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什么都不说,将来他万一发现我…我已经不是第一次,那到时候怎么办?”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你们现在还小,以后的事还说不准呢。就算你把事情告诉了欧阳奕又能怎么样?让他和你一样难受吗?这样于事无补呀!”

常秋芳不让女儿告诉欧阳奕这件事,并不是刻意想要隐瞒他欺骗他,而是出自为女儿打算的心理想暂时压下一切。因为她知道,这场遭遇太过沉重,两个同样年轻的孩子都会很难接受。

如果欧阳奕可以对女儿的不幸表示理解与同情倒也罢了。可是如果他不能,因此嫌弃与厌恶她,那么常秋芳可以很清楚地预见,那对于精神心理都双重脆弱的女儿来说,将会又是一个晴天霹雳般的重大打击。至少,在眼下这个非常时期,她坚持一定要对欧阳奕瞒住这件事。否则,万一他的抵触心理给女儿造成二次伤害,那后果她简直想都不敢想。

朱璧被母亲说服了,选择暂时不把这件事告诉欧阳奕。但是心里终究是乱纷纷一片,她不再写信给他,电话也不敢多打。欧阳奕有时候主动打电话过来找她,她总是慌乱地找借口匆忙结束通话。她没有办法像做到像以前那样坦然面对他,她没有办法假装若无其事得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次又一次地,母亲常秋芳反复对女儿说,一切都过去了,就当做了一场噩梦,不要再去回想。可是朱璧做不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而且已经对她变了脸的命运之神也不肯就此轻易放过她,还有更大的阴影在不动声色地逼近她。

街心花园的那一晚过去了一个多月,朱璧终于等到迟迟而来的例假。那一晚的悲惨遭遇后,次日清晨,常秋芳就马上去药店为女儿买了事后紧急避孕药让她服用,以防发生后续麻烦。可是药虽然吃了,例假却一直没有如期而至,这让她心里难免一直怀着隐忧。

现在例假总算来了,看来那枚小药丸还是起到了作用,虽然迟了有一个多星期,但总算让她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只是这次的月经量不知为什么很少,只是陆陆续续的少量鲜红。她不知是什么原因,也没有心思去想。

例假第二天上午的最后一堂英语课上,朱璧被老师点名叫起来朗读课文。读着读着,她忽然觉得肚子一阵绞痛,痛得她顿时就白了脸。按着腹部痛苦地弯下腰,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老师一看情况不妙,赶紧让几个男生帮忙抬起她送去校医院。

短短几分钟的路程,朱璧已经痛得快要死掉了,小腹内的强烈痛楚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肝肠寸断。同时她感觉到有鲜血正从下身急速涌出,大量的温热的血液泅湿了她的长裤。意识彻底涣散前,她听到一个男生惊讶的声音:“老师,她在流血,好多好多血。”

再苏醒时,朦胧醒转的朱璧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单人病房。向阳的一扇明窗前站着母亲和闻讯赶来的奶奶,她们正背对着她在窃窃私语。

常秋芳的声音哽咽:“姆妈,事情就是这样子。囡囡是晚上独自回家时遇上了坏人,我已经给她吃了事后避孕药,想尽量把事情的伤害减少到最小,没想到居然会搞出宫外孕来,差一点害得囡囡连命都没了。还好她们校医院的老师反应快,马上安排转大医院手术抢救。不过,这样一来,整所学校都知道了她怀孕的事。唉,这让她以后怎么见人啊!”

奶奶是旧式女人的旧式思想,想也不想就说:“我听她们老师刚才那口气,可能觉得囡囡是和欧阳奕偷偷做了那种事。咱们也不用澄清与否认了,就这样将错就错吧。一个高中女生和要好的男生上了床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也总比被人强-暴了说出去要好听一些。”

“可是欧阳奕已经去了香港上学,他怎么可能和囡囡偷偷做了什么。”

“谁知道他在香港没有回来过呢?人家没准以为他趁着假期跑回来看囡囡了。”

常秋芳面带难色:“可是欧阳奕和他的家人都知道呀。而且如果让人以为是欧阳奕和囡囡有那种关系,风声肯定会传到他爸妈耳中,那我们怎么跟他们解释呀!”

