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祭礼刚开始,她就拉住赵陆离和两个孩子,以彰显自己曾经的地位,然后又去找关素衣搭话,明里示好,暗里却心存挑衅。她料定对方是个顾全大局的人,绝不会与她相争,今日能主动让她帮忙待客,明日就能让她主持祭礼,后日调派下仆,大后日管理账册……只要她退让一步,将来就得步步直退,早晚把掌管中馈的权柄交出。

得寸进尺向来是叶蓁的拿手好戏,见到关素衣之后该说什么,做什么,她都预想得十分周全,却绝没猜到她竟不按牌理出牌。难道她不该推辞两句,然后碍于名声让自己帮忙待客吗?七七四十九天,只要露足了脸,做足了姿态,再找人把自己原配嫡妻的身份宣扬出去,关家不该碍于道德伦理主动退让吗?

有赵陆离护着,又有两个孩子帮衬,她有九成把握能在祭礼之后捞到一个平妻之位,更有十成把握能在两年之内让关素衣身败名裂,休离赵府。但她想破脑袋也没想到关素衣吩咐她做的头一件事竟不是待客,而是给死人换衣服。

她从小到大何曾吃过半点苦头?遇见的人谁不把她捧在手心里呵护?她怎么敢?

叶蓁气得几欲吐血,却又不能收回前言,不由朝赵陆离看去。

“算了,蓁儿性情卑弱,胆小如豆,又与弟妹素未谋面,心里害怕总是难免。夫人就不要难为她了。”这句话刚出口,赵陆离心中就狠狠揪了一下。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什么叫“夫人不要难为她”?说得好像夫人故意欺负叶蓁一般。然而夫人向来快人快语,有话说话,叶蓁跑去询问,她正好要给弟妹换衣,便直接开口了。她性格刚强、肝胆过人,又怎能想到这种事对普通女子而言是何等恐怖?

倘若她认定自己有意偏袒叶蓁,在二者之间做出了选择,她会怎么办?想到此处,赵陆离已是冷汗如瀑,心乱如麻。

大半年的相处,已令他足够了解夫人秉性。遇见这种事,常人或会据理力争;或会委曲求全;或会佯装大度而后徐徐图之。但夫人傲霜斗雪、大节不夺,绝不会为了一个名分多做纠缠;更别提二位泰山均是傲骨嶙峋的人物,非但不会劝阻,还会立刻请旨和离。

当初他几次折辱,夫人不走;赵家连逢大难,夫人不走;自己身陷囹圄,夫人不走;叶蓁刚一回来她却走了。别人不会斥责她无情无义,反会赞她宽仁大度,成人之美。

总之,她若是选择留下,必定受尽委屈;她若是选择和离,还有更锦绣的未来。凭关家的权势和声望,凭她自己的才华与品行,足能与魏国最优秀的男子匹配。

赵陆离脸色渐渐发白,与前妻重逢的喜悦,现在全变成了茫然无措与恐惧难安。直到此时他才隐约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夫人,只略微设想一下没有夫人的光景,他就心如刀割,痛入骨髓。

“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上夫人满是讥讽的眼眸,他焦急开口,“我并不是责怪夫人……”

“爹爹,”赵纯熙打断他越描越黑的解释,沉声道,“我陪娘进去给二婶换衣服。既然娘亲胆小如豆,那就跪在外面念经吧,什么事都不用管。她落水那年咱家是什么光景,现在又是什么光景?不说宾客,怕是连亲友她都认不全,能帮什么忙?”

话落用力压住叶蓁肩膀,状似温和,实则暗含警告,“娘亲,您多年未归,家中已生了许多变故,想要帮忙不急于一时,把情况弄清楚再说。我进去了,一会儿再出来陪您,您莫怕。”

叶蓁原以为解脱了,却又被女儿推进坑里。当嫂子的不敢给弟妹入殓;当母亲的要女儿冲在前头,果然卑微怯弱,上不得台面!这哪里是在帮她,分明是在损她!

葬礼一过,多少人会拿她与义勇双全的关素衣比较?多少人会看轻她,然后道一句云泥之别?叶蓁已经输过一次,且结局惨烈,绝无法容忍第二次。

她咬牙强笑,“你年纪小,八字轻,怕是压不住晦气,快别逞能了。我出事时弟妹还未过门,如今好不容易相见却是天人永隔,便趁此机会与她道个别,送她最后一程。你留下待客吧,我去。”

赵纯熙坑了亲娘一回,自是见好就收,眯着眼,面无表情地目送她进了灵堂。现在的她哪里还是曾经那个懵懂无知又肤浅躁动的小姑娘?赵家几番起落,她亦历经风雨,又跟随继母学习君子六艺与中馈俗务,心性早被洗涤一清。

她越来越贪恋恬淡而又温馨的岁月,不喜尔虞我诈的内宅争斗,不知不觉间,心性已逐渐向继母靠拢。谁都可以说“同舟共济”四字,唯独娘亲不能!因为她才是罪魁祸首!

