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甜蜜而又悲伤,我叹了口气,问世间情为何物?

“又是三年,我成功了,甚至超越了神骑士基尼·劳利,成为历史上最年轻的圣骑士和教廷骑士团团长。我欣喜若狂,终于,我有了向她求婚的资格,我迫不及待要让她分享我的快乐。然而,当我回到神殿,等待我的却是她即将成为圣女的晴天霹雳。”

啊!我看着他倏变的脸容,甜蜜与微笑在一瞬间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愤怨和不甘,刻骨的仇恨。

神殿的圣女我知道,那是一个在世人眼中无比高贵荣宠,在我看来却极端不幸可怜的身份。被选为圣女的,必定是出身高级贵族或者皇族的年轻女性,经过神殿高级神官们的考核,容貌、心性、能力出类拔萃的年轻女孩成为候补圣女,经过投票选举决定最后的人选。被选出的圣女作为创世神的代表,受到所有信众的敬仰和拥戴,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甚至在理论上凌驾于教皇之上。然而一旦成为圣女,这个女孩为了表示对创世神的尊敬,将终生不嫁,并在神殿中终老一生,从她成为圣女的那一霎那,她便已不是她,而是为了创世神而存在的一个“物品”。

我不禁暗自叹息。原本应该接受天下祝福、永浴爱河的一对佳偶,就这样被活生生拆散。就算他们各自显赫一时、权倾天下又如何?全大陆最强最神秘的教廷骑士团团长、全大陆所有信众崇拜的神殿圣女,世人眼中无比显贵的权势地位成为他们之间无可跨越的鸿沟,生生分离两颗相连的心。

不过,我不相信以帕特里夏的性格会逆来顺受,看他现在的样子,应该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才对?

话音突然转为沉重,然而他还是继续说着:“我不甘心,不愿接受这样的弄人造化,就算逆天而行,我也绝不让自己心爱的人被那阴暗的神殿囚禁一生,所以我冲进神殿,带走了她,从此,我们展开了漫长的逃亡之旅。我被撤销了骑士团团长的职务,她也以亵渎神的名义被驱逐出神殿,神殿的高手、骑士团的追杀者们对我们千里追杀,我们却都不在意。对我们来说,只要两个人能够厮守在一起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只要能携手一生,什么苦我们都不怕,直到…”

他有些过分激动了,以致不得不停下来稍微平静一下情绪。我同情地看着他,知道事情的发展必定是悲惨的,否则他现在不会是这种样子。

“骑士团的朋友为了帮助我们出逃,被神殿处以极刑;教廷向我发出最后通告,如果不想要我的家族就此消失,就必须回去自首。年轻气盛的我,天真地以为我家权大势大,他们不可能真的动手,所以选择继续逃亡。然而几天之后,我的家族、超过五百人的直系亲属全部被处死,其他人流放的流放、监禁的监禁,称雄百年的蒂姆瑟家族就此烟消云散…”他的语音很平静,没有一点波澜起伏,仿佛说的不是他自己的事情,但我却听出那是悲哀到了极点的反常宁静,不由眉头一皱。

“我成为家族的罪人,然而我并不后悔,错已铸成,我和她继续逃亡着,终于来到婆兰边境,那里有我一个生死之交的朋友,我们曾经一起探险,为了救他,我差点被魔兽撕成粉碎。他曾经跟我说过,有什么事情只管去找他,只要他一息尚存,哪怕与全天下为敌也会站在我这边。我相信了他。”他咬着牙根,恨声说道,“但是我错了。时间和权势会腐蚀一切,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豪气云天的人,为了教廷许下的高官厚禄,他出卖了我们,在突围的过程中,我们失去了第一个孩子。”

长长的沉寂,弥漫在深沉的夜色中,火光映照下,他的脸色出奇地苍白,眼帘垂下让我看不清他心中的滋味,我默默地坐着。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任何安慰的话语都不过是隔靴搔痒,彻骨的疼痛只有自己能够体味,撕裂的伤口只有自己能够舔砥。

“身负重伤、魔力耗尽,但我们终于冲了出来。婆兰再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我们只能逃向外国,翻越为罗山脉,终于在靠近孔雀族的山脉一侧定居下来,有了我们自己的小窝。她在家里操持家务,我以打猎和砍柴来跟山民们换取生活物品,虽然生活艰苦,但毕竟,我们实现了长相厮守的梦想,那段日子,我们真的很开心,很平静。”虽然有些压抑,但他的心情显然渐渐平复下来,然而我的忧心却更加深了一层。

