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徐雅言豪情顿生,立刻就告辞回屋,奋笔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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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先前那篇文章开罪了徐广志,关老爷子带领孙女儿亲自登门道歉,又邀请对方撰写儒学宝典,落落大方的态度惹来无数赞誉。关素衣的文名一时盛极,然而落在有心人眼中,却是再糟糕不过的媳妇,不是惹出这事就是招来那祸,没完没了,与灾星无异。

原本有意与帝师府结亲的人家纷纷退却了,反倒是云翁找上门,替自己的嫡传弟子季承悦求亲。仲氏大喜过望,满口答应,正准备发帖子邀请季夫人面谈,却先行收到对方送来的一本小册,统共几千字,不过一刻钟就能看完,却差点让仲氏呕出一口老血。

“什么叫欲嫁季府,先读此书?这是让依依照着这本书上写的去做,做圆满了才能嫁入她家吗?什么卑弱第一,以夫为天,从一而终?这是让依依给她家当主母还是奴仆?老贼妇,欺人太甚,还未过门就耍婆婆的威风,过了门如何得了!”仲氏连脏话都骂了出来,可见已怒到极致。

关素衣给明兰使了个眼色,让她带木沐去院子里玩耍,等两人一猴走远了才跨过门槛,捡起地上快散页的小本。《女戒》二字狠狠刺痛了她的眼球,令她呼吸急促,恨意狂涌,“这是从哪儿得来的?”

仲氏含糊其辞,“不知哪个丫鬟带进来的,别看了,一派胡言乱语!”她打定主意不让女儿嫁入季府,自然不会告诉她册子的来历。

但关素衣何其敏锐,一猜即中,“是季府派人送来的吧?这本书是不是已经传遍燕京城了?”

“传遍燕京谈不上,只在上层圈子和儒学之家流传罢了。”仲氏先前对这本书也有耳闻,但亲眼看见还是第一次,嗤笑道,“对于那些大男人来说,这本书可是个好东西,交予家中女子研读,不用多久便能调教出一个个惟命是从的傻子。”

关素衣草草翻了两页,神思不属地道,“何止是男子用来调教女子,女子同样可以用它磋磨女子。倘若婆婆让媳妇照此书行事,可真就得熬上几十年才有出头之日。这哪里是书,而是一个枷锁,一座大山,恨不能把全天下的女子拘起来,压下去,一生一世不得解脱!”

看见尾页的落款,关素衣冷笑道,“采薇散人,徐二小姐?想必她现在已经是燕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佳媳人选了吧?”

“是,听说接连有好几户勋贵人家向她提亲,说徐二小姐堪为女德之典范,娶回家必定旺夫旺子,光耀门楣。”仲氏按揉太阳穴,长叹不已。别人的女儿都是百家来求,为何她的女儿如此优秀,却乏人问津呢?

“想必都被她拒绝了吧?她现在哪里肯嫁俗人?一心盯着皇城那位呢。不止她,如今稍有家世背景的贵女,哪个肯在此时出嫁?容貌美丽的便可劲儿打扮;才华出众的就可劲儿写诗;无才无貌的干脆长居寺庙清修,偶尔施粥接济流民,以彰显自己德行高洁。好端端的姑娘家,只因上头一句话就完全扭曲了本性,真是可笑可叹!”关素衣将《女戒》扔进火盆里烧毁,眼眸浸透冷意。

仲氏也很不满,抱怨道,“她们自个儿折腾也就罢了,作甚屡屡跑来看你?一个二个眼里淬了毒,好像与你有血海深仇一般。倘若你不是和离之身,必定会被她们扒皮拆骨。皇上那四个条件摆明了是在说你呢!”仲氏与关老爷子一样,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家女儿是世上最优秀的女子,合该被皇上看中。

关素衣眼底冷意稍退,双颊泛上一层薄红,嗔道,“娘,您说话悠着点,千万莫让旁人听去,否则咱家该被唾沫星子淹死。”

“淹啥淹,你上回说的情郎是谁,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我是舍不得把你送进那吃人的地方受罪,否则焉能让季家的贼婆娘欺辱你?如今全魏国的贵女都不肯发嫁,一心想博滔天富贵,我倒要看看咱家拒了这门婚事,季承悦那厮什么时候能娶到媳妇!”

