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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结婚时就更寒酸了,就是两家父母一块吃了一顿饭,都没正经办过婚宴。”

“结婚还是应该要好好操办一次。女人一生中最幸福也最荣耀的时刻就是这一天,不办得像样一点实在是一种遗憾。如果能办得像这场婚礼一样的奢华浪漫,好像公主似的出嫁,那就更完美了。”

“唉,我们已经是没有机会了,但求下辈子吧。对了,朱璧你这么年轻漂亮,还有大把机会。倒是要睁大眼睛好好挑一挑,挑个好男人风光体面地嫁出去。”

朱璧淡淡一笑,浅笑下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苍凉:“我不打算结婚,我是独身主义者。”

同桌有一位男同事,曾经追求过朱璧却着实碰了钉子,这时半真半假地开玩笑:“朱璧,你真是独身主义者吗?有人说你是同性恋,不爱男人爱女人,所以你一直都不找男朋友不拍拖。”

朱璧一脸无所谓的淡漠:“那就算我是同性恋好了。”

喜筵正式开始不久后,常秋芳给朱璧打来电话。看到来电显示是母亲,她就不难猜到她要说的内容。果然,电话里小心翼翼的声音说:“囡囡,我和你奶奶今天去监狱看过你爸爸了。他问你最近怎么样,好不好?他很想你呢。”

朱璧无动于衷:“妈,您要是没什么其他事我就先挂了。”

挂了电话后,她都没胃口吃东西。一万八千八一桌的奢华喜筵食材丰富又新鲜,鲍鱼龙虾燕窝鱼翅轮番上桌,同事们都吃得不亦乐乎。唯有她浅尝辄止,胃里像堵着一块石头,什么都装不下。有同事奇怪地问她干吗不吃,她勉强一笑:“哦,我最近胃不太好,不怎么想吃东西。你们吃吧,我去一下洗手间。”

五星酒店的洗手间装饰设计得奢华又高雅,空气中有丝丝香氛缭绕。朱璧正想找一个地方清静一下,就在里面多逗留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地洗过手后,又从包里拿出一把梳子对镜梳理着长发。

洗手间里除了朱璧外,还有两位精心装扮过的时髦女郎正在一边对镜补妆,一边闲聊着。其中一个五官比较平淡的女郎,带几分羡慕的表情对另一个眉眼娇美的女郎说:“你今天收获不小吧?我注意到你已经接到好几位男士递的名片了。”

“当然,我是谁呀。只要我想要,就没有要不到的。那几位男士都是新郎倌的好朋友,以龙交龙凤交凤的定律来说,肯定也都是条件不错的富二代。参加这种有钱人的婚礼就是物色男朋友的最好机会,所以我才说咱们一定要来参加婚礼。哪怕和新娘已经是八百年没来往的小学同学也要来,不然就要错良失机了。对了,你怎么样?看中什么合适的男人没有?”

“嗯…看倒是看中了一个,但是我想没有希望了,人家肯定看不上我的了。”

“你看中谁了?快说啊,别磨磨叽叽的。”

“就是和新郎一起在英国留过学的那个人。”

“你是说那个穿白色Armani西服的帅哥吗?好眼力啊!我也看中他了,只是还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跟他攀谈。”

“是啊,他看起来很受欢迎。在婚礼上一出现就一直被人包围着,好多人抢着跟他打招呼,围得快要连针都插不进去。”

“他当然受欢迎了,你知道他爸爸是谁吗?我听说他爸爸是…”

娇美女郎压低声音对同伴说了一句话,声音太小了朱璧听不见说的是什么,但是听见的那个女郎惊讶地“哇”了一声:“这么说来他是个官二代呢。”

“是啊,有这么一个官爸爸,他自然是走到那里都受人欢迎、都有人抢着跟他打招呼了。更何况他的自身条件也很不错,英国一流商学院深造归来的金融硕士,一回国就被一家外资银行高薪聘请。这位Armani帅哥无论软硬件都堪称一流。一会儿出去了,我一定要想办法跟他搭上话,看有没有机会争取进一步的发展。”

朱璧本来想在洗手间多呆一会儿,但是这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说起来没完没了,让她没法清静。她不可能限制别人在公众场合的谈话,只能自己转身离开了。

