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瞬息万变,让我们猝不及防。他们医院和日本一所很有名的医院有合作关系,每年都会派出青年医生到那里进修,我也听慕谨不止一次地提到过,每年的选拔都是竞争激烈,因为不光是一个简单的出国进修学习,能够得到这样的机会,无疑就是医院肯定了你的才能和成绩,回来后会给予更大的发展空间。慕谨确实很有才华,他们科主任非常喜欢他,有意要培养他,但是,他在医院的资历还太浅,他再出色,按照惯例,这样的机会也起码要两年以后才轮得到。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们俩人心里存着同样的疑问,谁也没有在面上表示出来。我挽着他的胳膊在湖边散步,晚风吹拂,凉爽宜人,远远近近的灯光,把夜色中的湖面装点得神秘妖娆,如同命运,它的灯火让人无从琢磨,进退之间,唯在人心,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每一步,你都必须万分小心。

“你想去吗?”我轻轻地问。这一次,他没有表现得像援疆一样矛盾万分,可能是因为时间短,我安慰自己,可是不知为什么,我老是想起沈立遥,他毫不犹豫地去了美利坚,爱情到底有多重,我一直都弄不明白。

慕谨不吭声,只是把我的胳膊又往怀里带了带。

“去吧,这么好的机会,别人该行贿多少次才能得来,你还在这里犹豫,传出去人家会说你英雄气短。”我把头在他肩头蹭了蹭,“一年时间也不长,我们小时候作文不是常写———金梭银梭,日月如梭,时间如白驹过隙。”

“默默……”他捏了我的手,慢慢地摩挲,却又不吭声了。

我在心里叹息, 这样的诱惑,对一个搞专业的人来说,很难抵挡的住吧?我又何必要为难他,我也不要他为我牺牲。

我们沿着湖边一直走,他在想什么,我不想去猜测,我自己心里又是什么滋味呢?一方面为慕谨获得这么好的机会而庆幸,另一方面,因为这机会可能牵涉到某人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忐忑。分开一年,到底会发生什么?谁都没有把握,慕谨应该比我更没有把握吧?就这样他也没说要放弃。那么,我该成全他。慕谨如果不是找了我,哪会惹上这么多麻烦,找一个单纯可爱的女孩,说不定早就结了婚安了心。

“你这人怎么这么好运啊,刚和新疆姑娘失之交臂,马上又是日本女人,那可是全世界男人心目中最理想的妻子,你不会一年以后带一个回来吧?”我一心调节着气氛,不管怎样,三年改为一年,搞行政改为学业务,新疆改为日本,总还不算太糟糕。

慕谨把我搂在怀里,“难说!”

我捶了他一拳,“你敢!你要是敢的话,我先休了你!”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宽慰他的心,也宽慰我自己,是的,我心底的忧虑恐慌并不比他少一分。

“默默,你休了我我也不会怪你的,你身边优秀的男孩子太多,你又这么出色。” 慕谨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莫明其妙的一连串事件,傻瓜也会去联想啊,如果他真知道了廖冀东的背景,那么结论就是白纸上的黑字,一目了然。

“我哪里出色了?我才1米64点5,还不到165,现在的女孩,168穿平底鞋才会好看。长得也一般般,除了皮肤白了一点,五官哪一样丢进人堆里都不显,你见过陈熙,那才是流行的大美女的样儿!还有,我琴棋书画没一样精通,都是些不入流的三脚猫功夫,当然这要怪你丈母娘没从小训练我。”

“默默,你毕业才来D市就遇到了我,失去了很多选择的机会。”

“瞎说什么!”我难过地看着他,自从那次气氛紧张的聚会后,他依然每天抱着我睡觉,却没再提筹备婚礼的事儿,慕谨的心里,其实比我还要明白。

“我们结婚吧,慕谨,领了证你再走,这样我也好名正言顺地住进新家,好好享受豪宅。”