想到叶蓁自私贪婪的本性,阴狠毒辣的手段,她满心都是担忧,盯着爹爹双眼,直言相询,“娘亲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安置娘?”

“她永远都是赵府主母,何谈安置?”赵陆离嗓音嘶哑,“你娘那人烈性如火,我若是提出立平妻,她马上就会……”

因为对结局充满恐惧,他不敢往下说,停顿半晌才道,“若是让蓁儿做妾,你们就成了庶子庶女,亦是万万不能。不怕你们笑话,我现在也毫无章程,倘若……”倘若叶蓁没回来,他就不用面对这等两难局面。

让他放开夫人,他舍不得;让他苛待前妻,他也不忍,况且贬了前妻就等于毁了一双儿女,无论怎么做都是错。

“让我好生想想,现在先把葬礼办完吧。”除了拖延,他已没有别的办法。

赵纯熙脸色灰败片刻,呢喃道,“爹爹,咱们还是先做好准备吧。赵家怕是留不住娘了。她胸襟何其广阔,性子何其高傲洒脱,哪会给你当平妻?”

在这一瞬间,赵陆离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也终于明白前后两任妻子对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叶蓁是一份遗憾,一道执念,可以缅怀追索,亦可以淡忘释然;关素衣却是他的现在和未来,是他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

随着光阴流转,他对她从防备到厌憎,从厌憎到了解,因为了解而关注,又因为关注而感佩。他敬服她,仰慕她;信任她,依赖她。他与她共同经历了家族的兴衰,亲人的故去,最终从相互对立到彼此依托。

他们本可以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而不是骤然分开,各分东西。她还那么年轻,不用多久便能二嫁,对方定会像自己一样,日渐被她吸引,从陌生到了解,直至深爱。他们会琴瑟和鸣,共育子嗣,最终白头偕老,并入一穴。

赵陆离惨白的脸色慢慢变成铁青,紧握的双拳发出错骨之声,显然正遭受着地无比痛苦的煎熬。

赵纯熙见他如此,心中既难过又无奈,哑声安抚道,“爹爹您别想了,顺其自然吧。娘一心要走,您哪里留得住她?”

“怎么留不住?她若是怀了赵家子嗣,不就能留下吗?”赵陆离忽然松开双手,低声笑了,“是我错了,当初素衣甫一进府,我就该好好待她,让她给我生一个孩子。算一算,若是新婚那晚就怀上,现在也有六七个月了。她挺着大肚子,能往哪儿走?就算是立平妻,她乃一品诰命,远比蓁儿尊贵,看在孩子的面上也能忍下来。我必会百般弥补,千般呵护,不再叫她受半点委屈。”

说到此处,他眉宇间隐现决然之色。丧期三月,无论如何他都得拖满四个月,然后想办法与夫人圆房。哪怕没怀上孩子,失了贞洁,她和离改嫁的几率也会大大减小。

这样做确实很卑劣,然而他已顾不得了。为留住夫人,他可以不择手段。

想明白关窍,他脸上的郁气消散很多,命儿子、女儿照顾好木沐,自己则走到灵堂前,隔着一层厚重幕布探听里面动静。也不知巧或不巧,内堂忽然传来一阵高昂的尖叫,惊得他差点冲进去,而围坐在祭桌前的宾客们已经陆续起身,探头张望。

他正准备派遣几个下仆入内探查,却被人撞了满怀,垂头一看发现是叶蓁,连忙将她推开,而后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第102章 卑弱

叶蓁未曾见过死人,万没料到真实场景比她想象得可怕百倍。为了保存遗体,阮氏被放置在巨大的冰棺内,皮肤泛着青色,双颊凹陷下去,虽嘴角含笑,却越发显得阴森可怖。

她浑身的肌肉已经冻结,压根无法弯曲手脚,要给她换衣服就得把她抱起来,慢慢摆弄。也不知关素衣哪来那么大力气,一个人就能抱起阮氏,然后利利索索地脱掉寿衣,套上朝服。

行动间,阮氏肚腹那条用针线缝上的口子难免显露出来,骇得叶蓁手脚发软,若非及时捂住嘴,怕当场就会崩溃尖叫。关素衣还让她给尸体穿鞋,她怎么敢?手都没摸到足尖就被晃动摇曳的烛火吓得魂飞魄散,一面失声大喊一面跑了出去。

“有鬼,真的有鬼!墙上有影子在晃!”她扑入赵陆离怀中,试图得到安慰,却发现他快速推开自己,然后举起双手急退两步,似觉得不妥,又将手背到身后,肃然道,“外面还有亲朋宾客,切莫妄言鬼怪之事,平添动乱。”

“可我真的看见了。”叶蓁双眼含泪地扑过去,却再次被避开,这才意识到那一瞬间的疏远并非错觉。这算什么?圣元帝纳了她却不碰她,现在竟连赵陆离也想与她划清界限,这究竟算什么?