从洗手间出来后,朱璧正打算走回原座位,斜地里却走来一位穿着白色西服的年轻人,笑容可掬地挡住她的路,一双会笑会放电的大眼睛朝她一眨巴:“嗨,这么巧,又见面了。”

朱璧不觉一怔,怔过之后,才认出了眼前有些面熟的英俊面孔,就是那晚被她追尾的跑车车主。她脱口而出:“是你。”

“是我,向千峰。”年轻人再次自我介绍了一下姓名,又问:“你也是来喝喜酒的?是新娘那边的朋友吧?”

听这口气,向千峰应该是新郎那边的朋友。朱璧似是而非地笑了笑,随便他怎么理解。他把她模棱两可的表情当成了默认,笑着说:“我是新郎的朋友,和他在英国留学时认识。”

“是吗?”

朱璧才不关心他和新郎什么关系呢,漫不经心地虚应了一句后,心里才忽然有所触动地回想起片刻前在洗手间里听来的对话:那个和新郎一起在英国留过学的人;那个穿白色Armani西服的帅哥;那个父亲是…的官二代;那个英国一流商学院深造归来的金融硕士——咦,原来他就是那两位时髦女郎谈得兴致勃勃的男人啊!

一边回忆着听来的谈话内容,朱璧一边下意识地多瞟了向千峰一眼。但也仅仅只是一眼。或许他在其他女人眼中是个魅力值爆表的男人,可以见之不忘、思之若狂的那种。但她的一颗心早已如同古井水,清寒冷冽,不起微澜。

尽管朱璧淡然以对的样子无形中透露出她不愿意与自己多作交谈的信息,向千峰还是想多问她一句话:“对了,闻江潮什么时候回上海?他妈妈的病不要紧吧?”

朱璧听得微微一怔,闻江潮的妈妈生病了吗?难怪他这次走了好几天都没回来,也没有任何电话联系,让她前所未有的清净自在。原来他是回北京做孝顺儿子去了。

“我不知道,他的事情我不清楚。”

对于闻江潮,朱璧实在了解不多。除了知道他是北京人,在上海开公司外,其他的均一无所知,也不想知道。

朱璧淡漠的语气令向千峰有些讶异,这种讶异在他的表情中流露无遗。但他很有教养地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朱璧也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直接说:“不好意思,我要先回座位去了。”

一转身,朱璧正打算快步走开时,两个小孩打打闹闹地跑过来,猛地撞了她一下,撞掉了她拿在手里的手袋。刚刚在洗手间时她打开手袋拿过梳子,再放回去时忘记拉好拉链了。这一撞,手袋里的东西零散地掉出一部分。她忙蹲下身去捡,向千峰也帮忙一起捡。

“东方神韵艺术学校,美术部,朱璧——原来你是新娘爸爸那间艺术学校的老师呀!”

朱璧抬头一看,向千峰手里捡到的是她们学校的教师工作胸牌。从他手中接过那个胸牌,她客气地道谢后就转身离开了。

喜筵结束后,朱璧和同事们一起离开。有两位老师开了车,可以顺便载上一些人,但毕竟人多车少,还是有坐不下的,只能自己解决交通问题。

朱璧自然是不会去抢免费车坐的,她宁愿一个人去乘地铁。独自一人慢悠悠地朝着地铁站踱去时,马路有辆气派十足的跑车在她身边放慢了速度。驾驶座上,向千峰朝她仰着一张英俊的笑脸,熟络地叫她的名字:“朱璧,怎么你没开车吗?我送你吧。”

朱璧平时开车开得少,因为闻江潮那辆豪车比较醒目。除非赶时间上班的情况下她才会开车出门,还会谨慎地把车子停在学校附近的停车场。另外就是晚上一个人驾车外出兜风散心。除此以外,绝大多数时间车子都是停在地下车库里。

和同事们在一起时,她自然更加不会开一辆百来万的豪车出来,否则就等着听闲话满天飞吧。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职业收入不算特别丰厚,凭什么开那么名贵的汽车?不用说,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狐狸精”,靠迷惑男人得来的好处。