“那房子本来就写了我们两个人的名字,你什么时候想住就去住。”

“我不去,还是窝在这个小屋,熟悉了,你不在我身边,到陌生的地方我会害怕。”我想了想,“把你现在租的房子退掉吧,一年也不少钱呢,你要是中途回来,住我那儿不就行了吗?你最近也几乎没怎么去住。”我絮絮叨叨地说,“还有你的车,停在新房子吧,那里有车库,但是得给我一个钥匙,我说不定什么时候想开。”

他欲言又止,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我不肯让他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但其实我心里很盼着他说放弃这次机会,哪怕一个字,可是他没说,他清楚廖冀东如此不择手段地追我,可是他没说要留在我身边。是为了什么,我不愿去想。

要准备的东西很多,好在那边有医院的同事,QQ联系上后,准备变得很明确。明确告知一年内没有休假,春节可能也不能回来,我听了愤愤地把小日本骂了半天。他的父母和我的父母都来了一次D市,催我们领结婚证,他们走了以后,我们还是没去,因为慕谨不肯去。

晚上,我们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我只好再提起这个话题。

“我们什么时候去领证啊颜慕谨?我每天这样催你,我都觉得抬不起头了。好像自己在逼婚哎!”

他关掉电视,坐直身体,很认真地看着我,慕谨对着我的时候,很少有这样严肃,我竟然微微地紧张。

他看着我,笑了,把我揽进怀里,“傻瓜,紧张什么!”

“事关我的终身大事,我当然紧张!”我抱着他的腰。

他把我的两只手抓了回来,“默默,等我回来,回来我们再结婚。”他脸色很平静,但是很郑重。

“为什么?”我有微微的难过。

“我不想看着你为难,默默,我更不要你后悔。”

我想说我不会后悔,可是我说不出口,我想慕谨一定很失望。

“我们分开一年,也许可以让我们看清一些东西,明白到底自己需要什么。我不在你身边,我当然不安,因为全然没有优势。可是默默,有些东西埋在心里,不要说是一年,十年、二十年、一辈子也磨灭不了,我羡慕那样的感情,就像你我的父母,一辈子相亲相爱。我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拥有。所以,这么多天,我终于说服了我自己,现在也要说服你,我们好好想一想,走远一点看一看,真的丢了也不要可惜,如果一年时间就改变,它也许本来就毫无意义。”

我心怀愧疚地看着他,原来他是这样想的,而我还一直在为他的选择烦恼不堪,他不是当年的沈立遥,我也不是当年的舒默默了,为了感情,优柔寡断,做不到斩立决。他从什么时候起知道了我的犹豫、我的彷徨,但他从不表露,也许内心挣扎得很痛,一定很痛,因为他是那样地爱我,但他平静温柔地对我笑,放任我的自私和任性。颜慕谨,内心也是很骄傲的人啊,他只是舍不得在我面前骄傲。

“慕谨,你时刻准备着要放弃我了是不是?”我哭了,我在他面前从不掩饰,想哭就哭。未来是一团迷雾,我看不清,所以恐慌,我想慕谨拉着我前行,可是他拒绝了,他要我自己选择,我怕自己会和他从此陌路。这样一想,我难过得几乎窒息。命运最终会把我带向哪里,我经历了这一系列的事件以后,发现自己几乎就要无法掌控。

“你怎么听不懂我的话!”他慌忙地搂紧了我,“我不想让你为难,可是我会努力地把你留在我身边。默默,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

我在他怀里痛哭一场,如果可以,我很想留在他身边。要一种十年、二十年、一辈子也不会磨灭的感情,像我的父母,像他的父母,像很多平凡而幸福的夫妻一样,一辈子互相搀扶。我对爱情失望过一次,我也轻率地抛弃过一次,这让我对爱情的有效期变得很没有信心,不知道我对慕谨的爱情最终能否拯救我的信心。