同时我也体会到当初他们两人实力的强横。为罗山脉全部都是未经开发的原始森林,里面是魔兽的天堂、人类的地狱,走在里面就算不迷路,也很可能成为魔兽的食物,就算上万人的精兵在自然的威慑下也不过如蝼蚁般渺小,所以为罗山脉成为婆兰国与孔雀族之间的天然屏障,几乎没有人能够穿越。而帕特里夏他们两人居然能够翻越这个死亡地带,可见两人的实力有多强。

“两年之后,我们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然而因为在逃亡途中她的身体受到很大损害,生下孩子以后就虚弱至极,也失去了全部魔力。即便是这样,我们还是很知足的,只要我们一家人能够生活在一起,那便是今生最幸福的事,没有了魔力又如何?我们不需要争斗,只愿这样与世无争过一辈子。可是,就连这点小小的愿望,老天爷都吝于施舍。教廷锲而不舍的追杀终于找上我们,卑鄙的杀手以他们母子的性命相要挟,我无力抵抗,束手就缚,那些言而无信的小人却出尔反尔,就在我的面前,奸杀了她,砍死了我的孩子。”他的眼中流出泪水,脸上是绝望的灰败,他却仿佛一无所知,完全堕入那吞噬掉所有感情的深渊。

“我好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上天的无情、恨世间的残忍,为什么?为什么连一点小小的温暖都不肯给我?为什么要让无能的我苟活于世上?我早该跟他们一起去了才对,为什么至今仍然徘徊在污秽的人间?不该死的人都死了,最该死的人却苟延残喘…”他的眼神迷乱起来,脸上的表情激烈变换着,语无伦次,气息紊乱。

我一惊,急忙一掌拍向他的背心,雄浑无比的罡气强行注入他的经脉,以无可低档的气势冲击在他体内,强迫他自身的罡气顺着我的气流涌动运行。

只见他的脸上一阵青白交错,体内骨骼爆起“噼噼啪啪”的响声,每条经脉都在我的气流中颤动,堵塞的被清理,狭窄的被拓宽,憩息在内的他本来的力量在外力的刺激下强行被激起,霎那间汹涌而出,迎面对我的干预展开反击。

我见好就收,瞬间收起外放的罡气,任由激烈反弹的那本源之气在他体内翻滚,打通一道道生死玄关。

他紧闭着眼睛,全身颤抖,面色变得通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仿佛忍受着十分强烈的痛苦。

他的变化证实了我的猜测。刚才他说起在二十一岁那年就已经成为圣骑士,然而现在距我的判断他仍然是圣骑士的水平。照理说经过这么多年的生死考验,以他的资质应该早就突破圣骑士的局限进阶为神骑士才对,令他的水平停滞不前的唯一原因就只会是一个——浊气郁结,心神凝滞,以致影响了他的武技进展。

如今我引他说出心里的郁结所在,让他积聚多时的怨气得以发泄,虽然因此导致他气血紊乱,差点自毁心智,但我及时强行激起他的本气,在危急关头助他一举突破现在的瓶颈,跨入神骑士的行列,剩下的只要他坚持修行,稳固基础,便可成为目前艾因大陆唯一的一位神骑士。

他天资过人,自幼打好了坚实的基础,在年少时又因为爱的激励一口气突破障碍成为圣骑士,但即便如此,如果没有以后的变故,这也会是他的极限,只因从圣骑士到神骑士的升级已经完全不是只依靠锻练就能达到的,从外在武力的提高,到内在心理的考验,没有经过特殊的磨练,一般人就算穷其一生也别指望能更进一层。他先是爱人被拆散,再到朋友的牺牲,家族灭亡的痛苦、被人出卖的怨恨激化了他心理的成熟,然而爱人孩子的惨死却令他原本快要突破的修为就此停滞,可以说,他悲怨的过去为他开启了晋升为神骑士的阶梯,然而也是这段经历遏制了他进一步发展的未来。真是讽刺啊!这一段黑暗的人生令他的生命从此没有阳光,但没有了这些经历,他却也不可能成为神骑士,成为骑士里面最接近“神”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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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敌与友

经过了仿佛很短,又仿佛很长的时间,对我来说只不过是沧海一粟,对他来说却可能是天翻地覆,终于,他的表情平静下来,慢慢睁开了眼睛。

就在他睁开眼睛的那一霎那,慑人的光芒从他双目中射出,带着令人无法置信的气势,奇诡和威严这两个水火不容的特质竟然同时存在其中,令人感到无比诡异的同时又不自觉生出想要向他膜拜的冲动。他浑身上下流动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气,似外放又似内敛,我知道那是神骑士所特有的金芒气,它就像一个探测器,对周围环境的一点一滴产生着无比敏感的反应,确保神骑士在第一时间对任何可能的变化了然于胸、随机应变;它又像一个保护罩,随时可以在任何条件下物化成实,为神骑士挡住绝大多数的致命攻击。

