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朝晖笑笑,“谈不上,只是顺手帮过一个忙而已,也算是凑巧。”

念眉想起那张银行卡上的一百多万元,要还给乔叶的钱,的确是他帮忙追回来的。她重新坐下,神色淡淡的,“叶律师你误会了。不要因为我弄得大家不愉快,我再玩一会儿就是了。”

也许她运气也没那么差,多坐一阵也不一定就轮到她受惩罚。可偏偏有时候就是怕什么来什么,越怕输就越是输的厉害,她已经三轮都被问倒,陈枫和舒乐小两口的问题刁钻古怪,令人脸红心跳根本难以回答,只好喝酒代替。

杯子里的酒是不知年份的白兰地,大概是谁带来给穆晋北洗尘的,他一口没喝着,倒苦了她了。喝到第三杯她已经觉得晕眩,酒精在血液里沸腾,全都往头顶冲。

最后一个问题是叶朝晖问的,他问道:“如果一定要在亲情和爱情之间选一个,你会选什么?”

这样的命题实在太大了,他以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念眉也不会乐意回答。可是她却几乎想都没想就脱口道:“当…当然是亲情了。”

回答了问题,又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她打了个酒嗝,有点傻气地笑了笑,男人莫测难懂的目光已经不大看得清了。她有些轻飘飘的释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真的…真的要走了,下回再…再见。”

舒乐连忙站起来搀住她,“你喝多了。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你这么容易醉,我送你回去吧!”

念眉摆手,“不用…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你这样怎么走呢?刚才说好了我送你回去的嘛!还是说你要等二北醒了再一块儿走?”

她又拼命摇头。

“让我来吧,她喝多了,你一个人送她也不方便。你陪陈枫再坐一会儿,我送她回去再过来。”叶朝晖轻轻松松就拽住念眉,不顾她的挣扎,不由分说就拉着她往外走。

舒乐皱了皱眉,问陈枫道:“喂,他们之间怎么回事啊?”

“啊?什么怎么回事?”

舒乐忿忿地捶了自家老公一拳。

叶朝晖拉着念眉进了电梯,直接摁了-2层,他的车停在地下停车场。念眉站都有些站不稳了,只能勉强靠着电梯墙,见他摁了-2,左左右右地偏头看那个数字,觉得不对,伸手要去摁1。

“不对…我不去地下,我在1楼下…不用你送!”

她眼花看不清,戳不准那个按钮,叶朝晖格开她的手把她拉回来,“站稳,不要乱动!”

“我没有乱动!我要去1楼…你们这些人,都习惯了自作主张,我凭什么跟你走!”

“你冷静点!”

“我喝了酒,你让我怎么冷静…我从来不喝酒的,都是因为你…”她抬起一双漂亮至极的眼睛看他,也许是酒精的作用,眸色都笼着水盈盈的雾气就像刚哭过一场,“…不是你我就不会认识他们,不会到这里来…你从一开始就是玩弄我的,我知道…我早该知道的,可是玩弄人也有个限度!你这样算什么…叶朝晖,你这样算什么!你这个伪君子,你不是男人!”

要在平时,神智清醒的沈念眉温柔素雅,无论多恨多怨多委屈都好,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老话不是都说酒后吐真言吗?她喝醉了,还是因为他的不依不饶才醉成这样,有什么好顾忌的?

叶朝晖圈起双臂去抱她,甚至把她摁在电梯墙上强硬地要去吻她,被她哭喊着挣开,平素里柔软白皙的双手握成拳头,一下一下全都捶在他胸口。

这丫头命硬,两手都是断掌,发狠打人疼的不得了。叶朝晖真的是被她给擂得要呕血,也气坏了,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电梯门一开就生拉硬拽地把她拖出去,甩到车子的引擎盖上。

他这辆白色的玛莎拉蒂,简直是念眉的噩梦。她伏在冰冷的金属上面,身体里像有火在烧,可是偏又冷得瑟瑟发抖。

叶朝晖扯开了领带,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啪的一声也拍在引擎盖上,离念眉的脸颊不过咫尺,近得她几乎嗅到纸面上油墨的味道。

“玩弄…你觉得我是在玩弄你?”他咬牙,似乎恨不能这一刻将她撕碎,凑近她耳畔道,“那好,我不妨实话告诉你,乔凤颜那个老妖怪亲手养大的女孩儿,我连玩弄都不屑!”