虽然对慕谨很不公平,我还是接受他的建议,给我们彼此一年的时间。在机场告别时,他对我说,“默默,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要记住,颜慕谨,一心想娶舒默默。”

而我说的是:“舒默默,她如果想嫁给你,一定会全心全意。”如果的还有一个方向,我们都不敢提及。

那一天,天气突然爆热。舒默默,曾经,在夏天快到来的时候,送走了沈立遥,现在,在春天快结束的时候,又送走了颜慕谨。我把自己留在了无边的酷热里。

送走慕谨,下午我回到厅里,吴主任通知我去广告公司结算费用。我不满道:“应该广告公司上门来讨钱啊,这年头哪有送钱上门的!”

吴主任尴尬了半天,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我明白了,不再废话,转身就去领了支票。

新世纪的办公地点在城市广场边上,其实离我们单位也很近,都是寸土黄金的地方。二十几层的高楼,租赁的都是有相当实力的公司。我看了门口的水牌,新世纪租了五层,便上了20楼。

事先通过电话,我直接去交支票,没有需要核对的账目,按照招标的数字付了就可以,所以1分钟以后,我走出了财务室。 门口,廖冀东的助理在等我。“舒小姐,我们廖总在办公室等你。”

“什么事?”我冷冷地问。果真是他要我过来,慕谨才走了6个小时,他就要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吗?“我只是跑腿的,什么也做不了主,廖总有什么事恐怕要跟我们领导去谈。”

助理有点紧张,“我不清楚是什么事,廖总说务必请你移步。”

我失笑,这词用得太文绉绉了,我一个古代文学的研究生还觉得酸。便点点头,又何必为难他的部下!

我走进他的办公室,宽敞明亮,比我们厅长的办公室还豪华,一些看似随意的装饰,处处体现匠心设计,我没心思打量这一切,广告公司老总的办公室,怎么艺术都是应该,不就等同于模特的那张脸吗?“廖总,你真牛啊,还让部下来传话召见我。”我淡淡道,“有什么吩咐吗?”

他走到我身边,面无表情地问:“我自己去请你你肯来吗?”

我转身往外走,“板着脸训谁呢!我已经把支票交了,银货两讫。”

他一把拉住我,笑道:“真不知道谁板着脸啊,默默你怎么恶人先告状呢!”

我甩脱他,“有个大恶人在这儿呢,我最多也就是个小鬼。”

“他明知我在追求你,可还是舍不得放弃这次机会,默默,他真有那么爱你吗?我看未必!我承认我是大恶人,可这次出去是他自己的选择,谁也没强迫他!”

他竟然毫不掩饰他在背后捣的鬼!我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还敢承认,你真卑鄙!”

“他应该感谢我,这么好的机会,别人抢都抢不到,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同学的份上,我会去开口吗?”他走过去给我倒茶,“明前龙井,特供北京的,尝尝。”

“我上午才送走我的未婚夫,没心情尝你的好茶叶。”慕谨不是舍不得这次机会,他只是想给我机会,这话我当然不会对廖冀东讲,我下意识地在心里又对自己说了一遍。

“也是,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 默默你以前怎么说的,你说他绝不会抛下你,现在他抛下了你,你要兑现你的承诺,到我身边来。”他厚颜无耻地看着我,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

“他没有抛下我,他只是离开一年,他会回来找我。我也会等他。”我毫不犹豫地走出他的办公室。他妈的!我在心里狠狠地骂,这是什么世道,巧取豪夺还理直气壮!