尽管没有说话,我却一眼能够看出他已经成功进阶为神骑士。

有些诧异,又有些了然,几许感激、又几许怅然的复杂眼光看着我,他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闷气一口气呼出似的长叹一声,说道:“你总是带给我惊讶和冲击,原本以为已经很了解你了,你却总是在我那么认为的下一瞬间推翻我的所有认知,每一次的变化都让我的了解、你的实力更进一层,而且仿佛永无止尽。没想到,你除了魔力深不可测,武技竟然也凌驾世人之上。告诉我,你是不是帮我达到了神骑士的境界?”

我悠然一笑,点了点头。

他的脸色一变再变,然后再次深深叹息:“从十八岁起,我就无时无刻不在寻求新的突破,遭逢剧变之后更是分分秒秒渴求更强的力量,之所以苟活世间,无非是为了替我死去的妻子和孩子报仇,向我所有的仇人算账,然而我也清楚他们的势力之大,就算我有圣骑士的修为,仍然不足以向他们挑战。为了提升自己、磨炼武技,我隐姓埋名成为佣兵,不断用生与死的考验锻炼自己、激发每一分可能的潜能,但历经十载,却还是无法突破瓶颈。没想到,今晚居然被你轻轻松松一掌完成,如此轻易造就一名神骑士,流云啊流云,你到底是怎样的人?!”

我微笑着,答非所问:“之所以不能晋身神骑士之列,并不是因为你力有未逮,而是因为你心中积怨太深、郁结难解,所以一直无法突破。这心中的禁制如果不是你自己解开,就算我有天大的能耐也是无可奈何。今晚不过是因为你倾诉往事敞开了心胸,让你的心之藩篱松动,我才能在你崩溃之前趁虚而入,助你突破瓶颈。归根究底,仍然是你自己铸就了自己的成功。”

他怔怔看着火焰,所有所悟,许久,方自喃喃自语。他说得那么小声,就算是在寂静的夜晚,如果不是我功力够深,也不可能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多少年了?我把这段往事埋藏在记忆深处多少年了?从来未曾向任何人说起。对我来说,天下间已经没有人能够信任,没有人值得交心。今晚居然会向你全盘托出,究竟为什么呢?”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我。

荣耀与屈辱,忠诚和背叛,生离死别,在我过往的岁月中反反复复侵袭着我,如今的通达豁然是用怎样的代价换来,只有我知道。他没有我的奇遇,也没有我的强韧,一生一次的痛不欲生已经让他的感情脆弱到极点,所以在碰到有着无数类似的经历、又从中破茧而出的我时,同样的气息吸引他走近我,浴火重生的洒脱诱发他心中的渴望,不知不觉中,他放开了紧闭的心扉。

我笑了笑,没有解说的欲望。我不是循循善诱的导师,没有传道授业解惑的天职。帮助他不过是机缘巧合加上心生怜惜,我生生世世保守的秘密,只有同生共死的最亲密朋友能够分享,而他,显然并不属于其中。

“现在你已经成为当今唯一的一名‘神骑士’,接下来呢?要继续复仇吗?”我淡淡地问。

听到“复仇”两个字,他眼中的迷茫一瞬间烟消云散,凌厉的气势在眨眼间笼罩着他,坚毅狠毒的眼神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当然,当初陷害我、出卖我的人,我要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那些卑劣之徒的血液和心脏将会成为我妻子和孩子的最好祭奠,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看着他绝然的神情,我在心中叹了口气——

教廷的高官贵族们有难了!!

突然,空气中不安的躁动传来,传递着令人心惊的信息。

我在第一时间发觉夜空下的异样,而刚刚晋身神骑士之列的帕特里夏也第一次跟我在相差不多的时候有了近乎预知的感觉。他脸色变了变,然后是抑制住心中狂喜的镇定。

我们互视一眼,我向他点点头,他在了解我的意图之后沉着一笑,身影在瞬间消失。现在的他,施展短距离的空间移动已经不需魏沃溆铩?