“谢谢你,不用了,我坐地铁很方便。”

朱璧礼貌地一口谢绝,向千峰自嘲地摇头笑道:“我好像一直在碰你的钉子,一次又一次。其实我没有其他意思,你是闻江潮的朋友,我和闻江潮也是朋友,看见你一个人走夜路回家怕不安全,就想着送你一程。纯属一片热心,你千万别误会。”

向千峰一番话说得很诚恳,但朱璧前行的脚步却走得更快了。她甚至都不再朝他看一眼,执拗地笔直地走进了地铁站口。地铁里明亮的灯光四面入方投射过来,映着她一张苍白的脸,那种苍白让人联想起深冬的月光与浮冰。爱是一场如梦之梦

作者:雪影霜魂

第五章

珍妮等在美术班教室门口时,朱璧丝毫没有注意到。她每次上课都全神贯注聚精会神,每一个孩子,她都会耐心地指导;每一张稚嫩的图画,她也会认真地指出不足以及给出鼓励。一节课上完,她的辛苦自然是可想而知。

下课了,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教室时,朱璧才发现倚在门口朝她微笑的珍妮:“Hello,Miss朱。”

朱璧怔了怔才回应:“Hello,珍妮!

“Miss朱,很冒昧来找你,不打扰吧?”

“哦,没事,我已经下课了。”

“那请问你有时间和我聊一聊吗?”

朱璧犹豫了一下,珍妮显然是特意来找她的,但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只是客串了一堂她的书法课老师,而那已经是一个多星期前的事了,此后她们并无太多交集。

朱璧平时主要负责教白天的少儿基础美术课,珍妮的成人书法课却大都安排在傍晚或晚上,她俩在学校里遇见的机会都很少。不过每回偶尔相遇时,珍妮都会很热情地跟她打招呼,还会跟她说一些自己在中国游览的趣事,有一次把她逗得忍俊不禁地笑了好久。

来到上海后的某一天,珍妮谢绝欧阳奕的陪同,自己一个人出门满上海闲逛,无意中逛进了一家寿衣店。当时她完全不知道这家商铺的特殊性,而守店的那位阿婆说的吴侬软语她也听不懂。单看里头出售的各款花花绿绿的中式服装以及各种纸人、纸花、纸车、纸房,她误以为这是一家中国民间手工艺品店。

在店里逛上一圈后,她觉得这些“手工艺品”都很东方很美丽,于是兴致勃勃地买了好多东西:一摞纸衣纸鞋,两个精致的小花圈和一对纸扎的童男童女。她原本还想买一套花花绿绿的“中式服装”来穿,因为店里没有试衣间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天珍妮是这样子回去的,肩头挎着一包纸衣纸鞋,左手抱着两个纸花圈,右手拎着一对纸人。一进门,她就美滋滋地秀给欧阳奕看:“奕,你看这些纸衣服漂亮吧?这两个纸花环美吧?还有这对纸人儿可爱吧?”

欧阳奕自然是看得哭笑不得:“我的天啊!赶紧全部拿出去扔掉。”

“What?为什么要扔掉?”

“亲爱的,因为这些东西在中国是死人专用的。”

经过欧阳奕的一番详细解释后,珍妮才明白自己闹了多大的笑话:“OH,My God。这么精致美丽的手工艺品居然都是给死人用的?it’s unbelievable!我还打算回国前再去那家店采购一批,作为礼物带回去送给亲戚朋友们呢。这下看来不行了!”

珍妮绘声绘色地把自己这件糗事说给朱璧听时,她一向表情欠缺得近乎面瘫的脸,也不可自抑地笑了起来。那是她已经很久很久不曾有过的笑声,久得几乎像是遥远如前世。

如果没有欧阳奕的因素,朱璧想,她或许会和珍妮成为好朋友。她很喜欢她那种热情开朗如阳光的性格,可以为她恒久失温的生活照进一线温暖光明。

然而因为欧阳奕的存在,朱璧本能地不想与珍妮走得太近。这种疏远是一种下意识的自我保护行为。今天珍妮突然特意跑来找她,她怎么都想不通她有什么事要和她聊的?

“请问…有什么事吗?”

