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玉的茶餐厅&十二宫 》作者:吴沉水&伍夏秋

文案:

爱玉的茶餐厅十二宫[实验写作]:作者:吴沉水&伍夏秋(五色石南叶)。

这是一个所有都未确定的开头,两个人的构架和描绘将会让它何去何从?

两个故事互相渗透,互相品论,只为好玩,完全免费,就在晋江,欢迎收看。

ps:特别感谢牛嫂家的河豚火速帮忙做出的美图,又荒诞又热闹,我真是太喜欢了,哈哈。

内容标签:时代奇缘 幻想空间 欢喜冤家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马奔鸣、罗利腾 ┃ 配角:老大、高绚亮、爱玉 ┃ 其它:实验小说、坑爹

第1章 茶餐厅第1画(执笔:吴沉水)

“茶餐厅为什么叫这么古怪的名字?”高徇亮问我。

“可能为了摆明所有权,要不就是爱玉千辛万苦,好容易开了这家店,非得在招牌上表明不可。”我说。

“令人想起某个二奶的发家史。”马奔鸣一脸坏笑。

我们走进去,发现装修还不凡――完全不像一般意义上的茶餐厅,宁勿说象不中不西的西餐厅来得确切。两排桌子整齐铺上雪白的餐布,上面放的玻璃高脚杯晶莹剔透,靠椅擦得噌亮,服务生锋利的衣领足以割破自己的喉咙,大理石打磨的地板光滑到可以在上面摔死几条狗。伴随着飘进鼻子的轻微柠檬花味的,居然是勃拉姆斯的匈牙利舞曲。

“靠,这还是茶餐厅吗?”马奔鸣骂了一句。

我们在靠近廊柱的角落里坐下,服务生立即送上浅棕色暗格条纹的餐巾和亮晶晶的不锈钢刀叉。我们打开菜单,价格果然不菲,可也不算过份。我们此时都有些偃旗息鼓,觉得填饱肚子比什么都要来得实惠。于是不再跟菜谱较劲,各自点了和早餐恰如其分的食物。匈牙利舞曲一会就奏完,换上斯特拉文斯基的《俄国少女之歌》,还没听完,早餐就送了上来,总的来说均属于可口的早餐:面包松软,黄油新鲜,肠粉咬下去,里头夹的生菜嘎崩嘎崩的煞有滋味,葡式蛋塔也没有让人倒胃口的油渍,连皮蛋瘦肉粥上漂着的葱花都格外精神。一时间餐桌上再没有人说话,我们风卷残云一般把跟前的食物一扫而空。吃饱后,稍倾,服务生撤下餐具,倒上新茶――茶非常好喝,似乎专门为了配合填满食物的肠胃而泡。我喝了口茶,点上烟,满满地吸了一口,感觉一种生活回归轨道的踏实。

我们注意到那个抽签球大概就在这个时候――正处在刚吃完东西和扯起足以闲聊的话题之间的沉默的空隙中。有人,忘了是谁,说咦,那个是什么东西。

那还真是个奇怪的东西,至少在此之前我从没见过:木质,足球大小,上面用地球仪般准确的经纬坐标分成十二格,每格上浅浅雕着一个卡通图像,代表十二个星座。靠近北极的地方有一个存钱罐那样窄窄的投币孔,赤道以下靠近澳大利亚的地方,安装了一个不锈钢拨杆。球的底座上密密麻麻刻了几行字,大意是往里面投一块钱的硬币,再把拨杆拨到你所属的星座,就会有预示你未来运程的小纸条出来。

“嘿,得了吧,就这木头玩意还能预知未来?”马奔鸣说。

“你是不信预知未来这事,还是不信它能预知你的未来?”我问他。

“都是都是,”马奔鸣想也没想,挥手就说:“这两者对我毫无区别,无论这个破球也好,哪座和尚庙道士观也好,都不可能告知未来这种事情。未来不是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突然迸出来吓唬人的玩意,它是一种信念和行为的复杂产物。”