仲氏狠狠诅咒一番,这才舒坦了,正准备让女儿陪自己绣花,却见明兰慌里慌张地跑进来,高喊道,“夫人不好了,小少爷不见了!”

“你说什么?”关素衣脸色大变,不等仲氏反应就跑出去,沉稳果断地下令,“他是何时、何处不见的,带我去看看?你怎么没陪在他身边?算了,现在责备你也没用,金子,赶紧帮我去找人,这才多大会儿功夫,一定走不远。对了,忽纳尔在我周围安排了人手吧?把他们全叫出来帮忙,就说我欠他们主子一回,让我拿什么偿还都可以!”

金子不敢耽误,连忙去找人,并吹响挂在脖子上的兽笛,把隐藏在暗处的死士召唤出来。小少爷在府里失踪,这些人竟没发现丝毫异状,如果只是他自个儿藏起来倒也罢了,倘若有人使坏,对方的来头绝不简单。

第141章 暗斗

关素衣近来把木沐看得死紧,生怕他被人害去,却没料只是一错眼的功夫,还是出事了。带他玩耍的是仲氏的大丫鬟和明兰,二人均十分可靠,且走得并不远,只在正房的花圃处玩藤球。

藤球被木沐一脚踢过了院墙,仲氏的大丫鬟懒得去捡,便隔墙询问那边有没有人,有的话帮忙扔进来。明兰也跑过去垫着脚喊,喊了几声再回头,木沐已经不见了。

“小姐,小少爷就是在这儿不见的,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没了!我和桃红姐姐以为他躲起来了,院内院外找了一刻钟,没见人影才意识到不妙,赶紧跑去禀告您。”明兰哽咽地指着一条小径,两旁满是郁郁葱葱的花树与灌木,其中有凌乱的脚印和倒伏痕迹,显然已被金子和桃红踩遍了。

哪怕那贼人曾藏身于此,证据也早就被破坏,没有参考的价值。关素衣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大郎呢?大郎也不见了?”

“嗯,都不见了。”明兰呜呜哭起来。

“哭什么,找人要紧。”关素衣喝令道,“派人去通知祖父和爹爹,让他们赶紧回来一趟,必要的时候烦请他们写折子,求皇上封闭城门,在京中各处搜寻。去查,在这一刻钟之内有无闲杂人等出入府门,其余人全部在府里找,边边角角都不得放过。”

明兰领命而去,金子很快回转,说这段时间府里有两拨人马出入帝师府,一是京郊农庄前来送食材的,推着板车和箩筐等物,十分可疑;二是布庄送布的,也带了几口大箱子。因小少爷失踪的消息尚未传开,门房查也不查就让他们走了。

“金子,府外追踪交给你,我在府里找。多耽误一刻,贼子就跑得更远,咱们分头行动吧。”关素衣眼圈已经红了,却强忍着没落泪。

救人如救火,这个道理金子明白,立即率领死士去追查两拨人马。关素衣则将木沐惯爱捉迷藏的地方找了个遍,希望他只是躲起来,而非被人带走,哪怕确定最后不过是一场乌龙,哪怕闹得府里上上下下人仰马翻,只要他没事就什么都好。

树上、屋檐、古井,床底,能找的地方全翻遍,却始终不见木沐的身影。仲氏已急晕过去,额覆冰帕,神智全无,关素衣却始终没放弃。

“小姐,有人说在后角门处发现一块碎布头,像是从小少爷身上剐蹭下来的,还带着血!”明兰火急火燎地跑进来。

“走,去看看!”关素衣精神一震,疾步而行,到了后角门却没发现所谓的布料,更没发现有仆役在此搜寻,正想回头询问明兰,后脑却被狠狠砸了一下,立刻失去知觉。晕过去的最后一刻,她隐约听见角门打开的声音,有两个人抬起她,飞快离开了帝师府。