三十一、自虐的我

炎热的夏天终于到来,知了开始嚎叫,有些人却在欣喜,觉得城市里高楼间还能听到如此自然的声音,如闻天籁。我烦不胜烦,慕谨走了一个多月了,我们简直无法在QQ上视频对话,他总是忙,因为刚去,要适应新的环境,要适应那里的工作节奏,还要适应不同的语言,虽然他的日语底子不错,所以大多时候我们只能留言,他正在努力跟上日本医院的超负荷的生活节奏。而我和廖冀东则陷入僵局。我拒绝了每一次的同学聚会,我憎恨他的不择手段,所以我勤奋地加班,积极地出差,跟上这个城市的时尚的步伐,逛遍所有商场和小店,为自己换上一套又一套的新装。我妖娆而孤独地行走在这个城市,内心荒芜。

刘晓薇一如既往地节食、转呼啦圈,也一如既往地微胖,我懒散地练瑜伽,在这个夏天如每一个夏天一样瘦下来。所以,当她咽着口水看我午餐大吃特吃,看我回到办公室在躺椅上一睡睡到3点钟,便会愤愤然地说:“你好吃懒做我饿着肚子运动,结果你一天比一天瘦我100克都没减下去,这个世界没有公平,连上帝都不公平!”我总是懒洋洋地接一句:“上帝不属于这个世界!”《国际歌》不是唱:“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争取人类的幸福,只能靠我们自己。”而尼采,那个疯子,说了一句后世津津乐道的话,让全世界为之疯狂,他说:“上帝死了!”

上帝死了,我将要嫁的人被自称爱我的人逼着去了远方,我恨那个坏蛋,可是心里的某一个角落却为他保留,那份眷念十几年无法舍去。我想要一份干干净净地久天长的爱情,如果我和慕谨的这份爱情死了,那么我这辈子对爱情的信念可能也死了,所谓忠贞不移、所谓情深似海,再也不会相信。现在这份爱情岌岌可危,有人日日举着大锤在敲打,我怕它有一天轰然倒塌,可是我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摇摇晃晃。上帝如果活着,他该给我保卫这份爱情的力量,可是他没有,任我挣扎。所以说上帝死了,他看不到我心底的忧伤,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自己只是灵魂,飘来飘去,看看别人是否也像我一样对人生有点埋怨,或者最好能附上某人的身体,指引我放弃我们莫须有的未来。当然,也许上帝没有死,他只是不屑一顾,世界上那么多苦难,爱情只是私人的事,如何都影响不了世界,所以他懒得管。

我总是睁着眼睛等待天明,中间或许有片刻的睡眠,但我不记得了,我再不做梦,这让我很恐慌。我这半年来睡眠更加不好,需要凭借做梦来证明自己的睡眠,因为我一睡着就会做梦,第二天早上起来想想晚上的梦,便很安心,说明自己是睡着了,有时候好几天不做梦,便会紧张地问慕谨我到底晚上睡着了没有,慕谨总是笑着说:“睡着了,我晚上听到有只小猪打呼噜了。”我气得捶他,不肯跟他同床,他笑道,“笨蛋,你叫默默啊,怎么会有呼噜呢!”我在他怀里睡得很安心,他不过来的日子会在晚上给我打电话,一直打到我睡着,我早上起床看看扔在一边的手机,便知道自己睡着了,否则他是不会搁了电话的。可是现在没人给我打电话,更没有一个怀抱让我安心睡着,所以我似乎一夜又一夜地醒到天明。慕谨在QQ里每天问我睡得好不好,我总是说好,我怎么能说不好,我不肯跟他结婚,因为我他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日本鬼子全是变态,劳累死视作平常,慕谨,不知在那边有多么辛苦,我怎么能让他再为我担心。

可是我真的一点都不好,我白天精力旺盛地工作,晚上像个鬼一样闭不上眼睛,只有中午,吃了饭在办公室里呼呼大睡,睡3个小时还醒不过来,办公室里有6个人,人多,所以至少表面上是不孤独的。我每天靠这3个小时支撑我的生命。刘晓薇对我说:“默默,我觉得你不正常,你太想念颜医生了吧?这样下去你会变成《牡丹亭》里的杜丽娘!”她变着法子骂我是女鬼,我也不生气,本来嘛,我是自作孽,不可活,好好的姹紫嫣红开遍,却偏要付与那断墙残垣。

