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一场如梦之梦 作者:雪影霜魂

文案:

闻先生别来无恙

人生如梦,而爱情是一场如梦之梦。——题记

她有着毫无疑问的美丽容颜。可是她的美丽中却带着几丝茫然,几缕忧郁,几分失落。好像一朵开在瑟瑟寒风中的晚秋白菊,在凝着霜冻的枝头微绽着花蕊。虽然也是美丽的,但那样的绽放与美丽,却透出丝丝萧索与惆怅,仿佛意识到自己已经注定误了花季,面对即将到来的严寒隆冬,自己的美丽不过是一场徒劳一场错…

他有着一双有故事的眼睛,很多很多的故事,藏于眼眸深处,如同珍珠藏于蚌。第一次见面,在他那间全江景的豪华办公室里,他凝视着她,目光深深,声音淡淡:“你好,朱璧,我是闻江潮。”

陌生的名字,陌生的人,她不知道他怎么会一眼就看中了她?虽然她的容貌还算出众,可是大上海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多得宛如天上繁星、涧中繁花,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却是她…

关于更新:如无意外,周一至周五晚上八点左右会来更新,双休日视情况而定。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朱璧,闻江潮

上卷 旧欢如梦

第一章

盛夏的夜晚,浓墨般漆黑的夜空不见星辰闪烁,唯有一枚白净莲子似的月亮高高挂着,空幽幽地散发着皎洁光芒,温柔的月色洒满上海——这是上海的月亮。

上海的月亮,曾经映照过张爱玲的窗。在这位旷世才女历尽沧桑的眼中,再好的月亮也不免带点凄凉。在朱璧眼中亦是如此,月亮无论美丽与否,在她看来总是有着几分凄然苍凉。

月色笼罩下的上海滩,满城灯火明亮闪烁,比天上星辰更好,无数的霓虹灯仿佛是永远不会熄灭的璀璨烟花。朱璧独自驾驶着一辆小车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穿梭,车子在暗夜里飞速疾行,两旁的路灯如流星倏忽掠过,寂寞地流丽着。

后视镜清晰地映着朱璧的脸,皮肤白得晶莹,五官细致如画,一双点漆似的大眼睛比夜色更黑更深。右眼角下小小一粒褐色浅痣,如一滴泪般挂着。

毫无疑问的美丽容颜。可是她的美丽中却带着几丝萧索,几缕忧郁,几分惆怅。好像一朵开在萧瑟北风中的白菊,在覆着薄霜的枝头微绽着花蕊。虽然也是美丽的,但那样的美丽总带着丝丝凄凉与落寞,仿佛意识到自己迟了季节的绽放,注定是一场徒劳一场错…

前方路口亮起了红灯,朱璧飘忽散漫的思维却没有在看见红色灯影的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再踩刹车时已经迟了一步,咣当一声响,车子与前面一辆车追尾了。

前面停住的是一辆气派十足的跑车,什么牌子朱璧没有认出来,对这些汽车品牌她一向缺乏研究。但是跑车向来要比普通车型贵的道理她还是知道的,撞坏这种车,修理费肯定便宜不了。现在她需要做的是下车去察看追尾的后果,并向车主道歉,再协商解决问题的方式。

朱璧下车时,跑车的车门一开,从驾驶座上也下来了一个人。那是一个男人,高高的个子,穿着一身潇洒的白色休闲服。他走到车尾,先瞥了一眼被撞得变形的后保险杠,再朝她看过来,满不在乎的戏谑声音:“美女,你的开车技术显然不怎么样啊,是不是刚学的?”

借着头顶路灯的橘黄光芒,朱璧在近距离里看清了这个男人的面孔。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孔,古铜色的肌肤明显是阳光烙上的印记,五官中眉目特别英挺,完全可以为“剑眉星目”四个字作图文注释。

“对不起先生,不小心撞上了你的车。你看需不需要报警?还是我们自己协商解决?”

“一点小事情,报什么警啊!不必费那个事,只要美女你请我喝一杯就行了,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啊?”

