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干嘛?报仇?还是觉得…我…”

钱汝铭愣了一下,挤了一大堆洗洁精在盆里,慢斯条理地用抹布擦洗着碗碟:“就是挺想你的,来看看你。”

弯弯给那个“想”字击中,嘴唇动了半天,也没抖出一句话。

“咱们的事我仔细想过了,是我不好——那时候你那么激动,李天想又一直捣乱,你思维模式肯定受她影响。”钱汝铭把手冲干净,拉了椅子坐到她对面,“我们能遇上,是缘分;分开,是误会——就是当不成伴侣,感情总是比别人好点吧?起码,做朋友是没差的吧?”

他突然这么严肃,弯弯一下子答不上来上了,呆愣半天,粗声嘟囔了句:“我从来不吃回头草的!”

“你又不是畜生。”

“…”

钱汝铭看着她笑:“我也不是草啊。”

弯弯终于给他逗乐了,嘴巴一咧接着立马板起脸:“那你去跟林进俊道个歉,他在追求我同事,跟我没关系,用不着你打抱不平。”

钱汝铭神色一动,点头:“住这儿习惯不?”

“习惯。”

钱汝铭四下里一打量,然后和大宝招呼:“傻鸟?”

大宝悚然大惊,要不是隔着笼子,直接就蹦弯弯怀里去了。弯弯弹了他一下,拎着笼子放到一边。钱汝铭起身回厨房,一边哼着古里古怪的曲子,一边洗着碗筷。

弯弯瞄了他背影两眼,摁着遥控器:“那个,谢谢了。”

钱汝铭停顿了一下,回头冲她笑笑。

弯弯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犹豫了半天,又问:“我昨天看到报纸了,事情有进展了?”钱汝铭这回倒是不像以前,不是转移话题就是沉默不答:“嗯,是有点新线索——我也搬家了。”

弯弯“哦”了一声,又换了个台:“那你也都想起来了?”

钱汝铭又沉默了,然后低低地“哼”了一声,不知是默认还是敷衍。弯弯也不再说话,收拾打扫完,他解下围裙整理了下衣服,竟然就告辞走人了。

弯弯帮着打开门,别别扭扭地跟他握了回手:“我们就跟以前一样,当朋友吧。”

钱汝铭热情地回握了下,抬手揉揉她脑袋,下楼去了。

弯弯站在客厅窗户边往下看,隔着二楼的那株丝瓜藤,钱汝铭的身影渐渐走到拐角处,然后转身,给路灯拖了下影子,就被围墙挡住,再也看不见了。

三月阳春,夜风里带着点暖意,也带着点缠绵。

旧年早已经结束,新的年份却刚开始不久,草木新绿,万花争艳。

第三十六章、花香

弯弯住的虽然是郊区,访客却一直不少。李天想不时会来蹭个饭搭个伙,周维闵也理所当然的跑过来为真爱奋斗——虽然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好歹也还算个热情洋溢的哥们。

“孟排球,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我到底哪里不好,她怎么就不开窍呢?”

周维闵猛灌了口水,伸手去够桌子上的苹果,眼神哀怨表情悲恸。弯弯撇撇嘴,看看表:“都快九点了,我明天还上班呢,你不回去啊?”

周维闵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明天休息。”

“你休息,我要上班!”

周维闵犹豫了一下:“你不是说她晚上要过来的?”

弯弯瞪大眼睛:“我什么时候…”

门铃叮叮叮响了起来,周维闵两眼发光几欲直立,一个劲的催促她:“快去开门!”弯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走过去趴猫眼上瞅了瞅,脸色刷地变了。

周维闵拉拉衣服,苹果也不吃了,见她趴着不动,扳着她胳膊往外后一拉,直接拉开门:“谁呀?”

明明是疑问的语气,他说出来却带着点颤抖的兴奋劲。外面的那位窄衬衫灰裤子,手里还拎着盆花,看见他明显愣了一下。

周维闵也没想到会看见钱汝铭,扭头瞅瞅弯弯:“孟排球,你不是不吃回头草的?”

弯弯脸色阴暗:“你才吃草!我跟他就朋友而已——你来干嘛?”

钱汝铭瞄了眼周维闵,笑笑,然后冲她扬扬手里的花盆:“刺玫,吸收辐射的。”弯弯打量了两眼,接过来,顺手放在一边:“谢谢啊。”

周维闵瞟了瞟眼那只褐色小盆,脱口说道:“跟我们家种的月季挺像的嘛。”

弯弯眼珠子一转:“月季?”

