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这才意识到,皇上放她归家并不代表惩罚已经结束,恰恰相反,这只是开始。她没了身份地位,没了母族扶持,没了夫君宠爱,日子过得何其艰难可想而知。婆婆厌憎她,小妾嫉恨她,虽然儿子对她惟命是从,却顶不了大用,女儿发现她成了一个拖累,竟也开始抱怨起来。

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哪怕她还是镇北侯夫人,却也是犯官之后,走出去少不得被人指指点点。她哪里还有脸在燕京城里混,只能龟缩在后院,忍受赵陆离和老夫人的磋磨。其余几房小妾见她失势便常来挖苦嘲讽,什么难听说什么,恨不得用唾沫星子淹死她才好。

她也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何时是个头,所谓“山穷水绝已无路”大抵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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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素衣听说了叶婕妤和叶夫人的事,一心想弄明白这人是怎么同时存在的,于是仔细翻查异闻录,渐渐得了一些猜想。她起初还担心皇上动用强权威逼自己,一月过去,两月过去,却始终风平浪静,这才放下心来。

当她以为一辈子都能这样安安稳稳地过时,朝堂忽然掀起党争,起因是齐豫弹劾徐广志之子徐涛草菅人命,渎职贪墨,因肆意开挖河道以至河水泛滥,淹死下游百万民众。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徐广志怎么肯认,于是反过来弹劾齐豫贪.污受贿,结党营私。齐豫最近几年的确与研习法家的官员走得近,他出了事,这些人也纷纷被卷入其中,事态越闹越大,一时间震动朝野。

而关父虽是法曹一员刀笔小吏,却是齐豫安插.进去的,某些人为了讨好徐广志,便也着力打压他,在他头上安了九条罪状,条条俱是死罪,当天就下了死牢,不准任何人探视。

听闻消息,老爷子当即吐出一口浓血,嘶声喊道,“冤枉啊!我关齐光养大的儿子,岂是那等奸邪之辈?所谓九条死罪,皆是莫须有!我儿冤枉!”话落骤然躺倒,气息将断。

仲氏捂着胸口也倒了下去,满屋上下竟唯有关素衣还站得直直的。她不是不害怕,也不是不慌乱,但害怕慌乱有什么用?越是在危急时刻便越该保持清醒的头脑,这才能尽快找到出路。

她立即命人去请曹太医,好不容易把祖父救回来,又给母亲灌了安神的药,末了把小妹妹关渺交予明兰照顾,自己则出门打探消息。行进的路上,她忽然想到这会不会是皇上逼迫自己就范的手段,却又很快否定了。

对方堂堂帝王,哪里需要亲自出手对付一个刀笔小吏?这完全是儒家与法家的两党之争引起的。正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上头的人只要动动嘴皮子,下面的人便会斗一个你死我活,谁实力最弱背景最浅,谁就死的最快。

皇上没出手,但冷眼旁观是一定的。他或许正等着自己去求他呢。

想罢,关素衣捂住眼眸,凄苦一笑。无权无势之辈,活得真是艰难,管你再才华横溢,清高孤傲,也会被人一脚一脚踩成泥。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想挣扎一番,终究还是不甘心啊!

她匆忙来到齐府求见师兄,却得知他也刚被官差抓走,自身尚且难保,又哪里护得住父亲?无法之下,她又跑去找祖父的高徒周乐康,对方只是点头,并未给个准话,模棱两可的态度闹得她更为心慌。

辗转拜访了许多师兄,唯有少数几人接见了她,余者皆闭门谢客,竟是凉薄至此。她熬的眼睛都红了,终是一筹莫展,只好觍脸求到镇西侯府。李氏倒是十分热心,但她一介女流,帮不上忙,偏偏镇西侯带兵剿匪,几月后才能归京,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关素衣辞别李氏,神情茫然地走在街上,头顶艳阳高照,周围人声鼎沸,却仿佛行走在一条黑暗冷寂的道路,总也望不见尽头。她路过锈迹斑斑的登闻鼓,着实怔愣了好一会儿。听说远在周朝的时候,百姓但有冤屈就可击鼓鸣冤,上达天听。为何她不生于周朝,偏要苟活于这个乱世?她的冤屈该向谁诉?难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枉死吗?