没等她想明白,关素衣已掀开垂幕,淡淡开口,“朝服已经换好,弟妹气色不佳,我再替她整理一下遗容,烦请诸位亲朋稍等片刻。”

“自然,自然。”刚才还有些慌乱的宾客受她感染,慢慢恢复镇定。

她这才瞥了叶蓁一眼,解释道,“烛火为风所撼,乱了光影,正巧我嘱咐她给弟妹换鞋,想是内心太过恐惧,自己吓到自己。既如此,那便待在外堂诵经吧,省得吓出病来。”

与她四平八稳、雍容不迫的态度一比,泪珠飞溅,大喊大叫的叶蓁简直像个跳梁小丑,平白让人看低几分。

叶蓁也回过味儿来,看看赵陆离,又看看目中暗藏不屑的宾客,惨白的脸颊刷的一下红了。她虽然久居宫中,实权在握,却着实无需操持什么,内务基本由白福打理,除了过问一下各宫嫔妃的用度,几乎无事可做,又为了保持自己“温柔善良”的美好形象,处处示人以弱,背后再耍弄阴谋诡计,竟养成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性子。

宫中无人与她争锋,她自是不察,如今到了关素衣跟前才明白什么叫云泥之别。她自己都感受如此强烈,更何论旁人?所谓的“一较高下”还未开始,她便彻底输掉了气势。

“妹妹对不住,是我大惊小怪了。”她不得不强撑,“待我进去向弟妹告个罪,望她在天之灵莫要与我计较。”

关素衣看也不看她,直接转身入内,过了少顷才传出一句“进来吧”。

叶蓁连连吸气,嗅到的却是尸体散发的霉味和火烛的刺鼻燃烟,差点呛咳起来。

赵陆离深深看她一眼,忽然开口,“你莫要与夫人攀比,省得钻牛角尖。你害怕这些,我知道;你不擅俗务,我也知道。你既然回来了,便像以往那般待在院子里看看风景,写写诗词,什么都不用管。”

许是离人归来,伫立身侧的缘故,以往那些被虚化继而美化的记忆就变得真实清晰起来。叶蓁或许很懂得风花雪月、伤春悲秋之调,但论起管家却是一团糟。当年母亲身体还很康健,家中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俗务全由她一人操持,两个孩子要么扔给奶母和丫鬟,要么送到正院由公婆照顾,叶蓁只需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然后焚一炉香,或坐于湖畔抚琴;或立于窗前吟诗;或即兴创作骈赋,传与他人欣赏。

当时觉得那般才气纵横,灵韵无双的女子,现在再看,竟只是个外在锦绣,内在空乏的俗人罢了。她若一心与夫人攀比,只会越发落了下乘,贻笑大方而已。思及此,赵陆离再次告诫道,“你在赵家安心住下,我不会薄待你,但也不会为了你伤及夫人分毫。你别一口一个妹妹地唤她,我看得出来她很不喜欢。”

叶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些薄情寡义的话,真是当年那个对她死心塌地的赵陆离说出来的?关素衣究竟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

但此时显然无法深究,她用浸透泪水的双眼凝望对方,待他率先躲闪回避,这才进了灵堂,然后又被关素衣吓得够呛。她,她竟然正在给尸体上妆,用指腹一下一下轻柔涂抹着阮氏那张发青的脸,她还是人吗?

涂完不算,她竟对死去的阮氏说起话来,“弟妹,这种面脂是金子专为你研制的,能完全遮盖你脸上的胎记,与肤色十分相融。因里面含有大量铅粉,恐对胎儿不利,我便暂时扣下了,心道等你顺利生产,便把它送给你,叫你漂漂亮亮地出一回门,大大方方地宴一回客,来年让赵将军替你请封诰命,抬头做人。然而世事难料,这礼物我还没送出去,你竟,你竟……”

她掉下两行眼泪,表情却更为坚毅,提起笔慢慢描眉,叹息道,“如今我只能让你走也走得漂亮,去也去得风光。你乃二品诰命,谥号贞烈,哪怕将来赵将军娶了继室,她也压不过你,更压不过你的孩子,你在天之灵无需挂念。对了,我给孩子取名怀恩,让他永远感怀母亲为他舍生忘死的恩情。他很健康,哭的时候中气十足,半点不似早产儿,若是可以,我真想把他抱过来让你再看一眼,但灵堂内寒气逼人,又有燃烟四弥,恐伤了他身体,只得作罢……”

随着她轻声漫语地诉说,阮氏那张死气沉沉的脸庞竟一点一点恢复原状,遮掉胎记,描了柳眉,涂了胭脂,五官竟格外秀美端丽,倘若赵瑾瑜回来看见,该何等惊艳?