钱汝铭干咳一声,点头:“差不多,都是蔷薇科…哎,你干嘛?”

周维闵托起那花,瞄了几眼,突然哈哈大笑,接着放下盆子,拿起那只吃了半个的苹果,一边啃一边告辞了。

弯弯给他笑得眼皮直跳,正想问话,钱汝铭却跟尾巴似的跟在他们后头:“你屋子里没人,我一个人待着不方便吧?”

弯弯一怔,周维闵拍拍她肩膀,附着她耳朵咕哝:“刺玫就是玫瑰——我家老爷子天天伺弄这个,错了我脑袋给你当球踢!”

弯弯“啊”地傻眼了,玫瑰她倒是收过的,这么个隐晦的收法还是第一次。

难不成,墙先生…害羞?

弯弯回头看了眼笑得异常冷静的钱汝铭,飞快地甩掉这个恐怖的想法——猪上树了他也不会害羞啊,没几个月前还大大咧咧地当着人面换衣服呢。

眼看周维闵快消失在楼梯拐角了,钱汝铭才慢悠悠地开口:“周先生学问真不错,我也是听人这么叫,就跟念。才疏学浅…”

弯弯听得牙酸,大步走回来:“你现在说话怎么这样了?不伦不类阴阳怪气的,玫瑰就玫瑰,我没那么自恋——这什么颜色的啊?”

钱汝铭转身跟进屋,顺手把门带上:“红的——晚上九点多还留男人在屋子里,你对他倒是挺放心的。”

弯弯停下脚步,看看时间,点头:“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也该回去了。”

钱汝铭哼了一声,大大方方地在椅子上坐下:“我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钱汝铭理所当然的打量了她两眼,再指指自己:“你什么我没看过?我什么你没看过?”弯弯张口结舌,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没看过…”

钱汝铭猛抬起头,眼神分明就在说“你明明看过啊,难道装失忆想再看一次?”。

弯弯发现他真是变了,别的不说,光那眼神姿态,就跟昔日温温柔柔的墙壁先生大相径庭。见他站起来,她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钱汝铭似乎有点儿受伤,坐回去半天没吭声。

弯弯在他对面坐下:“墙,算了吧。咱们做不了朋友,我这人就这样,没法…没法像你一样…”她深吸口气,下定决心似的:“我玩不起。”

钱汝铭手指按在茶几上,沉默着看着她,然后站起来,探过半个身体凝视着她。弯弯不禁笑出声:“你拍电影呢!”说着就要站起来。

钱汝铭忽然伸手抱住她:“我你一直挺喜欢你的,没骗你。”

弯弯挣扎了两下,有点发火了:“放开!”又来了,暧昧暧昧,一个大男人坦白点成熟点会死啊?

又或者,这就是所谓的风流?吊着人增加生活情趣?

弯弯越想越火,手脚齐齐开始挣扎攻击。

钱汝铭死抱住她,小腿上挨了好几下,胳膊也青了:“别闹,别闹,你记得我跟你说的故事不?那天我们在琉璃厂…”弯弯猛地一脚踩在他脚趾上,终于成功推开他:“所以呢?你忘不了她?你以前感情失败关我什么事,谁没失败过,你失恋的次数连我的零头都没有!”

钱汝铭张张嘴,叹口气,然后一把从裤子口袋里摸出张旧报纸的复印件,点了根烟,坐在一边猛抽。

——泛黄的纸质,上面隐约是两个人,旁边用繁体竖写着几个大字,依稀可以辨别出“徐钱联姻”“钱徐岑佩”“钱刻俭新婚”等字样。

弯弯看了两眼,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然后猛地反应过来:“…徐、徐岑佩嫁给了你兄弟?”

钱汝铭冷笑不答,眼神渐渐地阴狠起来,在一片烟雾缭绕中看着她。那表情很是狰狞,但更多的,却是种疯狂:

“我这一次就把命都赔上了——够不够抵上你的几十次?”

弯弯倏地打了个寒战,河边青年温柔的神色恍似还在眼前:

我当年,在这儿跟一个女孩求过婚。

那女孩说,等这儿的柳树全绿了,等月亮能在柳梢上埋下半张脸了,她就嫁给我。

怎么有女孩子这么好看呢,纯洁得像是从写意画里走出来似的。

她这时才想起来,自始至终,他都没提到那女孩对这份感情的回应。

钱汝铭见她不说话,叹了口气,揉揉她的脑袋:“这样,你还会想要站到她的位置上去?”