她笔挺的腰背慢慢佝偻下去,紧接着又一点一点直起来。尊严算什么?名声又算什么?只要能救回父亲,护住这个家,她可以什么都不要。想罢,她风风火火赶回家中,拿上鸳鸯玉佩去了宫门口。

“这位大人,民女求见皇上。”她走过去,试探性地询问。

该侍卫举起长戟骂道,“哪儿来的疯婆子,竟开口就想见皇上。你当皇上是里长呢,跑过来喊一嗓子就能见着?快些滚开,免得刀剑无眼。”其余几名侍卫哈哈笑起来,目中满是轻蔑。

“这是信物,求您好歹通报一声成吗?”关素衣举起玉佩。

侍卫已经很不耐烦,正想拿长戟戳她,却见站在楼台上的锦衣卫指挥使亲自跑下来,扬声呵斥,“不得无礼!此乃贵人!”末了毕恭毕敬地接了玉佩,匆忙跑进去禀报。

几名侍卫心下骇然,倨傲的态度顷刻间变成诚惶诚恐。

关素衣却半点感觉也没有,只是站在原地等待,心脏跳得很快,血液却慢慢变冷。她现在唯一的仰仗就是圣元帝,当初她多么希望此人能忘却这份绮念,从而放过自己,现在就多么希望他对自己的感情还未淡化,愿意伸出援手。

所谓的贞洁、清高,现在再看简直是个笑话。连活都活不下去的人,有什么资格谈论这些?目下,莫说让她当淫.妇,就算让她做祸国妖孽,只要父亲能活着回来,她都愿意。

第195章 番外

一刻钟后,锦衣卫指挥使拿着玉佩跑回来,拱手道,“夫人,皇上让您暂且回去,明日清晨自然会有人去接您。”

关素衣急促追问,“我父亲那里……”她不在乎明天谁来接自己,去干什么,她只想知道父亲会不会有事。

“一天的功夫而已,您大可放心。”锦衣卫指挥使叫来一辆宫车,强行送人回府。

关素衣整个人都很茫然,高一脚低一脚地踏入仪门,就见母亲站在廊下引颈眺望,手里捧着一个锦盒,与圣元帝每次赏下来的一模一样。她愣了愣,继而问道,“娘,宫里来人了吗?”

“非也,此乃长公主送来的锦盒,说是让你盛装打扮,明日去珍兽园一见。”仲氏满怀希冀地问道,“依依,你跟长公主有交情?她能不能救你父亲?你那些师兄们怎么说?”

关素衣不敢把圣元帝的事告诉母亲,免得她担心,只好含糊其辞,“我也不知道长公主会不会答应,明天去了再看。齐师兄也被抓了,如今正在受审,周师兄说会帮忙打听情况。”

仲氏见她面带苦涩,不免惨笑起来,“你不用瞒我,都说墙倒众人推,你爹爹落了难,他那些徒子徒孙没落井下石都算好的,哪能冒着被牵连进去的风险鼎力相助?方才我派了下仆去天牢打听,说是根本不让任何人进去探视,也不许递送东西进去,这是准备一下将你爹摁死啊!只恨咱家无权无势,不能替你爹伸冤,他那人我最清楚不过,怎么可能做违法的事呢,这是有人想拿他顶罪!他冤枉,他真的冤枉……”

仲氏再也支撑不住,坐在台阶上痛哭起来。

关素衣潮红的眼眶已微微有些肿了,却不敢胡乱落泪,免得明日起床越发肿胀,折损了容貌。她如今唯一能仰仗的就是这张脸,甚至在心里感谢上苍赐给她一副姣好的容貌,令她有幸得帝王垂青,否则父亲这生死大劫还不知该如何解开。

明日,她定要拿出十二万分的精力去讨好皇上,哪怕他对她的绮念变淡了,也得想办法再度勾起他的兴致。被人肆意残害的感觉,她早已经受够了!想罢,她扶起仲氏,笃定道,“娘,您别哭了,长公主答应会救爹爹,他很快便能平安回来。”

“无亲无故的,她凭什么出手呢?依依,就算你曾经是镇北侯夫人,怕也见不着长公主的面儿吧?”仲氏到底没还保留着几分精明,察觉出其中异状。

“娘您别问了,总之我有办法。”关素衣扶她回房,然后打开锦盒,发现里面摆放着一套华丽至极的绯色礼服,一副红蓝宝石头面,一双珍珠翡翠点缀的凤头履,另有耳环、手镯、项链若干,看上去皆十分贵重。毫无疑问,长公主是想让她穿着这身行头去赴约。

仲氏被五彩宝光晃花了眼,不免抬手遮挡,继而骇然道,“我明白了!长公主是不是想把你送进宫里去伺候皇上?”