“产物?你的逻辑似乎在说,它仍然是可以根据某种规则,比如产生它的那种规则来有迹可循?”我继续问他。

“从理性上讲无非如此。”他挥了一下手说:“比如,我们从小就被教育要订好学习计划,长大后订好人生目标和实施步骤;国家呢,要做好五年规划什么的,单位上也要订什么年度计划。这些说到底都是一种试图把握未来的美好的理性主义态度。”他转头问高绚亮:“你写过这种东西没有?”

“学习计划?”高绚亮认真想了想,摇头说:“没有,我觉得好啰嗦。有那功夫,我还不如多睡几觉,多谈几次恋爱。大学时,对面宿舍有个女孩,最喜欢在桌子玻璃下左一张右一张压了什么外语学习计划,可临了人英语四级还要考三次才过。”

“我也有类似的朋友,”我笑着说:“一年到头都在订人生计划,什么二十五岁就怎么样,三十岁就怎么样,什么十年后就怎么样,二十年后就怎么样,每回都看得我脑袋发涨,心里象受到极大的压迫一样。”

“我也是我也是,”高绚亮拼命点头:“我是每次都要就人家怎么那么上进,我怎么这么堕落地自我谴责一番。可真奇怪,这些人怎么都喜欢把计划什么的贴到墙上给大伙看去,一点都不照顾一下象我这种人的情绪。”

“这是因为,他们自己也没把握能不能按计划行事,只好企图舆论监督的作用下强迫自己完成那些规划好的目标。”马奔鸣耸耸肩膀:“但是,我刚刚也说,未来的规划是一种理性行为,可其结果却是一个复杂的合成品。就像电影《罗拉快跑》一样,街上拐一个不同的弯,你都能引起截然不同的结果。”

“没错,”我点头说:“我越来越觉得,所谓生活,都是由一连串偶然事件造成的非理性结果。”

“就是嘛,”马奔鸣双手一摊:“所以,这个东西是没法预测的,因为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下一瞬间,我们会有什么样的偶然决定。”

“嗳嗳,你们倆能不能好好说话?”高绚亮大声抗议:“什么偶然啦必然啦,什么理性啦非理性啦,挺明白的事从你们俩嘴里说出来,愣是让人晕晕乎乎。说到计划,我倒想起一个事儿:上回我们单位领导让我给写明年工作计划。我绞尽脑汁,老老实实给写了一万字,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

“那个家伙说什么我没有站在领导的角度考虑全局,他妈的我要能站在那角度考虑问题,还要他来干什么。”

“后来怎样?”马奔鸣问。

“还能怎样,发回去重写罗。害得我脑细胞都不知死了多少,心里憋屈得不得了。对计划这种事情我算是看明白了,那就是一张纸上写满让当事人满意的屁话,跟实际状况根本毫无关系。你说计划上写什么提高全单位员工精神文化建设,嗨,这种东西短期内能提高吗?开会的时候一个个人模狗样,道貌岸然,背地里还不都在为职务啊奖金啊那点出入千方百计算计来算计去。真是的,全是些一眼望到头的东西,有什么好整来整去。”

我笑了,马奔鸣笑了,高绚亮最后不好意思,也笑了。

“老大怎么不说话?”我忽然注意到。

“嘘。”老大把指头按在厚嘴唇上,小声说:“听,米尔斯坦改编的肖邦《夜曲》,世上仅此一首,别无分号。”

我们凝神谛听,果然,小提琴声有如折断的天鹅翅膀一样,以令人哀伤的优雅弧度落入每个人的心底。时至中午,光线却似乎异常脆弱,折射到玻璃器皿上,尽是些零零落落的箭头。我大大地喝了一口茶,琥珀色的茶水似乎顺着喉咙,也拉曳出一道琥珀色的断续痕迹。一时间,我们都沉默不语,即使在一曲终了之后。良久,马奔鸣强打精神似的笑着问:“怎样,你们谁要玩这个球?”