弯弯张张嘴,没发出声——位置?她的位置?徐岑佩的位置?

那仇恨已经大到连一个称呼都要去计较,去憎恶?!

钱汝铭把烟头熄灭,挨到她边上,然后极其自然的搂住她:“女朋友、恋人、未婚妻…最后…”

他顿了一下,拿脑袋顶着她肩膀:“做你的枕边人——把刀子从心口捅进去,用斧头把骨头劈开,筋肉割不断就用剁…血会喷到墙上,会流到地板上,碎肉不处理好的话,还会腐烂发臭…”

弯弯躲了一下,却被他拽住:“要房子荒废起来的话,用触景伤情这个借口好不好?”

地板被换过,墙壁被重新粉刷翻新,小楼周围种满散发出浓郁香味的水栀花,在有风的午后,被暖暖的太阳光照耀着,一丛丛一簇簇,好不壮观。

可是,这到底是为了纪念情爱,还是为了遮掩罪行?

钱汝铭搂着孟弯弯,像是抱着只巨大的抱枕:“你怎么一直发抖,乖,不怕,不怕…”

弯弯不由自主地回搂住他,胸口一阵阵的发疼,小女人的保护欲像张伞似的张开,恨不得把比自己大一大截的人搂怀里。

钱汝铭感觉了到,轻吁了口气,闷声大笑起来。

到了睡觉的点,弯弯破例没赶人。两人一起看了会电视,吃了点儿水果,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一个睡床,一个打地铺。

屋子里的灯已经关掉了,只有路灯的光从窗户外透进来。

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

弯弯翻了个身,猛地发现地板上的钱汝铭居然还睁着眼睛没有睡着。

“墙?”

“嗯。”

“睡吧。”

钱汝铭靠过来,慢慢地爬上床,连人带被子把她搂住。

弯弯挣扎了两下,没挣开,也就不再反抗。钱汝铭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你是不是也睡不着?”

弯弯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钱汝铭就按亮台灯,从放在一边的外套里摸了出个药瓶,倒了颗药丸出来:“吃了就不困了。”

弯弯吓到,跟着要坐起来,他猛地压住她,直接把药往她嘴巴里塞。弯弯给塞的咳嗽起来,他又凑过来开始吻,一边问一边安慰:“乖,没事,吃了就能睡了——你睡了我才能睡呀。”

弯弯在这一瞬间感觉到了真正的恐惧,钱汝铭在昏暗的台灯下力道越来越大,先是捂着她嘴巴,渐渐地手就移到了她脖子上,眼睛里的戾气越来越大,像是要喷涌出来:

“你听话好不好,听话,听话…”

那神情压根不是什么情感受创青年,简直就是个疯子!

弯弯掐在他胳膊上的手越来越松,最后,终于双眼翻白,昏死了过去。

钱汝铭喘了口气,呆愣地坐了一会,然后把药丸,一点一点用手指推进她嘴巴里。

房间彻底地安静下来,他抱住已然不动的身躯,晃了晃,轻唤了两声,然后猛地清醒过来,手忙脚乱地开始找手机拨电话。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到近的响起,钱汝铭抱着裹着薄毯的孟弯弯,身体一阵阵地发凉。

有只名为仇恨的野兽蛰伏在他的身体里,到了夜里,就四处叫嚣着撕咬——明明打算远离了的,到底,还是舍不得,还是牵扯进来了。

钱汝铭闭上眼,轻轻地蹭了蹭她,像是亲吻又像是告别。

她的人生还不到一半,而他,却早已经结束——剩下的都是仇恨,满满地,无处发泄的仇恨。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是太狗血了,捂脸爬走。。。

第三十七章、勇气

白天是斯文败类,晚上就是禽兽!

弯弯靠在病床上,两只眼睛瞅着天花板,一愣一愣的。李天想跟坐床沿上削苹果,一边削一边还碎碎念:“你怎么就这么倒霉——以后要是有贼进来,就是装死也不能跟人家硬碰硬!喂,听见没?”

弯弯有点木然地点点头,嘴巴里苦涩麻木,还带着点安眠药的味道。从她醒过来到现在,钱汝铭就跟空气似的消失了,连个面都没见着。

李天想把苹果递过来,弯弯张嘴含住,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脖子。李天想从包里摸出面小镜子,举在手里给她看:“看到了没?都青了!”