终于有一天,我和刘晓薇一起出去办事,刚走出大堂到太阳底下准备打车,我就晕了过去。在大马路上,真是不可思议。我从小到大从没有晕过,原来上帝真的没有死,他看着呢,看着我这个坏孩子胡作非为,现在他要惩罚我。我在晕过去之前这样想。

我其实只晕了一会儿马上就醒了,吴主任和小杨他们赶到的时候,我正像所有的先进工作者或劳动模范一样在拼命说服刘晓薇继续打车去办事,可她死也不肯,紧紧拽着我,好像我会即刻羽化成仙了一样。吴主任要我去医院检查,我不愿意,不就是中暑吗?喝点藿香正气水就好了,虽然那东西极难喝,含40%的酒精。我坐在楼下大堂的茶吧里休息片刻,大堂里空调打得太低,我冷得簌簌发抖。我想回办公室,可是没力气。我对晓薇说:“真冷!”这个时候,我好怀念慕谨的怀抱。

匆匆跑进来的是廖冀东,他径直朝我走来,“默默,”他神情紧张,“怎么晕过去了?”

我想不理他,我还在生他的气,可是不知怎的,我只是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我很难受。”我说,我不知道是谁给他打的电话,也许是吴主任,他早就搞定了吴主任,那张支票就是证明,不过我不去想这些,这个时候无论谁来了,我都觉得有了依靠。

“我们去医院,好不好?”他蹲在我身边,很温柔地问我,好像在哄一个小孩子,我点点头,我实在太难受了,中暑怎么这么难受,我拼命想,却想不通。

我站起来,他要来扶我,我推开他,这是我上班的地方,我觉得不合适。“晓薇,扶我一下。”晓薇赶紧来搀我,可是我站不起来,我软软地滑下去,我又晕了过去,迷迷糊糊听到廖冀东在惊慌地叫我的名字。

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一刹那我心里很高兴,可以见到慕谨了,这样一想,便又安心地昏睡过去。

高烧未退,用了所有能用的抗菌素,还是不行,最后只能一边挂瓶一边用物理法降温,我的额头、腋下、腿关节处全是冰袋,我却浑然未觉,只是醒了睡,睡了醒,我做梦,梦见操场上那轮圆圆的月亮,月色撩人,慕谨对我说:“默默,你要记住,颜慕谨一心想娶舒默默。”我很幸福地笑,慕谨吻我,很温柔很缠绵,我羞红了脸,心里甜得要命,我不敢睁开眼,女孩子这个时候不能睁开眼,可我忍不住想偷偷看,我眯缝着眼偷偷瞧了瞧,却看到廖冀东的脸,又焦急又心疼的样子,正给我换额头上的冰袋。“廖冀东!”我叫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好远哪,好像隔了万水千山,不知他听不听得见。

“默默你醒了!”他惊喜地低下头来看我,他的脸几乎要碰到我的脸,我有点不自在,太近了,我都闻得到他身上的气息,男人的气息,我轻轻阖上眼,掩饰自己的尴尬。感觉到他的手轻抚过我的脸,带着淡淡的叹息。我觉得很舒服,很安心,于是我又睡着,这一个多月来缺失的睡眠,原来是要这样来补上。

这一觉睡得很香甜,我又做梦了,我知道自己在做梦,知道自己真的睡着了,便很安心,只有睡得好身体才能恢复,每次我感冒慕谨都是这样说。他不肯给我吃药,医生都有这毛病,认为所有的药都有副作用,认为人的潜力无限大,可以不药而治。他从来都只是抱着我让我好好睡,亲我,他的唇很柔软,含着他全部的爱恋,我喜欢生病,被他抱在怀里亲吻,是幸福的感觉。朦朦胧胧中我又被他抱在怀里,他温柔地吻我,告诉我要快快好起来。我甜甜地笑,叫他别担心。

再醒来是在半夜,四周静悄悄的,意外地发现廖冀东靠在床头打瞌睡,我完全醒了,看看窗外,今晚月色很好,月光水一样流泻在地,诉说着嫦娥的相思。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虽然看不到月亮,我知道她一定很孤独,寂寞而忧伤。她离开了后羿,身边伴着吴刚,这两个人,哪个是她真正爱着的人?

