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活得这么累,就是源于此!

"你要那些画的代价就是破产,这个你比我更清楚啊,"文弘毅对于他的执迷不悟,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画能当饭吃吗?"

"我没有别的选择,弘毅,这场决斗很多年前就开始了,而碧昂无疑就是这场决斗的牺牲品,牺牲的原因就是她曾经拥有的那些画。那个女人,她所谓的养母南希夫人千方百计就想得到碧昂的画,为此不惜把碧昂往火坑里推。碧昂,多么柔弱,最后只能白白地牺牲掉,可是那个女人还不罢休,她要把手里的画变成现钱,最好的买家自然就是我,因为她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想得到那些画…"

"你就如她的愿?"

"不是如她的愿,是如我的愿,当年因为我的猜忌和固执,失去了碧昂,我欠碧昂太多太多,多到再活两辈子都还不清,而唯一能让我有所弥补的,就是帮她找回那些画。因为也只有我知道,那些画对于可怜的碧昂有多重要,对冷翠同样重要,不期望她能因此回头,但至少让她明白,为她我已经做到了我能做的…一切,而我做这一切只是想告诉她,我有多么爱她,又多么期待她也能爱我…"

他这么说时,脸像向日葵朝着太阳那样,梦幻般的光芒整个地罩住了他。事实上他说的这些话,在说之前并不确定,可这么一说,心里隐隐约约的想法就清晰地突出来,好像拨开云雾,月亮就明朗地照在他头顶一样。

文弘毅看着他,不再说话。

这个男人的深情,不是常人所能理解。

他在心里替冷翠叹息,"多好的一个人,冷翠,你不该跑的!"

祝希尧不明白他心里所想,拍拍他的肩膀说,"弘毅,谢谢你肯听我说这些,现在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是疯子,只有你当我是正常的…"

"可你破产后怎么办?"文弘毅问到了最实际的问题。

"不会差到哪去的,无非就是生活简单点而已,我又不是没穷过,"祝希尧自嘲地笑了起来,"我最穷的时候,比你想象的还要穷。" 第114节:第十三章 深夜掘墓人(6)

说着他把目光望向了酒吧的顶棚,默不作声地仰着下巴,神情整个儿变了,刚才那么激动的情绪荡然无存,他的记忆随着酒吧迷幻的灯光回到了过去…

从酒吧出来,他已经是醉眼蒙眬。

文弘毅问他要去哪儿,他含糊不清地答,"普…普罗旺斯…"

他没有带司机来,可是他这个样子怎么驾得了车,文弘毅只好送他回去。佛罗伦萨的夏夜漫天繁星,狭窄的石板路行人稀少,很是宁静。而当车子驶出城区进入山冈的林荫道时,车窗外呈现的是另一种别样的田园夜景,只见月光水银般地流淌在丘陵和密林上,一轮残月悬挂在树梢上,清冷的月光,透过稀稀疏疏的树叶洒了一地,让人颇有些不忍碾过。

"在阿维庸的桥上,让我们跳舞,在阿维庸的桥上,让我们围着圆圈跳舞…"

祝希尧看来是真醉了,摇晃着脑袋,望着车窗外疾驰的风景居然唱起了歌。是首法国儿歌。文弘毅也懂法语,看了看他,笑着说,"你怎么也唱儿歌…"

"这歌…"他望着树上地上不断往后倒退的碎碎的月光,口齿不清地说,"我以前经常唱给碧昂听,后来又唱给冷翠听,每次她听这歌就安静得想要入睡,现在她听不到我的歌,还会安静地入睡吗?冷翠,听得到我的歌吗?冷翠…"

一路上,他都在唤着她的名字。

文弘毅感觉喉咙好似被什么哽住了似的,眼眶也变得潮湿。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同情这个男人。到了天使之翼,他把他扶进客厅安顿好,正欲离开,祝希尧一把拉住他,"别走,帮我个忙,帮个忙,弘毅…"

"什么事?"

