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梅!”很轻柔的声音,带着溺爱,如世间最慈爱的母亲,她这般的唤着她。

慕梅抬起头。

阳台并不高,如果慕梅再高一点,如果她在高一点的话也许伸手就可以触及到她。

她的椿妈妈呵!

此刻,怎么能笑得如此的坦荡,八字形的纹路在唇边,眯着眼睛,如最天真无邪的孩童。

“慕梅,快上来,连城,你还在那里发呆干什么?”令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声调好听。

一如那年在太阳伞下亲切的问她小姑娘你会不会讲汉语。

宋舒悦,最终她还是来了,赴约来了,这个如宿命般的为她精心准备的约会。

慕梅的脸一寸寸的灰白,灰败。

“慕梅,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惊喜。”他的声音里有单纯的快乐。

别开脸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一刻的表情。

尤连城怎么变得越来越傻了,这是慕梅最近从尤连城身上感觉到了,因为越来越傻了所以慕梅不想再骗他了,因为越来越傻了所以慕梅不想离开他了。

然后,林慕梅举起了拳头想对命运来一记狠狠的勾拳,只是,一败涂地。

木然的,机械化的任由着尤连城牵着她的手,在上着光滑的台阶时那个傻小子还傻乎乎的搀扶着她,以防她摔倒。

包厢连着阳台,晴好的天气了在阳台上聚会一直是英伦贵族们的引以为豪的品味。

慕梅把脸藏在了尤连城的后面,现在,她需要一点的时间来调整自己。

“慕梅,害羞了。”柔和的声音响起:“过来,坐在阿姨这边来。”

慕梅的脸从尤连城的肩膀后面闪了出来,宋舒悦穿着一件淡色的洋装盈盈的对着她笑着。

乳白色的手工针织餐桌布罩住了的圆形桌,慕梅挨着宋舒悦坐在一边,尤连城挨着椿妈妈坐在一边,慕梅的对面坐着自己的养母,她眯着眼仿佛沉浸在无边的□里,神奇舒坦看似慵懒,可你只要仔细看会看到她眼底里的亢奋。

春风来到了这个楼台,带着花园里花的香气,从这里可以看到花园里各色的花朵争芳斗艳。

训练有素的服务生在给这尊贵的客人布餐,动作娴熟得没有让那些精美的餐具发出半点的声音。

所有的菜到位,最后,餐厅的主管揭开了婀娜多姿的酒瓶盖子。

轩尼诗的香气随着酒瓶盖子的打开仿佛一下子充斥着河流山川。

慕梅垂下了眼睛,酒香让她想流泪。

服务生在主管的带领下退出了阳台退出了包厢,精美的包厢门也随着沉沉的合上。

尤连城站了起来,一手别再自己的后背上一手用他从小就接受过正规的训练的英式的贵族礼仪分别为在座的女士倒酒。

倒完了酒,尤连城微笑的对着坐在他身边的人。

“尊贵的女士,在春天里对着盛开的鲜花喝一点轩尼诗是上帝给以每一个女人最富有诗意的时刻。”

林椿微微的笑着,把就放在了鼻子上深深的嗅着,啜了一口,微笑:“我很荣幸来到这里享受这样的美妙时刻。”

不由自主的宋舒悦开始嗟叹儿大不中留,自己的儿子已然在用着他所学的社交技巧在讨好着未来的丈母娘了,手去握身边的林慕梅,握到的那只手却是冰冷的,宋舒悦后知后觉,好像,从一进来林慕梅的脸部表情一直都是僵硬的,刚刚想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的时候,酒杯放在了桌子上的声音响起。

大戏要开始了,林椿承认她太迫不及待了,这个时刻她等得够久了。

“爵士夫人,刚刚你不是说我越看越脸熟?刚刚你不是问我我和你是不是在那里见过吗,现在,我来回答你,事实上,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就见过。”

宋舒悦心里一突,手一摆阻止了自己儿子的插话,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人,也许是太过于瘦削的缘故,她看不出她的年龄,也许是五十多,也许是六十多。