当她醒来时,发现四周一片黑暗,身体被禁锢在狭长的箱子里来回晃动,似乎正处于一辆马车上。她分明恢复了神智,四肢却无法动弹,更不能张口说话。

被点穴了!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状况,然后迅速从慌乱中抽离,开始思索前因后果。她现在已能肯定,木沐的失踪只是幌子,背后黑手真正要对付的人恐怕是自己。更甚者,他还知道自己与忽纳尔的关系,否则不会如此大费周章,把金子等人全部调走。

这人是谁?有什么目的?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了忽纳尔空悬的后位,心里不由苦笑。幕后黑手既知道忽纳尔派了人暗中保护自己,在动手之前使了调虎离山之计,那么定是把自己看作了竞争后位的最大敌手。她近日忙着帮祖父整理文稿,未曾踏出过家门半步,却还是被卷进了争斗的漩涡。所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大约便是如此吧?

究竟是谁手眼通天,竟能察知忽纳尔的心意?她绝不认为忽纳尔会将他俩的事告诉旁人,定是无意中泄露的。而“无意”二字已能指明许多线索:一,这人可以经常接触忽纳尔,或是亲信,或在宫里;二,这人要么自己想当皇后,要么是替别人铲除异己;三,这人必是九黎族无疑;四,这人能量不小,若为九黎族人,必为十大贵姓之一。

关素衣把争夺后位的贵女们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继而在心中苦笑。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她的敌人竟遍及燕京,处处皆是。任何一人在得知忽纳尔对她的心意后都会选择除掉她,没有例外。

然而凭什么?凭什么她要成为她们的刀下亡魂?凭什么要给她们让路,莫名其妙地死在外面?她们只对付她也就罢了,偏偏还把主意打到木沐头上。若此次能大难不死,逃出升天,她必定百倍还报!

关素衣目中腾起两团火焰,努力调动着身体,发现四肢虽然绵软无力,头部却能左右摆动,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自从被忽纳尔点过一次穴道后,她曾深入研究过这门功夫,也找金子演练过数回。点穴并不出奇,只是习武之人将内劲蕴于指尖,然后打入旁人周身大穴,封闭了这条穴道上的所有经脉,造成短暂的禁锢现象。禁锢上身、下身、四肢、咽喉,均有特定穴位,无论哪门哪派,点穴的功夫总是一样,这就是所谓的“万变不离其中”。

而解穴的方法也一样,有功夫在身的就用自己的内劲化掉穴位上的内劲,没有功夫的便反向压迫与该穴位想通的穴位,用回流的鲜血冲散阻塞。金子曾在她身上演示过能禁锢全身的穴位,而解开也很容易,直接压迫后颈两侧的天柱穴就成。

好巧不巧,幕后黑手似乎将她放置在一口棺材里,后颈搁着一个坚硬的木枕,中间凹陷,两边凸起,用来压迫天柱穴再合适不过。关素衣左右摆头,用力下压,想赶在这些人动手之前恢复自由。

黑暗中,时间的流逝变得无知无觉起来,似乎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片刻,当汗水浸透里衣,牙龈也被咬破,关素衣手脚一麻,终于恢复了知觉。她没急着动弹,把耳朵贴在木板上,聆听外面的声响。

穴道未解开时,她曾在恍惚中听见喧闹人声,如今越走越安静,道路也变得颠簸不平,应该已经出城,上了官道。

“把人弄出来,咱们换一辆马车沿山路走。”一道清冷女声传来。

“好。”某个男子应诺,掀开棺材盖,见关素衣已经醒了也没感到意外,只是面无表情地将她抱出来,放上另一辆马车。女子让车夫赶着原先那辆马车朝西南方向走,速度越快越好,然后跳上新马车,拐上崎岖山路。

关素衣忍着没说话,也没动弹,只仔细打量二人。从他们的长相和身材来看,必是九黎族无疑,且身上弥漫着一股杀气,像是贵族豢养的鹰犬,专门负责处理阴私之事。男子在外赶车,女子守在她身边,徐徐开口,“你醒了?不要慌,我们只是把你带到杨华山,三天过后,那里的人自然会送你回京城。”

杨华山?那可是土匪盘踞的地头,常有过路车队被匪徒拦截,男子全部杀掉,女子和财物掠回去享用。若被送往那处,关素衣可以预见自己的下场,必是百般凌辱,千般折磨,这便罢了,他们竟还让盗匪将她送回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昭告世人——关氏嫡女已经被毁,是个人尽可夫的破烂玩意儿。

好狠毒的心思!背后这人究竟是谁?关素衣以为自己仇恨赵陆离、叶蓁、徐广志,然而直至此时才发现,那些情绪只是怨,称不上恨。真正的仇恨是想生啖人肉,生饮人血!