魏国最操心帝王子嗣的人非长公主莫属。她是铁杆保皇党,除了自己麾下的盘氏,与其余九大贵姓皆无来往,甚至可以说关系恶劣。倘若皇上一直没有子嗣,不得不把皇位传给几个侄儿,她将来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是以,她常常会在民间挑选容貌出众身体健康的女子送入宫中,敦促皇上尽快绵延后代。

然而她努力多年,皇上依然没有喜讯传来,其心情之迫切可想而知。

自家女儿容貌不俗,身体康健,才华横溢,举止端庄,如今又刚和离,能让长公主相中再正常不过。况且长公主性情豪爽,不拘小节,莫说和离之女,就连寡妇也曾带入宫中,只因对方连生了五个儿子,应该是个有福气的。

作为交换,她才答应为关家解围。

自以为堪破真.相的仲氏顿时陷入两难境地。女儿她舍不得,夫君又不能不救,思来想去,竟唯有长公主这条路子才走得通。“不行不行,咱们再另外想办法吧!皇上弑杀残暴,你进宫也是九死一生,咱们不去了!”她把盒子抱在怀里连连摇头,最终还是选择了保全女儿。

但关素衣脾气倔强,又哪里会改变主意,表面答应的好好的,说不会去,翌日却用一把铜锁将母亲关在房里,自己则盛装打扮,登上了长公主派来的宫车。在宫女的带领下,她缓缓绕行于九曲回廊中,一步一景,春色迷人,却没法让她开怀半点。

大约一刻钟后,宫女将她带到一处马场,指着飞驰而过的英气女子说道,“那便是长公主殿下。烦请贵人稍等,殿下很快就来。”

关素衣低声道谢,然后静静站立在围栏边等待,哪怕心中已五内翻腾,面上却极为平静。皇上并未亲自前来,她感到有些失望,可见两个月过去,对方已兴致缺缺,之所以将自己打发给长公主,不过是秉持着可有可无的心态。但无论如何,这是她最后的机会,纵然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那勾引皇上的淫.妇她也当定了!

思忖间,一群贵族少女缓缓走过来,领头之人穿着一袭骑装,神情十分倨傲,其余几人则围着她嬉笑讨好。

关素衣为免节外生枝,连忙退让一旁,然后微微垂头以示恭敬。她心里有些错愕,只因赵纯熙也走在人群中,看见她的时候瞪圆了眼睛,显得很惊讶,然后慌乱地藏在某位少女身后。

这种躲闪的姿态,关素衣从未在赵纯熙身上看见过。她总是高高在上,目下无尘,何曾像现在这般伏低做小、卑躬屈膝?但她很快便反应过来,赵纯熙之所以变成这般,恐怕全是拜那本《世家录》所赐。

她已经知道镇北侯府真正的来历了吧?他们哪里是天水赵氏的后裔,而是背主私逃的洗马奴打着主子的旗号招摇撞骗而已。自己常常规劝她莫要与天水赵氏走得太近,她总是不听,现在想要疏远也来不及了。

关素衣刚想到此处,就听赵氏嫡支的小姐笑嘻嘻地开口,“我爹刚送我一匹汗血宝马,就养在这珍兽园里,熙儿,劳烦你帮我牵过来好吗?那马性子烈,唯有你才治得了它。”

“赵小姐家学渊源,对驯马很有一套,上回我把疾风交予她,她帮我洗得干干净净,还喂了许多草料。如今疾风见了她比见了我还亲热,我心里酸得很。”另一名少女娇嗔几句,惹得众人挤眉弄眼,咯咯直笑。

若在往常,赵纯熙绝不会往别处想,满以为她们口中的“家学渊源”是指自己出身将门,对养马驯马很有经验,但现在她明白了,原来自己血脉中流淌着洗马奴的血,门第何其卑贱。但她们却绝口不提她的身世,反而暗暗拿她取乐,因为在她们眼中,她只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然而哪怕她获悉了真.相,也无法摆脱这些人的戏弄与侮辱,甚至连愤怒的情绪也必须死死压抑在心底。因为现在的镇北侯府受叶家连累,早已经退出顶级权贵的圈子,她的出身不但被打上逃奴之后的烙印,又蒙上一层犯官之后的阴影,将来想嫁入豪门巨族,几乎没有可能。

