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我错了。”

“那你还要不要打我?”

“我……”锡安苦笑,“我那是要打你么?”

“那你还要不要我走?”

“要。”锡安脸色一正,“依希丝,我想拥有你,想和你在一起,但前提是:你得活着。所以,你得去阿瓦里斯,一定得去。”

“你!”话题兜兜转转居然又转回去了,倪叛简直气得快晕了过去。怔了半晌,她忽然叹了口气。“好吧,锡安,我最后问你一次……”她深深望进他的眼底说:“你真的要我去阿瓦里斯?真的要我去投奔一个你在如此紧要关头仍不愿向他求援的人?”

锡安一怔。

“你不肯向你继父求援,因为什么?”倪叛继续说道,“因为他是喜克索斯人,而你是哈卑路人;因为他是你继父,你是他继子;因为他还有其他儿子,亲生的儿子……是不是?”

锡安沉默。

“你不确定自己能说服他为你的民族出兵,你也不确定他对你的爱是否已到了可以无条件把军队供你差遣的程度,而你最不能确定的,还是你那些王兄王弟们是否会从中作梗……你不确定的事有那么多,却偏偏很确定我到了阿瓦里斯会受到保护,这是为什么?”

锡安抬眼:“因为这是我唯一能够确定他会为我而做的事。”

“好,就算是这样,但我不想要,可不可以呢?”倪叛抱住他的腰,把脸靠在他的肩头,轻声说:“给我一个说‘不’的机会吧,锡安,别因为‘死亡’而逼我离开你。死亡并不算什么,和你死在一起,还是许多年后死在软绵绵的床上,我认为前者更有意义。我只是不想离开你,锡安,我不想!在你最需要人支持的时候,你的父亲、手足不能和你并肩作战,我能。”

最后两个字,说得斩钉截铁而又柔肠百结,叫他心为之悸、情为之动、神为之摄、魂为之震……罢了,罢了!生死天注定,生生死死他都不会舍弃这个以百死莫辞之态对他说出“我能”二字的女子。有心若此,他何必再生执念?他又有何惧?

“好!”他忽然握住她柔若无骨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情深缱绻中,他的目光骤然锐利如刀,“就让我们一起——并!肩!再!战!”

第二节

放马驰入歌珊城门,压抑的气息直扑面门。

让倪叛略感意外的是,歌珊竟比她想象中大了千百倍,且如锡安先前所言,是一个很美的城市。市集、街道井然有序,尼罗河分入下埃及的七条支流中的一条——曼得森河,蜿蜒流经城中,两岸秋树繁花,风帘翠幕,景色撩人。放眼远眺,无数白色石屋鳞次栉比、高低错落,在夕阳下反射出耀眼的亮光。

然而这美丽而又庞大的城市,此刻却鸦雀无声,寂静的仿若一座死城,连那美景都在这寂静中变得虚假无比,仿佛只是一幅背景,毫无生气。

看出倪叛的诧异,锡安道:“人都在南郊,那里是曼得森河水势最急的地方。杀灭命令下达之后,户籍官就会把快要临产的女人聚集到河边,等收生婆到了,每诞生一个男婴,立刻就地扔入河水中。”

倪叛激灵灵打了个寒战,默然半晌才问:“城里有多少人?”

“六七十万左右。”

竟然这么多!倪叛一怔,又问:“有埃及人么?”

“除了守城的埃及士兵外,一个也没有。”锡安讥嘲一笑,“埃及人喜欢歌珊上纳的牛羊跟金银,却不喜欢歌珊的人。他们连和哈卑路人同桌吃饭都觉得是一种侮辱,又怎会跟我们同住一个城市?”

“都是哈卑路人……”倪叛喃喃道,“那怎么会这么安静……”

“安静?”锡安冷笑,“若你现在赶去南郊,一定能听见震天的哭喊。那些妻子快要生产的男人……当然,这次又多了那些家有一到十岁男童的父母,此刻全都聚集在那里,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扔进河里,还没淹死便被鳄鱼吞噬,他们的哭喊声比那些将死的孩子还大,好像除了哭喊,他们再没别的事可做!”