第一次见到林慕梅的养母宋舒悦就觉得这个妇人有一双让人过目难忘的脸,黑漆漆的如黑夜也如深海,隐隐约约的,宋舒悦觉得在久远的记忆里她也许见过这双眼睛。

林椿微笑了起来,心里的那种快意如浪潮一般的。

“那是在很久很久的以前,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我还是一名初出茅庐的舞蹈演员,导演说我拥有一双黑天鹅的眼睛,在有着鹅毛大雪的圣诞夜,我第一次穿上了黑色的天鹅绒以主角的姿态站上了舞台,我的一位朋友来看我来了,她带来了一个有着如白天鹅般气质的中国姑娘。”

“演出很成功,观众们的掌声很热烈,我的朋友带着那位白天鹅到后台来看我了。”

“哇,太美妙了,你的表演太棒了,你把黑天鹅坠入黑暗时的那种悲呛用你的肢体语言表演得淋漓尽致。”林椿静静的望着宋舒悦越来越苍白的脸,顿了顿,说:“那时,那只白天鹅是这样对着黑天鹅说的。”

“这样的话对于一名舞者来说应该是永生难忘,我一直记着,而你,爵士夫人,你记得吗?”

宋舒悦的手在发抖。

该来得总归是来了,而既然是用这种方式。

尤连城皱起了眉,在这些天里那种被他牢牢的压在了心底里的不安情绪开始蔓延着,让所有的血糖仿佛一点点的离开了他的身体导致他的手冰凉,转过头,呐呐的,慕梅,你椿妈妈在说些什么?她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所看到的人,此时此刻正茫然的望着天边,表情没有悲喜,仿佛她的眼睛就只关心挂着了天边的云彩,仿佛她的灵魂已然游离了躯壳。

他所深爱的女孩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下意识的尤连城去拉林慕梅的手,发现她的手和自己的手一样的冰凉。

尤连城心里松了一口气,她在他的手里。

“什么意思,连城,椿妈妈很高兴你问起了这个问题。”林椿依然直直的望着宋舒悦:“因为这个问题太关键了,那个圣诞节把黑天鹅和白天鹅联系在一起的第三个女人她叫玉桑,姓玉,名桑,宝玉的玉,桑树的桑。”

“而为了这一刻我和我的女儿更是精心的准备了二十四个年头。”

一些的画面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八岁那年,那个有着纯净眼眸的印度小男孩拉着他的手告诉他要带他去看不一样的世界,十二岁那年,戴着梅花吊坠的少女亭亭玉立的站在他面前浅笑盈盈,阿根廷,火红的围巾,楚楚可怜的她对着他说连城我爱你,常青藤爬满的墙角下忘情的拥吻,西西里岛,柠檬树下,老老的叫真爱带我来到西西里的旅馆,超市里的耳语连城我要你,苏格兰的方格床单下如梅花般艳丽的印记,交缠在一起的身体,宛如要冲破躯壳的呐喊,娇吟。

尤连城闭上了眼睛,任凭这些画面如带着飓风般的力量摧残着他的神经,最后,所有的力量变成了一个细小的温柔的声音。

“连城,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在四岁的时候我见到你,有一个人带着我去见你。”

心脏仿佛忘却的跳到,然后。

来自于林间的声音响起。

“尤凌云之上是宋舒悦,宋舒悦之上是尤连城,尤连城之上是林慕梅,林慕梅之上是林椿,多么完美的食物链,而让这些食物链连接在一起是最简单的一个字,爱。”

“孩子,现在,你应该明白在这条食物链起到的是什么样的作用了吧?嗯?”

“爱,Love!”

那声线宛如诗人在赞叹着自己伟大的杰作。

在那声简单的发音中慕梅仿佛才想起了天边的云彩并没有把她带到世界的尽头,手轻轻的从他的手掌中挣脱了出来。

然后,她看到了滑落在他眼角如珍珠般的泪珠了,有着水晶般的晶莹,璀璨不可方物。

宋舒悦爱看到了自己的孩子眼角泛起了泪心里大痛,她的连城,那个孩子的感情观是纯白的。

握住了拳,现在,她要保护她的连城,她不允许自己怯弱。

宋舒悦强压住那股眩晕感,轻描淡写:“都是陈年旧事的,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有点印象了,没办法啊,岁月是大浪淘沙,在我看来能遗忘便是福气,而执着的人往往和自己生活得不幸有关。”