念眉的眼泪终于从眼角滑落,手臂被他拧在身后反抗不得,整个人都像被掏空了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将她翻过来,改用身体压住她,一手卡住她的下巴,语气又狠又轻佻,“上次给你的合同,我今天带了正式的版本,只要你签了字,剩下的带回去给王海,从此以后就跟他们再没瓜葛!今晚我就让你名副其实作我的女人,等合同生效,你要名分要结婚我都可以给你!”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眼睛都红了,倒像是今晚喝醉了的那个人是他。

他手上力道很大,念眉被他掐得快要窒息,身体里排山倒海的难受都感觉不到了,只剩下眼泪像永不枯竭的泉,汩汩地涌出来,沾湿了她的脸、她的发鬓,冰凉的一片。她努力睁大眼看着他,声音微弱而倔强,“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因为乔凤颜害死我妈,我不会让她好过!”

就像世上所有恶毒的誓言都是由仇恨作种引发的大火,她几乎可以看到他身后有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烧得他面目全非。她难以想象他是相识之初公正不阿的那个谦谦君子,是在派出所里手把手教她办理手续的检察官,他现在只是一个被仇恨蒙蔽了眼睛的男人,是唯利是图的商贾。

她的手里被塞入一支黑色的签字笔,他压住她,握着她的手,似蛊惑又似威逼,“…在这里签字,只要你签下去,从今以后你就只是沈念眉,而不是乔凤颜的徒弟和养女!”

念眉不知怎么笑出来,“欺师灭祖,忘恩负义,在我们这行是要被人耻笑一辈子的!”

她捏着笔端,就是不肯让笔尖触碰到纸面。她看着握住她腕骨的那只手,同样颤抖得厉害,不知是因为她还是他本身。

第20章 摊牌

花摇烛,月映窗,把良夜欢/情细讲。莫问他别院离宫玉漏长。

——《长生殿-定情》

他们都失控了,一个是因为酒精,一个是因为内心隐藏的仇恨,在这夜晚的地下阴暗处纠缠。

没有人看到,即使看到也不会理睬。纸醉金迷的销金窟,男女之间你情我不愿的镜头看得太多,早已见怪不怪。

男人力量上的优势最终占了上风,笔尖眼看就要碰到纸面,念眉觉得那就像一把尖刀悬在她喉咙上方,再往前一寸,就要血溅当场。

她仍旧看着他的手,终于放弃挣扎,顺了他的意,却在最后落笔时刻将另外一只手摁在落款的地方。

笔尖直直插入,血珠果真涌了出来,可她却几乎没有感觉到疼。

“放手!你们在干什么?”

意识混沌之中,她听到另外的男人的声音和脚步,由远及近。

也许是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肉下涌出的血液刺痛了他的眼睛,叶朝晖已经放开了她。他像是瞬间惊醒,看着被血红溅染的合同,无法解释这一刻极致的荒谬感。

穆晋北已经快步走过来,一把将他拉开,“你在干什么,你疯了?”

他瞥见引擎盖上那份合同,还有沈念眉指间触目惊心的血红和瑟瑟发抖的身体,大致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

“大晖…”他理智尚存,他试着唤醒好友,“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自己就是律师,用这样强迫的方式逼她签下的合同有效力吗?!”