老夫人终于止不住地痛哭起来,喊一声“老二媳妇”又喊一声“儿子”,嚎天动地,几欲晕倒。关素衣连忙去搀扶她,口中不住劝解,叶蓁却早已经吓傻了,抱着双肩躲在角落。

外面的亲朋闻听响动跑进来,看见光彩照人的阮氏,纷纷发出惊叹,继而想起她身前的卑微与怯懦,也都泪洒满襟,泣不成声。若是没有关夫人,她会如何惨烈收场?如何死不瞑目?

孩子生不下来,必是一尸两命,没有诰命没有谥号,一口薄棺三日祭礼也就草草下葬了。与目下相比,如何不叫人感慨良多,悲从中来?

“老二媳妇,你安心去吧,有你嫂子在,怀恩差不了。老二媳妇,你命苦哇,可你命也好,遇上你嫂子,亲手为你入殓,亲手为你上妆,亲手送你轮回。你必是瞑目了吧?可我怕啊!我怕我将来死不瞑目!若是赵家留不住你嫂子,我就是死也不敢死!这个家唯你嫂子是明白人,没她替我养老送终,没她替我操持葬礼,我不敢死,我合不上眼啊……”

老夫人本就舍不得二儿媳妇,又正逢叶蓁回来,眼看赵家又要分崩离析,心中的苦怨与悲痛便尽数宣泄。她希望这番话能让大儿媳妇心软,却也知道希望渺茫,于是哭得更为伤心。

天杀的叶蓁,她怎么没死在宫里?为了两个孩子,赵家既不能赶她,也不能贬她,日后可该如何是好?

老夫人已快厥过去了,关素衣无法,只得抱着她不停拍抚安慰;赵陆离连忙跪下,将二人搂住轻摇;赵望舒、赵纯熙、木沐三人也一窝蜂地跑来,抱成一团嚎啕大哭。一家六口互相舔舐伤口的模样令人心酸,更令人动容。

而叶蓁早已被挤出人群,用怨恨不甘的目光看着这一切。她终于明白,几年光阴似乎磨掉了赵陆离对她的爱意,反把更为厚重的感情交给了关素衣。老夫人和几个孩子亦彻底被她收服,处处以她为先。

整个赵家都在围着关素衣打转,自己不过是个多余的累赘罢了。思及此,本就受惊不小的叶蓁更是备受打击,一下就失了精气神,瘫坐在蒲团上。她汗湿发髻,容色灰败,看上去极其狼狈。然而不等她重新振作,关素衣竟已安抚好老夫人和几个孩子,擦干眼泪准备主持祭礼了。

她不得不强撑起酸软的腿脚,走到赵陆离左侧坐定。输人不输阵,再怎样她也是原配嫡妻,有资格与关素衣平起平坐。但她低估了祭礼的辛苦程度,原来除了坐念经文,还要时不时站起身弯腰鞠躬,跪下额头;再念一段经文,再起身鞠躬,跪下磕头,如此反复。

叶蓁久居宫中,假装羸弱,时日一长竟变成了真羸弱,多走几步路就喘不过气,又如何面对两个时辰的折腾?她心道不好,却只能硬扛,万没料刚念了两段经,鞠了两回躬,就一头栽倒在蒲团上,半天爬不起来。

祭礼是最隆重的仪式,断不能出任何差错,然而今天却因为这位莫名回归的原配,几次三番闹出乱子。她该不会是故意的吧?这也太恶毒了!倘若不是故意,那就更上不得台面,不如赶紧锁进厢房,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诸位宾客目中隐现怨怪,而赵陆离已是万般无奈,心力交瘁。他知道叶蓁卑弱,却不知她竟卑弱到这等地步,连祭礼都坚持不住,还能干些什么?当年他缘何会喜欢这种女子,现在想来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第103章 绝路

检验一名宗妇是否合格,不但要看她能否掌管中馈,料理族务,侍奉公婆,相夫教子,还得看她撑不撑得住大场面。而所谓的大场面非祭礼莫属,其中有家祭、族祭、大祭、小祭、年祭、节祭,若是高门巨族的主母,甚至还要参加国祭。

如眼下这般的葬祭,乃最寻常也是最紧要的仪式,莫说主家不能出现丝毫差错,便是无关紧要的下仆或来宾,亦得循规蹈矩,敕始毖终。

若叶蓁是由于病重才支撑不住倒也罢了,偏偏她被圣元帝养得太好,幽闭宫中的几月非但不见憔悴,反而丰硕不少,皮肤光泽莹润,体态婀娜多姿,跪在蒲团上只是喘气,留着汗滴,脸颊因焦急而愈显红润,眼眸因委屈而泛上水雾,红唇一开一合似在呻吟呢喃,竟无端显出几分媚态来。