女子垂头去看她赤红双目,语气中透着轻蔑,“你们汉人女子真是可笑,以为凭几分姿色就能当上皇后?告诉你,九黎族女子从不屑与你们耍心眼,,更没功夫与你们明争暗斗。我们对待敌人的方法只有两个,一是让她死,二是让她生不如死。”

关素衣恨意滔天,紧紧盯着女子,试图将她的相貌刻入脑海。

女子摇头莞尔,“你爱看便好生看着吧,再过三天,你眼耳口舌,双手双脚,均会被人一一割掉,无论看见什么都没用。堂堂帝师府的嫡女竟沦落到那等地步,也是可悲可叹。”

关素衣咬破牙龈,冲她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女子以为她要咬舌自尽,连忙俯身来探,却没料对方竟抬起手,使出全力击打在她腋窝处,令她瞬间失去行动能力,然后快速卸掉她下颚,剥夺了她呼救的机会。

“叫你不老实!”她张开嘴,发出的却是女子独有的冷清嗓音,令对方目眦欲裂,惊恐万状。车外的男子本想掀开车帘看一看,听见这句话又放下心来,继续驾车。

“看来光点穴还不行,得把你四肢也拧掉。”关素衣继续模仿女子的声音,飞快卸掉她所有关节,使她彻底失去反抗能力。

幕后黑手以为她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没点功夫底子,她怎么跟随祖父在战火连天的九州大陆游历?九黎贵女很了不起吗?有本事当面与她斗上一斗!

第142章 脱困

该女子万万没料到关素衣竟能自个儿打通穴位,更没想到她力气那般大,转瞬就制服了自己,还能模仿自己的嗓音。

老五,掀开车帘看一眼啊!女子在心中疯狂呐喊,却只能像之前的关素衣那般,无力地转动着眼珠和头颅。她原以为这次任务很简单,起初,事情也的确像他们预料的那般顺利发展,但所有的一切都因为对关素衣的错误估量而失控了。

她在猜测关素衣会怎么做。看得出她只是身手矫健,并未练出内劲,之所以能放倒自己,凭的全是出其不意。等老五发现异状前来擒拿,她绝对不会是老五的对手,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跳车逃走。

关素衣也在考虑该怎么做,然而跳车这一条立即就被她否定了。首先,她不知道这是何处,又该怎么回去;其次,她不敢肯定路上不会碰见匪寇;最后,她不甘心!没让伤害她和木沐的人得到报应,她绝不甘心!

仇恨之火在心里熊熊燃烧,烫红了她明亮的双眼。她很想逼问女子木沐的下落,逼问她幕后主使是谁,却也明白习武之人耳目敏锐,隔得这么近,外面那名男子一定能听见她的声音。所以她什么都不能问,唯有少说少错。

她抬起手,狠狠甩了女子两巴掌,然后取下腰间的荷包,拿出两张人皮面具,一张是她自己的五官,一张未曾定型,需要加热才能捏造。但此处既无滚水也无火源,恐怕得另想办法。

越是在危急的时刻,她的思路便越清晰,很快就找出折中之法,将未定型的面具贴在女子脸上,在外层均匀抹了一层胶水,不过片刻功夫,胶水风干变硬,把对方的五官拓印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揭掉,放置一旁待用,然后把自己的面孔覆盖在女子脸上,严丝合缝地粘牢。

女子不明白她在干什么,心里满是恐惧与不安,直至她也戴上面具,换了彼此的服装,才惊骇地意识到——她竟想李代桃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不不,你不能这么干!老五,快来救命!女子想起先前与盗匪谈好的条件,简直快疯了。被全寨男人轮奸,挖掉眼耳口鼻,割断手筋脚筋,再赤裸裸地扔在燕京最繁华的地段。这比天牢里施用的酷刑残忍千倍万倍!