年轻人一张英俊的面孔笑得十分讨喜,好看的嘴唇朝人说着好听的话时,一双漂亮的眼睛也在眨巴眨巴地冲人放电。他一定电昏过不少女孩子。

朱璧却微一蹙眉,她一向不喜欢自来熟的人,更何况这种自来熟中还包含着一丝轻浮孟浪。掉开视线,她无心理会年轻人那双会放电的眼睛,用淡淡然的口吻答非所问:“我看还是报警好了,让交警来处理更妥当,我再打个电话向保险公司备案。”

她的拒绝显然出乎年轻人的意料,他明显一呆,却依然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不变,风度极佳地耸耸肩自嘲:“美女居然这么不给面子,真是挫败啊!”

朱璧这次连话都懒得答他了,假装没听见,径自绕到副驾驶座那端拉开车门,从搁在座位上的手袋里翻找手机,准备打122报交通事故警。

把手机找出来握在手里,朱璧还来不及按键,站在车头前的年轻人却“咦”的一声突然问:“这是闻江潮的车,你是他的…朋友?”

朱璧一怔,扭头望向年轻人,黑白分明的一双晶亮眸子中带着微微的错愕与意外。他的目光也装着同样的错愕与意外,看看她,又看看车头的车牌号码,显然他是由车牌号码认出了这辆车子。

朱璧静默着,虽然她仍然没有回答年轻人的问话,但这种不置可否的静默无疑代表着一种默认。年轻人是个聪明人,如何会不懂,马上笑声朗朗地说:“其实我也是闻江潮的朋友,我叫向千峰,和他很熟的,没准他都跟你提起过我吧?”

“没有。”

朱璧终于开口了,但这样直接否定的答复,让向千峰有些面露尴尬。不过他懂得自行化解这样的尴尬局面,依然语带三分笑:“有没有都没关系了。既然我们都是闻江潮的朋友,那我们也算是朋友了。朋友之间这点车子追尾的小事犯不着报警解决,我自己送去修理厂修一下就行了。没关系的,你不用管了。”

向千峰一番话说完,按说朱璧也该跟他客套一番,譬如自我介绍姓名,再寒暄几句。可是她没有,她只是礼貌而干脆地回答了他七个字:“那好,谢谢你,再见。”

话一说完,朱璧也不去看向千峰的反应,径自上车,然后发动车子迅速离开。

有些愣怔地,向千峰目送汽车远去。直到那车尾灯那两点炽白光芒彻底消失在夜色中,他才忍不住喃喃出声:“这小妞——脾气还真古怪。”

朱璧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屋子里很静,静得没有丝毫声息。但是在玄关处,她看见地毯上有闻江潮的皮鞋。

那是一双意大利纯手工精制的真皮皮鞋,价格不菲。一般人如果能拥有一双,一定会穿得小心翼翼,爱惜到骨子里。但在这里,这双昂贵的皮鞋却被漫不经心地甩在波斯地毯上,一只委委屈屈地侧躺着,一只窝窝囊囊地倒趴着。

默立片刻后,朱璧放轻脚步走进屋子。这是一套复式住宅的豪华公寓,楼下是客厅餐厅厨房和工人间,楼上是一间主卧、两间客房、一间书房和一个圆弧形的大露台。

用最轻最轻的脚步,朱璧悄无声息地上了楼。楼上和楼下一样静悄悄,书房里没有亮灯,主卧室里也没有,闻江潮可能已经睡了。她暗暗松口气,转身进了对面的客房。

客房有独立的卫浴间,朱璧放下手袋就先去洗澡。洗完澡后她穿上浴袍,一边用毛巾擦着潮湿的头发,一边从浴室走出来。门一拉开,她就怔住了,因为房间多了一个人。

宽大的睡床,雪白干净的被褥蓬松柔软如云朵,闻江潮正懒洋洋地躺在上面。赤着身体,只松松地穿着一条及膝睡裤,腹部八块结实的肌肉,没遮没挡地袒露着。男人强壮匀称的身体,充满健康活力的气息。

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但朱璧知道他没有。果然,他闭着眼睛开口发问:“你上哪儿去了?电话总是打不通,你的手机是个摆设吗?”