弯弯咀嚼的动作顿了下,又咔嚓咔嚓咬起来:“我饿了,想吃饺子。”

李天想瞪了她两眼,爽快地站起来,往外面走。弯弯爬起来,嘴里叼着苹果,够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按出个熟悉的号码,拨出。

手机干脆的嘟嘟两声,提示是个空号。

弯弯没辙了,放下手机,窝回被子里。心跳却开始加快,一下一下,又重又沉。

日子还是照过,在医院里躺了一天一夜,弯弯带着一堆检查表回到家里。李天想给她熬了点热粥,也火急火燎地赶场去了。

弯弯靠在单人床上瞅着大宝,大宝也看着她,一人一鸟,就这么呆愣愣的过了一天。第二天,还是照常上班。

只是,再没有钱汝铭的消息。

并不是说消失不见了,聊到房价股票,还是能不经意听到点只言片语;看新闻看电视,相关的经济新闻里还是有“谭章一”的名字。弯弯把那张旧报纸复印件塞进抽屉里,吁出口气,换上运动服出去跑步。

春天的夜风就是好,吹在身上不冷不热不说,还特撩拨人。她沿着马路跑了一会,拐进小超市买了几听啤酒,一口气全灌下去。上桥,继续呼哧呼哧的跑——心情好像好了点,又好像更阴郁了点。

春色如锦,该是恋爱的季节呀!

孟弯弯在大桥中间停下,胸膛里酒气翻涌,忍不住握紧拳头,对着黑漆漆的天空大叫了两声。两边的行人加快脚步纷纷绕开,她梗着脖子继续叉腰站着。

豪言壮语在胸膛里奔涌,她舔舔嘴唇,大迈步走到马路边,招手叫个出租,直奔市区的老房子。

赵顺发正蹲小区门口下棋,猛然看到孟弯弯从车上下来,一身的杀气。

“孟、孟小姐?”

弯弯咧开嘴巴冲他大笑:“赵师傅!”

赵顺发愣愣地点头,这姑娘,一惊一乍的。孟弯弯付了车钱,大摇大摆地往里面走——房东太太不肯退房租,这一整个季度的钱她都交了,回来也是天经地义的嘛。

2栋B楼还是那样的破败,整幢楼只有三楼有点儿灯光。弯弯走到二楼才想起来自己没带钥匙,一时有些气馁。

那些酒是壮胆的,可没真把人灌醉——要不然,凭她的酒品,肯定蹲天桥下唱歌去了。

她只好往李天想屋子窜了,花盆底下压着钥匙,进门铺了一排图钉。

她开了门,收拾掉图钉,给家具绊两下,勤勤恳恳地帮着收拾了下屋子,带着一脖子的乌青黑紫走到阳台上往下看。小楼后面是一大丛的水栀花,还没到开花的季节,绿油油的一片。

弯弯突然想到钱汝铭的描述,恍然想起来——既然是在水栀花开的季节,那该是在夏天…

正想得出神,冷不防看到楼下冒出条人影,弯弯一愣,眯起高度近视的眼睛往下看,还只是模糊一片。

那人靠着小区绿化带的花坛坐着,半晌,突然抬起头往上看过来。

弯弯也就两眼迷茫地看着他,那人明显停了下动作,然后站起来,快步往外走去。那姿势动作,就算只是个轮廓,她也认得的呀!

弯弯喊了一声,转身回屋拉开门,蹬蹬蹬往楼下跑。出了楼道果然不见人了,她拔腿就往小区门口跑,赵顺发摆地上代表棋子的纸片都给她带起来好几片。

马路上空荡荡一片。

“师傅,刚才看到有人出去没?往那方向去了?”

赵顺发手忙脚乱的收拾小纸片:“哪有人,就你,一直刮风似的跑来过去。”

弯弯猛地反应过来,回头又冲向2栋B楼的后面。

赵顺发睁眼看着她又跑远了,心里不禁感慨这姑娘体力真不错,一身的运动神经呀!

弯弯跑到楼后面,眯着眼睛四下瞅了瞅,扯开嗓子喊:“谭——章——一!”

没人应答。

“钱——汝——铭!”

嗓门又大又亮,很快就引来附近住户的唠叨和抱怨了。她正要继续狮子吼,小松树后面的人走出来了,语气无奈而苦恼:“别喊了,我在呢。”

弯弯便大睁着眼睛看他,可惜视力实在太差,加上光线又不好,压根连鼻子眼睛都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