明眼人一看就知她哪儿是生病?分明是身体太过娇弱,受不住累!而叶家乃色贡之家,族中女子从小修习媚术以待承宠于贵人的流言再次浮现众人脑海,令他们又是恶心,又是鄙夷。

叶蓁每娇喘一声,老夫人的额角就狠跳一记,终是按捺不住,厉声斥道,“够了,撑不住就赶紧下去,趴在这里作甚?老大,送她下去,日后的祭礼都不要再来了!”

赵陆离被母亲锋利如刀的目光剐得难受,转脸去看夫人,却见她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只继续诵念经文,起身鞠躬,下跪参拜。她站在灵堂最前方,所有人都盯着她,跟随她。她诵经,大家就诵经;她起身,大家就起身;她跪坐,全场瞬间伏倒一片。她一举一动风行水上,稳如山岳,很快就把叶蓁带起的乱子压了下去。

渐渐的,再无人去关注叶蓁的丑态,再无人去议论叶家的丑事,灵堂内梵声大响,哀思如潮,又恢复了之前的庄严肃穆。

赵陆离不敢耽误,连忙扶起叶蓁,疾步退了出去,感觉手底下娇软无力的躯体,嗅闻她浓烈奢靡的熏香,聆听她极尽媚态的喘息,胸中的火焰越烧越旺,却并非源于欲念,而是不可遏制的愤怒。

“够了,这是弟妹的葬礼,你能庄重一点吗?”他压低嗓音诘问。

叶蓁为了吸引圣元帝,每每装病都是这番作态,五六年下来早已成为刻入骨髓的习惯,哪里能说改就改?更何况外界传言无误,叶家女儿的确从小就修习媚术,让她勾搭男人可以,让她矫揉造作可以,但让她站在明光普照的祭坛上焚香礼拜,正身率下,她却毫无办法也毫无底气,因为她从不知道女子也可以拥有胆魄与铁骨。

“离郎,我真的很难受。”她用颤巍巍的指尖去触前夫脸颊,却被飞快避开了。

赵陆离盯着她浸满泪水的眼眸,终是没再发作,脚步却急促很多。到了东厢,他把人放在软榻上,沉声道,“你坐一会儿,我去打些热水来,你洗漱过后便躺下歇息,今晚不用去守灵了。”

叶蓁知道自己丢尽了脸面,也不敢过多纠缠,低低应了。等男人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她才拿起一面铜镜仔细端详,镜子里的女人虽已经三十出头,容貌却宛若少女,不知为何,右眼下竟出现一颗泪痣,怎样都擦洗不掉。

她揉了又揉,搓了又搓,眼见皮肤已略有些红肿才满心不甘地作罢。毫无疑问,这必是圣元帝的手笔,当年改一个字,她就从叶蓁变成了叶珍;如今添一颗痣,她又从叶珍变回叶蓁,兜兜转转什么都没得到,唯余一腔怨恨,满身耻辱。

宫中再也回不去,赵家似乎也没了立足之地,忽然之间,她竟有些万念俱灰,茫然无措。但她若轻易认输,也就不是心比天高的叶蓁,于是当赵陆离请僧人烧好热水,做好斋饭,命仆妇送回来时,发现她已恢复如常,正坐在桌前缓缓写着什么。

“过来洗漱用饭吧。”为了避嫌,他站在门口未曾入内。

“我当年为救某人染了蛇毒,体力一直不济,接下来的祭礼怕是没法出席了。但我不能什么都不做,思来想去唯有文采拿得出手,便写一篇祭文告慰弟妹在天之灵吧。离郎,你过来帮我看看。”

叶蓁幽闭甘泉宫数月,哪里知道外界种种?她自诩才高八斗,却绝没有想到,关素衣的才华与她比起来不知高出多少。连徐广志那样的鬼才都不敢掠其锋芒,她叶蓁又是哪个牌位上的人物?何德何能?

不说赵陆离面露怪异,连那端盘子送水的仆妇都深深睇了这位“先夫人”一眼,心里暗骂一句“班门弄斧”。

“你有心了,写好之后便焚给弟妹吧。”赵陆离负手站在门边,坚决不肯入内。

叶蓁正准备擦拭眼泪的手微微一僵,万没料到他看都不看,更不提拿去灵前诵读,竟让她就地焚烧了。他当她呕心沥血写就的文章是纸钱香烛不成?