求求你放过我吧!她用浸满泪水的眼睛去看关素衣,试图打动她,软化她,然后找机会反杀。汉人女子不都是如此吗?最见不得人间惨事,连树叶枯了,花儿凋零,也会掉几滴眼泪,难道真能亲手送别人去死?

放了我,我也放了你!她眼里写着这句话,却隐约明白,改换了容貌和嗓音的关素衣压根不用担心露馅。她那张面具涂了胶水,肤色亮晶晶的,在白天看来十分诡异,但马车要到入夜才能抵达杨华山,昏暗的光线中,谁又看得见谁?老五对这张脸深信不疑,一个不慎就会着了她的道。

她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恰恰相反,凭她的力量,一掌劈开成年人的颅骨并非难事!女子心中骇极,却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临近子夜,天气微凉,一直闭目养神的关素衣取下挂在车壁上的斗篷,严严实实穿好。她凑近女子,用对方的嗓音开口,“应该快到了,你今晚好生享受吧。”

男子轻笑一声,勒紧缰绳,“已经到了,保管叫她欲仙欲死。”

车子缓缓停靠在山脚,黑暗的密林中走出几个人,压低嗓音询问,“是过路还是上山?”

“东南西北中,此路通何处?”男子不答反问。

关素衣很快意识到他们在对接头暗号,心里大感庆幸。还好男子对女子十分信任,只让她看守人质,没让她接话,否则现在就暴露了。女子目眦欲裂,试图挣扎,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绝望等待。

“此路通地府,快给老子纳命来!”口里放着狠话,几名盗匪却嬉皮笑脸地走上前,急迫追问,“人在车里吗?快给哥儿几个瞅瞅!”

关素衣丝毫也未露怯,单手捞起女子,掀开车帘往外抛。女子若是不与她说话,她还真拿捏不准对方的脾性,扮演得也不会如此得心应手。然而正是她短短几句话,关素衣便洞察了她的本性——自卑、自傲、狠毒,把残害人命当成最大的乐事。她从未把自己当人看,所以也就不会稳稳妥妥地将自己交出去,十之八九会随手一扔了事。

从男子的轻笑声关素衣可以断定,自己做对了。

女子掉在地上后哼了哼,几名山匪点燃火把一看,不免倒吸一口凉气,“娘哎,老子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妞儿!瞧这脸盘儿,瞧这身段,简直绝了!”

由于常年习武,女子身段的确不差,该丰硕的地方极为丰硕,该纤细的不盈一握,再配上关素衣的脸,模样越发诱人。男子对关素衣了解不深,竟未看出端倪,不耐烦地催促,“行了,别看了,有三天三夜让你们折腾,别在路上耽误时间!”

几人欲火焚身,连连附和,“对对对,赶紧抬上山去让大当家看一看,等他玩过了再赏给兄弟们。可惜不是处子,否则味道还会更妙!”话落留下一串淫笑,沿着崎岖山路往密林深处走,很快就消失不见。

关素衣冷道,“咱们也回去交差吧。”

男子不疑有他,驾着马车原路归返,天快亮时终于到了京郊,再走半个时辰就能抵达城门。关素衣为防男子与自己搭话从而暴露身份,一路都在装睡,直至此时才“醒转”,掀开车帘走到对方身边坐定。她认识这条路,也知道此处有军队驻扎,绝无山匪出没,趁男子睡意袭来精神恍惚的片刻,抬手狠狠劈砍他颈侧。

男子一声不吭地朝下栽倒,却被关素衣及时拽住,拖进车厢,干脆利落地卸掉四肢与下颚。与女子一样,他身上并未携带能表明身份的东西,马车也是寻常百姓乘坐的乌蓬马车,没什么特别之处。

将车停靠在僻静的地方,关素衣默默等待对方苏醒。大约一刻钟后,男子睁开眼,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后露出仇恨与疑惑的表情。