望着他脸上阴沉的笑意,倪叛劝慰道:“别这样,锡安,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平民百姓,你还能期望他们怎么做呢?如果他们都如你一样知道反抗和战斗,那哈卑路这个民族就不会……”她本想说“就不会受压迫长达几千年之久了”,可想了想,到底还是把这话咽了回去,转口道:“就不会那么需要你这个领袖了。”

“若能唤醒他们懦弱的灵魂,我宁肯不做这个领袖。你也说了,城中怎么会这样安静?除了那些在南郊痛哭的人,你知道其他人都在干吗么?”锡安冷冷的道:“他们都躲在家里向主祈祷,连个头都不敢露!”

倪叛不禁摇了摇头,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要说这些哈卑路人,实在是软弱得叫人生气。难怪锡安在这个人口多达六七十万的城市里待了五年,才训练了两千战士,唉……她叹了口气,默默的跟着他一路沿河往北,忽见一处密林,郁郁葱葱,一眼似望不到边。他策马飞奔入内,也不知怎的左转右转一阵,倪叛眼前豁然开朗,竟然出现了一片空地,约莫有一个半球场大小,虽然不能算小,但是和整片密林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若非锡安带路,她是万万料不到林子中间会有这么一片空地的。

很显然,这就是他说的校场。

此时校场中已聚集了很多人,黑压压的坐了一地,见锡安出现,纷纷起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但整个场地除了衣袂窸窣,不闻一丝人声,显然是怕喧哗声引来埃及士兵。

锡安从容的挥挥手,示意大家坐下,气度雍容,大将之风浑然天成。

如此等了约莫半个小时,陆续不断的有人结伴而来,均是对锡安行了礼便默默的找地方坐下,不发一言。

最后,扫罗和米亚出现了,对锡安略一点头表示人已到齐,便径自坐到了人群最前方。

天地间,一片静悄悄。

安静,有时候也是一种力量,比如这一刻。

眼看着两千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若非亲身经历,谁也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一种情形。

无形的压力弥漫开去,压迫在倪叛的心头,让她喘不上气,手心里捏的全是汗。

就在这时,锡安霍然站起身来。

风吹林动,树叶沙沙作响,隐隐约约的,天地间似乎有一股压力即将要暴发。他立在那儿,迎着风,迎着巨大的夕阳,一抹血色在他眼底眉梢沸腾燃烧,他的目光凌厉而又充满震慑力。

“我的哈卑路兄弟们!”他坚定的喊道,声音中又开始隐隐泛起金属杀伐之意,“三百年前,我们的祖先在主的授意下来到这片土地,从此以后,我们世世代代、祖祖辈辈都在用辛勤的汗水浇铸它,我们移平大山、建造堤坝、蓄水灌溉、豢养家畜,我们用双手建造了这座埃及国土上最美丽最富饶的城市——歌珊。但是,就在这个我们亲手建造的家园中,我们却被埃及人像骡子猪狗一样的奴役、屠宰……长久以来,我们一直在忍耐。当埃及人把我们称为贱民时,我们忍耐;当埃及人捣毁我们的神像时,我们忍耐;当埃及人杀灭我们的下一代时,我们还在忍耐。我们一直认为这是值得的。因为,我们的忍耐避免了不必要的损失,也保全了更多人的性命——这,本就是我们忍耐的目的。失去这一目的,我们的忍耐就变得毫无意义。所以,现在,我遗憾而又自豪的告诉你们:我们已忍无可忍!我们已经到了必须为我们的民族拼死一战的时刻!”

当他说到一半时,所有侧耳倾听的战士都已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当他说到这里时,所有人都已激动得热泪盈眶,紧紧握住藏在衣袍里的武器,恨不得立刻就奔赴战场杀敌。

但是锡安却没有下令开拔,目光一扫众人,接着道:“这一战,势必艰苦卓绝,我们只有两千人,守城的埃及士兵却有五千之众……但是!”他的声音陡然变厉,“不要以为你们只需以一敌二、敌三就够了!不够,远远不够!因为,亨杰尔绝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我要你们每一个都做好以一敌十的准备。如果有谁做不到,或者胆怯,站出来——现在,就站出来!”

没有人说话,当然更没有人动,所有人脸上都呈现出同样的表情,而这表情则向锡安反馈了同样的信息——捍卫尊严,保卫家园,血战到底!