“怎么解释?想要他们帮忙就只能如实相告了。欧阳奕他爸爸是向荣的下属,囡囡和他儿子关系要好时,他妈妈乐得合不拢嘴,一口一个她是怎么怎么地喜欢我们家囡囡。当然,现在囡囡出了这种事,他们可能对她的态度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了。但是,既然他爸爸还是向荣的下属,让儿子出面替上司的女儿挡一挡风头应该不是一件难事吧?”

之前,常秋芳是一百个不想让欧阳奕知道朱璧出了事的消息。可是现在纸包不住火,事情已经闹开了,丑闻传到香港那边是迟早的事。虽然她担心欧阳奕的反应会对女儿带来伤害,可是现在宫外孕流产的事更加火烧眉头。想要捂住这一头,就只能顾不上那一头了。

细想片刻后,别无选择的常秋芳只能郁郁然又恨恨然地一声长叹:“那只能这样了。都是向荣作的孽,让囡囡现在要受这些苦。”

听着妈妈和奶奶的对话,朱璧慢慢地明白了自己目前的处境。整个人仿佛被搁置在冰原上,彻骨的寒冷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所有的知觉都被冻僵了,僵得每一寸肌肤都无法动弹,唯有眼泪悄无声息地顺着眼角往下滑…

第三十四章

朱璧浑身湿透跌跌撞撞地回到家时,已经差不多午夜十二点。她父母正在着急,不知道女儿为什么这么晚还没有回家。学校不允许学生带手机上学,他们也无从电话联络她,正打算要外出找人了。

朱璧踉跄着撞进门后,她父母还来不及高兴就先被女儿的模样吓到了。她浑身湿漉漉,头发乱糟糟,不但发梢在滴水,而且发丝间还夹杂着一些草屑青苔之类的东西。一张姣好的面孔惨白得毫无人色,嘴唇是青白的两瓣,眼睛却是哭过的通红。她进了门似乎就再没有力气继续走了,虚弱地倚着房门喘息着,整个人看起来像随时会晕过去。

朱向荣和常秋芳同时一呆后,几乎是同时发问:“囡囡,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常秋芳问这话时声音都在发抖,因为身为一位母亲的敏感,已经让她意识到了夜归的女儿可能遭遇的不幸,只是犹自怀着一丝侥幸,希望自己的猜测或许只是虚惊一场。

朱璧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疲软疼痛的身体再也坚持不住地顺着门板往下滑。朱向荣动作敏捷地冲过去想要扶住女儿,却被她竭尽全力地厌恶推开:“你滚开——”

毫无防备地被女儿大力推开,朱向荣一个踉跄下几乎跌倒,他带着满脸疑惑不解的神情问:“囡囡,你怎么了?”

常秋芳也不明白地询问:“囡囡,你怎么这么对你爸爸说话呢?”

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朱璧歇斯底里地哑着声音大喊:“因为刚才在街心花园,我被一个男人拖进了竹林…他…他强-暴了我…然后对我说:‘回去告诉你爸爸,他在外面乱搞女人,现在人家就搞他女儿’。”

歇斯底里地一番话嚷完,朱璧就眼前一黑,整个人软软地晕过去了。

朱璧病了整整一个星期。她发着高烧,做着噩梦,一次次从噩梦中惊醒,然后痛哭,哭到没有力气又沉沉睡去为止。

迷迷糊糊的半昏迷状态中,她曾经听到母亲疯了似的跟父亲哭闹。

“朱向荣,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在外面玩女人,我也一直都忍了。因为我很清楚这年头有点身份地位的男人在这方面都没办法干净,总有一些贱货会自动送上门来。而男人又都是偷腥的猫,面对诱惑很难把持得住。可你是怎么搞的,怎么会搞得别人把这些风流账报复在你女儿身上?囡囡才十六岁哇,她出了这种事,以后一辈子都有心理阴影,你真是把她给害惨了!”