“你们从帝师府劫走的小男孩在哪里?”她用自己原本的嗓音询问。

男子先是震惊,然后恍然大悟,少顷竟泻出浓重的杀气。看来他比那名女子更凶悍,也更没有人性,与其说是贵族豢养的鹰犬,不如说更接近死士。若想从死士嘴里问出隐秘,没点非常手段是不可能的。

关素衣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让她反抗歹人可以,却没法狠下手施展酷刑,只能把人带回去交给金子处理。但愿他们已经追查到木沐的下落,一回家就能团聚。她爬出车厢,拽紧缰绳,指挥马车驶上官道,还未靠近城门就见前方满是黑压压的人群,还有抱怨声与喧哗声不断传来。

“大嫂,前面怎么了?”她笑着招呼路边一位妇人。

“听说是哪位达官贵人家的幼子被拐了,昨日已禀报皇上,锁了城门,不让百姓出入。我原本以为今天能解禁,看这架势,恐怕今天也入不了。”

“那孩子找到了吗?”关素衣屏住呼吸询问。

“找到了还能继续锁着?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竟闹得全城戒严。”

旁边有一名老汉压低嗓音说道,“是帝师府的孩子,昨日中午不见的,找了一天一夜也没找着。我儿子在城里当衙役,消息灵通得很,听说昨天晚上全城不许熄灯,挨家挨户在搜,皇上还下发了口谕,让附近驻扎的军队沿途扫荡过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帝师不就是帝王的老师吗?地位够尊贵的,难怪皇上那么着急。菩萨保佑,但愿那孩子早点找到,咱们也能快些入城。”妇人双手合十,拜天拜地。

没找到?关素衣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正想着要不要假意举报拐子,让侍卫带自己入城,却见前方挤挤攘攘,不停有人高喊,“退后退后,军队要出城了!小心别被马蹄踩到,踩死了军爷可不负责!”

“军队出来了,快快快,快躲到一边儿去!许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出去抓拐子了!”人潮慢慢退至两旁,关素衣眼眸一亮,立即调转马头向后退,退出去一里远才稳稳停靠在路边。

她得想个办法打听情况,看看是不是忽纳尔找到了线索。外人只知帝师府幼子被拐,却没说嫡女也失踪了,可见忽纳尔有意隐瞒了消息。关家乃,从未与军中人士打过交道,倘若出来找人的将领她不认识,恐怕还未靠近就会被当成可疑人员斩杀。

城门进不了,军队又无法靠近,难道这些天一直等在此处?她想了又想,还是不敢摘掉面具,主动表露身份。不但家人和忽纳尔在找她,恐怕连幕后黑手也会派遣探子随时关注事态动向,这些人或许隐藏在百姓中,或许隐藏在军中,更甚者还会潜伏在忽纳尔身边,她不能轻信任何人。

当她感觉惶然无助时,军队终于穿过人群缓缓靠近,打头那人虽然贴了络腮胡子,改了瞳色,却是忽纳尔无疑!他竟亲自带领军队来找她!

第143章 重逢

先是木沐失踪,后是夫人不见,圣元帝竟不知自己这一天一夜是怎样过的。任何有可能发生的惨况,他都不愿去想,只坚定地告诉自己,哪怕把魏国国土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两人找回来。

姐弟俩前后脚被掳走,显然是有预谋的。如果先抓夫人,他派去夫人身边的死士定然会有所察觉,而若是把他们全部调走,帝师府又乱作一团,再向夫人下手则轻而易举。背后黑手很清楚他与夫人的关系,但究竟是谁呢?