他指着引起争论的木球,我们都没说话,他看了看其他人,耸耸肩说:“没人?好吧,我先来试一下,谁让咱处处敢为人先呢?”

他从裤带里掏出钱包,从里面抖出几个硬币。他拿起木球摇了摇,说:“木球木球告诉我,未来运势会如何。”然后,捻起一个硬币,投了进去,把拨杆拨到射手座的位置,说:“各位观众,老马的未来要揭晓了。”

一个小纸卷呲的一声从底部弹了出来。他打开来看,完了笑着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真是,骗人也不专业点,尽玩虚招。”

他把纸揉成一团扔给我,我展开来一看,纸条的前半部分,倒很正常地写着些星座性格爱好什么的,只是在最后预测一项写着:近日运程不利,请静坐勿动,等待时来运转。

“说什么说什么?”高绚亮好奇地把脸凑过来。

“没有什么。”我把纸条揉了,顺手扔到烟灰缸里:“无非是说运程不利之类吓唬人的话,老马,你不是真的介意吧?”

“要说介意,”他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无可奈何地笑:“那是对自己很介意。明明知道说的都是不切边际的傻话,可还忍不住去试着玩一下,大概心里还是希望能抽到好签吧,人嘛。”

我们一起点头,是啊是啊,人嘛。

不知为什么,马奔鸣摸自己后脑勺的样子,从此异常鲜明地留在我的脑海里。此后,我禁不住常常回想起他摸脑袋的样子,那是怎么一种摸法呢?似乎是顺时针方向,一下一下,象安抚自己似的轻轻地摸。他的手掌的温度,大概在那个时候,让他的后脑勺,感觉颇为受用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2章 12宫第1画(执笔:伍夏秋)

其实有些事情我没和我这三个死党说。你明白的,有些事你可以和网上刚认识的远在千里之外连长相都不知道的人说,或者旅游途中火车上、客栈里刚搭识不久的人说,甚至是和菜场里卖菜的大妈说,但这些事你就是不能和你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死党说。

我的确是惹了点麻烦,很棘手。这事让我很焦虑,自它发生的那一天起我就再没睡好过觉。现在我们这家茶餐厅是罗利腾一眼看上选的,这家伙一向标榜自己的文艺情怀,注意他喜欢用“情怀”两个字,其实我挺烦他这个的,一大老爷们儿一把年纪了也不结婚,整天在这些看似平静实际上风骚无比的地方晃悠,然后不停地换着身边的女青年们。其实我知道他也就那两把刷子。无非是我爱你爱我不爱你不爱我这些,没事就写写充满了生僻字眼和被放大无数倍的文艺“情怀”的文章晒晒博客、论坛、微博,然后见面时把诸如“爱你一万年”、“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和我一起走“之类的文艺到你绝不会在日常生活里用到的台词倒背如流来催化、摧残和催眠文艺女青年(其实每次他都折腾不超过3个月,然后死去活来哭天抢地感觉不会再爱了)…好吧其实我还是有点嫉妒他的,关键是那些女青年都颇有姿色。

让我们回到茶餐厅的点上,“静坐勿动”是什么意思?高绚亮似乎来劲了,拍拍我的肩膀,调侃着说:“照着你那性子,不动还不憋出痔疮来~”老大和罗利腾顿时狂笑不止,眼泪都要出来了。高绚亮的性子,有点小聪明但毒舌得很。然后他拿了一块钱出来,也投了,拨到双子座的位置。“看看老子是啥?”他歪了歪嘴角,做出一个不屑的动作。

“管好你的东西。”

高绚亮耸耸肩:“这什么意思?都这么不明不白的么?”罗利腾幸灾乐祸的说:“这玩意里面都是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么。”于是他也投了一块,拨到水瓶座。