"陪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墓…墓地…"

文弘毅当他还在说酒话,"你好些休息吧,睡醒了就什么事都没了。"

"不,弘毅,求你陪我去,"祝希尧死拽住他,"我过两天就要去普罗旺斯,我要带碧昂去,很多年前我就答应了她的,在她死后要…要将她的骨灰葬在普罗旺斯,我不能违背诺言,如果不实现,我怕自己再也没有机会…"

墓地,一片凄清的月光。

"就当我没有来过这世上"这话映在月光下犹自显得凄凉。

祝希尧半蹲在碑石前,一遍遍地抚摸这句话,继而又亲吻着碧昂的照片,"对不起,到现在才来接你,等得很辛苦吧?碧昂…"

他忽然哭了起来,哽咽得没法再说下去,颤抖着身子,孩子一样地捂住了脸,文弘毅和旁边的管家扶起他,他还在语不成句地哭泣,"为什么,你就不能多等等呢?你应该知道,我那么爱你,哪怕就剩半条命也会去桥上见你的。为了等待这天,我耗尽了十年光阴,我就像一个赌徒,把全部的幸福和希望都押上赌台…可是你终究还是背叛了自己的诺言,这是你许下的诺言,却自己先违背,只差几个月,几个月啊!你就等不及要一个人上路!天知道,我真是带着全部的希望去见你的…"

"别这样,希尧…"文弘毅扶住不断摇晃着身子的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劝解。

他却还在继续说:"我多蠢啊,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了你的诺言,所以,无论我怎样痛苦挣扎都是活该!!可是碧昂,我爱你,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人还会像我这样爱你,再也不会有。我甚至将这份爱延续到了你妹妹的身上,期望上天能怜悯我,赐予我同等的爱,给我一次重生的机会,可是…可是这次我又输了,输得更惨!碧昂,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爱一个人也有错,要遭受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

文弘毅知道,再这样耗下去,他会崩溃。

"好了,别再这样,我们来接碧昂小姐吧。"

他这才渐渐平静,示意管家和几个男佣动手。

墓碑后面的草皮被铲掉后,露出潮湿的泥土…

夜风带着树叶的清香,自远处飘来,空气中似有露水的味道,凉凉的,一直凉到人的心底。时光仿佛凝固,沉睡的佳人就要在这一刻展露她绝世的容颜。这样的爱情,这样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是上帝赋予。所以,请醒来吧,我的爱人,随我远走,我将带你到那美丽的薰衣草故乡,从此枕着花香入眠,不再寂寞。原谅我的迟疑,让你等到荒草丛生才来见你,一切只因我太爱你,无法面对你在地下永久地长眠,我不知道你是否还在等待,等待有一天我也在这地下伴你长眠…

4

清晨,冷翠被窗外的鸟儿叫醒。

她睁开眼睛,阳光透过白色纱帘照进房间,照得地毯上的印第安图案格外鲜艳明亮。一只黑灰色羽毛的小鸟在窗台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好奇地"张望"着床上慵懒的公主。冷翠睡的床就是典型的公主床,床的四角竖着四根大圆柱子,柱子上面又缠着浅紫色帷幔,每有风吹进来,轻盈的帷幔就随风飘飞,非常浪漫。

这床是碧昂睡过的。 第115节:第十三章 深夜掘墓人(7)

冷翠穿着白色睡袍,光着脚下了床,推开窗边的一扇小门,径直走到了露台上。很清新的空气,感觉连阳光都很新鲜。从高岗向下望,花园外面是野花缤纷的茵茵草坡,草坡下面的薰衣草花田还笼罩在一片晨雾中,花香袭人,与法南阳光争艳的向日葵更是满山遍野地绽放,花田恣意奔放地占据着山峦。这些艳丽的色泽,正是普罗旺斯的标记。翠绿的山谷整个儿被这浓艳的色彩装饰,微微辛辣的香味混合着青草芬芳,交织成法国南部最令人难忘的气息,感觉就像是一个薰衣草的王国。

1888年初至1890年春天,凡·高在普罗旺斯疯狂地作画,这里的一切--树木、草地、天空…甚至是狂乱的风,都令他为之着迷。凡·高最伟大的作品大部分都在此间完成,画作以怪诞而不安的格调,捕获了普罗旺斯被风拂动的风景,成为不可磨灭的经典。

对于那些厌倦了灰色与沉闷的城市人来说,普罗旺斯的灿烂总会令他们为之心动,许多人第一眼就爱上了这个地方,于是,他们抛开过往,在这里置办房屋,开始新的生活。没人知道究竟有多少外地人在普罗旺斯拥有自己的房产,但毫无疑问,至少也有数千人。

但是冷翠再也无心眷恋普罗旺斯肆意的美。

"没有我的点头,你走不出普罗旺斯一步。"杜瓦是这么跟她说的。

她想都没想过要逃跑,因为她深知杜瓦的势力无处不在。他说走不出一步,就必然走不出一步。她只是痛恨自己的愚蠢,还指望着报仇呢,结果反被那个女人"卖"了,卖给了一个年逾六十的老头。

妈妈,姐姐,我真是没用啊!