我静静地流泪,我也问自己,哪一个是我真正爱着的人?

“默默,你到底要怎么样?”是廖冀东暗哑的声音,他把我抱在怀里,“要他回来吗?”

我在他怀里哭,这里是VIP病房,没有别人,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哭,我忘了护工就在外间,“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让他走得这么远?你为了自己怎么可以这样无视别人的感情别人的幸福,你太仗势欺人了!”

“你要跟他结婚,我要你等一等,可是你不肯,你挽着他的手一起走进包厢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么嫉妒,我恨不得一把把你拉进我的怀里,你把我逼得走投无路。”

“你的那些喜欢都已经是过去时了你知不知道?我有慕谨,你有陈熙,就算你不喜欢陈熙,你也还有别的女人。”

“就算是我一厢情愿,可是我这样一厢情愿了十几年,你就不能为我动一下心?我没办法了默默,你就在我身边,我无法再去找别的女人!你告诉我,在小山村的小河边,那个时候,你爱的人是谁?”

我趴在他的胸前只是哭,无声地,眼泪打湿了他的衬衣,粘在他的身上,他把我搂得更紧。他不是傻瓜,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当然看得出我恶狠狠的面目之下对他的软弱,所以才会那样嚣张,我只能怪我自己。

“默默你到底在怕什么?这一年,怕他爱上别人,还是怕你自己爱上我?”他低头吻我的脸。

我太虚弱了,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为什么还要回头来找我?”我总是反反复复问他这个问题,其实我应该问我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为什么还是眷念,为什么?为什么?

“我也曾经绝望,放纵自己。可是兜兜转转之后,我们又在同一个城市,这颗不死的心又蠢蠢欲动,这次我决不放手,默默,人生只有一次,我不想自己再后悔。”

“廖冀东,我不能原谅你。”

“我不要你的原谅,我要你爱我。”

三十二、红娘难做

我的高烧转成支气管肺炎,每天躺在病床上挂盐水,我坚决地从VIP病房转了出来,我不要廖冀东为我出钱,我自己也有钱,不是住不起VIP,但是我害怕一个人呆在病房里胡思乱想,普通病房,三个人一间,大家说说话,就不那么孤单了。

方博来看我,我想我一定病得太厉害了,他看着我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只是看着我,然后掉头出去了,好一会儿,又回来了,问我要吃什么,我摇头,“方博,我快好了,不会病死的,你放心。”眼泪却掉了下来,我看到他为我难过,我比他还难过。

他板着脸,粗声粗气道:“说什么废话,不吃拉倒!”真的走了。我等到睡着他也没回来,这个家伙,来看我也不带花,倒是带了一肚子怨气。其实我已经知道了,我发烧昏睡的时候他们天天都来,包括孙启明的女朋友,所以有同学真是很好的一件事,他们真心地希望我好起来,不带一点客套虚礼,仿佛我们是一家人。下午廖冀东过来,很沉闷地坐在我床边,我只是看着他,没力气搭话,因为低烧我总是没力气。

“方博今天狠狠骂了我。”他有些沮丧道,“默默,方博对你,真是好。”

