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丁,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回来,我给你下厨,给你做饭!"安娜半个身子都趴在阳台栏杆上,哭泣着。

丁晖倒车时在反光镜里看了她一眼,满是泪痕的脸越来越远,风吹起她额头的碎发,让她显出岁月的忧伤,如果可以,如果时光倒流,他想他不会这么冲动地离开她,即便要离开,也应该多看看她,因为那张脸,从此就不再属于他…

"这些事你早就知道是吧?"祝希尧问丁晖。当时他就坐在花园中的白色藤椅上,对丁晖的造访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意外。夕阳已经斜下,落日的余晖让满园的薰衣草镀上一层灿烂迷人的金色。风有些大,祝希尧上穿白色衬衣,下面是米色裤子,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不知坐了有多久,仿佛有一百年那么漫长,身旁就是烂漫的紫色花海,竟然没有给带来丝毫的生气。

而他的眼睛,竟比西沉的斜阳还绝望。

斜阳至少还有份黎明的祈望。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

"你们都骗了我。"祝希尧说。

丁晖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认真地看着他,"至少我没有骗你,我没有说出来的原因和碧昂的初衷是一样的,不想伤害你。"

祝希尧冷笑,"不想伤害?横竖是一刀,只不过是把这一刀挪后了十年,如果当初就给我一刀,至少我还有十年疗伤的过程,可是现在,我已经没有痊愈的可能了。"说着别过脸,逼视着丁晖,炯炯的目光自顾燃烧着,"你跟碧昂母亲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会跟她联手把碧昂往火坑里推?"

丁晖已经有所准备,坦然承认,"我跟碧昂…是同母异父的姐弟,我…很多事一时没有办法跟你说清楚,以后我会跟你好好解释的,我只希望,你不要太…放在心上,毕竟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祝希尧虚弱得连挥手的力气都没有,别过脸,"好好照顾安娜,我就已经很感激你了,我将安娜原来的房产和账户又划回到了她的名下,你们…自己去过吧…"

"不需要,我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养活她。"丁晖说。

"不是给你的,是给她的。"

"…"

丁晖最后离开的时候,祝希尧又说了句,"早晚,你会为你做的一切付出代价,希望这代价不要牵连到安娜,不管怎么样,她始终是我的亲人…"

他把"亲人"说得很重。

丁晖点点头。但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祝希尧所说的"代价"这么快就应验到自己身上,仅仅是离开了两个小时,一切就已物是人非!

车子还在巷子口,就看到自己所住的那栋公寓楼浓烟滚滚,几辆消防车停在楼下,整个巷子围满了人。丁晖的心一阵狂跳,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全身的血液直往头顶灌,眼前一阵发黑。

有邻居认识他的车,马上冲过来敲车窗,用意大利语大叫:"丁先生,快,快,你家的房子着火了,安娜小姐还在里面…"

医院。

抢救室。

安娜被推出来的时候,全身裹满纱布,活像个从地底下挖出来的木乃伊。唯一露出来的是眼睛和鼻孔,还有嘴巴。

"烧伤面积达98%,能做的,我们都做了,她活不过三天,请准备后事吧。"医生简单的几句话,直接将丁晖打入地狱。

他不止一次地说过要她别弄煤气。

她偏不听,要下厨,生平给他第一次做饭却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祝希尧赶到的时候,安娜已经被移送至重症监护室,丁晖隔着玻璃看着浑身插满管子和仪器的安娜,整个人抽空了,不省人事般无法言语。一道玻璃,隔开的却是天堂和人间的距离。他还在人间,魂魄似早已跟随安娜去往天堂的路上。所以无论祝希尧如何质问他,指责他,他都毫无反应。

大概在昏迷十个小时后,安娜醒了。

两个男人都被允许进入监护室,医生挥手示意让他们进去的。安娜转动着眼珠,首先看到了祝希尧,眼底立即闪动泪光,张着嘴,似要说什么。祝希尧走到床头,贴近耳朵,只听到安娜口齿不清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都过去了,别再提了。"祝希尧哽咽。

最后丁晖也走到床头,俯下身子,将脸颊贴在安娜缠满纱布的额头上,"好…好难过,我真是没用,连顿饭都弄不好,"安娜每说一句话都很吃力,又下意识地抬手,想摸摸自己的脸,"报…报应啊,我这辈子…最看重这张脸,拼尽一切留住青春,结果到死居然是这副模样,冷翠说得没错,这世上是有因果的啊…"

丁晖抓住她的手贴紧胸口,泪水瞬间决堤,"我不在乎,安娜,你知道的,我跟你在一起在乎的不是这个,我只要你活着!活着!!没有关系的…以后我可以弄饭给你吃,我们将小Tracy接到一起,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Tracy…"安娜的眼中划过一道流星,把目光投向旁边站着的祝希尧,脸上露出天使般的微笑,嚅动着嘴唇,不知道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安娜!"祝希尧拉开丁晖,再次俯耳倾听。 第110节:第十三章 深夜掘墓人(2)

