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肃端感激地看了何雪青一眼,然后心虚地讪笑着。

今日的气氛十分融洽,吃饭时,江晓蓉难得兴致颇高,还开了一瓶红酒与三人畅饮。沈肃端自己吃得不多,一直忙着替她们服务,剥虾、夹菜、倒饮料、添饭,忙个不停。

何雪青接过他剥的虾,笑着说道,“你别忙活了,我又不是外人,你只给阿姨剥就行了。”

沈肃端心情高兴,说话也变得活泼起来,“没关系,把你们两位伺候好了,我才能有好日子过。”

江晓蓉看了儿子一眼,嗔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倒说说,我们俩谁不让你好过了?”

大家一齐笑了,江婉也陪着他们笑。

吃完饭后,众人又象征性地分吃了蛋糕。

何雪青又坐了一会儿才告辞离开。

沈肃端仍跟往常一样送她出门。

一路上,他不住地看她,何雪青被看得发窘,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了?难道我脸上长花了?”

沈肃端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句,“你本来就是一朵花。”这话虽然不新鲜,但由他嘴里说出来也属难得。

两人一起走到树荫里,沈肃端站住了,他迟疑一阵,说道,“雪青,今日太谢谢你了。”

何雪青说,“不用跟我客气,只要阿姨高兴就好。”

沈肃端踟蹰着说道,“雪青,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可以再进一步发展,要不按本地习俗,咱们先订婚?”

何雪青微微惊讶,“订婚?”

沈肃端索性趁此机会一起说了,“订婚后,我们可以一起搬出去,你要觉得合适,咱们年底就结婚。”

何雪青沉默着,她总觉得她和沈肃端的关系才刚起步,就要订婚结婚,似乎有些为时过早。

何雪青想了一会儿,答道,“我考虑一下吧。”

沈肃端松了一口气,“好的。”

两人在树林里分了手,何雪青沿着林荫道绕着圈子往家走去。

五月的阳光明媚鲜亮,路旁花坛里的月季花开得正艳,她的心情也跟今日的天气一样晴好。

她正慢慢踱步走着,迎面却碰上了沈千源。他从鹅卵石小径那边走来,一边走一边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头,何雪青猜测他准是心情不好,他小时候就是这样,心情一不好就爱踢石头踢树。

第十九章等你改变决定

她远远地看着他,他穿着很简单的白色体恤、牛仔短裤、白色运动鞋,像是刚运动完,一头浓密地自来卷上有些濡湿,脸上尚带着晶莹的汗珠,肤色在阳光下散发着健康的光泽。

何雪青有一种想要避开他的冲动,可惜路太窄,她无法躲避,同时又觉得这样做显得未免可笑。

两人在花坛中间狭路相逢。

一块鹅卵石骨碌碌地滚到她脚下。

这都多大了,还干小时候的勾当?何雪青不由得又想起了这家伙小时候总朝她扔东西的事情。

沈千源今日不知中了什么邪,一句话不说,只顾朝她踢石头。

何雪青出口揶揄,“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这么会玩?”

沈千源终于不踢石头了,挡在她面前,挡住一片阳光。

“你觉得那个苏格拉敏怎么样?”他突兀地问。

“很好啊,又漂亮又有个性。”这是诚心地赞美。

沈千源盯着她的脸,“一点都不吃醋?”

何雪青急声说,“我为什么要吃醋?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沈千源突然又不说话了。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对站着。

何雪青突然想起来,沈千源似乎很少到沈肃端家里去,按理说,他父母都在国外,几个姑姑离得也远,只有一个伯母,本应来往密切才对,但他却很少上门。

她好奇地问,“你怎么不常去江阿姨家?”

沈千源双手插兜,两眼望天,淡淡地说,“不爱去,觉得压抑。”

何雪青笑了笑。

沈千源接着又说,“别人的家是躲避风浪的港湾,他们家是军港。我伯母那人连吃香蕉从哪头开始都能给我建议。”

何雪青有些惊讶,“不是吧,江阿姨有这么夸张吗?”

