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是真的!!"安娜也发疯,推开他,挥舞着双手大叫,"是我拿了碧昂的画,是我,是我…"

祝希尧额上青筋暴跳,挥手就是一巴掌甩过去。安娜应声倒地,地上的玻璃碎片划过她光洁的额头,立即鲜血直流。祝希尧又抓起她,眼睛通红:"说!画呢,那些画呢?你这个疯子,我容忍你这么多年,只是看在父母双亡后你抚养过我的分上,以你的所作所为我早就应该让你在我眼前消失,谁知你根本就不思悔改,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击我,伤害我身边的人,过去是碧昂,现在是冷翠,你到底有完没完?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碧昂突然悔婚跟你没有关系,我猜都猜得到是你,看在姐弟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我又放过你,可是你…你居然偷走她的画,什么时候偷的,你偷那些画干什么,你让她在地下怎么安息…"

安娜这个时候是真疯了,满脸是血和泪,呵呵冷笑起来:"你还好意思问我偷那些画干什么,还不是为你,你当初独立制片,开公司,缺的钱都是谁来给你补上的?是我!是我变卖那些画帮的你,我不指望你有所回报,只望你不要对我视而不见,让我留在你身边,可是碧昂一悔婚,你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把我一个人丢在这牢狱一样的房子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也忍了,盼望你能有朝一日回头,结果呢,你是回来了,却带来这个野丫头…"

"你…你说什么,画都给卖了?"祝希尧完全被击倒。

"是,全被我卖了,换了钱给你拍电影开公司!听明白没有!还要不要我再重复一遍?"

"胡说,你不是说那些钱全是爸妈留下来的吗?"

"爸妈留下来的?哈哈…"安娜笑得肩膀直抖,"你掘开他们的坟去问问他们,看他们当年死的时候留了多少金银财宝给我们,什么都没有,他们年轻的时候光顾着吃喝玩乐,四处旅游,哪有钱留下来?我胡编的话,你当了真,我掏心挖肺跟你说过的那些话,你却当做耳边风…"

祝希尧跌坐在床边,脸色灰白如剥落的墙壁。

冷翠也受惊不小,姐姐的画全都卖了?但她随即想到这些画都帮助了祝希尧的事业,想必姐姐地下也不会太过介意,正欲上前安慰祝希尧,突然腹中一阵绞痛,像有千万把刀子在里面刮一样,"啊"的一声还没叫出来,她就摁着肚子跪倒在地毯上…

4

文弘毅当晚就离开了佛罗伦萨,直飞威尼斯。他受不了这打击。一个月前,祝希尧辗转找到他时,他着实吃了一惊,祝希尧看上去好像也很吃惊,因为祝希尧事先并不知道唐临风的好友就是他。听他说明缘由,文弘毅二话没说就答应帮他,只因是冷翠喜欢那幅画。唐临风开始死活不肯卖,文弘毅不依不饶,天天泡在他的茶楼里,差不多是死缠烂打才让他松了口。

"谢谢你,这次你可帮了我的大忙!"祝希尧买下画后,对文弘毅表示由衷的谢意,"想来真是惭愧,那次在威尼斯的叹息桥上见到你,对你的态度很不敬…得知唐先生的好友就是你,我原来还有顾虑的,怕你计前嫌不肯帮我,没想到是我心胸狭隘,想得太多。"

"你的确是想得太多,就是一幅画而已,何况还是冷翠喜欢的画。"文弘毅这么说的意思很明白,我并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帮你,而是看在冷翠的面子上。

祝希尧何其的敏感,当然听出了弦外之音,却并不介意,笑着说:"你跟冷翠是好朋友,我是很高兴的,她在意大利没有别的亲友,很孤独,有你这个哥哥似的朋友时常陪陪她,跟她说说话什么的,她会比较容易适应这边的环境,所以说到底,我还是要谢谢你。"

好厉害的家伙!他的话也说得很明白,你跟冷翠只能是类似于兄妹的朋友,除此之外的任何关系,他不会允许。文弘毅暗自谨慎起来,这个是强劲的对手。既是对手,就免不了打交道的,他邀请去他的府上做客,当然也不能胆怯,来日方长,较量才刚刚开始呢。谁知此番一去,得到的却是双重打击,冷翠居然怀孕了! 第65节:第七章 最好是失忆(7)

太突然了!还指望在叹息桥上等到她呢,上帝根本就不给他机会。但他到底还是撑下了场面,跟祝希尧谈笑风生,没有露出丝毫的破绽。可是一回到住处,他就悲伤得一刻也不敢在这座城市停留,随即赶去机场,公司在威尼斯,他宁愿提前去处理公事。

飞机起起落落,在漆黑的云间飞翔,天上的星辰此时是格外地亮,回想跟冷翠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他只能叹造化弄人,上帝似乎偏爱祝希尧,让他更早地遇见了冷翠,更早地在叹息桥上等到她,而文弘毅却仅仅是晚一步。一步,就是天涯啊!

