙正事儿呢,哪像你!”

陈枫捂着胸口哎哟哎哟喊疼。

叶朝晖笑了笑,没说话,只是看着念眉。

她已经绕过他,拿过衣架上自己的外套搭在穆晋北身上。她知道这个举动会让人误会,可做来却非常自然,因为她也实在没想太多。上回穆晋北在苏城病到进医院输液,是因为她的缘故,这次总不见得再重演。

陈枫和舒乐他们早已认定她跟穆晋北是男女朋友,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倒是叶朝晖,眼神灼得她浑身疼。

旁边有人问了他一句,“你那糟心的客户应酬完了没有?完了就在咱们这儿待着别走了。”

叶朝晖嗯了一声,又看了看睡着了的穆晋北,“二北在睡,接着唱就得把他吵醒,要不玩儿别的?”

陈枫把桌上的色盅摇得哗啦哗啦响,“不用想,真心话大冒险呗?不过今天沈美女在这里,玩儿太过了仔细吓坏人家,下回可就不来了。大冒险统一为喝酒吧,不愿说真心话的,就喝一杯。”

念眉酒量差,喝两杯就得醉,于是站起来想要告辞,“时间不早了,我还是先回去吧,你们慢慢玩。”

舒乐抬手看了看表,诧异道:“这才八点钟,还早呢,干嘛这么急着走,再玩一会儿吧!”

其他人纷纷应和。念眉面露难色,“我住的离这儿远,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

“远什么呀,苏城统共才多大?我开车送你回去不就行了?”舒乐跟陈枫出来玩儿,自己是不沾酒的,夫妻俩总得有一个清醒的把车开回去。

念眉还想说什么,叶朝晖在旁边开口道:“刚才还唱歌唱戏挺开心的,我一来就要走,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沈小姐?上回你师兄弟的那件事是不是有我办的不好的地方,让你觉得不舒服了?”

陈枫诧异,“咦,你们以前就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