“我想起小叔还在边关奋战,妻儿却遭逢大难,天人永隔,一时间悲从中来,文思泉涌,草草写了这篇祭文。你帮我看一看吧,若是觉得尚可就带到灵前诵读。妹妹出身文豪世家,应当也写了祭文,我虽然才学比不上她,思及犹在奈何桥上徘徊的弟妹,只好勉强提笔,略尽薄力。”叶蓁嘴上自谦,实则满心傲然。

赵陆离被她再三请求,终是无法,只好走进来阅览文稿,末了心中长叹。这的确是一篇辞藻优美的好文章,叶蓁作赋向来拿手,总能将最华丽的词句与最和谐的韵调结合在一起,叫人通读之后口齿生香。然后便什么都没有了,除了美,那些落了满纸的字句实则空无一物,而祭文最不能缺失的就是内在的哀思与痛切。

“这是夫人所作祭文,你看了以后再决定要不要把这篇文章拿出去诵读吧。”他没有过多劝阻,从随身携带的香囊里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文稿,平铺在桌面上。

叶蓁起初还有些漫不经心,看了两段已是眼眶通红,读至末尾竟无声无息流下两行热泪。那一日的惊心动魄与生死交织,就这样悬浮于脑海,叫她身临其境,痛入骨髓。这篇文章虽然落笔朴实,不讲格律,却拥有直击灵魂的力量,绝不是寻常文字可比。

赵陆离万分珍惜地收起文稿,叹息道,“这篇祭文已摘录在《玄光文集》中,且居于首位,力压各大巨擘名宿,摘得当代文坛绝调之誉,并已传遍魏国,深入人心。此番祭礼,因关、仲两家均有出席之故,吸引了无数文人前来吊唁,本该作出许多祭文以告慰亡灵,却因这篇文章珠玉在前而不敢冒木椟之险,于是诸人皆纳笔入袖,专心祷告。”

他定定看向前妻,直言道,“我知你失去正妻之位心中不甘,于是屡屡与夫人攀比。然而你自己是何境况,你应该了解。还是那句老话,你既不通俗务,又不擅掌家,更端不出主母宗妇的雍容气度,与其多说多错,步步丢丑,不如保持缄默,安分守己。你觉得然否?”

叶蓁先是被关素衣的高才撼动心神,又听了前夫贬损,心中的怨气一股脑儿爆发出来,竟忘了自己是个“与世无争”的柔弱女子,责骂道,“赵陆离,你这薄情寡义的负心汉!你的爵位是怎么来的,你的性命是如何保住的,难道你都忘了吗?我为你付出所有,到最后你竟这般待我,想将我囚困后宅屈辱一生,你好狠的心啊!”

赵陆离也失去冷静,眼珠赤红地怒吼,“叶蓁你够了!你所谓的救命之恩,提携之情,全不是我要的!若是可以,当年我宁愿死在军棍下,而不是苟且偷生;若是可以,我宁愿驻守边关永不回转,也不愿待在燕京当什么镇北侯。说到底,这些都不是我应得的,失去它们我不觉得可惜,只觉痛快!你总说为我牺牲多少多少,为何不问问我需不需要你的牺牲?当一个懦夫、孬种,永永远远活在屈辱中,这就是你送给我的一切!”

他忽然冷静下来,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而夫人从不会自作主张地为我付出。我做的不对,她会怪我,怨我,甚至打骂于我,却不会替我兜底,叫我得了苟且,失了尊严。她让我从醉生梦死中清醒过来;命我背负荆棘,洗刷罪孽;叫我抬起头来堂堂正正地做人。我现在既无权势也无爵位,但我过得很快活,我收留将士遗孤开垦田地,征召残兵组建商队,我给了他们一条活路的同时也给了自己新生。我现在不是镇北侯,而是庶人赵陆离,但我高兴!”

他直勾勾地望进前妻眼底,一字一句说道,“无论在你走前还是走后,我从未如此高兴过。我知道了真正的夫妻该如何相处,不是一方竭力付出,一方被迫承受;一方心事尽敛,一方胡猜乱想。真正的夫妻做错了可以争吵甚至打闹,遇见灾祸却又迅速凝聚,同舟共济。他们无话不说,坦诚相待,于是就能白头偕老,恩爱一世。你知道吗?在你回来之前,我原以为我与夫人可以恩爱一世,但现在……”

他瘫坐在椅子里,终是泣不成声。

看着肝肠寸断的前夫,叶蓁仅存的一点侥幸也被击得粉碎。直至此时,她才明白何谓“一无所有、路断人绝”。

第104章 利用

叶蓁满以为失而复得的赵陆离必会将她当成易碎的宝贝一般供起来,却没料供是供了,却与圣元帝一样,只给她一座宅院,一个含糊身份,然后聊度残生。

此前她让赵陆离求娶关素衣是为了阻止对方入宫,进而夺走自己的宠爱与权势,到头来关素衣的确没入宫,自己却回了赵家,依旧要在对方手底下过活,难道这就是命运轮回,不可逃脱?

