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的凝望，那冰面，倒映的容颜，依旧是如此的冰冷，如此的绝望，想回百乐坊，却，找不到路了…
是否，这是命中注定，让我永无栖身之所。
那王府中，已有了灵儿公主的笑颜，注定不会再回去了。
“呵…”笑，自唇边缓缓漫延了开来…我望着雪花，定定的望着雪花，摊开掌，让它们在掌心慢慢的融化，指，轻轻拈起，有一滴，如泪珠般，顺着晶莹的指尖，轻轻滑下，坠向了冰面——
而我，慢慢站到了桥墩。
这座桥，如此的宽，如此的大，就连桥墩，也可以站立两足之余。
脚尖，惦起，柔滑滑的雪在鞋底轻触。
我张开了双臂…白色的纱，飞啊，舞吧…在这里，我为这苍天大地跳一曲，跳出红尘的万丈，跳出神对苍生的怜悯，这一次，就让我这样的离去吧。
既然已经注定，让我飘泊，就别再给我活着的希望。
闭上眼，果然，一片黑暗。
身子，在桥上轻盈的舞着，弯腰，俯身，飞旋，脚尖，点地…
头，高高的昂起，隔着眼皮，可以感觉，有淡淡白色光芒在黑暗里跳跃流转…
谁说人不可以舞上云端，谁说死了，灵魂就只能坠入黑暗。
我不信，我偏要舞，我要让灵魂飞到那九天之上，把所有的云朵尽望…
我是风，我是雪，我是神的神话。
手臂，高高的扬起，轻纱，触到了脸庞，指尖，缓缓，在半空中勾勒出雪花的形状。紧闭着的双眼，这一刻，有泪流下…
无家可归，并不是每个人都会面对，而灵魂无处可归，亦不是每个人都会面对。
雪，在手臂，在脸颊，在长长的睫毛上，轻轻的打落。
可以感觉，它们是如此的怜惜，如此的温柔，将我缓缓包裹，身子，缓缓向前倾，脚，最后一个高空旋转跳跃后，落地——
落到了桥墩上，再向前移——
终于，坠落——
八
却，扑嗵——重重的落水声！！！
在这坠落的一刻，是谁的手接住了我的身子，却，来不及将我带上桥去，便，与我一起，破了冰，向湖中沉去。
冰冷的水，浸湿了长发，脸颊。
这彻骨的寒终于驱散了方才灵魂游离的迷乱——
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又做傻事了，在最初醒来的一刻，还想过要好好活下去，却，因为一时的迷离，一时的感伤，又迷失在了这漫天风雪里。
但，究竟是谁，又及时的救起了我，是谁——
睁开眼睛，想要看清紧抱着自己，不肯松手的人是谁。
却，在凉嗖嗖的水底，根本就不看不清，眼睛，睁开的刹那，针刺一样的疼痛，水在四周犹如一个诺大的咒语，将我们包围，不停的在身体的挣扎中，发出一声声破冰碎裂声。
还有那冰面传来的，一声声呼喊：“尘枫哥哥，你在哪里？”
“王爷，王爷，你不要动，我们来救你！”
“该死！！！”一片的迷乱之中，有道沉沉的熟悉的嗓音自头顶传了来，他的手紧紧抱着我的身子，在碎冰中一起挣扎，却丝毫不肯松开，只是不停的咒骂：“竟然使不出力。你醒醒，睁开眼睛，醒醒，我推你上去。”
他的头似乎已经浮出了水面，声音透过水波折后传来，有些模糊。
但，我的手，我的身子，已经无力…
原本，救生的本能，让我紧紧的回抱住了他，但，此刻，扣在那腰后的手开始松开，指，一根根滑开，终于，滑离了他的身边。
他的一只手臂揽着我，另一只手正伸出，想要接冰面递过来的绳。
却，因我的滑落，再一次，与我沉沉坠落。
落入了湖底。
那手，拼命的摇晃着我的身体，似要将我从无力中摇醒，我也很想，也想睁开眼睛，可是，我真的已经无力，那只舞，已经耗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赵尘枫，尽管我看不到，睁不开眼睛，可是我知道，是你。
跳入湖中，与我一起，奋不顾身拼命逃生的是你。
不想丢下我，宁愿一起坠落，也不肯独自扯着绳离去的人，还是你…
泪，湿润了我的眼眶，也是，因为你…
我以为你是一个霸道张狂，冷漠的人，我以为，你不值得自己花费任何一分心思，我以为，与你相遇不过是一场红尘中的游戏，我以为，你喜欢的，是那冰雪般闪耀的赵灵儿…
但，此刻，我感觉到了，你怀里，想紧紧拥住的，是我。
你的手，拼命攥着，誓死不放的人，是我。
尽管，人在冰水里，但，令你的心跳得滚烫的，还，是我…如果，这一次醒来，还能活着，我不会再拒绝你的好意，不管你所做的这一切，是不是因为喜欢我，从此，我都会接受你的安排…
如果，真的能够，醒来——
终于，四周一片寂静，哗啦啦的水声，听不到了，岸边传来的慌乱的喊声，也听不到了，眼前，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宁静——
直到——
九
唇上，温软的触感传来。