微笑的转过头去对着自己的孩子:“连城,你出去,妈妈没事,连城,妈妈相信你。”

站在尤连城身边的女孩今天穿了墨绿色的洋装,面容恬静轮廓清秀一如她的名字,慕梅。

慕梅,是一种情怀。

即使是这样,宋舒悦依然喜欢这个女孩,温柔的对着女孩笑着:“慕梅,你也出去,到外面和连城谈一谈,这没什么的,阿姨告诉你,会好起来的,真的。”

那个女人的笑容如催眠,慕梅受到蛊惑般的拉起了尤连城的手退出了阳台。

那两个身影消失在阳台的时候,宋舒悦按下了一边的蓝色按钮,阳台上的门自动关上了,阳台里阳台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抬起头来,宋舒悦知道属于她的审判日终于来到了。

“她不再了吧?”宋舒悦颤抖着声音。

回答她的是如山般的沉默以及嘲讽的表情还有眼底里的化不开的哀伤。

宋舒悦任凭着泪水爬满了脸上。

“桑姐姐走的时候安和吗?”

拿起了餐桌上的酒杯,林椿手一扬,霎时,轩尼诗红色的液体布满了宋舒悦的脸,如流淌的血。

“桑姐姐,你还有脸这样叫她,不恶心吗?是不是我告诉你她走得安和了你就心安理得了?”

“在这个世界上有天堂和地狱之说,天堂和地狱是专门为两种人准备的,阿桑当然是前往天堂,而你注定会坠入了地狱,带着你的罪责不得安生,当然,还有尤凌云。”

宋舒悦颤抖着手去扶餐桌。

果然,她不再了。

殇(16)

慕梅牵着尤连城的手离开了阳台,他们的手一样的冰冷。

关上了阳台这里就像一个独立的包厢,包厢里秉承奢侈华美风带着西欧人喜欢的浓浓的沙龙主义风格。

站在包厢的正中央,慕梅的目光一寸寸的从他的肩膀往上,然后落在了他那张脸上,本来皮肤就白皙的脸现在更是雪一般的白,立体的轮廓让他看起来来自于雪的国度的精灵。

在西方,有古老的典故,在白雪的国度里有着容貌举世无双的精灵,只要女孩看了一眼就会爱上。

慕梅想,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尤连城更为好看的男孩了。

轻轻的放开了他的手,慕梅有点累了,现在她唯一想的是摆脱尤连城这只精灵。

慕梅想好好的找个地方休息,就她一个人,好好的休息,她太疲倦了,她现在懒得去想,思想总是让她的心沉重。

在她放开他的手时他问。

“在我生日那天你说当我四岁的时候我们就见过面,那时,有一个人带你来见我,那个人是你椿妈妈?”

“嗯!”

“我可不可以把那个当成是提示,就像是参加电视答题是主持人会善意的给你安排一次提示的机会,如去掉一个错误答案一样。”

浅浅的笑了起来,用林慕梅式的笑容:“不是的,连城,那时我只是在测试你对我的迷恋有多少,至于测试结果我很满意,尤少爷的思维可以说是举一反三,可爱情让你变迟钝了。”

不要去看她,不要去看她刀一般的笑容,狠狠的,尤连城别开了脸去。

“那么,你又是如何的解释你不让我妈妈回到英国来?”

想要相信她的,尤连城想要拼命的相信林慕梅是多么的身不由己的,想要给她一个台阶下,想让她下了台阶偎依在自己的怀里,告诉着自己她错了,告诉自己尽管起初动机不纯可后来她真的是爱上他了。

一秒,两秒,三秒,然后…

她笑了,声音快活。

“尤连城,此时此刻的你不仅迟钝还变天真了,是不是想从我嘴里听到我对你假戏真做的话,你以为在演电影吗?至于你所说的那些让姐姐来告诉你吧,在中国的戏曲里有很著名的双簧戏,你应该听到的吧?周妈妈不是在有一天曾经告诉过我们吗,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这就是双簧戏,结果,你傻傻的落马。”

“好吧,尤连城,让我一次性的来告诉你事情的始末吧,听完了以后就不要再来烦我了。”慕梅的口气很是不耐烦:“第一次知道你是我四岁的时候,那时,你还在你妈妈的肚子里还有十几天就会来到这个世界上了,从那天开始,林慕梅就有一个任务到尤连城身边去让尤连城爱上她让尤连城为她伤心让尤连城为她痛不欲生,为了这个任务我用了二十年的时间,现在,听明白了吗?你什么都没有错,唯一错的是你的爸爸叫尤凌云你的妈妈叫宋舒悦。”

“即使是这样你还希望我来爱你吗?”