叶朝晖闭了闭眼,“她流血了。”

他痛恨自己回笼的冷静,因为一切都看得太过清晰。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焦虑失控,只是缘于他明白再不做点什么,就即将要失去。

他想要上前抓起念眉的手,被穆晋北挡住,“够了,让我来!”

他看着好友,穆晋北挑了挑眉,“你信不过我?”

叶朝晖沉默,最终挣开他,整了整衣装,又深深看了念眉一眼,钻进了车子。

他看到她很快被穆晋北拉起来,合同文件的打印纸也终究脏污了、四下飞散开去,带有红色卡钳的车轮就碾过这一派狼藉,消失在黑暗尽头。

穆晋北拉着念眉上了另外的车子,为她扣好安全带,低头看了看她手上的伤口,抽了几张纸巾给她,“压一压伤口,还在流血。”

她接过纸巾笑道:“没有手帕么?小说和电视里不是说像你们这样有品位的富家公子都是随身带着干净手帕的吗?”

穆晋北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这都什么时代了,谁还用那玩意儿?手帕没有,围巾倒有一条,你要不要?”

他把颈上的格纹围巾取下来扔给她,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烟草气息,她也毫不客气,直接压在了流血的伤口上。

他亦看到她拉住围巾一角悄悄将未干的泪痕擦掉。

两个人都很沉默,直到上了主干道,穆晋北才将车篷升起来,“我刚买的新车,内饰还有点味道,吹一吹比较好。”

皮质的腥膻和淡淡的血腥气味,让人感到窒闷。

念眉没有表达任何意见,因为她很快就睡着了,筋疲力竭。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家,直到被渴醒,才发觉天已经亮了。床头柜上有一杯凉白开,还有解酒的药。

她抚着额头坐起来,宿醉让她头疼、乏力,脑子里还有短暂的空白。她闻到空气里有食物的味道,以为是程晓音在外面,随便披了件衣裳,趿拉着鞋就开门走了出去。

“早啊,没想到喝醉了还能起这么早,不容易。过来吃早餐吧,不然等会儿该胃疼了。”

念眉依稀记得昨晚是穆晋北开车送了她一段,可没想到他这会儿还在。

“你怎么还在这里?”

正往碗里分粥的穆晋北抬头看了她一眼,自然地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这话就问的见外了不是?要不是我,你昨晚能进得了这家门,还大清早就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你的手…”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自己看,“也是我给你处理的伤口,包好了纱布。你这家里要什么没什么,半夜三更的还得跑出去买药,我容易么我?”

他不说还好,念眉抬起受伤的手,白色的纱布简单地包裹住药棉,昨晚那种刺骨剜心的痛一下子又重新涌了上来。

“过来坐。”穆晋北看到她腿发软,就快支撑不住的样子,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到餐桌边坐下。

“喝点粥。醉酒的人只有吃这个最舒服,还是你们楼下食堂里打来的。”

他把整碗白粥推到她面前,热气腾腾,米粒炖得绵软而稠厚,上头有一撮酱菜。

念眉蹙了蹙眉,“这是什么?”

“酱菜啊,从你冰箱里找的,总得有味儿佐粥下饭吧?”

他碗里的更多,还有虾皮榨菜和麻油。念眉有点无语,“你吃白粥吃咸的?我们都是放糖。”

“糖粥啊?白粥当然吃咸的了,你还小呢?吃糖粥。”

南还是北,甜还是咸,这种争论铁定没完没了。所以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去厨房翻出糖罐来给她了。

他才在这里多久,居然连什么东西摆在哪个位置都一清二楚。

“你昨天…整晚都在这儿?”