沈千源突然想起了什么,忙说道,“你别以为我居心叵测地说她坏话,我不是那种人,也许她只是针对我,伯母那人还是挺有界限感的,对外人不会多管,但对自己亲近的人十分上心。”

何雪青笑笑,“我倒没往这方面想,因为我清楚你不是那种背后说人坏话的人。”

沈千源的双眸一亮,“你真的这么想?”

何雪青顿了顿,又说,“因为你有坏话都喜欢当人面说。”

沈千源:“…”

半晌,他恨恨地说,“真希望赶紧下雪。”何雪青被他这跳跃思维弄糊涂了。

只听他接着说道,“那样,我就可以团雪球砸你了。”

何雪青格格地笑了起来。

沈千源看着她的笑脸,不禁也跟着笑起来,笑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笑容戛然而止。

“你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

“还行。”

他盯着她的眼睛,嘴角扬起一抹嘲讽,“我差点忘了,你刚刚恭祝了太后娘娘的生辰,她老人家应该龙颜大悦,所以你也跟着高兴是不是?”

何雪青假装没听出他语气中的酸味,故作平淡地问,“你也知道今天是江阿姨的生日?”

“又是买蛋糕又是买花的能猜不出来吗?”

“你跟踪我?”

“你想多了。刚好路过。”路过商场路过花店又路过蛋糕店而已。

何雪青松了一口气,她觉得没必要再说下去了。她侧身让开,示意他先过去。

沈千源站着不动。

何雪青不理会他,硬从他身边挤过去,把他挤得趔趄了一下。

两人侧身而过的时候,他的声音在她的头顶想起,“你一个当惯公主的人去学专业丫环江婉那样的做派,你不觉得委屈吗?何至于此?”

何雪青的心坎被他轻轻一击,脚步不由停顿下来。

她冷静地接道,“我不是什么公主,哪有资格得公主病。”再说了,她只是多费点心思而已,江阿姨又是长辈,她也没觉得有多委屈。

沈千源冷笑,“相比女奴病,还是公主病更可爱些。”

何雪青被他这句话激怒了,她转过身狠狠地瞪着他。

沈千源像是要故意刺激她似的。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淡淡的失望和嘲讽,“我离开你的那些年,曾不止一次地想,当年那个总是欺负我的女孩子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还是颐指气使的女王,抑或是优雅的淑女,但我从没想到过,你会变成如今这样:你变得不敢爱不敢恨,你苟且于现实,妥协于世俗,可笑的是你偏偏还以为这是成熟和成长。”

沈千源的话像一记重拳狠狠砸在何雪青的胸口,她的心口又闷又痛,又像是某种隐蔽的伤疤被人猝不及防地揭起,丝丝地抽疼。

她盯着沈千源,嘴唇颤抖着,声音又急又快,“你以为我不想任性不想恣意而为吗?但人活在这个世上完全可以任性吗?谁没有适度的妥协过?这个世界,只有有资本的人才有权利任性。否则,越任性越惨。而我没有那种资本。”

“小时候我也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是公主,总以为自己独一无二,其实后来发现大家都差不多。

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有着中等略偏上的容貌,有着中等略偏上的家境,工作不上不下,性格有优点也有缺点,像我这样的女孩本城有几万个。

我22岁时还天真的以为我可以不在乎世人的看法,但现在当我身边的人都在劝我妥协,当我的至亲也开始动摇时,我不由自主的开始怀疑自己的坚持。就像考试时,周围的人都交卷了,你还没写完,这种焦急你懂吗?也许你会说,在西方国家,女人别说是27就是47也没事,可你别忘了,我生活在中国,生活在中国内陆偏保守的二三线城市。我只是一个俗人,我不能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当我一个人对抗整个群体,其中还包括至亲的时候,即使占理也非常痛苦。这种感觉你明白吗?你根本不明白,你只会站着说话不腰疼!”