我没吭声,方博对我好,我当然知道,他就像我的兄长,一直很宠我,我一发脾气他就会紧张,看我病得气息奄奄,他会难过。

他们都对我很好,只是有些好,我难以承受。

我在病床上辗转了十天,吴主任嘱咐刘晓薇多照顾我,其实我并不需要照顾,高烧退后,我生活完全能够自理,她也不过就是能够借机溜出来和我聊聊天。对于吴主任之前不安排她来陪夜,刘晓薇大为不满,“廖冀东又在吴主任那里做什么手脚!他怎么能陪夜?他又不是你男朋友,上厕所怎么办?” 晓薇是慕谨的铁杆,很不待见廖冀东,每次来之前总是问清楚他不在才肯来,有时候我们聊得正开心,廖冀东一进来,她马上沉了脸告辞。弄得廖冀东很是莫名其妙,我也不解释。“医院里配了特护,他也没陪。”其实我烧成那样,根本搞不清楚谁在陪夜,只记得有个晚上在他怀里大哭了一场。

他每天都会抽时间来看我,买各种各样的吃食,可惜我全无胃口。两个人在一起时又别扭,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只是我在别扭,他跟我说话十句有九句我不回答。另外那句我总是说:“别来了,我好了。”他便很郁闷地看着我。我的这种态度大概连旁边病床的大姐都看不下去了,总是劝我:“你男朋友对你多好啊,小姑娘你不能这样耍脾气啊,会伤了人家的心的。”我也不吭声。等到下次廖冀东来的时候,大姐会跟他说:“你女朋友好多了,今天中午把饭都吃完了。”他就很高兴地看着我,一个劲儿地对大姐说“谢谢”,好像那饭不是我自己吃下去的而是那大姐喂我下去的。这个时候我忍不住地心软。我不跟他说话,其实我是不知道怎么跟他相处,他对我是很好,可是他也伤了我的心。

终于出院。刘晓薇来接我时遗憾地说:“默默我上次住院,帮你钓到了颜医生,你这次生病,我却一无所获,你欠我一个男朋友。”

我想到方博,灵机一动道:“我要马上还债,赔你一个品学兼优的好男孩。”

我怎么就忘了撮合他们两个呢,年龄相当,学历相当,工作也合适,外貌嘛,刘晓薇稍稍胖了点,不过五官端正,方博个子不高,却很匀称,性格上晓薇活泼外向,方博沉稳,我越想越觉得合适,如果晓薇找了方博,做了我的大嫂,我们俩这辈子都可以一起疯,我太满意了。

我给方博打电话,“方博,我出院了,请大家吃饭,谢谢你们的照顾。”

“全好了?”他笑道,“过两天再吃,这几天还是清淡一点,让肠胃慢慢适应。”

“就明天晚上。”我不乐意道,“我饿了十几天,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得赶快补回来,否则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馋成这样,谁敢跟你吃啊!”他愉悦地笑出声,“好吧,在哪里?你点地方,我来请。”

“阳光吧,离我这儿近点。”我高兴道,“记住一定要把自己好好打扮一番才来,去理个发,穿得精神点儿,我最见不得男人邋遢的。”

“舒默默你第一次见我吗?”方博不满道,“吃饭弄得像选美一样!”

“方博你一定要听我的,我还有别的朋友来,还是个美女,不能丢我的面子!”这个方博,最不注意自己形象,我不再三叮嘱还真是不放心,“我想给你们介绍一下,如何?”

“默默你搞什么鬼!”方博叫道,“你要乱来我就不付钱!”

“我付我付!”我笑道,“你只要美丽又大方就行了!”方博一个季节穿来穿去就那几套衣服,也不是没钱,男人,没有女人打理到底不行,看看孙启明,谈了女朋友后整个人都鲜亮了,刘晓薇最喜欢买衣服,以后一定会好好打扮方博的。

我和刘晓薇走进包厢,看到只有孙启明他们一对和方博在,暗暗松了口气,我没叫廖冀东,因为晓薇不喜欢他,今天我一定要保证她笑靥如花,美丽地迷住方博士。

孙启明的女朋友一面亲热地叫我一面偷偷朝我眨眨眼,我跟她说过这事,她一定觉得我的眼光不错,俩人挺登对,眨着眼表扬我呢,我顿时有了信心。便偷偷捏捏晓薇的手,对方博道:“我的好朋友刘晓薇,我们一个办公室的。”

方博明白了我的意图,无奈地看看我,礼貌地和晓薇打招呼,我的心里乐滋滋的。

大家开始天南海北地聊,主要是我们三个女孩子在说话,孙启明是个老师,可是离开课堂并不善于交际,方博也不活跃,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几句,急得我偷偷朝他瞪眼,这时候不好好表现怎么行,可是他视若无睹。

我只好走出包厢,拨通方博的电话,“方博,你怎么回事,你倒是好好表现啊,晓薇很不错的!”