她必须攀附这些人,才能保住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

听着这些辛辣的暗讽,看着这些虚伪的笑脸,她心里像刀剐一般难受,尤其关素衣也在场,越发令她无地自容。她恨关素衣当初为何不照直说,也恨母亲不中用,连一个男人的心都栓不住。

但是除了恨,她又能如何呢?无力感汹涌而来,她却不能流露出丝毫异样,还得强撑笑脸跑去牵马。

等赵纯熙走远了,一群贵女凑在一起嘻嘻哈哈说着什么,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在拿她取乐。关素衣很不喜欢这种勾心斗角的场面,于是不着痕迹地退远了些。索性这些人也懒得搭理她,各自挑了一匹马下场驰骋。

一刻钟后,长公主策马而来,用鞭子抵住她下颚,迫使她抬头,仔仔细细看了许久,赞叹道,“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只是关家子嗣单薄,也不知你是否能生。”

这话答不答都很羞耻,关素衣只能保持沉默。

长公主倒也并不需要她的回应,跳下马说道,“听说太后养的牡丹花开了,还有一朵什么花王,反正那玩意儿我不了解,但燕京的贵妇似乎都慕名而来,本殿也带你前去开开眼。”

“殿下,民女之父……”关素衣迟疑开口。

“放心,这事自然有人去办,”长公主不以为意地摆手。

关素衣不敢再问,免得惹人厌烦。她亦步亦趋地跟随长公主走到花园,果见许多贵妇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赏景,瞥见她的梳妆打扮,眼里莫不流露出了然的神色。其中一人却大为惊骇,那就是关文海的母亲毛氏。

她儿子虽然运气不咋样,屡试不第,却因相貌堂堂,迷住了景郡王的庶女,也算攀了一门好亲,这才有资格来到珍兽园。若说谁最不愿看见关家出头,那么必属她家无疑,只因他们把人欺压得太盛,几乎到了绝情绝义的地步。

她毫不怀疑若是关素衣被送入宫中,得了宠,首先要打压的就是自家,于是急忙走过去,张口便问,“素衣,渺儿是不是被你娘偷偷抱走了?快些将她送回来吧!”

第196章 番外

毛氏有意败坏关素衣名声,故而嗓音提得很高,引得许多贵妇转头看过来。其中一人乃当今皇后徐雅言的母亲林氏,被大伙儿众星拱月般追捧着,闻听此言眉头一皱,问道,“偷偷抱走你家孩子?这是怎的?”

毛氏心下大乐,连忙把事情经过添油加醋地说了。林氏颔首赞道,“王化出于闺门,后宅之变关系到一个家族的兴衰更替。你能严格教导女儿,这很好。我徐家的姑娘自小.便拘在后院,若非年节祭祀,从不踏出二门,除了家中父兄,素来不与外男接触,长到十四五岁才能带出来见客,心中所想唯有孝道与礼教,脚下所行唯有德言容功……”

她话音未落,便有人谄媚道,“这才是大家闺秀之典范啊!徐氏家教果然不凡,难怪能教养出一位皇后娘娘。”

“何谓冰清玉洁?这便是了!”另有几人笑着附和。

“关家不愧为儒学世家,门风也很清正,只除了这三房。那关齐光是个欺世盗名之辈,他儿子犯了事,如今被抓去牢里,女儿竟攀附长公主殿下,这是要入宫侍君呢!一家子都是些蝇营狗苟之辈,竟也敢来皇家珍兽园丢人现眼!要我说,赶紧回家把孩子还回去,然后落发为尼吧!”不知谁骂了一句,引得众人露出鄙夷之色。

毛氏原还担心长公主殿下为关素衣撑腰,见对方只是站在一旁闲闲看戏,这才放下心来。

关素衣并不指望谁来帮衬自己,握了握气得发抖的指尖,平静开口,“若以徐家的礼教为基准来看,林夫人怕是对长公主殿下十分不满咯?”

被引火烧身的长公主挑高一边眉梢。

林氏丝毫不怵,冷道,“自古以来便是男主外女主内。女子便该在家相夫教子,哪能参与朝政?我家老爷日前已上了折子弹劾长公主殿下,并得到满朝文武的附议。殿下,您年纪也不小了,还是赶紧退还兵权,嫁人生子去吧。”

长公主似笑非笑地开口,“你也说女子不得干政,本殿归不归还兵权由皇上说了算,岂容你这后宅妇人插嘴?”