珍妮似乎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歪着头想了想才说:“Miss朱,我也不知道冒昧来找你对不对,或许是我多事吧,但我还是觉得我应该这样做。”

朱璧越听越不明白了:“到底什么事?”

“Miss朱,如果你现在有空,我们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再说吧。”

学校附近有家星级酒店,珍妮提议去那里的大堂咖啡厅,朱璧怀着满腹疑团跟着她去了。一人要了一杯蓝山咖啡后,谈话正式开始。

在咖啡的浓香氤氲中,珍妮开门见山地说:“昨天我和欧阳在他家老房子的阁楼上整理旧东西,无意中发现了这个。”

一边说,珍妮一边从随身的大挎包里掏出一样东西。那是用原木画框框着的一幅人物画像,尺寸只有一本杂志那么大,无论是画框还是画纸都已经泛着一股陈旧的黯黄,显然是多年以前的老物件。

这幅画跃入朱璧的眼帘后,她整个人蓦然震动。有那么一两秒钟的时间,她仿佛失了魂丢了魄,精气神全都被画吸走了似的,只是定定地凝视着画发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亮晶晶的似有泪水在游动。

这幅旧画是珍妮陪欧阳奕一起在老房子的阁楼上整理旧物时发现的。当时它和一摞高中的课本压在一起,积灰蒙尘,灰扑扑地披着一层时间的毡。她无意中翻到,随手一抹,沾了一手的灰尘,抹开的画面让她下意识地呀了一声:“这个…是不是Miss朱哇?”

欧阳奕闻言扭头一看,表情是满满的意外,这幅画的存在显然出乎他的意料。意外之余,他轻描淡写:“嗯,是她,这幅画还是高中时她送给我的。”

珍妮的眼睛充满好奇,然而美国人一向尊重他人隐私,欧阳奕不说,她就不会继续追问。她只是把那幅画看了又看,从画面与题词很容易看出赠画背后的情意绵绵,不难猜出彼时的朱璧是喜欢欧阳奕的。而欧阳奕会收下这样一幅心意明确的画,彼时应该也是接受她的。

可是那天在东方神韵艺术学校,朱璧与欧阳奕分别多年后的再相逢,却一点都看不出他们之间曾有过情意绵绵的过去。他们都淡淡的,欧阳奕对朱璧的介绍只是“中学时代的校友”,而朱璧也婉言拒绝了与之叙旧的提议。显然,他们之间后来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

那是什么事?珍妮虽然不知道,但她可以肯定一点,为什么她每次在学校里遇见朱璧时,她总是一再礼貌地谢绝自己邀请她喝咖啡的邀请。如果她没猜错,应该是因为欧阳奕的缘故。朱璧曾经与欧阳奕相爱过,但现在欧阳奕的女朋友却是自己,她显然很难做到若无其事地与自己相处。

看见珍妮反复端详着那幅画,暗自出神不说话,欧阳奕有所误会。他以为她不高兴了,就想让她宽心:“珍妮,这个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如今对我而言已经完全不具任何意义。你别多想,现在我就扔了它。”

一边说,欧阳奕一边从珍菔掷锬霉欠苫咏怂美醋袄暮诮捍铩?醋潘男形淠莸难垌懈∑鸺杆看磴涤氩荒芾斫狻

看着朱璧眼眶含泪泫然欲滴的样子,珍妮的声音放得格外轻柔:“欧阳奕说这是当年你送给他的画,现在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他想扔掉它。但是我觉得这幅画你更有处置权,所以,我想把它交还给你。请你不要怪我多事,我只是觉得这幅画代表着你曾经的一片心意,无论如何,也没有被随意弃之垃圾箱的道理。”

深吸一口气,朱璧硬生生逼回了涌到眼底的泪,从珍妮手里接过那幅早已黯淡了最初华彩的旧画。轻声道:“是的,我很感谢你把它交还给我。谢谢你珍妮。”

“不客气,我不知道你和欧阳当年发生过什么事,我也没有追问他,因为那是他的个人隐私。但是在我们美国,男女之间做不成情人也还是照样可以做朋友。显然你和欧阳不是这样,我感到很遗憾。”

朱璧惨淡一笑:“是很遗憾,我也很遗憾。”