“下雨天不要出门。”

“邪乎了啊?”罗利腾笑出声了,这家伙古怪得很,常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开心半天,我们都不知道这件事笑点在哪里。“老大我也给你试一下吧!”没等老大答应,他就扔硬币,拿出了天蝎座那张纸。

“沉默是金。”

“这挺符合老大的啊~”罗利腾笑道,“不提醒他他也不喜欢吱声。”罗利腾说的没错。老大这个人挺闷的,但是我们三个其实都有点怕他,他要么不说话,说话了往往就能掐中要害,所以有些事他要是发话了我们一般都听他的,另外还有个原因是他干的那一行有点权,我们有些事都得靠他罩着。他喜欢穿风衣戴墨镜,又喜欢板着脸不说话。于是我们三就挤兑他是个黑社会老大,表面上权当调侃,其实也就是一起找了个台阶承认了他老大的位置。

“问问老板娘这东西到底是啥来历啊?”罗利腾朝着柜台招招手:“老板娘~!”

老板娘四五十岁的样子,风姿绰约,化的妆刚刚好,没过分的不幸显出风尘气或者浓眉熊猫眼血盆大口之流,恰到好处的把脸上的皱纹遮成若隐若现的状态,穿着贴身剪裁显出保持的不错的身材,看得出是好料子找裁缝定做的,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个有点故事经历的人,不是那种在大街上随便就能豁得出去不管不顾撒泼骂街没啥远见贪小便宜过于热情的那种踏脚裤中年大妈。“请问需要什么吗?”老板娘似笑非笑的缓缓走了过来。罗利腾说:“你们这个到底是个什么啊?出来的纸上说的含含糊糊的,到底准不准啊?”老板娘笑了笑:“这个信了就准,准了就信呗。有的客人再来的时候有说准的,也有的再没提起过这件事,我想大概,是没说准吧?” 罗利腾又说:“看这玩意的成色,也有年头了吧?你哪搞来的?字条是你写了塞进去的?”老板娘又笑笑:“我接手这家店之前,这个东西就在店里。我也不知道它的来头,里面的字条,不知是怎么塞进去的,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反正还没用完,就没动脑筋去整它。”

“老板娘你名字叫爱玉?” 老大插了一句。

“是的。”

“你这还挺不错的,下次还来坐坐。” 老大回道。

“欢迎。”

这家店人少,灯光有点暗,不热闹,老大不知道是客套还是说真的。按照我对他的了解,这种地方应该不是他的菜,他喜欢明亮有点人的地方。不行,我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那件事怎么办。

“对不起,我有点事要先走了,你们继续玩儿着~”

“哎,这就走啦,屁股还没坐热那!”高绚亮扯住我的手,“字条上不是写着‘静坐勿动’么?”

“他怕得痔疮!” 罗利腾喊道,接着他就又一顿狂笑。老板娘在一旁也有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有的时候真的恨不得掐死这个主,真的。然后我白了罗利腾一眼,这个时候茶餐厅里开始放起了陈绮贞的歌,那种嗲嗲的小女生声音和腔调听得我心里又毛又痒,罗利腾止住笑闭着眼睛跟着轻轻哼起来了。这个餐厅还真的蛮奇怪的,刚还是古典,现在变成了流行音乐。也不知道管音乐的是什么想法。歌里唱到:“你离开我,就是旅行的意义~”于是我脑海里又晃过了那件事,同时也晃过了纸条上写的字。

走还是不走?

这是个问题。

吴沉水还在等着我。

我还是站了起来,拿起了包:“还是先走了,你们玩吧。我真有急事。”

“有急事你还答应我们出来!!耍人吗这不是!!” 高绚亮说道。

“看样子这小子真有急事,放他走吧。”老大发话了,“下次还在这里碰头。”老大看了我一眼:“我觉得这里不错。”

我觉得那一眼意味深长,也许那只是一瞬间的错觉。不过就像我说的《罗拉快跑》一样,我的选择造成了之后的结果吗?