“闭嘴!”尤连城颤抖着声音,即使她的脸此时此刻如此的冷漠他依然爱:“林慕梅,你给我闭嘴。”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不要去看她。

他是如此的害怕为了那张藏有着林慕梅灵魂的脸他会哀求于她。

即使是这样也是没有关系的,只要她在她身边,即使现在她还没有爱上他也是没有关系的,只要她愿意去学习爱上他。

“闭嘴。”慕梅冷冷的哼着:“尤少爷,这个你对我说过了不计其数,你把我当成了你的奴隶,尤少爷一直高高在上,俯瞰众生,说老实话,为了拿下你我可是费了不少的心思呢,不过,尤少爷你也不亏,我们不是一起睡了吗?我还把自己的初夜给了你,在我们在一起的这个阶段我们没少…”

“拍”的一声清脆的巴掌上响了起来。

这一掌带着尤家不容侵犯的尊严。

有钝痛从心里里蔓延到了嘴角,想必,尤少爷的这一个巴掌用的力道可不小,不知道有没有把自己的牙齿打掉,慕梅用舌头一舔,还好,牙齿还一颗颗的在,慕梅讨厌极了假牙了。

狠狠的吐出了那口带着血丝的唾液,慕梅拿着自己昂贵的衣服袖口去擦干净自己的嘴巴,只是,刚刚擦干净好像又有铁锈味了,这是一种让人作呕的味道,慕梅也懒得理会它,只是抬起头淡淡的说着。

“好了,尤连城,这一巴掌就当我还给你了,现在,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对我的养母也有所交代了,至于你要不要为我痛不欲生随你。”

“那么,再见了,尤连城。”

慕梅转过身,移动着铅一般的脚。

“站住!”尤连城冷冷的说着:“林慕梅,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在尤连城的字典里容不得欺骗容不得背叛,而你两样都齐了,所以。”

尤连城一字一句:“我发誓,我要你付出代价。”

仿佛,那个在城堡里高高在上的小王子又回来了。

慕梅的手被他牢牢的扯住,她挣开他就越握得紧,低下头想去咬他的手腕,赫然间,他的手腕上有着自己曾经的印记,一深两浅,两个紧紧的偎依在一起,他说那它们看起来就像香奈儿的标志。

低着头,泪水泛上了眼眶。

这泪水慕梅忍了好久呢,不能再他面前掉啊,一掉落了他就肯定会嘲笑她了,看吧,林慕梅,你还说没有对我假戏真做。

如他所说尤连城从来都容不得背叛和欺骗,如他所说他会让她付出代价的。

而林慕梅是一个多自私的女人呵!她发誓过了不要让任何人瞧不起,任何人伤害她的。

只是,泪水听不到她的警告,自行的掉落在了他的手腕上。

一滴,两滴,三滴,越来越多了。

滴落在他手腕的泪水是因为爱?是悔恨?还是仅仅因为自己把她打疼了?

怎么会打她呢?怎么可以打她呢?怎么舍得?

随着那颗头颅的低下,尤连城又看到林慕梅的那两个发旋了,小小的,秀气的,倔强的紧紧的挨着。

林慕梅,为什么你的头上会比别人多出一个发旋,几天前,他还问了这么一个傻问题。

因为造物者知道林慕梅害怕寂寞,她回答了他的傻问题。

那天,尤连城就发誓,从此以后,他一定不会让她寂寞。

尤连城缓缓的伸出了手,在手指即将触到那两个发旋的时刻阳台的门被打开了,披着墨红色披肩的妇人走出来了,微笑着来到他的面前。

温柔的她说着:“看来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好空气并没有把你妈妈的身体养好啊,孩子,去看看你妈妈吧,我只不过是随便说了几句她就昏倒了。”

说完,她还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尤连城箭一般的扑向了阳台,紧接着连叫几声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