常秋芳一番话说得哽咽不已,痛苦万分。而朱向荣的声音和她一样痛苦哽咽:“秋芳,我也不想的,囡囡是我的心头肉,我难道希望发生这样的事吗?如果被我知道是哪个混蛋干的,我一定要他好看。”

“到底是谁干的,你心里难道一点底都没有吗?这些年你到底玩过多少女人啊,朱向荣,现在被人恶意报复了,你居然都找不出一个嫌疑对象。你真是——活该被报复,可是这报复不应该落在你女儿身上,我倒宁可那个混蛋强-暴的人是你老婆我。”

“秋芳,我知道我这些年不够检点,但是现在请你别再闹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闹也于事无补。我们还是先好好想一想囡囡该怎么办吧。”

“还能怎么办?这件事情绝对不能声张出去,一传开了囡囡就完了。别看现在是新时代,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被人强-暴失了身照样遭人瞧不起,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报警是不现实的,不但无事于补,孩子还要被一些难听的流言蜚语缠上一辈子。这个哑巴亏只能咽下了,只是囡囡要受委屈了。”

隔着一扇房门,朱璧静静地听着父母的对话,眼泪像两条汩汩不息的河流,在枕巾上汇集成两汪冰凉的湖泊。

这么多年来,朱璧一直都不知道父亲在男女关系方面的不检点,因为父亲在女儿面前展现的都是正面的良好的一面。作为某机关单位一把手的领导,他总是一派风度翩翩又精明能干的样子。作为一家之主,他对妻子对女儿也总是关怀备至,尤其对朱璧一直宠爱有加。

朱璧一向也与父亲的关系也十分亲厚,比和母亲的关系要更好。有一句话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她深以为然。有时候母亲都要半真半假地吃醋:“囡囡,你简直就是你爸的小蜜。”

可是,她心目中曾经那么完美的父亲,原来不过只是一个假象。表面上那个作风正派、能力突出、又重视家庭的好领导好男人,原本背底里一直在利用权力追逐女色,染指过无数女人,并因此招来了以毒攻毒的报复。

作为父亲唯一的女儿,她不幸成为了这场报复的目标。她光明平坦的人生路原本是一路繁花相送的,却在一夜间猝然跌落深渊。那么深、那么黑的深渊,或许用上一生一世的时间,她也永远爬不出来了。

经历了那一夜后,朱璧和父亲的关系由沸点骤降至冰点。她恨透了父亲,如果不是因为他,她就不会遭遇那一个如此可怖可悲的雨夜。那个雨夜的遭遇就像一瓶墨水,将她原本五彩斑斓的人生染成了漆黑一片。

朱璧从此再没有叫过朱向荣一声爸爸,也不再和他说话。无论他坐在她的病床前低声下气陪上多少小心,她都没有半个字的回应。甚至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完全视他如同空气。而朱向荣在女儿面前,也从此一直像个罪人似的抬不起头来。

一个星期后,大病初愈的朱璧拖着虚弱的身体去上学。艺术展已经在她病假期间圆满举办成功,同学和老师都纷纷对她说起当时的盛况,遗憾地说可惜她这个大功臣因病没能参加。她勉强一笑,笑容惨淡又苍凉。

如果可能,朱璧真希望自己从来没有接手过这个艺术展的筹办工作,那样或许就能躲开那个细雨绵绵的夜晚。一生中最黑暗最痛苦最绝望的夜晚,千百条狂乱的雨丝如蛛丝般缠绕着她,将她困在那个街心花园最茂盛的竹林…

那个夜晚后,朱璧再没有给欧阳奕写过信。每次提笔对着信纸时,笔尖总是凝滞不动,眼泪却纷纷如落花般铺满信笺。她既想告诉他自己的遭遇,又不敢告诉他,他会有怎样的反应呢?是在震惊愤怒后对她的心疼;还是从此看她的眼光中带着极力隐藏的嫌恶——嫌恶她被人强行烙上的不洁印记。她甚至不敢去猜想。

事实上,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洁。曾经干干净净的少女身躯已经被人强行玷污了,而这玷污是永远洗不干净的,整个太平洋的湛蓝海水也洗不去这一种肮脏。

而母亲常秋芳也一再告诫她:“囡囡,发生的事情既然没人知道,你也不用特意告诉欧阳奕了。”

她噙着泪问:“妈,您的意思是什么都别说,瞒着他吗——那样做岂不是在欺骗他?”

“这算什么欺骗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和秘密,没必要一定要事无巨细都说给人听的。就算是爱人,彼此也要保留一些私人空间了。”

“可是,我什么都不说,将来他万一发现我…我已经不是第一次,那到时候怎么办?”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你们现在还小,以后的事还说不准呢。就算你把事情告诉了欧阳奕又能怎么样?让他和你一样难受吗?这样于事无补呀!”