她信口搪塞:“我出去随便走了走,手机没电了,所以打不通。”

闻江潮不再说什么,眼睛都不睁地抬起一只手,准确地朝着朱璧的方向勾勾手指,是示意她过去的手势。

一边机械地擦着湿漉漉的发,朱璧一边走到床畔偎着闻江潮坐下。一头剪得极有层次的及肩短碎发,如一朵千瓣万瓣的黑菊花,衬得她一张白皙的脸有些苍白,恍如冷月清霜。

闻江潮依然没有睁开眼睛,一只手却准确地揽上了朱璧的腰。不由自主地,她瑟缩了一下。

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瑟缩,闻江潮的眼睛缓缓睁开。一双秀长的眼睛微眯着看向她,隐约流动着一丝审视琢磨的神情。片刻后,他的手收回去了,翻个身口吻淡然地说:“累了吧?睡吧。”

朱璧如蒙大赦,情不自禁地轻吁一口气。

安静地躺在床上,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床很大,三个人同时睡在上面都绰绰有余,所以他们各据一端躺下时中间有块空白地带。这块空白地带上仿佛竖着一道看不见的铁丝网,把他们隔绝在两端,彼此互不过界。他们就那样泾渭分明地睡在同一张床上,仿佛一篇乐章中一首一尾的两个乐符,能够生生世世在一起,却又永永远远不可接近。

窗外,几颗零散的孤星高高站在夜空中,仿佛一只只旁观的冷眼,漠然地洒下一片冷冷清辉。

第二章

次日清晨,朱璧和闻江潮一起出门去上班。

坐电梯直接下到负一层的地下停车场,闻江潮的专车和司机已经等在停车场了。一身笔挺制服的司机走下车,毕恭毕敬地为他拉开车门。他正打算上车时,视线却被停在一旁的一辆小车拉过去了,身形一顿。

顺着闻江潮的目光,朱璧看见了她昨晚驾驶的那辆车子,车头明显有碰撞过的痕迹。

“车子怎么回事?”

她答得极简单:“昨晚和一辆车追尾了。”

他蹙眉看向她:“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显然是在心疼他的车,一百多万的豪车被她开得这么漫不经心,他再财大气粗也多少难免会有点恼火吧?

她淡淡然道:“不好意思闻老板,一不小心撞坏了你的车。不过你那么有钱,应该不会介意的哦?”

朱璧话里隐藏的讥诮闻江潮自然听得出来,他盯了她一眼,眸中的神色闪过刹那间的变幻不定,蛤很快又恢复为水波不兴的平静。

“今天你别开车了,一会儿我让人把车送去检修一下。你现在上我的车,我让司机先送你上班。”

朱璧并不太想上闻江潮的车,但她知道他说出来的话一向不容反驳,便一言不发地上了车。车子的后排座椅是两个方方正正的真皮沙发座,宽大、绵软的座位坐起来非常舒适。不过,和闻江潮坐在一起,再舒服的座椅对她来说也如坐针毡。

因为路上塞车的缘故,赶到东方神韵艺术学校的美术班课室时,朱璧迟到了约五分钟。她一进门就立即道歉:“对不起,老师迟到了,非常抱歉。”

回答她的是七嘴八舌的清脆童声:

“朱老师,我们还在猜你是不是生病了。”

“朱老师,我没有猜你生病,我猜你一定是睡懒觉了。”

“朱老师才不会睡懒觉呢,一定是路上堵车了。我妈妈送我来时,路上就堵车了,堵得长长长长的。”

这些孩子们软软的天真的童音,让朱璧不由自主地微笑,笑得眉眼柔和,神色柔软,一反惯常的冷淡漠然。只有和孩子在一起,她才会有这样的微笑。

“好了,同学们,不用再讨论老师迟到的原因了。现在我们开始上课,请把你们的画纸和画笔准备好吧。”

朱璧是美术学院的毕业生,大学毕业后找工作时加入了东方神韵艺术学校,主要负责教授少儿班的绘画基础课。她在这个工作岗位一干就是几年,扎了根似的没换过。

最初学校的领导还担心朱璧会干不长,因为这年头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实在有太多选择,谁会甘心一直守着一批又一批兴趣班的学生奉献青春与美貌呢?但是朱璧却始终如一地把这份工作坚持做下来了。出乎校领导意料的同时,也想过干脆将她培养起来委以重任。她却婉拒了这份赏识,坚持只担任任课老师,对于老师以外的工作职务表示概无兴趣。