锡安目中不禁露出赞许之色,有这样的部下,任何谁都会觉得满意的。把米亚和扫罗招至身边,问道:“守城士兵的情况如何?”

“首次执行新的杀灭命令,因为害怕引起骚乱,所以这次驻守南郊的士兵比较多,有两千人。另外,城门处有五百人。剩下两千五百人,在西边的兵营里。”

锡安沉思片刻,道:“扫罗,你带六百人去攻城门,务必拿下。”

倪叛暗暗点头。城门至关重要,且易守难攻,故而得派出多于敌人的人手,方保险。

“米亚,你带一千两百人去南郊。”锡安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道,“不仅要得手,而且还要保证伤亡人数绝不超过三百。”

米亚想了想道:“我尽量控制在两百。”

“好伙计!”锡安拍了拍他的肩,“记住,歼敌后立刻赶到城门去。”

“知道了。”米亚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呢?”

“去兵营,替你们拖延时间。”锡安淡然道。

倪叛又是暗暗一点头。用最少的人拖延住最多的敌人,让扫罗和米亚干掉一半敌人,然后占据城门的有利位置,再干掉另外一半敌人——此计倒与田忌赛马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米亚却变色道:“以两百人拖住两千五百个人?你这是自杀!”

“我自有办法,相信我。”锡安沉声道,“好了,快去点你的人,扫罗已经走了,如果他在攻城门的时候,你还在去南郊的路上,我必饶不了你。”

军令如山,米亚不敢耽搁,转身离去。

很快,偌大的地方就只剩下两百人,连校场的一角都站不满,在薄薄的暮色中看去,分外显得势单力薄。

锡安却似很沉着,目光一一从他们脸上扫过,断然道:“出发!”

第三节

一路急行,天色尚未完全黑透,他们便已赶至城西。

这里的地形和城中差别很大,山势陡峭,怪石嶙峋,一条狭长的山道遥遥的通往远方。

山道尽头是一个很大的山坳,兵营就建在那里。锡安如是说。

“哦。”倪叛下意识的应道,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味来,失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兵营就在前面的山坳里。”锡安微笑着说,“三面环山,只有一个出入口。”

这样的地形,不是活脱脱的“瓮中捉鳖”么?倪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刚到古埃及便碰到了锡安,因为妄自尊大,差点把小命都断送了,为此她还进行过严厉的自我批评。可是现在,她忽然觉得应该再批评一下自己——她实在不该矫枉过正,碰到了一个锡安,便以为古人都像他那样精明,看这个兵营的选址,古人简直就是猪啊!

“不对不对!”她忙又更正自己,“猪都比他们聪明!”

锡安笑道:“因为猪没有大祭祀。”

“啊?”

“这地方是埃及人的大祭祀选的。”锡安解释说,“他通过占卜说这里是歌珊的命脉,只要在上面建造兵营、派重兵驻守,便可永久的压制哈卑路人。”他淡淡的笑着,淡淡的说:“埃及人做梦都怕我们强大起来。”

“愚蠢多源于迷信,这话果然不假。”倪叛叹道,“可是,他们难道看不出来这里很容易被夹击么?”

“夹击?”锡安的口气充满讥诮,“他们在这里驻扎了两百多年,从没受到过任何反抗,恐怕连夹击是什么都不知道。”

倪叛恍然。

任何事都不是偶然的,当然更不是什么“运气好”、“老天爷帮忙”。

任何事都有因果,这是真理。

在这件事上,埃及人的盲目迷信、哈卑路人的软弱可欺,就是“因”。而这个因所结的“果”就是——这场敌我双方兵力悬殊高达十多倍的战斗,以弱者一方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史书没有记录这场战斗,但倪叛亲眼见证了它的每一个细节,她知道它确实发生过,在公元前1683年,尼罗河三角洲的歌珊城里,确确实实发生了这么一场经典之极的、以少胜多的战斗。