路都是人选的,虽然有的时候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推开门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听过五哥唱歌,没看过他写小说吧,看吧看吧,比我文艺多了~

然后,为什么我出来打酱油了啊摔!!!!

再然后,请大家不要吝啬分享你们的阅读感受,雁过拔毛,人过留爪,谢谢。

第3章 茶餐厅第2画(执笔:吴沉水)

那天以后,连着好几个周末,我们频频光顾那家茶餐厅。逐渐地,我们迈进茶餐厅的时间都是上午十点,每次坐的位置都在廊柱旁边的四人桌子,甚至每个人点的食物也开始趋向同一:老大是肠粉、生菜和及第粥;马奔鸣是火腿煎蛋加牛奶或橙汁;高绚亮是豆浆油条和菠萝包蛋塔之类的点心;我则是三明治加咖啡。

爱玉的茶餐厅里似乎有股奇怪的引力,一种将事物固定在既有轨道上合理运行下去的能量。在我们各自的生活中,是否也是这么有章可循另当别论。但在爱玉的茶餐厅,坐在用雪白餐布蒙住的餐桌前面,我们一个个显得那么富有规律,那么顺理成章。十点就座,十二点半左右吃完,一点左右喝茶,二点半左右结账离开。我们的生活缓慢而稳当地前进着,至少在爱玉的茶餐厅是如此。

但是,运载我们前进的列车,不知何故开始出现故障――犹如潮湿的春季木头桌脚处不知不觉滋生的霉菌一样,根本无法判断第一朵霉菌是在何时,以什么样的姿态绽放。倘若真要深究,大概从一件小事开始的。

那次周末,我们照例在早上十点钟在爱玉的茶餐厅就座,我们占据的还是廊柱旁边的四人桌子,点的还是差不多的食物,连廊柱上挂的那盏玻璃马灯,看起来角度也不偏不倚。就在那一天,就在老大把亮晶晶的不锈钢勺伸进及第粥里,照例搅了搅顶上的葱花,舀起来,吹了吹气,送到嘴边的时候。他忽然说了一句:“不对,这是骨腩粥!”

很久以后,我总是觉得老大这句铿锵有力的话犹如征兆,昭示着一切滑出轨道,溃不成军的征兆。

那天,服务生应声而来,照例是面版得跟制服一样硬挺的男性面孔,可在那一天,往常节约话语就像节约用水一样的服务生,却一反常态,用殷勤的声调说:“您要的是这种骨腩粥,没有错,我记得清清楚楚呢。您看,我在单子上也是这么写着的,在这,骨腩粥。没错吧?”

我们一时间都有点糊涂,因为对习以为常的事情太过信赖的缘故,我们没有一个人记得老大点菜时要的到底是什么。况且,及第粥也好,骨腩粥也好,说到底都是黏稠的广东滚粥,喝哪一种,无论在价格还是味道上并没有太大的本质区别。再加上服务生份外殷勤的态度让人有些受宠若惊,不由自主就有了息事宁人的想法。

“算了吧?”马奔鸣对老大说。

老大沉默了半响,慎重地点了点头,埋头继续呼嗤呼嗤地喝粥。

这事过去后,在第二周的周末,我们又一次聚在爱玉的茶餐厅,却发现马奔鸣没有来。我们各自点了自己要的早餐,照例东拉西扯,吃完东西后,马奔鸣还是没到。

“谁给老马打个电话?”我说。

“不用。”高绚亮一边拿舌头舔玻璃碗里剩下的豆浆,一边说:“我前几天刚见过他,他说这俩天到云南观鸟去了。”

“观鸟?”