叶蓁身体一阵接一阵发冷,既觉得不甘怨恨,又觉得恐惧彷徨,看看依旧沉浸在痛苦中的赵陆离,终是咬牙摘掉头上的银簪,狠狠朝手腕刺去。鲜血瞬间喷溅,落了对方满脸,温热的液体带着浓烈的腥气,叫他陡然醒转。

“你在干什么?”他夺走银簪,用力握紧伤口上端,同时解开腰间的孝布缠绕止血。

“做什么?自是一死了之!当年被公公当成货物一般送出去的时候,我就该死了。我几次投缳,几次被救下,最后一次我人已经上了奈何桥,恍惚中想起你和一双儿女,想到没了我你们该如何过活,便又挣扎着爬了上来。我在那见不得人的地方苦苦煎熬,受这个倾轧,受那个欺辱,每天夜里全靠想念你和孩子才挺过来,做梦都要捂着嘴,生怕不小心唤了你们名姓,叫旁人听去惹来大祸。好不容易等到那人厌了我,放了我,你却告诉我曾经的一切都是错误,那我叶蓁算什么?我为你付出的一切算什么?笑话吗?”

透过迷蒙泪水,她努力分辨着前夫的表情,确定他是真的痛惜,也是真的愧疚,这才放下心来。所幸圣元帝还念着几分旧情,将她送归赵府的同时又瞒下了当年丑事,否则她此次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你阻拦我作甚?如果我死了,不就如你的愿了吗?不就什么事都解决了吗?你这辈子还能与关素衣白头偕老,恩爱一世。我可以成全你一次,二次,自然也可以成全你三次、四次,我的命都可以给你!”凭她对前夫的了解,自然知道该往他心头哪个地方扎刀,于是一字字一句句都像淬了毒的利刃。

赵陆离最不愿回忆往事,更痛恨旁人提及分毫,然而这人是叶蓁,是为了他几乎倾其所有的叶蓁,除了认下别无他法。

“你别说了,是我错。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好好活着。”他用力缠紧她手腕,待鲜血终于止住,这才颓然坐倒,心如死灰。

叶蓁总是这样脆弱,偶见花儿凋零、叶片飞落,便能伫立窗前默默垂泪。当时他觉得她那般可怜可爱,只想将她捧在手心里呵护,不叫她受一丁点伤害。但现在,当他自己也成了一个遍体鳞伤的人;当他自己也精疲力尽,无路可走,再去呵护叶蓁就像背负着一块巨石,越往前行越感沉重。

他已经预料到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被压垮,甚至于粉身碎骨,却也不能中途将她抛掉。如果说关素衣是他的救赎,那么叶蓁就是他的罪孽。既然这罪孽已无法摆脱,还妄想什么救赎呢?

他心中满是绝望,却又很快被坚毅取代,抹掉脸上狼狈的表情,站起身走了出去,头也不回地道,“伤口有些深,我会让大夫来处理。你好好歇着吧,既然为了我和两个孩子才坚持到现在,那就看在熙儿和望舒的份上不要轻易寻死。他们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你若再次丢下他们不管,不说这辈子,便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他们都不会原谅你。”

叶蓁连忙点头应诺,目中沁出几许悲色。然而实际上,她对两个孩子根本没有感情,又哪里会在意他们原不原谅?不过这倒是给她提了醒,没了夫君宠爱,她还为赵家生下一双儿女,这才是她的立身之本!赵纯熙已经被关素衣笼络,不好糊弄;赵望舒却对她亲近得很,亦是赵家的继承人,若利用得当,定能助她站稳脚跟,反败为胜。

刚想到此处,赵望舒饱含担忧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娘亲你好些了吗?我借口如厕偷偷跑来看你,还给你带了觉音寺的名菜素三鲜,可好吃了。”他提着一个热气蒸腾的食盒跑进来,脸上满是孺慕之情。

叶蓁故作慌张地藏起伤口,脸上慢慢绽开一抹真心实意地笑容。什么叫天无绝人之路?这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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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祭礼终于结束,关素衣正准备站起身,胳膊就被人牢牢握住,抬头一看竟是赵陆离。他一面拉她起来,一面弯腰拍抚她沾了少许尘埃的裙裾,关切道,“我看你动作踉跄,应是跪久了腿脚有些麻木。你慢慢起来,慢慢行走,不要用力过猛,不然皮肤会像针扎一般难受。为夫扶你回去泡脚,再用药酒大力揉搓肌肉,下午便能好过很多。”

关素衣脚底果然像踩到针毡,刺麻得厉害,一时无法挣扎,竟被他半搂进怀里,往西厢带去。

金子和明兰连忙上前抢人,却被老夫人拦住,“没眼力的东西,老爷和夫人感情好,你们掺合什么?还不快送我回去?”