最近正好是暑假期间,来艺术学校报读兴趣班的学生们很多。朱璧这一天上午有课,下午也有课,课程时间表安排得满满的。

下午的课程结束后,有位同事还跑来找朱璧,请求她晚上临时代一节成人班的书法入门课。朱璧的专业是国画,书法也有一定功底,代教这门课不成问题,便一口答应了。

书法课从晚上七点开始,朱璧准时踏进教室。

这是一堂小班精品课,学生不超过十个,便于老师细致地一一关注与指导。几位学生中,有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女孩显得格外出挑。那一头纯金般的长鬈发和一双碧玉般的大眼睛,让她的美貌焕发着有如金玉般熠熠生辉的光芒,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外国人来学习中国书法,在当下虽然不属罕见却也不太常见。而且这个金发女孩还能说一口颇为流利的中文,尽管带着浓厚的外国腔。她自我介绍名字叫珍妮,今年二十岁,来自美国华盛顿,因为一直以来都很喜欢古老的中国文化,所以大学期间她自修了中文,还交了一个来自中国的留学生男友。她这次趁着长达三个月的暑假和男朋友一起来中国游览,在他的陪伴下已经把上海几乎全部逛遍。某一天无意中看到了东方神韵艺术学校的暑期招生广告,因为她对汉字书法特别感兴趣,所以就报名来参加这个课程了。

对于这样一个如此热爱古老的东方文化的外国女孩,有意无意间,朱璧给予了珍妮更多的指导与教授。她应该是有所感觉的,一再对她甜甜地微笑:“谢谢你,Miss朱。”

书法课在九点钟结束了,朱璧收拾好教材准备离开,在教室门口与一个正快步走过来的男人几乎撞了个满怀。幸好两个人都及时察觉,硬生生地顿住了脚步。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几乎是同时道歉。一边道歉,朱璧一边自然而然地抬头望向对面的男人。似是陌生又似是熟悉的一张脸跃入眼帘时,她先是一怔,续而一震,然后就完完全全地呆住了。

有那么一刹那的时间里,朱璧的灵魂仿佛已经跳出了躯壳,只余下一个无法言语无法动弹的肉身,石像般地呆呆杵着。

站在朱璧对面的男人看清她的面孔时,也呆了一呆。呆过之后,他很快恢复了正常神色,微笑着和她打招呼:“嗨,朱璧,很久不见了。”

朱璧犹自一脸呆滞的表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是从她的身后传来珍妮欢快的声音:“欧阳你来了,怎么你认识我的书法老师吗?”

珍妮的话终于让朱璧回过神来了,尽可能自然地,她扯动唇角努力让自己绽开一丝微笑:“是呀,欧阳奕,好久不见了。我现在在这所艺术学校教兴趣班,刚刚给珍妮上完书法课。”

珍妮笑盈盈地走过来,亲昵地揽住欧阳奕的胳膊并吻了一下他,是外国女孩独有的无所顾忌的热情作派。欧阳奕也回吻了她一下,两人的情侣关系一目了然。

朱璧在一旁静静看着,脸上依然保持着微笑。但她的笑容已经不知不觉变凉了,仿佛有一摊无形的水隐藏在她白皙得半透明的皮肤后面,慢慢地凝固成冰。

偎着欧阳奕,珍妮再度问起了刚才的那个问题:“欧阳,Miss朱,你们以前认识啊?”

朱璧没有心思回答她,她默不作声,只是浅浅浮着笑,笑容里那一层薄薄的凉无人知晓。

不自然地飞快瞥了她一眼后,欧阳奕才开口回答珍妮:“是啊,我和朱璧以前认识。中学时我们念同一所学校,她比我低一届。”

他的话里有着刻意地轻描淡写,而朱璧也无意去浓墨重彩地勾勒他所淡化的部分,只是轻得不能再轻地一声叹息。

“哦,原来是校友哇。那你们一定很久不见了吧?”