穆晋北仿佛没听到,一边喝粥,一边啃着手里的包子,赞叹道:“真没想到你们这个小食堂的包子做的这么好吃,比上回在颐春居吃的还好。皮薄筋道,肉汁儿鲜,肉丁笋丁切得又细又均匀,跟我们北方的包子味道又不太一样。还有这油条炸得脆,金黄色儿的也好看,没搁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膨化剂,口感实在。要是对外经营,生意一准儿差不了。”

念眉有些食不知味,“食堂就那么两个师傅,对外做生意忙不过来。”

他咧唇一笑,“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本来也就不是为了迎合所有人的需求。饥饿营销听过吗?越是吃不着,才让人越是惦记着。每天就做两百个包子,等着吃的有五百个人,造成门庭若市的假象,而且卖的贵一点也没关系,反正东西的味道确实不错。这样多少能贴补一点你们日常的开支,不至于这么捉襟见肘。”

她苦笑,“你都知道了?”

“听说你还打算跟r模特经纪公司签约做平面模特,捞外快?”

念眉猛地抬起头来,“你…”

他云淡风轻地解释:“别误会,舒乐他们不知道,她只跟我提到是在那里遇到你,我就打电话给我朋友问了问。这行业钱好赚,我早先也投了些钱进去。”

隐名合伙人,这世上还有他不插手的生意么?念眉压下心头的羞愧感,倔强道:“我只是不想让大家的日子太过艰难,如果你觉得贵公司不能接受…”

他笑着摆摆手,“那不是我的公司,如果你自个儿愿意,他们也觉得你合适,我没意见。只不过这行钱好赚,也并不是对模特儿本身而言的。你想过没有,你接多少活儿都对昆剧团的经营本身没有帮助,这法子治标不治本。”

她何尝不知道,可眼前又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穆晋北明白是时候了,他从身后拿出一份文件放在她面前,“你先看看这个。”

念眉瞠大眼睛,“这不是叶朝晖给我的那份…”

“没错,就是他昨天想让你签的那一份儿合同。我知道那时候你喝多了,根本没机会好好看。没关系,现在我有时间,你可以慢慢看,看得仔细点儿,有什么不清楚不明白的都可以直接问我。”

念眉屏住呼吸,不,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快要不能呼吸了。之前叶朝晖到这里来给她的那份,买方那一栏尚且是空白,所以他说那只是一份草拟的合同,开出的条件供她参考。昨天那一份,就跟今天这份一样,买方已经填上了具体的公司名称——北辰。

北辰…她抬头看向对面笃定的男人,艰涩地问道:“原来是你…是你要收购南苑昆剧团和枫塘剧院这块地?”

叶朝晖只是作为他的代表律师,提前来知会她的?

“我想有一件事你大概弄错了。”穆晋北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我感兴趣的向来只有枫塘剧院这块地。不过我也了解到乔凤颜跟王海师出同门,关系匪浅,假如你们南苑昆剧团得不到妥当的安置,你不肯点头的话,王海那边会比较为难。所以之前叶朝晖给你的合同都是土地出让的补偿协议,而你面前这一份,才是并购剧团的合同。”

他曲起长指,在纸面上敲了敲,提醒她留意,虽然甲方都是北辰,现在这上面写的却是北辰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这个文化公司是我妈跟人合伙玩儿票办的,挂我公司的名,我给她投资,顺便参考参考项目。不过你放心,我妈做事儿也是有板有眼的人,年轻时候做过美术老师、开过画廊,对文化艺术的东西都是很上心的。我也从不做亏本的生意,所以现在这公司的项目还没有赔过钱,你大可以相信我的眼光。”

“你想买我的剧团?”念眉咬牙,“凭什么…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但你也不能盲目自信。你,王海,还有你的老师乔凤颜,你们在艺术上都多少有些造诣,可以称得上艺术家了,至少也是艺术工作者。但你们不具备商业的头脑,不懂得经营之道,所以只能眼看着剧院和剧团渐渐衰败下去,却无能为力。你应当感激这个老城新商业区的项目是由我中的标,否则今天不是我穆晋北来找你谈,也会有张晋北、李晋北,你迟早都是要脱手的,要不就亲眼看着它在你手里分崩离析。”

念眉身体微微颤抖,她的手搁在桌面上,已经不自觉地揉皱了那份合同,几乎费尽了全身仅存的一点力气,才抬起手来,指向门口道:“请你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这里不欢迎你!”