多时的委屈和愤懑一齐朝她涌来,眼泪险些喷涌而出。

沈千源被她的眼泪吓得手足无措。他故作出来的冷漠和嘲讽顿时一扫而光,眼中、脸上全是满满的疼惜和内疚。

他用衬衫的袖子慌乱地拭去她的眼泪,声音轻柔:“别人卷子交的早,说不定是瞎写的。你是公主,一直都是。”

何雪青突然甩开他的手,不顾他的呼喊一路狂奔回家。沈千源想追上去,又怕小区的熟人看见胡乱议论。他只好绕路到她家楼下,看着她上楼。

何雪青到家时,发现手机里有一条新短信,是沈千源发来的:对不起,请原谅我。我改变不了你的决定,但我会一直等你改变决定。”

第二十章婆媳谈判

何雪青看着这条短信,良久无语。事后冷静下来想想,自己刚才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情绪。

沈肃端是她喜欢的,她并不觉得是将就。唯一让她心情复杂的是放下身段讨好江晓蓉这事。她从小就不是一个善于取悦于人的孩子,要不然,也不至于与亲生母亲和外婆的关系那么差了。她连自己的爷爷都没这么讨好过,现在却去讨好一个外人。说到底她心里还是不愿意的。但白冰说服了她,她自己也说服了自己,没想到却被沈千源一语戳破,她大概是恼羞成怒,再加上多日的委屈,才对他发火。

她想了一下,回他:接受你的道歉,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另,我做什么事都喜欢一心一意。祝你幸福。

几秒钟后,沈千源回了她一条:对不起,我忽略了国外与国内环境的不同,男性与女性的不同,我现在理解了你的立场和难处,我承认我是被妒忌冲昏了头脑才说那些话,才口不择言。

何雪青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回他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发了一条:为了表示歉意,我请你吃饭好吗?

何雪青只好回他:不用,以后我们还是少见面。

从这天起,她与沈千源的关系越来越尴尬,她有意避开他。有好几次,沈千源约她出来都被她拒绝了。两人碰面时,她也是十分疏离客气。两人的异常也引起了白冰和与非非的注意。

于非非一脸惊讶:“不会吧?那个小嫩草对你…”接着她话锋一转:“不过,我还是觉得咱们的男神适合你,让人有安全感,那个小嫩草,还是算了吧,他比越越还小几个月呢,还没到法定婚龄。我怕他的热情来得快去也得快,咱们现在耽搁不起。你看看文章和马伊琍的结局。”

白冰也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何雪青,“人这样做是对的,这瓜田李下的,容易让人多想。万一传到江阿姨和沈肃端那里就不好说了,而且他们还是亲戚,将来见了面都彼此尴尬。”

何雪青看着两个好朋友,笑笑没说话。

最后连爷爷也察觉到了什么,语重心长地教育了她一通:“这男孩子本就比女孩子成熟得晚,找个比你小的就跟找个儿子似的,得处处照顾他迁就他,为他操碎了心。还是肃端跟你最合适,他稳重成熟有礼貌,年龄也合适,”

何雪青心不在焉地应答着。

自从过生日之事后,何雪青用心与江晓蓉相处,两人的关系也比以前融洽了许多。

沈肃端看着十分高兴,便趁此机会和母亲商量订婚的事。

江晓蓉放下织了一半的毛衣,淡淡地问道:“你跟雪青谈你们将来要生几个孩子以及家庭规划之类的事情了吗?”

沈肃端说:“妈,现在谈这些还为时过早吧?”

江笑蓉微微一笑,“早吗?你们已经不是少男少女了,谈恋爱不谈这些实际的问题,难道整天谈些风花雪月?”

沈肃端一脸无奈,“妈,您不会连我的感情也要参与吧?而且无论年纪大小,恋爱过程都是一样的,一切都该是水到渠成的事。”

江晓蓉沉默了一会,接着一脸寥落地叹息道,“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你也要成家了。唉,你们沈家还倒好,好歹你还有几个堂兄弟。可是你外公家…你的几个舅舅都不在了,想我们江家当年偌大一个家族,如今人丁如此凋零。”

沈肃端好声安慰,“妈,江家不还有小婉吗?”

江晓蓉看了看小婉的房间,压低声音说,“她是收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肃端劝她:“妈,您在国外呆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是残留这些封建思想?”