遗憾归遗憾,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朱璧低头看着手里的那幅旧画,画中是十六岁的她,年少的容颜明媚鲜妍,穿着一袭蓝白格子的棉布裙,独自倚窗而立,朝着窗外顾盼的眼神是丝丝牵挂与思念。画的右上角有簪花小楷的题词,是她从韦庄的《菩萨蛮》中化出来的两句话。

奕,记得早归家,绿窗人似花。——璧

这是当年欧阳奕考上香港大学后,出发就读的前一夜朱璧送给他的礼物。他当时看了还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有人可真不谦虚呀!自己把自己夸成一朵花。”

而彼时的朱璧,是那么骄傲那么自信地一挺胸脯,娇嗔着说:“我难道不像一朵花吗?”

一直以来,朱璧都知道自己是美丽的、漂亮的,像一朵鲜花般招人喜爱。即使这世界上没有镜子,男生们一道道爱慕的目光和一封封火热的情书也可以告诉她。不过她一个都看不上,因为欧阳奕已经占据了她心里那个最重要的位置。

“你像,你当然像,我没有见过比你更像一朵花的女生。”

那晚他们一起在外滩坐到很晚,夜色墨蓝,黑丝绒似的天空中有一钩雪白弯月散发着皎洁银光。黄浦江两岸华灯齐绽,东方明珠塔璀璨地映着江面,霓虹闪烁的万国建筑群如一座座晶莹剔透的水晶宫。在外滩绝美的夜色中,他们紧紧相偎。她多么舍不得他走,但时间不肯为他们停留,离别始终避免不了。

次日在机场送别时,她的眼泪不听使唤地直往下掉,他安慰道:“又不是生离死别,你别这么难过。等放寒假时我就能回来了,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来看你。好了,别哭了。”

在离别的机场说过的话,欧阳奕后来并没有做到,放寒假时他没有信守承诺来看望朱璧。她也是傻,明知无望又还忍不住心怀一丝希望,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钟,在无望和希望中煎熬着等了又等,却——终究没有等到他的身影。

上卷 旧欢如梦

第六章

向千峰驾驶着车子在一家五星大酒店门口缓缓停下,门童殷勤地走过来替他拉车门。下车后,他一边把车钥匙交给门童代客泊车,一边朝着酒店的大门走去。

刚走了没几步,向千峰眼角的余光瞥见一辆黑色宾利缓缓驾入酒店正门的范围。那辆车很眼熟,他自然而然地回头一看,正好看见车子稳稳停住,驾驶座下跳下一个身穿制服的司机,恭恭敬敬地拉开后座的车门。

从打开的后车门中,首先伸出来的是一只脚,脚上穿着的真皮皮鞋擦得锃亮可鉴,一尘不染。然后探出来的是头,第一眼看到的自然是头发,一头细密而柔软的短发洗得很洁净,每一根发丝都具有流畅的线条和细腻的光泽,并且带点天然弯曲。沿着头发往下看,是一个光洁饱满的额头,一对英挺的浓眉,一双秀长的眼睛,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明亮的润泽的光。

看清楚了车里下来的人,向千峰一个转身迎上前,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江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我从飞机场直接过来的,约了裕华集团的张总在这见面。你怎么也在这儿?”

向千峰笑得有些隐秘:“不告诉你。”

他不说,闻江潮也就不再问,对于别人的事他一向缺乏好奇心。淡淡一笑就径自迈步走进酒店的大门,向千峰跟在他身旁一边走一边询问:“对了,你这趟回北京是探病,伯母的病怎么样了?身体好点了吧?”