穆晋北也不勉强,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我不会强迫你,我希望这份合同是在你完全自愿的情况下签署的。昨晚大晖言行过激,其实我相信你也很清楚他在焦躁些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子…”

他轻轻笑了笑,“对自己在乎的人和感情,尽力去追求和挽回,并没有错。你卖掉剧团,你们就可以重新在一起。所以你想清楚,这是最好的机会,卖给别人,不如卖给我。”

因为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未来。在将来的某个时刻,我也可能成为你的敌人。

第21章 又有什么花样

欢娱事,欢娱事,两心自忖;生离苦,生离苦,且将恨忍。结成眉峰一寸。香沾翠被池,重重束紧。药裹巾箱,都带泪痕。

——《桃花扇-守楼》

沈念眉在后台备戏,找了一圈都没看到夏安,便问程晓音道:“安子呢,怎么没看到他?都快开演了,还不见人,他有没有说去哪儿了?”

程晓音边勾着眉边对着镜子说:“他今天家里有点事儿,请假回去了,小潘代他上场唱张生。喏,在那边儿,妆都扮好了,师姐你没瞧见?”

念眉略松了一口气,“他跟海叔请的假吧?我没听他说,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她承认最近真的是有点杯弓蛇影了。

晓音看出她的不安,转过身来把她拉近一些,仰起头悄声道:“师姐,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那晚送你回来的男人是谁啊?我都听看门的大爷说了,你看着像喝多了,那人开一辆挺好的车送你回来的。他看那男人面生,但挺坦荡的,以为是你男朋友就没好意思多问。听说他早上还去食堂买早饭给你来着…你什么时候结交的新男友我怎么不知道?那个叶律师呢,你们真没戏啦?”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念眉难以解释,暗自叹口气,“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是海叔认识的人,这回安子他们平安无事回来,也是他帮的忙。”

晓音登时来了兴趣,“是什么人啊,这么厉害?那岂不是应该好好感谢人家?”

等他们都被穆晋北从这儿赶出去的时候她大概就不会这么说了。念眉只能说:“我已经感谢过他了。不过这事儿你别跟安子提,我不想节外生枝。”

晓音撅了撅嘴,“安子哥哪有那么冲动?前两回要不是那伙人太过分,也不会出那样的事。”

念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还有你做兼职的那家模特经纪公司…”

“啊,对对对,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kevin说你面试甄选没问题,让你这周抽个时间去试镜呢,要是好的话这回就能直接拍个杂志封面。”晓音话里话外隐隐都是羡慕,要知道当初她刚接活儿的时候哪有一来就能拍杂志封面这样的好事儿。

“不是,我…”

“哎哎哎,开场了啊,都准备好了没有?春香,春香先上!”

念眉的话没来得及出口,演出就要开场,晓音把辫子一甩朝她笑了笑,“我先上了啊师姐。”

念眉只得点点头。本来想要提醒她,如果可以的话兼职的活儿就先别做了,或者换别家公司,穆晋北再怎么小打小闹在那个模特经纪公司里也有股份,再跟他有进一步的牵扯,不知会有多麻烦。

最郁闷的是,她没想到穆晋北居然又来看他们演出。起先是坐在最角落的一个位置,等她唱了半折戏留意到他的时候,他早就抱着双臂堂而皇之地睡着了。后半场他换了座位,又是前排最中间的位置,身边多了一男一女两个人,都是年纪教长的中年人,他不时低声与他们耳语,倒是没有再打瞌睡。

那天摊牌说要收购昆剧团的时候那么冠冕堂皇,其实是为了随时随地能听曲睡觉吧?