我还想往下说,方博已经把电话挂了,我气得站在走廊上发呆。

“默默!”后面有人叫我,我转头一看,是廖冀东,有些意外,脱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这里是饭店啊舒小姐!”他笑道,“你的答谢宴都不请我,舒默默你太没良心了,你昏倒的时候谁把你送去的医院?你发高烧的时候谁陪在身边?谁每天来医院嘘寒问暖?你怎么病好了以后把我一脚踢开呢?”他看着我的脸,“瘦了这么多,别瞎折腾了,好好养一养,喜欢吃什么我给你点去。”

我没吭声,心虚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他知道今天我们大家在这里吃饭,我不肯叫他,他心里一定也不舒服。 

“你把谁介绍给方博?刘晓薇?”廖冀东只好自己找话说,“默默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当媒婆了?自己还没嫁出去呢!”他什么都知道,我简直要怀疑他在我身上安装了卫星监测器。

“谁害得我嫁不出去的!”我气愤地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是我是我,我会负责的。”他笑着拉住我,朝反方向走。“跟我去见一个人。”

“我不去,我里面忙着呢,方博不肯说话,真把我气死了,我说得精疲力尽,他一点都不可怜我大病初愈。”

他大笑道:“他眼光高着呢,估计是没看上刘晓薇,难道你还想包办婚姻强扭瓜甜?就让他自己去应付吧,你在那里穷折腾只会让他不痛快。”他硬是把我拉进隔壁的包厢,里面坐着一个稍显富态的50多岁的女人,挺白净,细眉细眼,保养得很好,透着一股雍容之气。

“我婶婶,今天家里没做饭,我陪她在这儿吃点儿。”他在我耳边介绍,却并不放低了声音。

我有稍稍的慌张,不是因为组织部长的夫人,而是因为廖冀东和我以这样亲昵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长辈面前,我赶紧挣开他的手,欠身道:“阿姨好。”

她很温和地笑,不露痕迹地飞快地打量我,“是默默吧?坐下来一起吃点吧。”

我装作为难地看看廖冀东,我可不想跟他的家人有什么瓜葛,出口便叫我“默默”,不知廖冀东又在家里怎样胡说八道呢。

他对我的抵触情绪视而不见,双手扶着我的肩把我硬按在位子上,“陪婶婶坐一会儿。”

这样的自作主张让我很不悦,我怀疑这两个相邻的包厢都是事先的安排,否则哪有那么巧的事啊!但是我在场面不好表现得太过分。

“我前不久见到你们章厅长了,他还说起你呢!”他婶婶道,“默默是F大毕业的吧?那也是我的母校,家里曾经想让冀东报考F大,可他不肯听,这个孩子,被他爷爷宠得不像话,谁的话也不听,现在听你的话吗?”她笑眯眯地问,很是和蔼亲切。

“我?”我心里暗惊,廖冀东到底向组织部长夫妇是怎样描述我们的关系的?面上却只能装作听不懂地笑道,“我们有5个同学在D市,他们全要我听他们的,一点不给我民主和自由。”

“冀东这样可不行。”她笑道,“F大的学生最看重自由两个字,你不改改这个脾气,默默不会喜欢的。”

我想解释清楚我们的关系,可是被廖冀东抢过话头道:“婶婶你可不能娇惯了她,她脾气可大了,为一点小事就不肯理我,今天在隔壁请客叫了所有同学就没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