常秋芳不让女儿告诉欧阳奕这件事,并不是刻意想要隐瞒他欺骗他,而是出自为女儿打算的心理想暂时压下一切。因为她知道,这场遭遇太过沉重,两个同样年轻的孩子都会很难接受。

如果欧阳奕可以对女儿的不幸表示理解与同情倒也罢了。可是如果他不能,因此嫌弃与厌恶她,那么常秋芳可以很清楚地预见,那对于精神心理都双重脆弱的女儿来说,将会又是一个晴天霹雳般的重大打击。至少,在眼下这个非常时期,她坚持一定要对欧阳奕瞒住这件事。否则,万一他的抵触心理给女儿造成二次伤害,那后果她简直想都不敢想。

朱璧被母亲说服了,选择暂时不把这件事告诉欧阳奕。但是心里终究是乱纷纷一片,她不再写信给他,电话也不敢多打。欧阳奕有时候主动打电话过来找她,她总是慌乱地找借口匆忙结束通话。她没有办法像做到像以前那样坦然面对他,她没有办法假装若无其事得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次又一次地,母亲常秋芳反复对女儿说,一切都过去了,就当做了一场噩梦,不要再去回想。可是朱璧做不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而且已经对她变了脸的命运之神也不肯就此轻易放过她,还有更大的阴影在不动声色地逼近她。

街心花园的那一晚过去了一个多月,朱璧终于等到迟迟而来的例假。那一晚的悲惨遭遇后,次日清晨,常秋芳就马上去药店为女儿买了事后紧急避孕药让她服用,以防发生后续麻烦。可是药虽然吃了,例假却一直没有如期而至,这让她心里难免一直怀着隐忧。

现在例假总算来了,看来那枚小药丸还是起到了作用,虽然迟了有一个多星期,但总算让她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只是这次的月经量不知为什么很少,只是陆陆续续的少量鲜红。她不知是什么原因,也没有心思去想。

例假第二天上午的最后一堂英语课上,朱璧被老师点名叫起来朗读课文。读着读着,她忽然觉得肚子一阵绞痛,痛得她顿时就白了脸。按着腹部痛苦地弯下腰,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老师一看情况不妙,赶紧让几个男生帮忙抬起她送去校医院。

短短几分钟的路程,朱璧已经痛得快要死掉了,小腹内的强烈痛楚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肝肠寸断。同时她感觉到有鲜血正从下身急速涌出,大量的温热的血液泅湿了她的长裤。意识彻底涣散前,她听到一个男生惊讶的声音:“老师,她在流血,好多好多血。”

再苏醒时,朦胧醒转的朱璧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单人病房。向阳的一扇明窗前站着母亲和闻讯赶来的奶奶,她们正背对着她在窃窃私语。

常秋芳的声音哽咽:“姆妈,事情就是这样子。囡囡是晚上独自回家时遇上了坏人,我已经给她吃了事后避孕药,想尽量把事情的伤害减少到最小,没想到居然会搞出宫外孕来,差一点害得囡囡连命都没了。还好她们校医院的老师反应快,马上安排转大医院手术抢救。不过,这样一来,整所学校都知道了她怀孕的事。唉,这让她以后怎么见人啊!”

奶奶是旧式女人的旧式思想,想也不想就说:“我听她们老师刚才那口气,可能觉得囡囡是和欧阳奕偷偷做了那种事。咱们也不用澄清与否认了,就这样将错就错吧。一个高中女生和要好的男生上了床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也总比被人强-暴了说出去要好听一些。”

“可是欧阳奕已经去了香港上学,他怎么可能和囡囡偷偷做了什么。”

“谁知道他在香港没有回来过呢?人家没准以为他趁着假期跑回来看囡囡了。”

常秋芳面带难色:“可是欧阳奕和他的家人都知道呀。而且如果让人以为是欧阳奕和囡囡有那种关系,风声肯定会传到他爸妈耳中,那我们怎么跟他们解释呀!”

“怎么解释?想要他们帮忙就只能如实相告了。欧阳奕他爸爸是向荣的下属,囡囡和他儿子关系要好时,他妈妈乐得合不拢嘴,一口一个她是怎么怎么地喜欢我们家囡囡。当然,现在囡囡出了这种事,他们可能对她的态度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了。但是,既然他爸爸还是向荣的下属,让儿子出面替上司的女儿挡一挡风头应该不是一件难事吧?”