冷翠很多天都以泪洗面。

和往常一样,菲妮太太每到这个时候就请她下楼用早餐。开始她拒绝进食,但是后来想明白了,在没有离开普罗旺斯之前她还不能死。起码一年后她还得去威尼斯的叹息桥见祝希尧,无论如何她不能违背诺言。

行尸一样的,冷翠跟着菲妮太太下了楼。

"早上好啊,宝贝,"杜瓦笑吟吟地坐在轮椅上跟她打招呼,"你今天的气色看上去不错,看来昨晚睡得很好,就是要这样嘛,开开心心的有什么不好呢?"

冷翠直视着这个古怪的老头,心里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他处心积虑地把她骗到普罗旺斯,却连手指头都没碰过她一下,每天跟她有说有笑,亲切随和得很难想象是他把冷翠骗过来的。

他安排了一群的佣人照顾她的生活。

他给她最好的享受,凡是她喜欢的,世界各地搜罗而来。

他甚至以"翡冷翠的微笑"命名了一款十九世纪的陈年红酒,因为这里面有她的名字,整个卡依隆酒庄仅一瓶,世界上也独此一瓶。

命名这瓶酒的那天,杜瓦和往常一样带冷翠参观酒庄,这是他每天很重要的一项工作,总是不厌其烦地给她介绍酒庄的酿酒流程和工艺,跟她讲酒庄沧桑的历史,以及他对酒庄难以割舍的浓浓情意。杜瓦告诉冷翠,这个占地一千七百多亩的酒庄,是其曾祖父留下的,尽管经历过拿破仑帝国和二次大战,但葡萄的种植和酒的酿造却始终没有间断。

这是冷翠第一次参观那个历史长达三百多年的酒窖,一进去就被震慑住了。打开铁门,一股陈年的香醇弥漫出来。借着酒窖顶棚微弱的照明,冷翠惊讶地发现,这里存放的不仅有本世纪的酒,还有上个世纪再上个世纪的酒。冷翠看到一瓶1883年的葡萄酒,酒瓶上积满灰尘,摸上去的手感有些异样,仿佛酒瓶里流动的不是酒液而是岁月。杜瓦介绍说,这瓶酒是祖辈传下来的,原来也并非仅此一瓶。他说,在他还是个高中生时,有一天溜进酒窖偷酒喝,发现了里面存放的1883年的酒。他抑制不住激动和好奇,打开了酒瓶,小小地喝了一口,可是没想到,尘封百年的酒瓶竟再也无法密封。杜瓦害怕父亲发现,竟把那瓶酒扔掉了。多年后,当杜瓦继承父业掌控酒庄时,愧疚不已地跟父亲说起这事,谁知父亲非但没有责怪他,反而告诉杜瓦,自己早年也干过这样的事。原先酒窖中有三瓶1883年的酒,如今只剩一瓶了。父亲对杜瓦说:"看在上帝的分上,千万别让你的孩子再把这瓶酒也扔了。"

"宝贝,你也别把这酒给扔了,价值连城啊。"杜瓦当时意味深长地说。

冷翠不以为然地说,"我又不喜欢喝酒。"

"这怎么可以,身为我杜瓦的女人怎么能不喜欢红酒?"杜瓦的脸立即就耷拉了下来,"红酒对于我们庄园的人来说,就是血液!你怎么能不喜欢?"

冷翠不吭声了,这个老头可惹不起。

见冷翠不说话,杜瓦像教训晚辈一样地教训起她来,"冷翠,你不仅要喜欢红酒,还要将视其为生命,并将酒庄作为你毕生奋斗的事业!"顿了顿,杜瓦的目光忽然变得零乱,散落一地,他有些悲怆地继续说,"没有办法,我老了,膝下又无儿无女,虽然家族里很多旁系亲戚都想继承酒庄,但是他们太贪婪,根本不配拥有这酒庄,也不会好好经营…" 第116节:第十三章 深夜掘墓人(8)

"可我连你亲戚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