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瓦说,"冷翠,你姨妈给你带了很多礼物呢,都放在你的房间,你不去看看吗?" 第111节:第十三章 深夜掘墓人(3)

"礼物?我还有礼物吗?"

"是啊,都是我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你一定喜欢。"

"谢谢姨妈。"

"谢什么啊,我早就当你是我女儿一样了。"

"我也当你是我母亲一样的,姨妈。"

"真是个乖女儿!"

整整一个下午,冷翠都和南希夫人促膝相谈,两人你一句来我一句去,像是对舞台剧的词。杜瓦连插话的分都没有。但看得出来,杜瓦很是迷恋他这位漂亮的太太,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她,对她的突然到来所表现出来的喜悦就是个瞎子都能感受得到。

晚饭一过,他就推动轮椅牵着南希夫人进了卧室。

冷翠也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一关上房门,她就扑倒在床上,泪如泉涌。这个女人,远比她想象中的难以对付。哪怕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她竟然不知从何下手,捅她一刀?还是跟她同归于尽?怎样才可以将这个老妖精置于死地呢?整晚她都在想这个问题。

早上起床,杜瓦像往常一样要冷翠推他到葡萄园散步。两人似有默契,一路无语,一直步入到葡萄园深处,杜瓦才开口说,"你不问南希为什么来这吗?"

"需要我问吗?"冷翠一脸漠然。

"如果我告诉你真相,你会离开吗?"杜瓦示意她停下,抬头看她的反应,"你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弄到普罗旺斯吗?想不想知道?"

冷翠怔怔地看着这个老头,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这是一个阴谋…"

杜瓦如此开场,讲述这个几乎让冷翠昏厥的"真相"--

"这一切都是南希安排好的,那次在琴瑟堡见到你,她就知道我喜欢上了你,于是跟我提出交换条件,要我以诱惑你复仇为由将你骗到普罗旺斯,因为她知道你没有足够的实力跟她对抗,你迫切需要比她更强大的力量作依靠,我自然是你没有选择的选择。在我帮你找到碧昂撕掉的日记后,你果然上当,乖乖地来到了普罗旺斯,成为我这辈子的最后一个女人…而这背后的条件是,我将全部财产的一半划到南希的名下,换句话说,我用我一半的财产将你从南希手里买了过来,我可以保证,在没有我点头的情况下,你是走不出普罗旺斯一步的…"

深层的痛楚,从心脏蔓延到指尖。

天地都在旋转。

杜瓦转过轮椅,抬头看着冷翠,继续说,"南希昨天过来就是要我在财产转让书上签字的,昨晚签过字,今天一早就走了,她要我传话给你,很谢谢你的合作,让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财产。宝贝,你可是我这辈子花费代价最多的女人,一半的财产,你知道有多少吗?很意外是不是?没有关系嘛,我反正也活不了几年了,我死后,另外的一半财产不就是你的吗?有了这笔财产,你还愁打不败南希?"

"你想把我怎样?"冷翠半晌只有这句话。

3

佛罗伦萨的夏天毫无惊喜。

Peter递给祝希尧一张账单,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各种交易数据,Peter介绍说:"这是近半年来,我们从世界各地收藏家手里买画的记录,总计金额已近两亿,其中大部分画作的卖主就是南希夫人。老板,我们的资金已经周转不过来了,电影公司两部正在拍摄的新片都停了工,米兰那边的服装公司也都面临歇业,还有各地的实业和连锁店,也都资金告急,我们还要继续吗?"

祝希尧面无表情,"南希夫人那里还有多少画没有买回来?"

"粗略估计,至少不会低于六十幅。"

"我们还有多少可以运转的资金?"

"老板,您真的还要…"

"告诉我具体的数字!"

"大概,大概只够买二十幅左右的,可是老板…"

"买!"祝希尧就一个字。

"老板…"Peter吓得脸色发白,"这样我们会破产的。"

"这是我的事情,该给你的酬劳我一分都不少。"祝希尧面对着满园的薰衣草,连最基本的人类表情都错乱了,该痛苦的他笑,该摇头的他点头,而且,你越想说服他,他离题越远。此刻,他就正笑着,表情居然还很"沉醉",跟Peter拉起了家常,"我知道你不会明白我的想法,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买下这些画,冷翠就回来了吗?不,我一点把握也没有。我这么做,其实是为了内心的救赎。这些年,我拼命赚钱,以为有了钱就可以夺回自己失去的东西,很愚蠢,当碧昂死去后我才知道自己很愚蠢,当年我并不是因为自己没钱而失去她的,我是因为没有足够的勇气去追求自己的真爱,从而失去了她…"