之前,常秋芳是一百个不想让欧阳奕知道朱璧出了事的消息。可是现在纸包不住火,事情已经闹开了,丑闻传到香港那边是迟早的事。虽然她担心欧阳奕的反应会对女儿带来伤害,可是现在宫外孕流产的事更加火烧眉头。想要捂住这一头,就只能顾不上那一头了。

细想片刻后,别无选择的常秋芳只能郁郁然又恨恨然地一声长叹:“那只能这样了。都是向荣作的孽,让囡囡现在要受这些苦。”

听着妈妈和奶奶的对话,朱璧慢慢地明白了自己目前的处境。整个人仿佛被搁置在冰原上,彻骨的寒冷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所有的知觉都被冻僵了,僵得每一寸肌肤都无法动弹,唯有眼泪悄无声息地顺着眼角往下滑…

第三十五章

在医院休养了几天出院后,朱璧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回学校上课了。

年纪轻脸皮薄的高二女生出了这种事,哪里还有脸面回到学校去面对同学老师们异样的眼光呢?她甚至躲在家里不肯出门,因为只要一出门,就有许多人在她身后指指点点嘀嘀咕咕,偶尔会有一句两句满是鄙夷的话被风刮入耳中:

“快看快看,就是这个小囡呀,就是她年纪轻轻就被男人搞大了肚子。”

“长得这么漂亮,难怪了,要知道漂亮小囡多半都很轻浮了!看来这也是一个夹不住的货。”

“当初还觉得朱局长家的这位千金小姐很高傲很难搞呢,没想到不声不响就跟人搞上了。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些话简直像一把把刀子直刺心窝,而且还一下接一下地狠扎不已,听得朱璧浑身哆嗦,遍身都是一种彻骨的寒冷。逃一般地回到家后,她就像一只空布袋似的软下去,身子软成一团球,脸深深埋进双膝间,一抽一抽伤心绝望地痛哭了好久好久。无论母亲如何劝慰都无济于事。

朱璧态度坚决地不肯去上学,父母也不勉强她,替她办了休学手续,带她去看心理医生。他们准备给女儿半年或一年的休整时期,等她的心理创伤恢复后再重新开始学业。

可是朱璧根本没有心思去想一年半载后的问题,在年轻稚嫩的心灵中,如此不堪的遭遇与巨大打击,已经足以让她对人生感到绝望了。尤其是,当她接到了欧阳奕从香港打来的一个长途电话后。

电话里,欧阳奕的声音听起来特别遥远:“朱璧,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因为宫外孕进医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学校那边会传我是罪魁祸首?而你爸爸为什么又要我爸爸配合默认这一点?”

朱璧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和欧阳奕的父亲谈的,但以上司的身份向下属提这样的要求,多少有些倚势欺人的成分在内。她之前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告诉欧阳奕这件事,打算如母亲所说的先瞒过这最难受的一阵子再说。可是因为她的意外宫外孕入院抢救,丑闻已经闹得尽人皆知,根本瞒不住了。

一边抽抽噎噎地哭着,朱璧一边断断续续地想把自己那个雨夜发生的遭遇告诉了欧阳奕。她嘶哑的声音才说到一个男人把她拖进竹林时,他就倒抽一口冷气打断了她:“那个男人…他…是不是强-暴了你?”

她没有回答,只是哭只是哭,泪如泉涌,哭得根本不能再正常地出声说话。欧阳奕也沉默了好久,然后才叹着气安慰她说:“原来是这样。你别哭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哭也没有用。好了,不愉快的事就不要再想了,尽快忘记它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犹豫复犹豫,她还是忍不住要问:“欧阳奕,我…被人强-暴了,你现在…会不会看不起我?”

欧阳奕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怎么会呢,这并不是你的错,你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别胡思乱想了,现在好好保养身体吧。”

接下来,他还说了好些安慰她的话,但那些话在她听来,句句都透着言不由衷。明知多问无益,她还是压抑不住地要问:“那…你…还会喜欢我吗?”