林氏噎住了,半晌无话。

关素衣随即又道,“《论语》有言:‘上天有好生之德’。天之德乃至高之德,连上天都要遵从,况人乎?儒学之要义为仁,仁字拆开为单人从二,意为多人。人人为我,我为人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娘不忍一个小小女童被活生生饿死,于是将她救出来,这是因为我娘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把别人的孩子也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疼爱。那些流芳千古的先贤,何曾提倡过残害人命?连孔圣也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她拱手,一字一句道,“我不问在场诸位对儒学经意了解多少;不问你们礼教之于人命,何者为轻,何者为重;我只问你们,倘若吃了糕饼的是你们自己的亲生骨血,你们可忍心活生生把她饿死?”

这话一出,场中无人敢应,有了解毛氏家中情况的,不免用了悟的目光朝她看去。那女童是庶女,难怪她如此心狠。

然而林氏却轻笑起来,笃定道,“倘若是我的亲生女儿发生类似情况,无需等她饿死,我自会亲手了结她,免得玷污徐氏门楣。”

“既如此,我便无话可说了。”关素衣深深作揖,“虎毒亦不食子,这世上能比得上林夫人的,怕是没有几个。”

比得上林夫人的?拿什么比?自然是畜牲。这关素衣还真是骂人不带脏字儿。长公主哈哈大笑起来,拱手道,“别人都说本殿乃女中修罗,今日才知竟远不如林夫人,惭愧,惭愧!”

林氏被两人一唱一和堵得心血翻腾,正待发作,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浑厚嗓音,“既来了珍兽园,便去看看斗兽如何?”

众人看清来者,连忙下跪行礼,然后低眉顺眼地跟随圣驾前往斗兽场。

关素衣手心冒出许多细汗,见皇上看也不看自己一眼,越发感到无措起来。本还对她爱答不理的长公主却笑嘻嘻地说道,“入宫之后好好与忽纳尔相处,争取早些替本殿生一个小侄儿。你瞅瞅林氏那狂妄的样儿,气不气人?她以为徐雅言攀上了太后就能稳坐钓鱼台了?哼,往后还不知怎么死呢!”

关素衣不敢接话,只默默点头。

斗兽场外围,宫人早已按照品级高低布置好座位。林氏当仁不让地坐在圣元帝左侧下首,其余人则退开一步。长公主在右侧坐定,将腰间弯刀拍在桌上,显得极其不爽。

圣元帝敲击桌面,头也不回地命令,“关小姐,来朕身边。”

林氏得意洋洋的表情瞬间僵硬。坐在后场的贵妇们或抿嘴暗笑,或目露思量。而毛氏则心慌意乱,如坐针毡。

关素衣踌躇片刻,这才缓缓走过去,在他展开的臂弯里落座,有心说几句讨巧的话,却发现自己词穷了。她学过儒学,学过法学,诸子百家皆明白一点,却从未接触过勾引男人的学问,苍白的脸颊爬上一层红晕,心里急得不行,嘴巴一张却只干巴巴地说道,“民女见过皇上。”

“嗯。”圣元帝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又举起空荡荡的酒杯。

关素衣总算看明白了,连忙端起酒壶替他斟酒。

“你也陪朕喝几杯。”

“是。”正所谓酒壮怂人胆,关素衣毫不含糊地满上一杯,与帝王的酒杯轻碰,末了一饮而尽。

圣元帝嘴角飞快翘了翘,沉声道,“空腹喝酒伤胃,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皇上也吃。”关素衣有样学样,往他碗里夹了一块烧肉,然后正襟危坐,心生茫然。之前明明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如何讨好,如何如何引诱,然而见到真人,她却什么都不敢做。她或许应该依偎在他怀中撒几句娇,甚至像照顾关渺那般往他嘴里喂食。

然而她只是在心里想想便已经羞得脑袋冒烟,又哪里敢付诸行动?她生来就这般无趣,男人或许会被她的相貌迷惑一时,日子长了难免厌烦。这样的她真能求得皇上的帮助吗?