这次胜利,使倪叛真真正正的确信了一件事——锡安,绝对就是历史上那位让无数史学家痴迷一生的基安王。

现在她的确信,不再来源于史书的记载,更不是因为锡安有个喜克索斯名字叫基安,而是因为:基安,只可能是锡安。

在这场战斗的指挥中,他所显露的睿智果决、坚定沉着,以及君临天下的霸气,无一不在说明,只有他才是哈卑路民族最伟大的英雄,这个时代最伟大的霸主。

——我自有办法,相信我。

当他对米亚说出这句话时,连倪叛都以为他只是在安慰和敷衍,可事实证明,他确实早就想好了办法。

他的办法极其简单。但是简单,往往也意味着有效。

——首先,命两百战士脱下外衣,撕成长条束于箭头。接着,把战士分成两组,各占一座山头,那边山头最后一个人所站的位置,与这边山头第一个人的位置对应,彼此相连成一条长长的一字形。然后,准备四堆大石块,分置两支队伍的首尾。再然后,就是静静的等待……

他们并没有等多久。

扫罗和米亚他们很快就跟敌人交上手,敌人吹响了示警的号角,山坳里的兵营一阵骚乱,许许多多还在吃饭的士兵撂下饭碗冲到操场,稍做整顿便排开长长的队伍向城中挺进。

急如密鼓的脚步声响彻山道,一排排雪亮的长刀在暮色中发出寒芒……直到敌人头盔上的羽毛都已经清晰可见的时候,锡安才猛然一挥手,大石轰轰滚落山崖,一块接一块,敌人伤亡惨重……很快,石头用尽了。锡安不慌不忙的命人点燃火堆,几乎是同时,对面山崖也亮起了火光。

一支支束着麻布的箭伸向火堆,一把把弓拉满了弦,箭如蝗雨,弓如满月,下面的山道上,敌人长龙般的队伍已被石块截为三段,两千多个埃及士兵,躲无可躲、逃无可逃,只能挤在一起蠢动,一个人被火箭射中,身边的人全部着火。一时间,惨呼和尖叫此起彼伏,黑烟冲天而起,空气中弥漫着衣衫、皮肉被烧焦的糊味……没有亲身经历的人,绝对想象不出那是怎样一种比地狱更可怕的场景。

当两个山头的人都射完了所有的箭,部分敌人终于踩着同伴的尸体爬出石堆,可人数也仅剩下不到八百人。

锡安当即命令撤退。

敌人当然穷追不舍。他们虽在山道上损失惨重,但人数还是远远多于锡安这边的,他们以为这次袭击只是有预谋的偷袭,以为只要杀了这些偷袭者,便能扳回这一局。

当他们追到城门处时,才意识到这根本就是一个精心安排的陷阱。

然而,已经迟了。

米亚和扫罗已经成功会合,因为排兵布阵有道,两人所带队伍的损失均不大。敌我双方的兵力悬殊顿时出现大逆转,从两千对五千,变成了两千对八百。

不消说,本来对锡安穷追不舍的埃及士兵,现在反被扫罗和米亚率兵追得丧魂落魄,没多时,便被杀的仅剩下不到百余人。

扫罗玩心重,明明几次可与米亚形成合围之势,将那百十来个人斩于刀下,却故意漏了个口让他们溜走,然后追着他们满城跑,一边追一边大声笑骂,引无数哈卑路城民推窗张望。

米亚看着好笑,索性收队退出了追截,登上城门,对携着倪叛的手也采取观望态度的锡安道:“这个扫罗,倒玩上猫捉老鼠的游戏了。”

锡安淡淡一笑道:“也好。”

“我也觉得挺好。”倪叛轻哼道,“让全城的人都看看,他们畏惧了两百多年的埃及士兵,也会被哈卑路人追得惶惶如丧家之犬!”

“有道理!”米亚也笑了起来,目光不经意间往城门外一瞥,忽然“咦”了一声,道:“那是什么?”

“什么?”锡安转眸,只见夜幕掩映下,城外广袤的草场上似隐隐有东西在迅速移动。

沉默了几秒钟后,他和倪叛同时冲口而出道:“逃兵!”

然后,又沉默了几秒钟,俩人同时跳了起来,旋风般冲下城门,锡安几乎是飞身上了马,然后一伸手就将倪叛带了上去置于自己身前,沉声道:“坐稳了。”

“别替我操心!快点!”她的声音在发抖,“雅各……雅各还在城外……”

不错,雅各还在城外。若非为此,跑了几个逃兵,他们何需如此紧张?