朱璧终于低低出声,平平板板的声调:“是的,自从他上大学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淡之又淡,平常又平常的一句话,但从朱璧嘴里说出来时,欧阳奕脸上却掠过几丝尴尬难当。

珍妮无知无觉,依然热情洋溢地说:“欧阳上大学后你就和他再没见过面,那岂不是差不多十年了。今天这么难得能够意外遇上,Miss朱,不如一起去喝杯咖啡吧?你和欧阳可以叙叙旧。”

叙旧——朱璧的身体像滚过一阵寒潮,从头僵到脚。现如今,她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叙旧,因为旧时的人与事,于她而言统统都是想要摒弃的东西。有时候她甚至希望自己能患上失忆症或健忘症,把所有不愿记得的过去全部都忘得一干二净。她可没有心思去和欧阳奕叙旧。

朱璧于是不假思索地拒绝:“不好意思,我约了人,恐怕没时间和你们一起喝咖啡了。”

欧阳奕也立即含笑点头说:“没关系,下次有机会再约好了。”

他并不多作挽留,显而易见,他亦没有要与她叙旧的打算。而这个所谓的下次,只不过是一句托辞罢了。

朱璧对此无所谓。这么多年了,她已经努力地去学会了如何看淡一些人,看淡一些事。但是,再如何让自己学习淡然相对,这一刻心里的悲凉还是难以抑止,如深秋黎明的浓雾般弥漫复弥漫。

第三章

意外遇见了欧阳奕,朱璧虽然竭力想要平复那份因他的出现而引起的情绪波动,心情却还是久久无法恢复平静。零乱纷扰的思绪有如春深时分的柳絮,漫天作雪飞。

情绪欠佳的朱璧,下班离开东方神韵艺术学校时在校门口踌躇着。她不想回闻江潮的那套复式豪华公寓,和他相处一室只会令她情绪的更坏。想了想,她决定关掉手机先去母亲那里住一晚。

朱璧用钥匙打开房门进屋时,她母亲常秋芳大概是听到动静从卧室走了出来,一身睡衣睡裤,显然正准备入睡。见是女儿忽然来了,她又惊讶又高兴:“咦,囡囡,你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了?”

朱璧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哦,晚上和同事逛街正好逛到附近,就想干脆回家住一晚好了。”

“囡囡,其实你都完全可以搬回家里住。现在这套房子有三间卧室,不像以前还得睡客厅。你没必要再浪费钱和同事一块租房了,就回家住吧。”

朱璧和闻江潮同居的事,一直对家人瞒得密不透风。常秋芳还以为女儿依然像从前那样,和同事在学校附近租房合住。

“不了,我在外面住得挺好,去上班也方便。这里离我们学校太远了。”

“虽然远是远了点,但搭地铁很方便的。回家来天天吃家里的饭菜,不强过你在学校吃食堂吗?”

“还是不要了,每天倒两趟地铁也挺累的,至少要提前一个小时出门,有这时间不如让我多睡一会儿。”朱璧岔开话题:“奶奶就睡了吗?”

“早就睡了,你奶奶现在每晚九点钟前就上床睡觉。”

“她身体还好吧?”

“好,硬朗得很。每天早晨都去公园做运动,然后顺便买菜回家。对了,今天你奶奶做了桂花糖藕,你饿不饿?我端出来你吃一点吧。”

桂花糖藕是朱璧一直很爱吃的甜食,但是现在她丝毫没有胃口地摇头说:“不用了妈,我不饿,不想吃东西。我先去洗澡了,您也回房睡吧。”

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时,朱璧发现母亲还没有回房睡觉,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样子似乎是在等她。

“妈,您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啊?”

“囡囡,”常秋芳一派面有难色地唤着朱璧的乳名,话说得吞吞吐吐:“你星期天…有没有空?一起去…看看你爸爸好不好?他很想…”

“妈——”朱璧想也不想地就打断了母亲的话,冷冰冰的声音:“我没空。星期天我们校长的女儿结婚,我和同事们要一起去吃喜酒。”

“囡囡,喜筵都安排在晚上,白天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的。”

“白天也没空,要上班。”

“上班也不用上一整天吧,你就抽两个小时的时间出来一趟好吗?你爸爸他真的很想你,我们每次去看他他都要问起你。”

朱璧一张俏脸像结了冰似的冷,冷漠中又透着一丝烦躁:“妈,我已经够烦了,我求求您,别再拿这件事来烦我。我一早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永远不想去看他。”

“可是…可是…你爸爸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又是高血压又是心脏病,他现在很可怜的…”

“够了。”朱璧第三次打断母亲的话,激烈又仇恨地说:“他可怜吗?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我一点都不同情他,因为我觉得自己比他可怜一百倍。”