电话那端久久无声,她只能听到他急促不稳的呼吸声,显然她的问题令他深感为难。好半天后,他才重新开口:“朱璧,现在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你。你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想一想好吗?我知道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错,但是,作为一个男人…接受女朋友发生这种事我真的需要时间。”

一个非常诚实的回答,不再是言不由衷、虚与委蛇的应付。朱璧不再追问什么,轻轻地挂断了电话,眸中泪光点点,苍凉又凄怆。

自始至终,躲在门外竖起耳朵听着女儿通电话的常秋芳,从女儿黯然神伤的言辞中听出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欧阳奕的态度显然一如她所料,是难以接受的厌弃,这势必将给女儿造成二次伤害。

当晚,常秋芳忧心重重地告诉丈夫这件事:“从今天开始,我们俩要轮流看着囡囡,我担心她会想不开做傻事。”

朱向荣也很清楚这一点,他重重叹口气:“其实我那天找欧阳雄时,暗示他只要能说服儿子继续接受囡囡,我将来一定不会亏待他。他当时还表态会尽量做通儿子的思想工作。现在,不知道是他做不通,还是根本没有做,只是在敷衍我。”

“那个欧阳雄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又一向很听你的话,应该不可能是在敷衍你吧?或许他也有他的难处,儿大不由爹了。”

朱向荣苦笑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事实上,他已经听到风声纪委最近正在秘密调查他贪污受贿的事。在女儿出事后,又遇上了这种麻烦,他已经焦头烂额到了极点。而欧阳奕的父亲欧阳雄在这个时刻表现得不听话了,让他预感到事态发展多半对自己不妙。

只是,他不能再把这些麻烦事说给妻子听,因为他知道,妻子已经因为女儿的事负荷过量了,他的问题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与承担。

欧阳奕从此再没有打过电话给朱璧,最初她还心怀一丝侥幸地等待着。可是等了又等,等到菊花落尽,满地黄花堆积,也再没有等来他的一句话。哪怕是一句“对不起我接受不了”的直接拒绝都没有。

可能他觉得用这种方式回绝她不会令她没面子吧?可是她宁可要一句痛快话。直截了当地被一刀刺死,也好过钝刀子割肉慢慢切。

所以,在一天天煎心似的等待后,朱璧最终决定给欧阳奕打电话要一个清楚明白的答复。一次两次三次…次次都无人接听,她明白了他是故意不接她的电话,最后改为发短信:“我知道,你已经不再喜欢我了,也不会要我了,对不对?”

这次欧阳信的短信答复倒来得非常快,再简单不过的五个字:“朱璧,对不起。”

尽管是一早预知的答案,但看到这五个字时,朱璧还是被绝望击垮了。她用力朝着墙壁狠狠一把掼出手机,然后哭着扑倒在床上,将脸深深埋进被褥里,放任泪水肆意奔流。

这天晚上,朱璧在父母都睡熟后悄悄进了厨房。锁上厨房和客厅之间的那扇推拉门,再关紧玻璃窗,她十分平静镇定地打开了煤气开关。煤气兹兹急涌而出,她深呼吸着,一下又一下地吸进浓烈的煤气,意识渐渐晕眩,视线渐渐迷离。最后一眼,已经软瘫在地板上的她,看见的是窗外高悬的半轮月亮。

月光如白银,从窗口跃进来,照得一室清清亮亮。但她的世界正在一寸寸黑暗下去,黑暗下去,她情愿从此陷入永远的黑暗…

朱璧打开煤气自杀时,还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苏醒了。

好在她父母十分了解女儿的绝望心态,而心理医生也反复告诫过他们,年轻少女多半都会在遭遇性-侵害后变得悲观绝望,很容易丧失对生活的希望,要警惕她极有可能产生的轻生心理。所以常秋芳和朱向荣那阵子每晚都会轮流守夜,一再悄悄去女儿房间查看她,以防止她万一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

这天半夜,当朱向荣再一次因为不放心去了女儿房间查看时,空无一人的房间让他意识到情况不妙,马上四处寻找,很快就发现了在厨房开煤气自杀的女儿。大惊失色地,他用力砸开门把女儿抱出来送往医院急救。医生说幸好发现及时,再晚送来一会儿病人就要失救了。

朱璧在医院昏迷了一整天,再睁开眼睛后她不言不语不哭不笑,甚至躺在床上动都不动一下。父亲母亲和奶奶都小心翼翼地和她说话,开解她,安慰她,她却连一个字的回应都没有,整个人像个木头人似的呆滞着。

最后她妈妈在她面前哭着说:“囡囡啊,你千万不要再做傻事了。如果你一定要死,就带上妈妈一起去死吧。反正你要是不在了,妈妈也活不下去,你就是妈妈的命啊。”