他不会怀疑自己的心腹,想来想去,脑海中不由浮现一个人影。但更多的念头均被他压了下去,他只想尽快找到夫人和木沐,晚一刻钟,他们受到的伤害就增加一分,他没有时间耽误。

他稳稳当当骑在马背上,看似十分镇定,脑子却一片空荡,什么都不敢去想,只是朝着既定的方向前进。这是他生活在兽群中时养成的习性,当肚子太饿或伤势太重,为了活下去,便只能放空一切,把肢体交给求生的本能去支配。他没有想过今日能否找到夫人,更没想过找回的是活生生的人亦或一具冰冷的尸体。

无论怎样,先找到了再说。

当军队快穿过人群,拐上官道时,他微微俯身,举起马鞭,准备全力加速。他直视道路尽头,眸光锐利,瞳孔却涣散着,仿佛身体与灵魂已分割成两半,一半沉稳得可怕,一半慢慢临近失控的边缘。

忽然,他听见路边传来一阵高昂的呼哨声,哨音打了好几个转儿,直直抛上高空又落了下来,节奏非常独特。一声刚落又是一声,声声堆叠上去,竟将樵夫们无聊时的排遣摆弄得花团锦簇,与失传已久的“啸音”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但周围的百姓被哨声吸引,就连军容整肃的将士们也忍不住转头去看。

“大军开拔,君命在负,你吵什么吵?活腻了吗?”一名骑兵抽出腰间佩刀呵斥。

圣元帝也跟着看过去,放空的双目慢慢聚焦,然后迸溅出星光。吹口哨的是一名身材纤细的女子,正把含在嘴里的指尖抽出来,直勾勾地盯视自己。她穿着一件很不合体的衣服,袖子长了一大截,衣摆也拖在车辕边,脸上仿佛沾满液体,在晨曦的照耀下显得很明亮。

见自己转头看去,她又吹了一声口哨,然后脱掉厚重的斗篷,远远抛过来。将士们以为斗篷里藏了暗器或毒物,正准备挥刀拦截,却被帝王抬手阻止了。

那女子身材十分纤细,在宽大袍服的衬托下越发显得羸弱,却没料手劲儿奇大,一件二斤重的斗篷愣是被她扔出去老远,顺风落在圣元帝手里。圣元帝与女子对视的瞬间心里就隐隐浮现一个念头,却不敢去证实,生怕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幻梦一场。

但他很快就嗅到了暗藏在斗篷中的一丝香味,漆黑眼眸瞬间放射出狂喜的光芒。那的的确确是他的夫人,她还活着!

“让开!”他嘶哑地喊了一声,抽鞭打马,快速朝夫人奔去,脸上的表情糅合了失而复得的喜悦与濒临绝望的后怕,显得格外狰狞扭曲。

围观的百姓见这小娘子竟敢冲全副武装的将士吹口哨,还脱了衣服色诱将军,纷纷在心里感叹对方活腻歪了!也不看看自个儿长什么样,五官寻常也就罢了,竟还涂了一脸的猪油膏,迎着太阳一看,亮的简直刺眼。瞅瞅,那打头的将军已经暴怒,说不准等会儿就会抽刀把人给劈了!

但想象中血溅五步的场景并未发生,高大将领打马来到小娘子车前,轻轻一跃就跳到车辕上,二话不说把人抱进怀里,大掌盖住人家后脑勺,死死往自己胸口压,下颚抵住对方头顶,一遍又一遍摩挲轻蹭,原本冷酷无比的面庞竟温柔的一塌糊涂,仔细一看,眼角竟有泪光闪现。

关素衣再聪明也只是一介凡人,哪能不畏生死?但她不敢表露出来,更不敢让恐惧的情绪占据主导,因为她明白自己最大的武器就是清晰而又敏锐的头脑,一旦连这个武器都失去,紧接着失去的就是生命。所以她一直压抑着,强撑着,直到被忽纳尔抱进怀里的这一刻。

“你来了?”在对方面前,她可以不用掩饰自己的软弱与狼狈,所有负面情绪像岩浆一般喷发出来。

“我来了。你有没有事?”圣元帝推开夫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一遍。

“我没事。”关素衣胡乱擦掉眼泪,指了指车棚,“里面还有人,咱们进去说话。”

圣元帝目中浮现一丝杀气,却又很快消弭,冲看傻眼的将士们挥手,“改道去桐谷,尽快与镇西侯汇合!”