"但愿那幅画能给冷翠带来好运。"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然而,文弘毅想象不到,冷翠拥有那幅画不过一天,就躺进了医院。他坐的飞机刚降落在威尼斯,几乎在同时,冷翠被推出了手术室。她流产了。失血过多,昏迷不醒。祝希尧在她床边守护到天亮,整个人都是呆滞的。一夜之间,他失去了自己的骨肉,上帝终于还是没有给他更多的眷顾。他紧握着冷翠的手,那么纤细小巧,虚弱无力,微弱的脉搏提醒他,他差点就失去了她。

一直到早上,冷翠才醒来,从头到尾他就一直在忏悔,看他那么伤心的样子,她心如刀绞。流产导致的身体的伤痛,失去画的悲愤,竟然都抵不过对他的心痛,这是为何?

她忽然记起紫凝跟她说过的话,"如果有一天你为某个人心痛,那就表明你已经爱上他,或者即将爱上他,因为爱情最原始的症状就是心痛,开始时心痛,结束时更痛,也许一生都会心痛"。

冷翠当时只是打哈哈,根本没理会这话的意思。现在呢,她爱上了他吗?还是即将爱上?即便爱上他,自己能超越碧昂在他心中的地位吗?可能吗?这么一想,她除了迷茫,就再也找不到别的力量支撑自己,她只是安慰他:

"你不要太过伤心,那些画如果真如安娜所说,帮助了你的事业,那也没什么不好,我敢保证姐姐是不会介意的,或许还会欣慰…"

祝希尧连连摇头:"不,冷翠,就算碧昂原谅我,我也还是没法原谅自己,因为碧昂不止一次地提醒过我,要我小心安娜,我都当做耳边风,结果…"

"她毕竟是你姐姐啊。"冷翠虚弱地叹息。

"我们不是亲姐弟,她是我父亲一个挚友的女儿,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双亡,父亲就收养了她,在我十岁的时候,我的父母也在一次意外中去世,我很伤心,安娜承担了抚养我的重任,她经常安慰我,说一辈子都会照顾我,不离开我…"

"她做到了。"

"是,她做到了!我不是不知道她的想法,从读高中的时候就有所察觉,只要我带女生回来,她就会大吵大闹,后来我上大学,她知道吵闹对我来说无济于事,就自己折磨自己,只要听闻我谈恋爱,她就闹自杀,有一次抢救了十几个小时才抢救过来,让我懊恼之余真的不敢轻易去接触女生。但我从小到大,只把她当姐姐,也推心置腹地跟她谈过,叫她别这样,她就是执迷不悟,铁了心要跟我一辈子,四十多岁了还不想嫁人。她始终对我抱有幻想,直到我跟碧昂相爱,她才知道自己的幻想破灭了,从而做出种种出格的事,我跟碧昂曾经订过婚,婚礼还差两天的时候,她突然悔婚,我就知道是安娜在作祟,却又拿她无可奈何,干脆躲得远远的,将公司总部迁到香港…这次回来,我还以为她有所悔悟了的,结果她又故伎重演,再次将你置于死地,如果不是看在她从小到大对我的照顾上,我真恨不得杀了她,冷翠,我现在不敢回去见她,我怕见到她我会控制不住自己…"

冷翠连忙说:"你千万别冲动,事情已经发生了,今后跟她保持距离就是了。"

"我已经叫人把她赶出了天使之翼,让她搬到你姐姐的旧宅去了,那里已经装修好了,只是暂时住那,等我找到其他的住处,我会让她立刻搬走。"

"别让她住我姐姐那里!不要,不要…"冷翠一听这话就哭了起来,情绪立即变得很激动,祝希尧连忙按住她,"好,好,不住不住,我马上安排人把她带到城里住酒店,别哭,翠翠,我都听你的…"

冷翠哭叫:"我姐姐就是变了鬼,也不想见到她!"