看着这些日子白发猝增的母亲,听着她眼泪汪汪地哭诉,朱璧干涸许久的眼眶蓦地就湿透了,一头扑进母亲的怀里,她撕心裂肺地痛哭了一场。

再次出院时,已经是十二月底了,常秋芳打算带女儿去杭州住一段时间,换换环境散散心。征求朱璧的意见时,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正好我也不想回家,我不想看见那个全世界我最不想看见的人。”

常秋芳知道女儿指的是谁,难过又无奈地叹口气说:“囡囡,我知道你恨你爸爸。这件事我也很恨他,但再怎么恨他,他到底也还是你爸爸。”

朱璧神色漠然地缓缓摇头说:“不,我已经没有爸爸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认他这个爸爸。他毁了我的一生,他不配再做我爸爸。”

她们母女抵达杭州的第三天晚上,常秋芳忽然接到电话通知,大惊失色地得知朱向荣刚刚被纪委双规了。

星夜兼程地,常秋芳又带着女儿赶回上海。一路上她焚心似火,为丈夫深深地担忧着。朱璧却脸色冷漠,一丝一毫关心的表情都没有。发生在父亲身上的事,对她而言简直就像是发生在不相干的人身上的事一样,都牵动不了她的哪怕一根神经线。

接下来,常秋芳想方设法托人找关系想保朱向荣的过程中,朱璧的冷漠表情一直不变。她只是安静地在家里照顾因为儿子出事而急得病倒的奶奶,对于父亲即将面临的灾祸,她连一句关心的话都吝于说。

朱向荣利用职权收取贿赂的事,很快一桩桩一笔笔被查得清清楚楚。除了大量收取金钱贿赂外,他还一再笑纳美色方面的性贿赂,是出了名的财色兼收。案子被移交检察院立案后,律师对常秋芳详细地做了一番案情分析,给出的忠告是尽可能把因贿赂所得的不义之财尽可能吐出来,这样才能争取保命。

常秋芳和婆婆商量后,两个女人决定尽可能筹钱为朱向荣赎命。他平时得来的不义之财交过一部分给老婆老妈保管,但还有很多被他肆意挥霍掉了。现在要补上这个窟窿,她们手里的钱不够,也没处问人去借。

如今的她们今非昔比,不再是人人捧着的领导夫人和老夫人。欧阳奕的爸爸原本一直是随传随到的听话下属,朱向荣一出事,再打他的电话怎么都不肯接了。换个陌生号码打过去,一听到常秋芳的声音就马上挂断。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就是这么赤裸裸的现实,锦上再添花的事,人人都抢着做。雪中要送炭,肯施以援手的人几乎没有。没有别的办法可想的情况下,常秋芳只能卖房子卖首饰以及一切可以变卖的东西,她无论如何要保住丈夫这条命。

朱璧冷眼旁观妈妈和奶奶的努力,一脸的不以为然。有一晚和妈妈独处时,她还忍不住说:“妈,为什么您还要这么努力地想办法救他,他在外面玩了那么多女人,对您有过那么多次的背叛与不忠,您居然还要救他?为什么您可以这么容忍他?”

沉默半晌,常秋芳从书柜里找出一本相册,翻给一张她和丈夫年轻时候的合影照片给女儿看,声音缓缓地说:“当年就是在这个水坝,我不小心失足落水,是你爸爸跳下来救了我,要不然我就被淹死了。那时我十九岁,他二十三岁,都是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年轻人,很快就顺理成章地相爱了。”

年近四十的常秋芳,说起少女时代的往事时,目光悠远,仿佛透过薄薄一张照片望见了过往的青葱时光。

朱璧看着母亲的神态,默然不语。她还从来没有想过,父母其实也是从青春时代走过来的,他们也年轻过,也有过纯真清澈的感情。虽然父亲的感情在漫长的时光流逝中渐渐因权力的腐蚀而变质,但母亲的感情却依然维持着应有的纯度与坚守,哪怕在明知他不忠的情况下,也不改初衷。

合上手里的相册后,常秋芳态度坚决地告诉女儿:“囡囡,不管现在你爸爸变成什么样,最初他对我的好我一直忘不了。而且这么多年的夫妻做下来,我也实在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死而袖手不管,无论如何也不能。是,他现在是个罪人,但也是你奶奶的儿子,我的丈夫和你的父亲。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唾弃他放弃他,我们不能唾弃他放弃他,绝对不能,因为我们是亲人。”