帕特里夏前往的方向是飞羽骑士团的主帐,而我则转身回到岚令宏的商队,唤醒了沉睡中的芭露丽和特雷姆。

就在我刚刚向他们说明可能发生变故的同时,巨大的火焰魔法弹如流星般划过漆黑的天际降落在营地中,宁静的夜一瞬间被打破,震天的爆炸声响彻耳际,营地霎时间陷入烈焰的海洋,骡马嘶鸣声,人的惨叫声,战斗示警声,呼儿唤女声,恐慌的情绪在夜空下迅速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在看似杂乱无章的火焰流星中,我还是清楚分辨出飞向几个特别区域的火焰弹相对集中。如果说对于整个商队营地实行的是无差别流弹攻击的话,那对于那几个地方的攻击无疑就是有相当针对性的瞄准进攻了。而那些被特别挑选出的地方,就是飞羽骑士团的主帐和魔法师营地。

我的嘴角弯起讥诮的笑意,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吗?如果不是从内部泄密,对方又怎么可能这么清楚我们的营帐分布?

跟我一起钻出帐篷的芭露丽和特雷姆面对眼前的混乱也是一筹莫展,岚令宏的商队不可避免也被卷进今晚的暴乱之中,且不论损失如何,他们现在也只能跟其他人一样哆嗦着身体,仓皇流窜在爆飞的火焰之中,嘴里发出毫无疑义的喊声,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扎。

“那边是飞羽骑士团的主帐,我们…”芭露丽看向火焰弹集中攻击的地方,不知是否由于唇亡齿寒的顾虑,相当焦急,似乎想马上赶过去增援的样子。

我伸手拦住她,冷静说道:“不用担心,帕特里夏已经赶过去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应该是保护岚令先生他们的安全。”

芭露丽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但是转眼一看周围混乱的形势,不由皱紧了眉头。

在我们三人的周围,火焰冲天,受惊的骡马跟人类分不出有什么区别,都在火光中到处乱窜,原本邻近的岚令宏等人的帐篷已经空无一人,惊慌失措的他们似乎随着逃窜的人流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想要在这种情况下找回他们,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她咬了咬牙,说了一声:“我去找他们。”就冲向了慌乱的人潮。

我看了看身边的特雷姆,他感应到我的目光,回过头来对我苦涩一笑:“放心吧,因为是密探,所以我的主人无法为我提供任何保障,现在的我跟你们是拴在一条线上的蚱蜢,只有齐心合力度过这关才能有生机,我是很清楚的,你不必担心我阵前倒戈。”

我笑了笑,并不怀疑他话中的真诚,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我说道:“我也没有怀疑你的意思,你去帮芭露丽的忙吧,我去找珊华和可亚。”他们两个正在我的帐篷里面修习魔法,不知道会不会跟其他人一起受惊乱跑。回去看看是很有必要的。

他皱了皱眉头,说道:“然后呢?找到他们又如何?怎么才能在这种混乱的形势下保证他们的安全?”

我想了想,笑道:“别担心,我想飞羽骑士团很快就能组织起有效的防御,我们只需要管好我们自己就行了。具体方法嘛,我自有主张,你先去找到他们再说吧。”

他点了点头,并没有问我究竟有什么办法,转身投入火焰冲天的营地。

我心念电转,瞬间回到自己的帐篷,预计之外、意料之中,两个人都还在里面,修习停止了,脸色苍白,眼瞳中掩不住惊惶,然而他们确实还在等我。

看见我突然出现的身影,可亚冲上来抱住我,开口就问:“姐姐,出了什么事了?我们听到外面的喊声,差点就跟着跑出去了,但是马上想到你会回来找我们,所以一直留在这里没动。”

我笑看着他们,毫不犹豫送出赞赏:“很好,你们做得很对。”

岚令珊华的脸庞因为受到表扬而浮现欣喜的红晕,紧接着问道:“流云姐姐,发生什么事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敌人来袭营,现在外面一片混乱。”我简洁地说。

岚令珊华大吃一惊,忙追问道:“那我父母呢?在哪里?”

我安慰道:“别担心,芭露丽和特雷姆已经去找他们了,不会有事的。你们跟着我,不要离开我身边,否则我无法保证你们的安全。”

岚令珊华心慌着,还想说什么,我了解她的心思,抢先开口堵住她的话头:“你们的光明魔法才刚刚起步,在这种情况下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不要逞英雄。芭露丽和特雷姆的本事你们是知道的,而且他们确实是诚心帮你们的忙。对于忠实和可靠的朋友,不需要怀疑他们的能力。”我正容说着,岚令珊华脸上浮起羞愧的神色,眼中闪过领悟。