夜风习习,呼啸着从耳边掠过,锡安的马本就神骏,此刻又受到主人催促,撒开四蹄飞奔,犹如腾云驾雾。可是,毕竟等他们发现时,那几个逃兵已离城门有段距离,追了片刻,彼此距离虽然拉近了不少,却还是没有进入光子戒和弓箭可以射杀的范围。

这时,马儿驰过锡安为雅各做的那辆马车,虽然只是电光石火间的一瞥,他和她却都看见了多德和古施的尸体,以及随风轻荡的马车门帘。车内,空空如也。

“还好,”倪叛松了一口气,“他们没杀雅各。”

“因为他坐在车里。”锡安低声说,“埃及人认为,只有身份重要的人物才能坐车。他们在逃命,需要这样一个人质。”

“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倪叛暴躁的低吼,“他们休想用雅各来威胁我们,还不等他们说话,我就会割断他们的喉咙!”

就说了这几句话,和那几个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些。倪叛精神一振,直起身、眯起眼,仔细看去……这一看,浑身的血液都在顷刻间涌上脑门。

也许是因为抱着吃力,也可能是故意为之,那些逃兵竟把雅各拖在地上!两个身穿白袍的人合力拉住他的一只袖子,就那样把他一路拖着……

“是他的……是他的那只断臂……这些畜生!畜生!”倪叛心里直如万箭穿心,盲目的抬手,光子戒接连射出绿光,却都射在空气中……她竟忘了光子戒的射杀范围只有二十米,而那些人距离他们至少也有一百多米。

但是她已不能等,雅各正在受非人的折磨,她连一分一秒都不能等。

“救他!”她满含着热泪扭头大喊,声音里仿佛能喷出血来,“锡安,救他!”

锡安的眼神阴沉得可怕,双腿夹紧马腹,松开缰绳,反手抽弓,搭箭上弦,嗖的射出……距离不够……抽箭再射,还是不够……接连五箭,全因距离太远而射入草地中。

终于,在他射出第六箭时,马儿驰进射杀范围,这一箭,正中拖着雅各的其中一人的心窝,惨呼刚刚响起,锡安第七箭已射出,另外一个人也倒地毙命。

剩下的七八个人见他箭法如神,骇得魂飞魄散,哪还顾得上雅各,四散逃命。

“都给我留下命来!”锡安怒吼出声,单手不断探向身后的箭袋,一支支箭,带着夺命的呼哨声划破夜色,忽左忽右,忽东忽西,所到之处,必响起惨呼。

待马停在俯卧在草地上的雅各身旁时,那七八个人已全部毙命。

“雅各!”倪叛跃下马背,疯了般扑过去,将雅各小小的身子翻过来。

月光下,他面如金纸,双眼紧闭,右肩处本已被米亚包扎好的伤口早已裂开,露出白森森的骨头和肌腱。

倪叛脑中一阵发蒙,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而落,泪眼朦胧中,她看见锡安也冲了过来。

“雅各……孩子……”他跪在地上颤声喊,声音里透着从未有过的绝望和恐惧。他见过太多死亡,只看一眼,已知道什么即将降临。但他毫无办法。

倪叛也一样。救命丸只能解毒,却不是起死回生的仙丹。

所以,他们只能这样看着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他们甚至不敢去挪动他。

他伤得实在太重,哪怕是再小的震动也会加速他的死亡。

皓月隐入云层,夜色那么浓,这两个聪明才智或在当世已无人能及的男女,就这样无助的跪于荒野,无助的守护着一个很快就不再需要任何人守护的孩子。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雅各微微的睁开眼。“锡安,”他轻喊,声音平静得好像感觉不到任何肉体上的痛苦,说话也很有条理,“你来救我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啊,还有依希丝,你也来了……这已经是你们第二次救我了,我真是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啊……”

“别说傻话了。”倪叛的心沉了下去,嘴上却尽量用正常的语气问道,“嗨,小家伙,你觉得哪里痛?痛得厉害不厉害?”

“我没觉得哪里痛啊,连肩膀的伤都……”雅各说着歪头去看自己露出骨头的右肩,半晌,居然笑了,“怎么搞成这样都不觉得痛啊,真奇怪。”

倪叛鼻子一酸,差点又要落下泪来。

锡安朝她摇摇头,强笑道:“因为依希丝刚给你吃了药啊,你知道,她医术很好,上次就是她救了你的命,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