“喏!”众人高声应和,然后调转马头踏上另一条官道,向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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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那九黎族男子虽极力遮掩,却还是流露出一丝不敢置信的神色,随即又化为恐惧。

圣元帝一面查看他周身情况,一面笃定道,“这就是掳走你的人?他认识我。”

“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他应该是哪家豢养的私兵,或许在某个场合见过我。”

“你贴了胡须,改了瞳色,他还能把你认出来,可见对你十分熟悉,应当是见过多次的。”关素衣话锋一转,追问道,“你有木沐的消息吗?”

“有,现在就去救他。”圣元帝试探性地伸出手,去揽夫人单薄的肩膀,柔声道,“你仿佛一夜未睡,先把面具卸了,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等你醒了我再告诉你。”

关素衣差点就顺势倒在他怀里,但想起生死不明的木沐,又强打起精神,“我等救回木沐再睡。他现在在何处?”边说边用特殊的药水卸除面具,换了一副少年面孔戴上。在回归帝师府之前,她不能让旁人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免得幕后黑手拿此事大做文章。

圣元帝手臂虚悬在夫人肩头,见她并未闪躲,这才踏踏实实地落下,却不敢贸然将她往怀里带,唯恐唐突她一丝一毫。她现在的确很脆弱,只需稍微使力就能拥她入怀,然而他却不欲趁人之危。失而复得的狂喜过后,他只想与夫人紧紧挨在一起,静静独处片刻。

“木沐失踪之后,有人在草丛里发现了昏迷不醒的明兰,这才惊觉你也不见了。帝师和太常连忙入宫求我封锁城门,我唯恐贼子已经逃脱,派遣镇西侯出城,兵分几路搜寻可疑人员。如果你和木沐遇害,谁能从中得利?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竟查到你堂兄关文海头上……”

听了忽纳尔的讲述,关素衣终于拼凑出七八分真相。关文海竟也卷入其中,且被幕后黑手拿来当了替罪羊。自从失去嗣子资格后,关文海便整日酗酒,无所事事。偶有一天,他在酒肆中喝得烂醉,怒骂关府的狂言被两名游侠儿听去,当即表示愿意出力替他教训关府。

关文海糊里糊涂与这些人达成交易,付了五百两辛苦费,又准备了两条比较安全的退路,然后让游侠儿得手之后把木沐和关素衣一西一东远远卖掉。二人推说人手不够,只负责发卖关素衣,不负责发卖木沐,让他自己想办法。

关文海已是魔怔了,竟又搭上一群游寇,让他们帮忙卖掉木沐。具体怎么做他其实并不清楚,只负责出资并安排路线,木沐走陆路,卖去东边的桐谷;关素衣走水路,卖去西边的梧州。

由于一时拿不出五百两,他四处举债,又反复勘察东西两路的情况,明明长相俊秀,穿着奢华,却专往龙蛇混杂的地方走,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圣元帝刚张贴出悬赏皇榜,就有人跑到衙门里告发他,将他那些醉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圣元帝立刻就把人抓起来拷问,终于挖出一些线索。但他知道这件事绝不简单,或许关文海只是幕后之人布置的一道迷障,或许夫人和木沐并不在东西二路上。但他不敢赌。万一对方来个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呢?万一这条消息是千真万确的呢?倘若因为他的迟疑而害死了夫人和木沐,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于是仅仅考虑了一瞬,他便亲自领兵出了城门,却没料刚踏上官道就与夫人不期而遇。

“的确是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关素衣冷笑道,“我根本没在梧州,而是与之完全相反的杨华山!如果你顺着水道一路往下追,只会离我越来越远。至于木沐,他十有八九在桐谷。关文海找的那些游寇为了省钱省事,应当会照他安排好的路线走,但也不排除这些人心思狡猾,半途改道。总之先追过去看看再说。关文海不过是个替罪羊罢了,既出钱又出力,完了还负责承担罪名,真他娘的蠢到家了!”

几经波折,又得了木沐的确切消息,关素衣终于按捺不住,捶着矮几骂起娘来。无论背后之人是谁,都给她等着!不用借忽纳尔的手,她也要让对方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第144章 解救

圣元帝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杨华山”三个字吸引过去,沉声问道,“他们想把你扔进匪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