“噢,就是到野外拿望远镜远远观察候鸟习性之类。”

“我靠,这家伙什么时候成一个野生动物爱好者啦?”我忍不住笑了出声。

“狗屁爱好者,马奔鸣那小子充其量也就是招一帮跟他差不多性压抑的老单身汉一块找乐子去了。观鸟什么的,不过是他们自个哄自个玩的名堂。”高绚亮眉飞色舞,不乏猥琐地冲我挤眉弄眼,“云南嘛,观什么最方便?你懂的。”

我们一起压低声线笑了起来,在当时,我们笑的时候,其实也不乏有种不理解,山高水远的,犯得着去云南找特殊服务?

但是我们都没想到,从那以后,马奔鸣再也没有来。

他死了。

“据说贪便宜坐长途车,半夜的时候,车子遭遇劫匪,他躲在车后想跑,却没想到被后面的车撞死。”老大在电话里,难得花费了时间和耐性跟我解释马奔鸣的死因。

“怎么会这样?”我脑子空白了很久,又喃喃地问,“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说:“人有旦夕祸福。”

我不知道说什么,眼前老想起老马损我时那一脸欠扁的模样。有些朋友,即便老呆同一个圈子也忍不住见面就想掐对方,怎么也无法掏心掏肺地亲近,可骤然没了,心里称之为建构的东西却有一块不见了,一种摇摇欲坠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良久,老大低声问:“出来喝一杯吗?”

“不太想,尤其是听到这样的消息。”

他似乎叹了口气,说:“还是喝一杯吧。”

我想了一下,确实也不想一个人呆着。

“好吧,你来我家喝好了。”

“要带什么酒过去?”

“不用,家里洋酒和白酒都有一些,够醉一次的。”

“好的,那我马上过来。”

“地址知道吗?”

“当然,去过的。”

二十分钟后,他出现在我的寓所。手里拿塑胶袋装了几听啤酒,看上去脸色很差。

“没事吗?”我打开他递过来的啤酒,倒到加好冰块的啤酒杯里问。

“没事。”他揉了揉太阳穴:“家里的小孩好像有点感冒,这两天夜里不肯好好睡觉吵的。”

“可不是,有个小孩够累的。”我把酒杯递给他。

老大喝了一口,吁出一口气,一声不吭。

我去厨房端来鱿鱼丝和花生米之类的下酒菜,又递给他一根黄瓜,拿芥末和酱油沾着吃。他吃得很爽快,大口大口地嚼黄瓜和喝啤酒。

“这么无拘无束地喝酒,好像已经很久没试过了。”他说。

“是吗?”我笑了,问他:“听谁的唱片?”

他一下来了精神,问:“有马勒的吗?”

“只有《大地之歌》。”

“啊啊,那个就足够了。”

我将CD放进机子里,旋即,令我们两个都神魂颠倒的《青春》响起,然后是《磁亭》,《我呼吸着菩提树的清香》。

我们各自喝自己杯子中的酒,喝酒的声音,听起来象遥不可及的深邃水井中传来的回声。

“我么,”他说:“从小就喜欢听这样的东西。不是为了当音乐家,没有那样的志向,很奇怪吧,我只是普通工人家庭里的普通长子,却爱听古典音乐,这两者怎么看也有些不搭调。”

我仔细聆听,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讲自己的事情。

“但是我很喜欢,喜欢到了一个什么程度呢?小时候邻居家有台香港来的那种大收音机,我每天放学后,义务给他们买菜,拖地板,浇花,他们让我晚饭后收听一个小时的音乐节目。”

他轻柔地笑着,声音象漂在水面的一朵朵睡莲:“我走南闯北打拼了十几年,钱没赚多少,凭着仗义讲信用,倒是攒下几个好兄弟。我娶的老婆也很好,在我欠人百八十万没地还的时候二话没说跟我住到一块,还给我生儿子。那孩子,怎么说呢,智力也好,能力也好,很普通,可我觉得挺满意。”

我说:“这不是挺好吗,普通人更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