我暗中点头,双手拉住他们,说道:“时间紧迫,我们必须制造一个安全的场所给你父亲他们避难,走吧。”不等他们回话,我默运魔力,再次瞬间转移。

要保护众人的安全不是难事,只要一个强力结界就可以达到目的。然而目前在整个营地里,有本事结成这样的结界的人只有两个。为了不让飞羽骑士团察觉我的真正实力,我不能随意施展我的魔法,那么剩下的选择就只有一个。

转瞬之间,我们来到艾尔鲁沙的帐篷。

在四周嘈杂惊恐的氛围中,艾尔鲁沙的帐篷却非常诡异地处于一种宁静安谧之中,明亮的灯火稳定而温暖地燃烧着,只在我进入的时候因为空气的流动而微微闪烁。艾尔鲁沙悠适地坐在灯下,手中拿着一本书正在静心阅读,红丽侍立在他身旁,两人都对外面的骚乱充耳不闻,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般的静谧自然。

因为我的突然出现,红丽在瞬间进入战备状态,却因为没有主人的吩咐而静立不动。艾尔鲁沙则是连头都没有抬,懒洋洋的语音在这自成一方的天地中流淌。

“找我什么事吗?”

“你这个防御结界做得不错啊!”我微笑着,在我穿越的那一刹那,特殊的魔法波动提醒了我结界的存在。“帮我再做一个吧。”我看似随意地说道。

他终于抬起头来瞟了我一眼,随即悠然一笑道:“有流云小姐在这里,我那儿还敢班门弄斧啊!以你的能耐,想要作出比这个更有效、更大范围的防御网并不是什么难事吧?”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淡淡说道:“你还在为了我把光明魔法传给他们而生气?”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笑道:“没有的事。”

我细察着他的反应,轻叹一声说道:“何必呢?你应该明白,光明魔法失传多年,暗黑魔法却在你们一族中代代相传,就算现在出现两个光明继承者又能如何呢?难道你对你们的力量没有信心吗?”

他愣了一下,眼神带着深邃的忖度落在我脸上。我毫不回避他的眼光,直直看入他眼中。

许久,他才收回审视的视线,带着一抹释然,幽然叹笑道:“你真是我天生的魔障,我自傲的沉着冷静居然也会在你的挑引下轻易破碎,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现在就‘永绝后患’呢?”

似笑非笑,我挑挑眉:“魔障之说本乎一心,这也算是你的磨练。至于‘永绝后患’嘛,你从一开始就想动手了,但是到现在也没付诸行动不是么?一句话,你到底帮不帮我架设结界?”

他好奇地转动眼珠,问道:“你为什么不自己来做?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我摇了摇头道:“我现在不方便出面。飞羽骑士团方面并不知道我的真正实力,我不想引起他们的戒心。”

他笑道:“你的真正实力?恐怕这个世间还没有人知道吧?你隐藏得那么好,我几次挑衅、设下陷阱都无法试出来呢。不过话说回来,你对这‘波酃波锞’还真是够尽心尽力啊!”

我耸了耸肩,不予置评。

“废话这么多,你还没告诉我你答不答应呢。”

他苦笑:“我有得选择吗?”

我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走吧。”

“等等。”他突然说道,然后走到我面前与我双目相对。“我可以帮你,但是你对我们究竟是什么看法?我们之间的关系你究竟如何定位的?”

真是斤斤计较的人啊!是不是如果我说出“敌人”两个字你就撒手不管或者干脆反戈一击呢?我看着他,倏地一笑说:“每个物种都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方式,对我来说你们的作为并没有什么错误,更不属于‘罪大恶极’的范畴。至于我们嘛,现在还是朋友不是吗?”

“现在?难道以后就不是了么?”

我笑笑:“你真的认为现在是朋友就永远能是朋友么?”

他默然,然后苦笑一声:“不认为我们有错,却不肯成为我们的朋友;对人类没有好感,却仍然尽心尽力保护着人类。流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微微一笑。保护人类,不过是因为一句誓言,其实就我自己来说,是人类支配这个世界还是魔族支配这个世界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快走吧,形势危急啊!”我淡淡扯开话题,不想在这个问题上面多做纠缠。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不再说话,我拉起岚令珊华和可亚,他带着红丽,下一瞬间,我们五人出现在岚令宏一家的帐篷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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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袭营(全)

如漆的黑夜中,火焰流星雨的侵袭持续着,就算是在正规的战争中这样大范围使用魔法的袭营也是非常罕见的,宇安·越究竟调集了多少魔法师来制造这场灾难啊?这不由让刚刚回来的帕特里夏脸上浮现着一丝担忧。以个人的武力来说,他现在已经无需惧怕任何攻击,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像他一样,事实上,他这样的人整个大陆也就只有一个,他并未因为自己的安全而感到庆幸,反而为了商队和骑士团所有人的安危而忧心。