江晓蓉愠怒,“我即便呆上一百年,骨子里还是中国人,血脉传承是咱们中国人最看重的事。”

沈肃端不知该如何接话。

江晓蓉的语气不觉又缓和下来,“好在现在不比从前了,政策变了,咱们家也养得起,你们将来可以考虑多生几个孩子。”

沈肃端脸色不觉一变,站起身来,“妈,您该知道的,生育权在女方,生几个不应该由咱们单方面做决定,只能双方商量着来。”

江晓蓉看着儿子,半晌没有开口。

沈肃端并没有问何雪青这些事情,他已经开始悄悄着手找房子准备搬出去。江晓蓉却打电话把何雪青约到了家里来。

江晓蓉拿出点心零食热情招待何雪青,两一边一喝茶一边随意闲聊。

东拉西扯一会后,江晓蓉便找了话头试探何雪青:“雪青,你有没有考虑过将来要生几个孩子?”

何雪青不由得一怔,上次她觉得那个同住的问题为时过早,现在这个更早。

不过她同时又觉得谈恋爱不光是看电影吃饭约会,还要试探对方及其家人的各种三观,早些倒也无妨。

她想了想,答道,“阿姨,说实话我还真没考虑这方面的问题。”

“嗯,没关系,现在开始考虑也不迟。”

何雪青笑了笑。

江晓蓉娓娓道来,“我们江家以前是苏城当地的望族,人口繁盛,可惜的是现在都凋零了。肃端的舅舅死不瞑目,说江家要绝后了,还说要肃端将来多生一个孩子随江姓。”

何雪青心里咯噔一下。

她停顿了片刻,慢慢地说,“阿姨,咱们都是女人,您应该知道女人生育的痛苦和要付出的代价。而且今时不比往日,现代女性既要工作还要顾及家里,蜡烛两头烧。职场竞争激烈,新人辈出,耽搁个几年,再重返职场,整个天地都变了。这种情况下,别说是几个,就是两个都顾不过来。”

江晓蓉看着何雪青,笑容极淡,“我也是女人,自然理解这种痛苦,可是每一代的女人不都这么熬过来的吗?像我们那时也是一边带孩子一边上班,何况我也可以帮你们带孩子。”

何雪青说,“阿姨您懂的,时代在进步,每一代人的诉求各不相同,像我曾奶奶那辈人,觉得能够上学读书不缠足就是天大的造化;像你们那一代,觉得能自主选择自己的命运就已经很满足,到了我们这一代,诉求又不同了。若是现在还有人对咱们说:都让你们上学了,不缠足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大家只会觉得可笑。”

江晓蓉停顿了一下静静地看着何雪青,何雪青也微笑着望着她。

何雪青想了想又说,“阿姨,其实我家也是几代单传。不过我爷爷说,他不怎么讲究这个,他说血脉传承之类的,其实看开了挺虚妄的。人过好自己这一生就行了,到了大限之期,两眼一闭,万事不知,还管上面的子孙如何。”

江晓蓉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顾左右而言他:“你大学学的什么专业。”

何雪青答,“历史。”

江晓蓉微笑,“怪不得。”

何雪青也没追问怪不得什么,她礼貌地笑着,假装低头喝水没再说话。

江晓蓉停了一会儿,又开口道,“我们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家境尚可,房产也有几处,肃端的舅舅也给他留了些财产。其实若是觉得职场辛苦,当全职主妇也行。肃端在外面打拼事业,家里也需要一个贤内助,以免除他的后顾之忧,将来对孩子的教育也好。”

何雪青紧紧握着茶杯,正要开口回话,这时沈肃端回来了。

他看到何雪青,一脸含蓄地雀跃。

何雪青冲他笑了笑,说家里还有事要回家,沈肃端一脸不舍,“怎么我才回来你就要走,你再坐一会儿不行吗?”

何雪青正在迟疑,江晓蓉却站起身笑着说,“雪青,你再坐一会儿,我跟小婉去趟超市。”

江婉闻声从房里悄悄走了出来,像一道影子似地跟在江晓蓉身后。

何雪青看着她们两人的身影,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沈肃端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不对,等两人一离开,他便问,“雪青,你跟我妈怎么了?”

何雪青实话实说:“阿姨刚刚跟我探讨将来要几个孩子的事。”

沈肃端既无奈又有些腼腆,这种问题怎么这么早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