闻江潮答得简略:“已经好多了,谢谢你。”

向千峰原本还想多问几句闻母的病况,但话未出口,视线先被大堂某处什么东西吸引过去了,涌到嘴边的话顿时不假思索地换了内容。

“咦,江潮,你看朱璧在那边呢。”

闻江潮脚步一顿,目光顺着向千峰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了临窗而坐的朱璧。正午亮烈的阳光像一杯刚榨的新鲜橙汁,温柔地泼她一身金橙,流光勾勒出一个非常美好的侧影。

闻江潮看向朱璧的同时,她似是有所察觉,一双大眼睛也朝他的方向顾盼而来。一瞥之后,她视若无睹地收回视线,仿佛完全不认识他,只一心一意和对面坐着的一位金发女郎低声交谈着。

而闻江潮也只看了朱璧一眼,眼神错综复杂的一眼后,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朝电梯方向走去,似乎也不认识她,全然没有要过去打招呼或问候的打算。

看着全然形同陌路的两个人,向千峰实在是一头雾水,跟在闻江潮身后忍不住喃喃道:“你们俩不是认识吗?怎么遇见了都不打招呼的?”

闻江潮突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蓦然转身看定向千峰,双眉一扬,秀长的眼睛中光芒一闪,问得十分不解:“你怎么知道她叫朱璧?你又怎么知道我们认识?”

“哦,是这么回事。”

向千峰把自己认识朱璧的经过简略地对闻江潮说了一遍,他听完微微一扬唇角,笑得似有若无:“原来那晚被她开车追尾的人就是你。”

“可不就是我嘛,当时看在她是你朋友的份上,我就算了。反正车子只是后保险杠撞弯了,不算太严重,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倒车雷达也撞坏了,翻倍花了修理费。给了你的美女朋友面子,我自己却伤了里子啊。我说闻总经理,几时你得请我吃顿饭作为补偿才行。”

闻江潮无谓地一点头:“一顿饭,小意思。我明天让秘书跟你约时间。”

说话间,他们已经乘电梯抵达了所要抵达的楼层。这一层全是贵宾包厢,闻江潮要去的是牡丹厅,向千峰要去的是芙蓉厅。

去牡丹厅时要经过芙蓉厅的门口,正好芙蓉厅的门敞开了一线。闻江潮和向千峰一起走过,看见包厢里坐着的人当中有向千峰的父母,他礼数周全地进去打了个招呼寒暄了几句才离开。

向千峰送闻江潮出去。一出门,闻江潮就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他虽然没说话,但向千峰已经知道瞒不住他的眼睛了,无奈地苦笑着一摊双手:“没办法,父母大人非要逼我来相亲,我也不想的。”

闻江潮依然不说话,只是安慰性质地拍拍向千峰的肩,然后掉头进了牡丹厅。

结束了与珍妮的谈话后,朱璧抱着那幅画又返回了学校。途中经过好几个垃圾筒,她几次三番想下狠心把画扔进去,却又舍不得。

这幅画,在某种意义上是她十六岁时那年交付的一颗心—— 一颗水晶般透明、没有一丝一毫刮痕或裂纹的年轻的心。而现在的她,胸腔中只剩一颗千疮百孔的老心了。尽管明知过往已成云烟,这幅老旧泛黄的画不留也罢,可她终究还是不想亲手把自己曾经的一颗痴心扔掉。

不想扔掉,就必须找个地方保存这幅画。朱璧既不能把画带回闻江潮那儿,也不能把画放在母亲那儿,因为母亲看见了肯定会替她伤心难过。想来想去,唯一可供她妥善保存画的地方,就只有她在学校的员工储物柜了。

在储物柜中放好那幅画后,朱璧在学校食堂食不知其味地吃了午饭,下午又继续接着上课。无独有偶,下午的课程结束后,教室外面居然又等着一个人——欧阳奕。

上午珍妮刚刚来过,下午欧阳奕又来了。或许是在美国呆久了的缘故,他也不兜圈子地直接表明来意:“朱璧,你能不能别跟珍妮提起我们以前的事?”

朱璧就知道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表情冷淡、声音冷漠地回答:“我们以前有什么事?对不起,我都已经不记得了。”

欧阳奕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我知道你一定还在怪我当年…”

“行了,你什么都别说了。很久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也请你不要再提,Ok?”

欧阳奕松了一口气:“Ok,我不说了。其实过去的事情确实也没有再提的必要,尤其对你而言,忘掉过去开始新生活才是最重要的,是吧?”