艾尔鲁沙张开了强力防护罩,将周围的几座帐篷置于防护罩的保护之下,在营地几乎变成一片火海的现在,我们这里的一方天地自成方圆,火焰和伤害被驱逐在外。芭露丽和特雷姆辛辛苦苦找回岚令宏夫妇和部分工人,其他人不知道是死了还是失踪在别处,这已经超出他们的能力所在,我们也不允许因为几个工人而损失宝贵战力。

飞羽骑士团在初期的杂乱无章之后很快镇定下来。因为帕特里夏的报讯,克洛伦斯等主要领导人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然而大规模的突袭却成功令魔法师中队损失严重,剩余不多的魔法师们分散到营地中,已经没有足够的能力支起防御防护罩和进行反击,只能帮忙在火海中救出轻重伤员,帮助治疗;一半的骑士团骑士在营地中奔走努力维持秩序,完全放弃对货物的照管,只是让慌乱的人群集中在几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便于管理和集中保护,其他人迅速寻找有利地形做好防御准备,却并没有冒然向外发动攻击——在这种浓重的夜色中搜索进攻不知踪影的敌人无疑是不智的行为,跟自杀没什么两样。

虽然对方处心积虑想要飞羽骑士团在战斗的最初就丧失高层控制,现在看来他们的企图已经完全失败,骑士团不仅很快稳定下来,而且防御体系已成,对方为了彻底压制他们而迟迟不投入肉搏战的策略反而成为自己的致命伤,如果我们这边没有内部隐患,对方实际上已经败北。但是尼古拉一行人仍然按兵不动,战况究竟会如何发展呢?

魔法的袭击渐渐弱下来,任凭宇安·越有多少魔法师,经过这一阵的挥霍我敢肯定他们的魔力也已经基本上消耗殆尽。就在此时,大地微微震动起来,闷闷的奔雷声渐渐逼近,我和帕特里夏交换了一个眼神——

骑兵来了!

一队黑骑士,仿佛与黑夜连成一体,看不清有多少人,杀气腾腾向我们冲杀过来。仍然没有任何标志,但那整齐的队伍、骠悍的军姿,除了正规的精锐骑兵队,又有谁能做到这样?经历了安岳的风波,我们之中再也没有人幻想他们只不过是一般的盗贼。

“杀——!”震天撼地的喊杀声从他们口中发出,像一柄重锤重重敲向人们的脑海,魂为之夺,胆色稍逊的人早已两腿发软,站立不住。

骑士团的人们没有动,不是因为被对方的声势吓倒,而是营地外围早有设下陷阱和绊马索。这里没有专门克制骑兵的重步兵,为了减少骑兵对撞的风险,他们不得不使用算不上光明磊落的陷阱和绊马索最大限度打击敌人的有生力量,为自己创造胜机。

然而他们失算了。黑骑兵旁若无人冲过了陷阱区,绊马索没有丝毫动静,就在众人惊愣的瞬间,敌人已经冲杀到他们面前。

骑士矛和利剑挥舞、斩落、劈刺、旋挑,每一次的动作都带起了大量的鲜血,高高喷洒在夜空中,武器、马匹、人身,几乎在一瞬间就被鲜血染红,失去生命的躯体成为马蹄下毫无价值的破烂,骑兵们踏着敌人的尸体向前猛冲,没有半点停滞。

为了发动陷阱而埋伏在此的骑士团成员成为骑兵最好的献祭,没有马匹的骑士只与轻步兵同样价值,根本无法抵抗骑兵的冲击。幸存的骑士们脸色大变,此刻谁还不知道陷阱和绊马索已经被人破坏?

然而虽然毫无胜算,飞羽骑士团严格的军令却不允许他们擅离职守,面对凶猛的敌人,骑士们仍然举起了手中的刀枪,迎上前去。经过严格训练的他们经过最初的率不及防,业已稳定下来,手中武器对准了对方马匹纷纷出手,幸而黑骑兵并不是全身披甲的重骑兵种,就在一瞬间,虽然黑骑兵将很大一部分人立毙马前,但他们临死前的全力攻击仍然令对方的坐驾大受伤害,马匹倾倒,上面的骑士也跟着落马。骑兵最了解骑兵,骑士团成员付出极大的牺牲将黑骑兵阻隔在第一线,虽然只有一点点时间,但就在这呼吸的迟缓间,飞羽骑士团的增援已到。