第三十五章

在医院休养了几天出院后,朱璧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回学校上课了。

年纪轻脸皮薄的高二女生出了这种事,哪里还有脸面回到学校去面对同学老师们异样的眼光呢?她甚至躲在家里不肯出门,因为只要一出门,就有许多人在她身后指指点点嘀嘀咕咕,偶尔会有一句两句满是鄙夷的话被风刮入耳中:

“快看快看,就是这个小囡呀,就是她年纪轻轻就被男人搞大了肚子。”

“长得这么漂亮,难怪了,要知道漂亮小囡多半都很轻浮了!看来这也是一个夹不住的货。”

“当初还觉得朱局长家的这位千金小姐很高傲很难搞呢,没想到不声不响就跟人搞上了。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些话简直像一把把刀子直刺心窝,而且还一下接一下地狠扎不已,听得朱璧浑身哆嗦,遍身都是一种彻骨的寒冷。逃一般地回到家后,她就像一只空布袋似的软下去,身子软成一团球,脸深深埋进双膝间,一抽一抽伤心绝望地痛哭了好久好久。无论母亲如何劝慰都无济于事。

朱璧态度坚决地不肯去上学,父母也不勉强她,替她办了休学手续,带她去看心理医生。他们准备给女儿半年或一年的休整时期,等她的心理创伤恢复后再重新开始学业。

可是朱璧根本没有心思去想一年半载后的问题,在年轻稚嫩的心灵中,如此不堪的遭遇与巨大打击,已经足以让她对人生感到绝望了。尤其是,当她接到了欧阳奕从香港打来的一个长途电话后。

电话里,欧阳奕的声音听起来特别遥远:“朱璧,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因为宫外孕进医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学校那边会传我是罪魁祸首?而你爸爸为什么又要我爸爸配合默认这一点?”

朱璧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和欧阳奕的父亲谈的,但以上司的身份向下属提这样的要求,多少有些倚势欺人的成分在内。她之前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告诉欧阳奕这件事,打算如母亲所说的先瞒过这最难受的一阵子再说。可是因为她的意外宫外孕入院抢救,丑闻已经闹得尽人皆知,根本瞒不住了。

一边抽抽噎噎地哭着,朱璧一边断断续续地想把自己那个雨夜发生的遭遇告诉了欧阳奕。她嘶哑的声音才说到一个男人把她拖进竹林时,他就倒抽一口冷气打断了她:“那个男人…他…是不是强-暴了你?”

她没有回答,只是哭只是哭,泪如泉涌,哭得根本不能再正常地出声说话。欧阳奕也沉默了好久,然后才叹着气安慰她说:“原来是这样。你别哭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哭也没有用。好了,不愉快的事就不要再想了,尽快忘记它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犹豫复犹豫,她还是忍不住要问:“欧阳奕,我…被人强-暴了,你现在…会不会看不起我?”

欧阳奕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怎么会呢,这并不是你的错,你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别胡思乱想了,现在好好保养身体吧。”

接下来,他还说了好些安慰她的话,但那些话在她听来,句句都透着言不由衷。明知多问无益,她还是压抑不住地要问:“那…你…还会喜欢我吗?”

电话那端久久无声,她只能听到他急促不稳的呼吸声,显然她的问题令他深感为难。好半天后,他才重新开口:“朱璧,现在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你。你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想一想好吗?我知道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错,但是,作为一个男人…接受女朋友发生这种事我真的需要时间。”

一个非常诚实的回答,不再是言不由衷、虚与委蛇的应付。朱璧不再追问什么,轻轻地挂断了电话,眸中泪光点点,苍凉又凄怆。

自始至终,躲在门外竖起耳朵听着女儿通电话的常秋芳,从女儿黯然神伤的言辞中听出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欧阳奕的态度显然一如她所料,是难以接受的厌弃,这势必将给女儿造成二次伤害。

当晚,常秋芳忧心重重地告诉丈夫这件事:“从今天开始,我们俩要轮流看着囡囡,我担心她会想不开做傻事。”

朱向荣也很清楚这一点,他重重叹口气:“其实我那天找欧阳雄时,暗示他只要能说服儿子继续接受囡囡,我将来一定不会亏待他。他当时还表态会尽量做通儿子的思想工作。现在,不知道是他做不通,还是根本没有做,只是在敷衍我。”

“那个欧阳雄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又一向很听你的话,应该不可能是在敷衍你吧?或许他也有他的难处,儿大不由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