朱璧语带讥讽:“看得出来,你的新生活目前对你来说很重要,否则你不会为了珍妮而巴巴地来找我。”

欧阳奕脸一红:“我…的确很重视和珍妮的这段感情。”

这话让朱璧心中一酸:“真的重视吗?那就好。珍妮是个好女孩,我希望你能好好对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会陪在她身边,关心她爱护她。绝不会把她一个人丢在痛苦的深渊中不闻不问。”

朱璧的一番话,让欧阳奕一脸掩不住的尴尬之色,勉强一笑岔开话题:“对了,你爸爸最近怎么样?”

话一出口,他就自知这个话题也没有选好,因为朱璧脸上的表情瞬间就有如结冰似的冻住了。她甚至不再理会他,径直转身就走,急促零乱的脚步将楼板敲出一连串又快又急的韵律。

看着她如受伤的鸟儿般仓促离去的背影,欧阳奕懊恼地叹了一口气:不该提她爸爸的。

朱璧从不跟任何人谈论自己的父亲朱向荣——因为她恨他。当然,这种恨意并非与生俱来,而是从她十六岁那年才开始。

十六岁以前,朱璧是很爱父亲的,父亲也很爱她。她一出生,父亲就如愿以偿地升了职,成了单位里最年轻的处长。这让他觉得这个小女儿真是福星,尤其粉团似的婴儿还长得那么漂亮可爱,更加令他疼爱到骨子里了。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朱璧就是父亲宠爱无比的宝贝女儿。人生的前十六年,她是被父亲捧在手心里,好比珍珠蕴在贝壳中,一点一点润大的。尽管工作非常忙碌,但父亲从不错过那些可以陪伴她的时光。每一次的外出公干,他都不会忘记为她精心挑选礼物。她的漂亮衣裳与精美玩具,几乎都是父亲为她买的,多得数都数不清。

那时她对父亲的亲昵之情远胜过母亲,这一度令母亲常秋芳都有些“吃醋”:“向荣,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看来我真是给自己生下了一个小情敌呢。”

她顺风顺水万千宠爱地长大。长到十六岁时,一直风光无限的人生却像撞上了冰山的泰坦尼克号,蓦然间沉没了曾经的辉煌历程。从此只能锈迹斑斑地躺在北大西洋冰冷刺骨的海水里,永生永世不得救赎。

十六岁那年宛如冰海沉船般的人生巨变,让朱璧的生命从此进入漫长的寒冬。对于造成这场巨变的始作俑者朱向荣,她从此再没有叫过一声“爸爸”。“爸爸”这个称呼,在那一年里被她彻底摒弃出了人生字典。

考上大学,参加工作,这些年里她填过很多表格。在所有需要填写家庭成员的那一栏中,她从不填写有关父亲的丝毫信息。许多同学或同事都以为她父亲已经去世了。她亦不做解释与纠正——因为在她心里,父亲的确已经死了,早就死在她十六岁那一年的深秋…

第一章

盛夏的夜晚,浓墨般漆黑的夜空不见星辰闪烁,唯有一枚白净莲子似的月亮高高挂着,空幽幽地散发着皎洁光芒,温柔的月色洒满上海——这是上海的月亮。

上海的月亮,曾经映照过张爱玲的窗。在这位旷世才女历尽沧桑的眼中,再好的月亮也不免带点凄凉。在朱璧眼中亦是如此,月亮无论美丽与否,在她看来总是有着几分凄然苍凉。

月色笼罩下的上海滩,满城灯火明亮闪烁,比天上星辰更好,无数的霓虹灯仿佛是永远不会熄灭的璀璨烟花。朱璧独自驾驶着一辆小车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穿梭,车子在暗夜里飞速疾行,两旁的路灯如流星倏忽掠过,寂寞地流丽着。

后视镜清晰地映着朱璧的脸,皮肤白得晶莹,五官细致如画,一双点漆似的大眼睛比夜色更黑更深。右眼角下小小一粒褐色浅痣,如一滴泪般挂着。

毫无疑问的美丽容颜。可是她的美丽中却带着几丝萧索,几缕忧郁,几分惆怅。好像一朵开在萧瑟北风中的白菊,在覆着薄霜的枝头微绽着花蕊。虽然也是美丽的,但那样的美丽总带着丝丝凄凉与落寞,仿佛意识到自己迟了季节的绽放,注定是一场徒劳一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