在火焰中灿灿生辉的青色铠甲,护住整个头部和脸颊的青色头盔,胸前雕刻着飞羽骑士团的标志,手上握着锋利的骑士矛,腰间悬挂着锋利的利剑,跨着强壮的战马,飞羽骑士团的骑士们以丝毫不逊于对方的气势向前迎击,短兵相接,鲜血四溅,尸体抛飞。双方的斗志完全没有强弱的区别,甫一接战就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仿佛两群凶猛的狮子互搏,流血并不能让勇者的脚步停止,然而就在僵持的战局仿佛要无穷无尽发展下去的时候,数量上的差距很快就显示出来,黑骑士仿佛无穷无尽从夜色中涌出,反观飞羽骑士团则不得不分兵保护毫无战斗力的商队成员,能够参与战斗的人数有限。他们在黑骑士的压制下不得不节节后退,慢慢退进营地中央。

前面已经看不到飞羽骑士团的踪影,密密麻麻全是黑骑士,看来宇安·越是铁了心要让他们折翼于此,派出了不知几倍的兵力进行攻击。好在前一阵的魔法攻击让骑士团把所有人都集中在营地后部,此刻并没有造成非战斗人员的伤亡。

就在飞羽骑士团的骑士节节败退的时候,一枚火焰弹引爆了来自营地后方的魔法攻击战,出于战斗的需要,飞羽骑士团里大多是攻击力强的风系、火系魔法师,此刻他们的攻击力显现出来,风刃、火焰弹这些低阶的攻击魔法固然如暴雨般倾泻在对方的骑兵阵中,“流星火雨”、“狂岚摧宙”这些中阶的大杀伤力攻击魔法也不停在黑骑兵的队伍中闪耀。虽然魔法师的数量已经不多,但是他们似乎把一辈子所有的魔力都用在这里了,个个出尽全力;而且因为黑骑兵的大军压阵,魔法师们几乎不用瞄准,就能造成对方大面积的伤亡。

任是黑骑兵如何骁勇善战,在这种大强度的魔法攻击下也不得不退避三尺,手中的攻击不由得迟缓下来,此时飞羽骑士团方面士气大振,抓住敌人的破绽立刻展开反击,同时营地中响起冲天的喊杀声,三百名骑士从隐蔽处冲杀出来,隐忍许久的战意在瞬间爆发,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向对面的敌人。

在魔法和骑士团的疯狂反扑下,强悍如黑骑兵也不能不慢慢后撤了。战况仿佛渐渐向着有利于飞羽骑士团的方向发展,然而我却觉得事有蹊跷——以宇安·越的能耐,没理由把所有骑兵都压到正面战场,他似乎太过依赖魔法的攻击,也对战斗初期的重点打击太过自信了。他应该能够想到一旦对魔法中队和飞羽骑士团指挥部的打击不能奏效,那他们的反击必然是凌厉而凶猛的。用骑兵对骑兵进行全面压制,这种死板而没有效率的战法看不出任何名将的风格。我看向帕特里夏,从他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忧虑。

我们现在身处营地的中后方,但我已经开始考虑如何全身而退,而并非战胜对方。

所有人的注意力仿佛都被前面的战斗吸引过去,就在此时,身处大后方的营地却突然传来爆炸和惨叫声,战斗的重心瞬间转移。

今晚的营地靠山而建。我们已经来到阿菲斯山脉的边缘,再往北走就是没有任何高山阻隔的平原地带,因为第五军团的威胁,飞羽骑士团选择了背靠大山的地势进行扎营,以避免被大量敌兵团团包围,同时也为万一受到攻击时有效组织防御做好了准备。吸取马特里峡谷的教训,飞羽骑士团对这一片山区进行了细致的搜索,确定周围有效攻击距离以内没有任何可能的敌踪,并在有限的兵力中抽出一个小队上百人专门负责警戒,这才有了诱敌深入的战略打法。营地后方应该是万无一失的,就算有敌袭那百人中队也有足够能力发出警讯,让骑士团组织起反击的力量。但是敌人竟然会突破他们的警戒线,来到足以发动攻击的近距离,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我皱了皱眉头,运起悬浮术飞上半空,看见飞羽骑士团赖以屏障的山壁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张弓搭箭的弓箭兵,如蝗的箭雨从半空中倾泻而下,射进毫无防备的骑士和平民之中。与此同时,冰箭、风刃、火球、木刺,各系攻击魔法此起彼落,在乱成一团的人群中发挥超乎寻常的杀伤力,带起大量的死亡。

身边空气躁动,帕特里夏飞到我身旁,看着后面的形势大皱眉头。

“他们终于行动了。”他沉声说道。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军队里的魔法师为了适应战争的需要大多都属于善攻击的火系和风系,像这样四系都有的攻击不可能是随军魔法师,那这些袭击的人的身份就呼之可出了——除了尼古拉那一行人还会有谁?