她不想理会他,可是抵不住散场之后他自己熟门熟路地找到后台来,身旁还跟着一脸油汗的王海和刚才看到的那对中年男女,前呼后拥的。

她别过脸装作没看见,晓音最会察言观色,嘴又甜,跑过去拉住王海的胳膊道:“海叔,你找师姐啊,什么事儿?”

王海点头,朝念眉招手道:“念眉,快来快来!”

这下躲不过去了,念眉只好施施然走过去,“海叔,什么事?”

“这位穆先生,你还记得吧?还有他旁边这两位,是市里分管文化的钱老师和李老师,这次文化节的很多工作就是由他们负责的。”

念眉只得略过穆晋北眼里兴味盎然的目光,撑起笑容跟那两位老师握手,“您好,我叫沈念眉。”

中年男人很随和,“你好,久仰大名了。敝姓钱,当年乔凤颜老师还活跃在舞台上的时候我就来枫塘剧院看过她的戏。没想到一转眼,她的高徒都已经独当一面了。”

听他提到重病中的恩师,念眉眸色一黯,“老师现在身体不太好,所以我只能当那廖化,暂时做先锋。”

一旁的李女士道:“沈小姐你太谦虚了,我们看过你的戏,真不愧是名师出高徒啊!连穆先生这样的年轻人都说你唱的好,可见要把咱们古老传统的文化盘活,让更多现代人懂得欣赏,还是要靠你们这些新鲜血液的力量啊!”

如果听曲睡着也能算欣赏的话…念眉不吭声,穆晋北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啊,我觉得沈小姐的唱腔优美而且极具感染力,而且在如今整体环境并不景气的环境下,南苑昆剧团还一直在坚持高质量的演出,我觉得很不容易。”

这两句话倒是很像样,但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

“是啊,这次苏城文化节你们表现也很出色,上座率虽然不是很高,但传统文化的复兴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还需要多方面的努力。国内几大昆班近年都搞了很多巡演,还给优秀的青年演员做巡回展览演出,以吸引年轻的消费群体。这次我们来,就是想邀请你们南苑的优秀青年演员做专场演出,走近高校啊、社区啊,效法那些大昆剧团的做法,对你们将来的发展也是有好处的。”

念眉微微一愣,这倒的的确确是件好事,“可是…会不会耽误平时的演出?”

“这个你可以放心,时间安排上我们好商量,况且有的演出本来也是要在剧院舞台进行的,演出密度也不会太大。”

念眉欣慰地点头,这样说来真的是难得的好机会。她轻揽住身旁程晓音的肩膀,“我们剧团里的演员大多很年轻,而且底子都很好,是需要更多的机会让大家认识他们。我这位师妹程晓音是戏曲学院科班出身,活泼旦唱的好,本工女小生,很难得的。”

程晓音闻弦歌而知雅意,明白念眉要推举她去,骄傲地挺了挺胸。

李女士有点尴尬,“呃…实际上我们觉得沈小姐你和夏安两位演员就够了,他今天不在,麻烦你通知他这个消息。报名的表格我们已经交给了王经理,你们填妥了快递给我们就行。”

晓音脸上的神采一下子就黯淡下去,等人一走,就委屈愤懑地说:“既然人选都定好了,还特意跑来说什么说,直接让你们去填表不就行了吗?”

王海低叱她,“别不懂事,青年演员也是要论资排辈的,你师哥师姐都还没出去过,哪那么快轮到你?”

晓音哼了一声,坐到旁边椅子上生闷气。

念眉俯身安慰她,“你先别气,这事儿还没有定论,报名表不交上去就不算数。等会儿我跟两位老师说说,团里现在群龙无首,日常的事情得有人打理负责,我走不开,让你跟安子去最合适,行吗?”

晓音软化了些,可嘴上还是说:“这样去求来的有什么意思,不去就不去吧,你跟安子哥去!反正他前两天还骂我来着,我还不稀罕跟他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