话音刚落,就见赵望舒飞奔而来,当着还未散去的亲朋的面儿,噗通一声跪在继母跟前,哀求道,“娘,求您准我娘亲回家吧!她为了不让您为难,方才差点割腕自杀。娘,您素来宽厚仁善,难道忍心看着我们母子生而不见,天各一方?娘,算我求您了!我给您磕头!”

关素衣用手掌托住他额头,平静道,“你既知道我仁善,便该知道我绝不会拆散你们母子。她不是已经留下了吗?你回去好好照顾她,叫她不要多想。待你二婶的祭礼结束,她便能跟你一块儿回家。”话落坚定而又缓慢地拂开赵陆离,询问,“你替她请大夫了吗?伤口深不深?不行,还是我亲自过去看看吧。”边说边自然而然地挽住金子和明兰,踉跄去了东厢。

赵望舒自是大喜过望,忙颠颠地跟过去,并未发现父亲、姐姐和祖母的脸色已是一片灰败。

关素衣亲口承认叶蓁,就等于选择了自己离去;她越平静,内心便越坚定。她并不是一个难懂的人,所以才拥有令人信赖进而依恋的魅力。赵陆离像是被人敲了一记闷棍,痛得差点失去知觉;老夫人已头晕眼花、摇摇欲坠,在赵纯熙的搀扶下才没当场跌倒。

诸位亲朋却不明就里,只是互相感慨一番关夫人的宽厚大度,又叹息她的委曲求全,然后慢慢散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叶蓁的拿手好戏,关素衣岂会当真?从大夫口中确认她伤口无碍便径自离去,未曾多做停留。

临到下午,觉音寺涌来很多吊唁的宾客,原是皇上忽然追封阮氏二品诰命,特赐谥号,先前只送礼,未亲至的人家这回不得不放下身段,派了主母或有头有脸的嫡子、嫡孙前来祭拜。

头几天没来,现在却来了,显然不是心甘情愿,不过碍于规矩或权势罢了。关素衣宁愿他们别来,却不得不强装笑脸,打迭精神,一一应对。其中有几个没落世家因政见不合的缘故,与关家很不对付,派来的内眷神头鬼脸、傲慢不逊,叫关素衣差点当场发作。

她再三默念经文才忍了下来,却发现她们竟备了厚礼准备去东厢探望叶蓁,似乎这样就能狠狠下她的脸面。又过片刻,叶蓁在众位内眷的簇拥下缓步而来,手腕缠着带血的纱布,脸色亦苍白如纸,看上去倒有几分楚楚可怜的病态。

趁着祭礼还未开始,她们在灵堂一侧坐定,柔声细语地说话,音量不高不低,恰好能叫周围的宾客听见。

“都说什么义勇双全,我看是心狠手黑,连自个儿弟妹的肚皮都能剖开,还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来的?妹妹你也是可怜,早不回晚不回,偏偏在她嫁入赵家后回来。你可小心着点,能动手剖腹的人,不定能做出什么狠事。”

“救命归救命,剖腹归剖腹。她救了二房嫡子不假,但手黑也是真的。我若是与这样的人同住一个屋檐下,怕是连晚上睡觉都不安稳。”

“天下间哪里有女人能干出这种事?长公主还赞她女中尧舜,拿伟岸丈夫与她相比,反叫我想起另一句话——无毒不丈夫。若论这个,她倒能力压许多男子,不信你跑去街市上问一问,看看哪个男子敢下这种决断。她占了大义,焉知背后更泄露了她的手黑。咱们这些心慈手软的人还是尽量离她远些吧,省得哪天她借着大义的名头把咱们也给剖了。”

“是矣。我看见她那双手心里就发憷,那可是缝补过死人肚腹的。也不知皇上究竟怎么想的,竟对她赞誉有加,进而追封阮氏。要我说合该将她贬斥一番再发配别庄,以儆效尤,免得京中但有妇人生产,便个个去剖腹,以便挣一个诰命。古往今来,为生孩子死去的妇人数不胜数,凭啥只有阮氏出头?皇上追封了这一个,日后管你难不难产,是死是活,个个往你肚子上划一刀,叫我们女人怎么活?所谓的上行下效就是如此,皇上这回做得实在欠妥!”一名年轻妇人抱着双肩颤抖,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渐渐的,周围宾客开始用异样的目光审视关素衣。救人不假,手黑也不假,足以窥见此人冷酷的心性和坚定的意念。与她交往需要处处小心,若是为友也就罢了,若是为敌,下场注定凄惨。且她此举虽为救人,得到的荣誉却太过,若误导了某些心思不正者,日后家中妇人不难产也给剖了,叫她们上哪儿喊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