“恐怕那些突然出现的弓箭手也是他们动的手脚吧!”不确定的用词却有着确定的语气,我可以肯定。除了“隐蔽术”之外还有什么方法能够让敌人来到身前而不自知?

飞羽骑士团虽然对他们产生疑窦,但太过自信于他们不敢在自己的重重围困和监视下轻举妄动,难免有所疏失。加上刚才的那一阵骚乱,飞羽骑士团为了应付危机更是放松了对他们的监视,让他们有了可乘之机从中作乱。

在我们下方,克洛伦斯脸色铁青,对着卡新姆下令道:“你马上带领一百亲卫,把尼古拉那些人抓起来!”

“是!”卡新姆应了一声,转身点齐一百人马向着外来的魔法师方向奔去。

照理说没有近身攻击能力的魔法师们是没有任何屏障可以抵抗飞羽骑士团的亲卫的,但他们既然敢身处敌人阵地发动攻击自然有他们的应对之道。就在卡新姆和亲卫们冲向正在施展魔法的他们时,黑暗中突然闪现出重重人影,人人手持大刀薄盾,军队特有的杀气扑面而来,没等亲卫们反应过来,对方已经踏着整齐的步伐满面煞气冲锋过来。

竟然是一队经过正规训练的轻步兵!!

宇安·越这回可是发了狠了。除了笨重的重骑、步兵,几乎所有的攻击军种都在这小小的攻防战中出现,可见他对这场战斗的胜利势在必得。

亲卫们霎时间跟轻步兵杀成一团,对方虽然久经战阵,飞羽骑士团的精锐也并不逊色,能够成为克洛伦斯的亲卫自然不论在马上马下都有一套,所以就搏杀的技能来说并不吃亏,战斗也没有任何倾向敌人的情况出现。然而最致命的打击并不来自战斗表面上,而是来自敌人的精密策划和无间配合。飞羽骑士团毕竟是民间组织,对于正规军始终有一种心理上的压抑,而正规军所展现出来的战阵杀伐更是先声夺人,加上内奸里应外合造成的巨大伤亡,给他们的士气形成巨大打击。克洛伦斯等人虽然心知肚明,但在现在混乱的形势下却也是无计可施。

又是一百亲卫冲向敌人步兵,对方人数并不很多,人数上的差距使得战斗开始向飞羽骑士团倾斜,然而魔法师的攻击仍然持续着;骑士团的魔法师无法从正面战场上撤出来,没有他们的支持,黑骑兵凭借数量上的优势随时可能突破骑士团的防御线攻进后方营地,因此此时最致命的危机就是背后的弓箭袭击了。飞羽骑士团并没有弓骑兵的建制,敌人居高临下,攻击源源不断,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有停歇的趋势,山坡下的人被完全压制了,缺乏远距离攻击的武器和人员令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己方伤亡的扩大。

我想了想,落下地来,芭露丽和特雷姆紧张防备着可能的攻击,看见我下来,忙焦急地询问外面的战况。

我将后面的弓箭突袭说了一遍,然后对芭露丽道:“飞羽骑士团目前处于下风,除非得到魔法或弓箭的协助才能扭转劣势。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帮他们打败敌人,容我说一句,这是非常危险和困难的,因为我们的敌人太过强大;二是趁这段时间我们用空间魔法离开战场,自行逃逸。你们怎么看?”

芭露丽愣了一下,随即坚决道:“飞羽骑士团因为我们的原因才会受到这样的攻击,我们不能就这样甩手就走;我身为魔法师的自尊也不允许临阵脱逃。我要帮他们。”

特雷姆深思的看着我,说道:“目前的形势虽然险恶,但依靠飞羽骑士团的力量仍然还有一拼之力。如果失去他们的保护,我们能走到什么地步尚未可知,现在就轻言放弃未免太轻率了。”

岚令宏抖着声音说道:“我的全副身家都在这里了,如果失去它们,就算我去到邪罗王国也无法维生,我不能让夫人和珊华落到如此悲惨的田地。”

帕特里夏也飘然落地,看着我说道:“以你我的能力未必不能助飞羽骑士团取胜,你太过谨慎了。”

岚令珊华和可亚看着我的眼神是热烈的,可亚狂热的话语说出了他们共同的心声:“姐姐,只要你出手还有什么是不可战胜的吗?为什么要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