"我知道,我知道!"祝希尧拥住她,亲吻她的泪痕,哽咽着说,"你放心,我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还有那些画,我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把你姐姐的画找回来,全都找回来,我要用这些画赎罪,祈求上苍不再降罪于我身边的人,我只想从此平静地和你生活,再也不被打扰。"

冷翠这才渐渐安静…

出院后,在祝希尧的悉心照顾下,她恢复得很快。好像情绪并没有受太大的影响,没几天就活蹦乱跳的了,而且似乎已经习惯祝希尧对她的呵护,不再抗拒他的亲近,有时候还会不经意地撒娇,搂着他的脖子说:"甲壳虫,你这只臭虫,哈哈…" 第66节:第七章 最好是失忆(8)

而他却很享受她的喋喋不休,很多时候,他并不回应,看着她在耳边叽叽喳喳的样子,他总是由衷地欣慰和喜悦。谁说感情不可以培养。

至于冷翠流产后情绪并没有受太大影响,祝希尧是理解的,毕竟她还那么年轻,自己都还是个孩子似的没长大,就要她进入做母亲的角色的确是有些强人所难,很多事情顺其自然比较好,在生孩子这件事上,他决定不再勉强她。但就他本身来说,还是难以释怀,一个活生生的小生命,眨眼工夫说没就没了,一点心理准备都没给他。

每天深夜,或者清晨,他一个人徘徊在还没建成就被迫停工的游乐园,深深的哀痛就如网一般笼罩着他。他与其是为失去的骨肉伤痛,不如说是为自己的悲剧人生感伤。尤其一想到那些下落不明的画,他总感觉碧昂在埋怨他,很多个夜晚,他在睡梦中都被她的哭泣声惊醒,"Jan,替我找回那些画,求你了…"

没错,他是恨她,可恨了这么多年,不但没有求得心灵解脱,反而变得越来越虚弱,虚弱得让他几乎无力再去爱了。恨原来是这么的可怕!很多事情也许并非如他想象,当年她悔婚,除了安娜从中作梗,她自己肯定也有难言的苦衷,她瞒着他,也许是为了他好。她的善良,他不是才了解到的。这一点很好地继承到了她妹妹的身上,冷翠,也如碧昂一样的善良。从出院到现在,她绝口不提姐姐的画,有时候他提起,她总是反过来安慰他,"Jan,忘了那些画吧,很多东西属于你就属于你,不属于你,怎么找都找不回来的,况且那些画曾经帮到了你的事业,这又有什么不好呢?再昂贵的东西,是要用在有意义的地方才能显出其价值的,你因那些画而创业成功,那些画也就从有价变得无价,这也应该是姐姐愿意看到的。"

每每听到这样的话,他总是感动得无法言语。

两人到巴厘岛度假的时候,她还是经常劝他,"别跟自己过意不去,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看你皱眉头,既然留在你身边,我就希望你开心一些,好不好?"

那一刻,他差点就脱口而出:"你爱我吗?"

但是话到嘴边他又咽回去了,现在还不是讲这话的时候。他希望她有一天主动给予他回答。而冷翠呢,其实那一刻她也在心里猜测,他是想说爱我吗?如果他说爱我,我该怎么回答?也说爱他?我爱他吗?

在巴厘岛的每一天,她都问自己同样的问题。

祝希尧把冷翠带到巴厘岛度假是因为意大利的冬天很冷,而冷翠流产后身体又很虚弱,他正好要到印尼谈生意,就顺便把她带过来了。出乎意料,冷翠很喜欢南太平洋温暖和煦的阳光,整日泡在沙滩上,晚上回酒店了也要偷偷溜出来跑到沙滩上玩沙子,听涛声。她白皙的肤色很快晒成了小麦色,显出健康的气色,身着比基尼的时候,窈窕的身段尤显得性感迷人。

祝希尧笑着说:"早知道你这么喜欢海,我就应该带你到夏威夷,明年夏天,也可以带你到法国南部的普罗旺斯,那里蔚蓝色的海岸会让你舍不得回来。"

"普罗旺斯?"

"是啊,薰衣草的故乡,很美的。"

冷翠瞅着他,差点就说出,"我知道那个地方,姐姐的日记里有提过",但她保持了沉默,她知道碧昂已经是他心里难以愈合的痛,何必硬生生地去揭他的伤疤?现在她必须格外小心,不要轻易提及过去,尤其是那些画,因为他抑郁的表情会让她格外心痛,她发现自己越来越频繁地为这个男人心痛。

"那你明年带我去普罗旺斯吧。"她挽住他的胳膊说。

"好的,明年一定带你去。"他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说这话的时候,正是午饭刚过,他们在酒店门前的沙滩上散步。阳光炽烈地照耀着白色沙滩,海浪闪耀着迷人的金光,一层层地涌向岸边,一切都跟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异常,好似所有的诺言都会实现,所有的猜测都会成为可能,明天一切都会继续。

终有一天,他会问她:"你爱我吗?"

她会含着泪回答:"是的,我爱你!很爱你!"

这一天真的会到来吗?还有可能吗?

两个小时后,一场人类空前的灾难否定了这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