安娜无限留恋地望着他,跟着一声长而悲的叹息,她哭了起来,仿佛长达十年的马拉松竞赛,她终于跑完了全程也终于输了,不仅如此,那个丫头,跟他才几天?而她,这是整整一生啊,她至死都没有得到他的心!她把头偏向他,用最后残存的力气,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喘息,疲惫的眼睛,迷迷蒙蒙地望着他,嘴角又在嚅动。

"普…罗旺…斯…"

他只听清了这四个字。

而她,最后扫了一眼丁晖,头一歪,没了气。

2

南希夫人来到普罗旺斯的那天,冷翠正在旧市区中心逛。

这个季节,正是薰衣草绽放得最热烈的时候,遍野的紫色,让整个普罗旺斯披上了一件绚烂的紫衣,演绎着令人陶醉的紫色迷情。空气中薰衣草香气无处不在,这种独特的自然香气是在其他地方所无法轻易体验到的。因为这里充足灿烂的阳光最适宜薰衣草的成长,加上当地居民对薰衣草香气以及疗效的钟爱,无论是普罗旺斯的普通住家,还是路边小店,随处可见挂着各式各样的薰衣草香包、香袋,还有由薰衣草制成的各种制品,像薰衣草香精油、香水、香皂、蜡烛等等,在药房与市集中,也有分袋包装好的薰衣草花草茶供游人选择。

对于冷翠来说,这里热烈明亮的地中海阳光和时尚的艺术风格才是她深深迷恋的,《凡·高传》里就记述了这位杰出的画家曾在这里创作、生活过。这里的街道、房屋、酒吧,到处充满了浓厚的艺术气息,可见大师的影响深远。

还有,这里天气阴晴不定,暖风和煦,冷风狂野;地势跌宕起伏,寂寞的峡谷、苍凉的古堡、蜿蜒的山脉全都在这片法国南部的大地上演绎着万种风情,一年四季吸引着世界各地的游人前来度假旅行。碧昂就把普罗旺斯当做最喜欢的城市。冷翠也是喜欢得不得了,每天都在外面游荡得舍不得回去。因为杜瓦派了翻译和随从跟着,她根本不担心自己会走失,当然,杜瓦也不会让她"走失",尽管他整日坐在轮椅上在葡萄园晒太阳,但冷翠的行踪他可是了如指掌的,随时都会有人来跟他汇报。冷翠倒无所谓得很,她既然来了就没想过要跑,她深知自己来普罗旺斯的目的。她相信杜瓦也知道她来的目的。彼此心知肚明,只是都没点破而已。

可是当冷翠得知南希夫人来了普罗旺斯时,掉头就走。

她等这个女人可有些日子了。

回酒庄的途中,由羊肠小道向高岗走去,可以看见山崖下一栋栋民舍相连。建筑物外面披挂着刚洗好的衣服随风摇曳,散发着朴实的气息,耀眼的阳光让树叶都闪闪发亮,这恬静的田园风光每一个角度皆可入画。尤其是阡陌纵横的薰衣草花田,还有沿途一望无际的葡萄园,和远处绵延的阿尔卑斯山天际线形成强烈对比,勾勒出普罗旺斯独特的夏日风景。如果是平日里,冷翠一定会在薰衣草花田里流连忘返,但今天她无心驻足,她迫切地想见到那个女人。

"冷翠,很久不见了啊。"南希夫人一身白色丝绸套裙,端坐在客厅沙发上笑意盈盈,显然也等她很久了。

冷翠直视着这个貌可倾城的女人,不得不叹服她将自己保养得如一颗刚刚剥了皮的荔枝,新鲜水嫩得让人无法想象她真实的年龄。加上高贵的装束和雍容得体的谈吐,这个女人真不该待在普罗旺斯的荒郊别墅里,应该待在欧洲某个宫殿里,和王孙贵族们谈天喝咖啡,摆Pose。

"冷翠,怎么不打招呼啊?"杜瓦坐在一边的轮椅上,微笑着,提醒冷翠应该跟这位尊贵的夫人表示一下礼节。

冷翠当然知道,这场硬战才刚刚开始,她不能就此退缩,于是也展露出笑容,"姨妈,您可来了!我等您,等得好辛苦,您怎么才来啊?"

这倒是她的真心话。

南希说,"是吗?我也很想你,听说你来了这,我推掉了很多公务急急地就赶过来了,看到你还是这么活泼漂亮,我真是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总算有个伴了,您不知道,我在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冷翠亲热地拉住南希夫人的手,好像几十年没见过面似的。

杜瓦立即表示抗议,"呃,宝贝,我没有跟你说话吗?"

冷翠狡黠地眨眨眼睛,"杜瓦叔叔,很多时候,女人的话题并不是男人可以理解的。"她眨眼睛的样子真是很好看,一身浅黄色连衣裙,戴着阔边的草帽,刚在外面晒太阳回来,脸蛋红扑扑的,那种青春勃发的活泼美丽可不是任何护肤品可以保养得出来的。

南希夫人姿态优雅地看着这个外甥女,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冷翠,我来了你不嫌我烦我真是很高兴,我们一定有很多话可以讲的。"

"是啊,我们要讲的话实在太多了,呵呵。"冷翠笑得眼睛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