常秋芳的声音软弱无力:“囡囡,他毕竟是你爸爸。”

朱璧的脸色苍白,眼眸幽黑,唇角浮起一丝混合着苦涩与讥诮的冷笑:“是,这点我无法否认。如果我没有这么一位父亲,我想我现在会过得快乐很多。”

常秋芳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女儿已经拒绝再听下去。径自进了属于自己的那个小房间,朱璧用力关上了房门。紧闭的房门如同她紧闭的心门,坚持的固守,不对任何人开放。

与母亲一番不愉快的谈话后,朱璧开始后悔这趟回家。她想要的清静在家里也同样得不到,虽然这会儿母亲无法再继续和她谈下去,但她可以料想,明天一早母亲一定又会旧话重提。到时候,她还会联合奶奶一起来做说服工作。

这么一想,朱璧无法再呆下去了,换好衣服,她决定马上离开。客厅里没有人,母亲的卧室门大敞着也不见人,卫生间里有灯光,母亲应该是在里头上厕所。趁此机会,她飞快地打开大门走了。

夜上海的街头,愈夜愈美丽,流光溢彩的霓虹灯装扮出一个绚丽璀璨的夜世界。但大街上的行人却越来越少,再美的夜晚也还是挡不住人们回家的脚步,家中一盏温暖的橘黄灯光有着远比霓虹彩灯更大的吸引力。

可是朱璧刚从家里逃出来,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原本可供她容身的两个地方,一个不想归,一个归不得,最后她只能选择去酒店住一夜。

虽然一夜未归,也没有打电话向闻江潮交代一句,但次日清晨,朱璧在酒店房间的席梦思床上苏醒后再将手机开机时,并没有闻江潮打来找人的电话。

惊讶之余,她猜他昨天一定是离开上海了。否则,一个晚上都不见她回去,她现在肯定要不得耳根清静的。

果然,这天傍晚下班后,朱璧回到那套复式公寓时,钟点女工王阿姨一见了她就说:“朱小姐呀,怎么昨天你和闻先生都没回家吃饭啊?我今天下午一进屋,发现昨晚做好的一桌菜还原封不动地在餐桌上摆着,都没人碰过。你们如果不回家吃饭也打电话交代我一句嘛,我就不做了。否则这些剩菜你们从来都是要倒掉的,这样子实在太浪费了!”

钟点工王阿姨每天下午会来公寓打扫房间与烹饪晚餐,一手颇为地道的江沪菜式让他们颇为满意。一般情况下她做好了饭菜就先走,朱璧和闻江潮吃完饭后会把餐具收进厨房,等她次日过来再收拾。

王阿姨的话,印证了朱璧那个闻江潮不在上海的猜测。她暗中松了一口气,声音也轻松了几分:“不好意思王阿姨,昨晚我有事没回家,忘了通知你,以后会记得了。”

和王阿姨说完话,朱璧就先上楼去了卧室,脚步格外轻快。只有闻江潮不在家时,她才会有这样轻松的声音与轻快的脚步。这套公寓里少了闻江潮,对她而言就少了一份无处不在的压力——一份可以把她从身到心都压得沉重无比、近乎窒息般的巨大压力。

那份压力,让她搬进他的公寓后,精神上有根弦永远崩得紧紧的,紧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断。唯有每一个他因公因私不在上海的日子里,她才能稍微放松一下,像一个囚犯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放风时间。她因此总是由衷地希望他做空中飞人的次数能多一点,再多一点。

第四章

星期天傍晚,朱璧和东方神韵艺术学校的一批同事们,一起来到某五星级酒店吃校长嫁女儿的喜酒。

在这种星级大酒店办喜筵,男女新人的双方家庭至少得有一方有雄厚财力作支持才能胜任。朱璧他们艺术学校的校长固然经济实力不弱,而他那位乘龙快婿听说家境也很优越,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因为双方家庭的经济条件都很好,所以这场婚事办得体面风光之极。据说现场所有装饰用的鲜花全部自荷兰空运而来,只此一项费用的支出就昂贵不菲。而新娘的婚纱说是在法国量身订做的,想来应该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和朱璧坐在一起的两位已婚女老师,忍不住啧啧有声地议论起来。

“和人家一比,我结婚时的婚礼简直不叫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