胡思乱想间,斗兽已经开始,一只老虎与一只猎豹被侍卫放入场中,嘶吼着缠斗在一起。众贵妇津津有味地欣赏,还有人拿出银子押注。这是斗兽场的老规矩,自然会有太监端着托盘来送押票。

但圣元帝的注意力却全被夫人精彩纷呈的表情吸引过去。她一会儿面色通红,一会儿面色惨白,眉头时紧时松,嘴唇时抿时噘,眼里慢慢浸出一层水汽,像是在害怕,又像是在焦虑,偶尔有潋滟流光划过,又像是在羞涩。

用膝盖也能猜透她在想些什么的圣元帝以拳抵唇,暗自发笑。他又灌了夫人几杯酒,这才状似不经意地敲了三下桌面。

恰在此时,场内的铁门竟被两只猛兽撞开,然后闪电般蹿了出来,朝人多的地方扑去。它们早已斗红了眼珠,血盆大口流出许多涎水,像是饿得狠了。

圣元帝坐在最前排,自是首当其冲,但他武艺高强,立即捞起呆愣中的夫人,两三步便跃到不远处的大树上。长公主游刃有余地躲闪,继而在隔壁的大树站定,笑嘻嘻地看着底下的兵荒马乱。

所幸皇家侍卫不是吃素的,一部分人马制住了野兽,五花大绑地带走,一部分人马护住了众位贵妇,以免出现伤亡。倒是桌椅杯盘摔坏不少,落得满地狼藉。

“可有人受伤?”圣元帝抱着夫人跳下树,淡声询问。

“启,启禀皇上,我等无事。”林氏惊魂未定地说道。

“朕看你们事大了,”圣元帝似笑非笑,“方才为了寻求保护,各位夫人直往侍卫怀里钻,已然坏了名节,这可怎生是好?林夫人,毛夫人,卫夫人……朕站在树上看得真真的,你们被外男拉了手,搂了腰,正所谓男女授受不亲,按照规矩,是不是该关在柴房里饿死,亦或浸猪笼?”

原来皇上在这儿等着呢!众位贵妇刚从惊骇中回神,又遭受了另一重打击,连忙跪下来告饶。若真按林氏的说法,今儿所有人的名节都毁了!

林氏被众人目光凌迟,不由辩解道,“孟子曰:嫂溺援之以手,此乃事急从权,不违礼。今日我等被侍卫所救,当属此例,不算失礼。”

“那你们中原人还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说法,所谓男女之别,至七岁上才开始作数,你们口口声声要饿死一个五岁女童,又算什么?”圣元帝反问。

林氏哑了,表情要多难堪有多难堪。

“左不过严以待人,宽于律己而已。”关素衣淡淡讽刺一句。

林氏怒火中烧,却又无可辩驳,只得垂头致歉,“方才是臣妇狭隘,差点致人枉死,日后臣妇定然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话落瞥了毛氏一眼,竟将之记恨上了。毛氏吓得手脚发软,抖抖索索蜷成一团。

“都说徐氏家风严明清正,如今再看也不过如此。”圣元帝补了一刀,这才挥袖道,“都起来吧。”

众人如蒙大赦,踉跄着站起身,看见一只手仍被皇上紧紧握住的关素衣,心里不免琢磨——这位主儿怕是要得宠了。

第197章 番外

圣元帝派人去查铁笼松动一事,因短时间内得不到结果,又见众位夫人脸色惨白,精神萎靡,便道,“诸位夫人怕是吓坏了,不若去花园里稍坐片刻,压压惊。”

众人无有不应,脚步虚浮地来到御花园,围着一丛盛开的牡丹花欣赏起来。

“瞅瞅,这就是太后亲手种出来的牡丹花王,黄的叫姚黄,紫的叫魏紫,你觉得如何?”长公主一只手搭放在关素衣肩头,却被圣元帝似笑非笑地拂开。

关素衣垂眸道,“花中之王,自是极为不凡。”旁的话一句不敢多说。

其余人等也都对花儿赞不绝口,明里暗里拍着太后马屁。皇上子嗣艰难已是众人皆知的秘密,而太后膝下养育了六位皇孙,个个都聪明伶俐,身体健壮,前些日子还发下话来,让皇上过继一个做储君。皇上尚在考虑当中,皇后却挑中了六皇孙,眼下已把人接到椒房殿养育,只等皇上颁发明旨。

倘若这件事办成了,太后和皇后就算结了盟,这两位均是后宫最具权势的女人,谁还敢与之争锋?与其讨好皇上,得一二十年的富贵,倒不如早早站队,博一个从龙之功。这样想着,众人越发夸赞起来,竟把这两丛牡丹比成花仙下凡,祥瑞之兆。

关素衣听得直皱眉。长公主紧紧握着刀柄,显然正压抑着砍人的欲.望。若非忽纳尔是个犟种,喊着不听,打着倒退,她真恨不得剥光他衣裳,灌了春.药,扔进女人堆里去,让他一下生十七八个儿子出来,看太后那老虔婆还怎么得意!