说到这,他炯炯的目光自顾自地燃烧着,嘴唇发乌,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也在剧烈地抽搐,"到现在,亲人和爱人一个接一个地走,我谁都留不住,我拼命想抓住什么,哪怕是一根稻草,也可以让我不至于溺死在悔恨的沼泽里。我能抓住什么呢?能找回什么呢?当然只有那些画了…我总觉得自己日子不多了,急切地希望能找回从前丢失的东西,留给身边最亲爱的人,将来若我不在了,她看到这些画必然是要记起我,念起我的好,这就够了,就像碧昂死后我日夜念起她一样,我所做的一切无非是想让自己死后也能得到这样一份惦念…" 第112节:第十三章 深夜掘墓人(4)

"老板…"Peter哽咽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这时管家走了过来,举着托盘放到他跟前的小几上,提醒道,"先生,您该吃药了。"托盘上放了好几个药瓶,管家熟练地逐一倒出药丸,递向主人。

自从冷翠婚礼出走,祝希尧积郁多年的忧郁症终于再次爆发,跟当年碧昂出走时不一样,这次的忧郁症还带出了可怕的狂躁症,每日都必须服用大量的药物控制情绪,否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失控的事来。

医生说,如果停药,他可能会死,很大程度上是被自己杀死。

因为他的狂躁症中有很强烈的厌世情绪。

失控的时候,他总是急于弄死自己。

"我希望自己死的时候能多少体面些。"他不止一次这么说过。可是现在,他看着那些药丸无动于衷。管家给Peter递了个眼神,Peter连忙劝道,"老板,吃药吧。"

他摇摇头,静静地没一点声音。

此刻他坐在客厅落地窗边的沙发上,他的眼睛,直直地瞅着窗外满园的薰衣草,太奇怪了,今天这花好似跟往常不一样,阳光把那些花儿照得通体透亮,密密的紫蓝色花朵,顶在细细的枝干上,随风摇曳,紫色花浪一层层地涌过来,聚拢又散开,散开又聚拢,明明只听见风声,却恍然听到了花儿们在呜咽。这些花,是很多年前从普罗旺斯带来的花种,一年年延续着种下来的,时间长了好像也通了灵性,一层层地扑倒在他的脚下,像是悲痛欲绝在追悼着谁,那星星点点的花蕊,正像是一篇冗长的唁文。这花是怎么了?什么意思?奇香艳绝惊世骇俗,不由得你不浮想联翩。

"老板…"

"我的余生就靠这些药丸来维持吗?"他好似在自言自语。这话触动了他的心,陡然悲从中来,真是生不如死啊,挣扎到现在,这最后一点生命都不能自由挥洒,感觉就像个被软禁的精神病人,连梦话都言不由衷,因为那都是药物控制的。柔情蜜意也好,满心怨恨也罢,都这样憋在心里日复一日地加重精神的折磨,怪不得,连这满园的花,都在替他哀悼呢…

"先生,"满头银发的老管家俯身用意大利语说,"医生说了,这些药物只是暂时性地需要每天都服用,等您的心平静下来,就不必服了。"

他还是摇头,突然用手掌捂住了半边脸,黑灰的嘴唇抽搐着,发出喘不过气的干号,胸口也在沉重地起伏。

泪水清晰地自他的指缝间流出来。

管家和Peter对视一眼,明白他又发作了。

"先生…"

"老板…"

"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何时是个头,明明满眼是阳光,却看不到一丝光亮,我想我真是完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喑哑,颤抖着从心底流出来,"你们别管我,让我自生自灭吧,我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什么药都救不了我,你们也知道,我的病怎么会是药物可以治得了的?走吧,让我安静一会,我很疲倦,连做梦都疲倦…"

说完,他抬眼看着那些花,好像那些花突然感应到了他的叹息,更加忧伤地聚拢过来扑向他,他长久地看着,无声无息,不再说话。

隔着玻璃,看不真切,那些花像是一片紫蓝色的火,映衬着一望无际的天边,随风孤单绝望地摇曳着,燃烧着,仿佛它们的主人已经死了,它们却还在这默默地凭吊。顿时,深层的一阵痛楚,不可遏制地沿着脊椎蔓延开来。他不由自主地把头脸和身躯朝那个方向挺了挺,像是整个儿被这莫名的痛楚吸引住了,仿佛唯有这痛楚,才让他有勇气向那些花儿证明,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