胡思乱想间,圣元帝走上前,摘下开得最美的一朵姚黄,斜插在夫人鬓边,笑道,“什么花仙、花王,争不如朕之解语花多矣。”

价值连城的鲜花就这样折损了,令众位贵妇瞬间哑然。她们酝酿了许久的赞叹全变成浊气,在肚子里来回打转,说又不敢说,憋又憋不住,内里别提多难受。皇上此举究竟是打太后脸面还是抬举关素衣?亦或二者皆有?先前长公主殿下送入宫里的美人还少吗?也不见他这般在乎过!

思及此,众人再看关素衣方觉出不同来。此前竟没注意,这位前镇北侯夫人却是个难得的美人,容貌气度皆很不凡,鬓边戴着一朵花中之王,竟也毫不逊色,真真是人比花娇。难怪她还没入宫,皇上就巴巴地跑来相会。

关素衣自幼跟随祖父走南闯北,还不至于被众人或审视,或嫉恨的目光吓到。她摸了摸柔嫩的花瓣,又看了看帝王深邃的眼眸,脸颊一红,连忙低下头去。这时候该如何回应?是矜持地道谢还是暧昧地撒娇?她心里茫然,呆站许久才低不可闻地说了一句“谢皇上赠花”,然后懊恼地握紧拳头。

圣元帝丝毫不介意她“冷淡”的态度,拉着她手腕往人迹稀少的地方走。众人不敢跟随,只好站在原地赏景,有心说几句闲话,见长公主拔.出弯刀慢慢擦拭,这才不甘不愿地闭嘴。

关素衣低头伴在皇上身边,从脖根到额际,皆滚烫不已。圣元帝眸光扫去,只看见一片细嫩红润的皮肤,不免莞尔,“你在想什么?”

“民女在想该如何讨好皇上才能让您救家父。”走了一路,她总算明白了,自己根本没有勾引男人的本事,又何必徒增笑柄,倒不如坦坦荡荡地问出来,以作交换。

圣元帝垂眸看她,目光十分奇特,过了许久才哑声说道,“吻朕一下,朕便把你父亲救出来。”

一个吻吗?关素衣退开几步,脸上露出慌乱的神色。虽然她嫁过人,却从未接触男女之事,竟不知该如何动作才好。然而父亲危在旦夕,莫说只是一个吻,就算让她当场献身也是可以的。

慌乱慢慢被坚定取代,她小声问道,“真的只要一个吻吗?”

圣元帝低笑开来,“夫人倒是很懂得得寸进尺。先前答应皇姐会入宫侍君的是谁?你若反悔,朕也可以当做什么都未曾发生过,这便命人将你送回去。”

“不!”关素衣连忙抱住他胳膊,含泪说道,“民女未曾后悔!能侍奉陛下,实是民女三生有幸。”话落踮起脚尖亲吻此人,却发现对方身材太过高大,只能亲到长满胡渣的下巴。

“没亲到嘴唇,先前说好的条件都不作数。”圣元帝回味无穷的摩挲下颚。

刚松一口气的关素衣顿时傻眼了,不得不再次踮起脚尖去够他的嘴唇,还是差了一点点,只好跳起来挂在他脖子上,义无反顾地亲上去。嘴唇与嘴唇终于贴合,柔软温热的触感令她微微颤抖一下。

她羞得面红耳赤,正欲退开,却被皇上箍住纤腰,摁住后脑勺,叹息道,“夫人,亲吻可不是这样的。”

那该怎样?脑海中刚浮出这句话,嘴唇就被一条湿滑的大舌顶开,继而钻入齿缝,与她的舌尖纠缠在一起。他强势地掠夺着她的呼吸,吞咽着她的唾液,丝毫不觉得恶心,反倒露出迷醉的表情。被他深邃而又专注的目光凝视着,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卷入漩涡。

他们吻了许久,起初只是相拥而站,后来抵在坚硬的假山上。听闻夫人发出不适的呻.吟,圣元帝又将人抱到石桌上安置,最后竟滚入花丛,压弯花枝,落得满身芬芳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