谁的柔软，火热的映出了我的滚烫，谁的手，环在了我腰侧，托到了我脑后，将一丝丝清甜的气息传入了我嘴里——
是这样的纠缠，这样的用力，似要将我从沉睡中碾醒般。
一次又一次，一丝又一丝，终于，那道力量，将一直沉沉压着我的积水吸起，喉间，一阵排山倒海的翻滚，水，全向外吐了去——“咳，咳咳，咳…”
一连串的咳嗽，是我发出的吗。
摆脱了无力，睁开眼，我向四周望去——
“太好了，醒了，醒了，王爷，欧阳姑娘醒了！”
“尘枫哥哥，她醒来了！”
有道身影，与我共肩，躺在雪地，仰面，大口大口喘着气，似做了很累很累的事情，而他们围在我和他的身边，一脸的欣喜，唯独，她，冰雪冰明，如雪花般耀眼的灵儿公主，她眼中有丝不易察觉的忧伤，却，温柔如水绽放。
“没事了，尘枫哥哥，马车已经到了，我们回去吧。”
“婉君——”他却起身，蓦然的用力，将我从雪地上抱起，上了车，夹裹着寒风离去。
一路上，不停的唤着，不停的唤：“没事了，很快就没事了。”
“车夫，快点，她的身子很冷。”
“婉君，你不能睡，千万要睁开眼睛，看着我们，知不知道。”
知道，我知道…缓缓，泪，从眼角滑落——
想凝神，神志却无力的散了去，再一次，沉沉，晕迷…
“驾——该死的，快点！！！”他的心，怎么疼了…
她的身体，在他的怀中，怎么会这样的冰冷，容颜，苍白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老去。这僵硬的躯，苍白的脸，竟是如此的，折磨他的心。
一次又一次，不停的怒喝着府中的车夫：“快，再快…”
再快一点，因为，她的生命，似要流逝，她在他的怀里越来越轻，那眼角，是什么，清澈的，轻轻的，带着灼热，落到了他手心。
竟，是她的泪。
而这一滴泪，从掌心，落到了他心里。
明白她的痛，明白她的苦，明白她的痴狂与糊涂，曾经，贵为尚书千金的她，只为了接回自己的姐姐，与二娘闹得僵硬，与爹彻底别离，栖身青楼，落入百乐坊，一切，都不是她愿意。
而正因为如此，他心疼，他怜惜…却，面对她如花的娇颜，他怎样也说不出口。
如果，这一次，她能醒来，他不会再犹豫，喜欢便是喜欢，爱上便是爱上，是怜惜也好，是日久生情也罢，百乐坊，风雪飘泊的那一夜，她站在舞台上，犹如一个从雪地里踏风而来的精灵，早已，悄悄，滑进了他心里…
十
是谁的手，紧紧的，握在了我的指间。
是谁的声音，让游荡在黑暗里的灵魂，渐渐，看清了眼前的方向，紧闭的门，紧闭的窗，将暖暖的炉火挤到了屋子里，他们对话的声音，在脑中，开始变得清晰。
“怎么还没醒来，不是说三天后就会舒醒吗。”
“王爷，老臣实在不知，这欧阳姑娘的脉相分明已经平稳，按理说，应该会醒的。”
“滚！！！”
“王爷…老臣…”
“我再说一次，滚，给我换新的御医来，快去，听到没有——”
依旧霸道得不讲道理，声音倔强的像个小孩，尘枫，你是想要我的心跟着你一起疼吗，悠悠的，悠悠的，用力的睁了眼睛，抬起眼皮向他们望去：“不要骂他，我没事了！”
视线，滑向了指间，果然，是他的手，紧紧攥着。在满屋子的人面前，他的目光是这样的坦然，似乎并不介意，曾经的欧阳婉君属于青楼。
“欧阳姑娘。”如同一个梦幻，灵儿公主脸上带着空灵与忧伤，站到了我面前，赵尘枫已随着御医前去取药，她将话说出了口：“他喜欢你了！”
“我知道。”冰灵的容颜，让我无法再高傲，但因为她眼里对赵尘枫毫不掩饰的爱恋，令我扬起了眉，想要保留小小的自尊：“我也喜欢他。”
“你真的喜欢他吗？”她再次问了。
“是，我喜欢他，不因为他是王爷，也不因为他是皇室中人，我喜欢他是因为他让我觉得温暖，让我感觉，自己找到了一辈子的依靠。”那怀抱，是如此的温暖，它会成为一个女人最好的归宿。
“即使他有了婚约也不介意吗。”她眼中的清灵化了开来，化成了一泓深不可测的忧伤的潭水，缓缓走到我面前，站定：“父皇已替我们赐婚，皇室不会接受你，就算你曾是尚书大人的千金，可你曾坠落过风尘。”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这个女子，有着冰雪一样的聪明，亦有冰雪一样的寒冷。
这才发现，她的眼神并不像所看到的那般清澈，单纯。脸上，有种冷冽的光芒，似在扞卫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你会明白的！”说罢，她转过身离去了。
“不要介意她所说的话。”他站在那里，分明就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不介意他是否知道我已经喜欢他，只是想证实，她所说的是真是假：“你们真的有了婚约吗。”
“这是皇叔下的旨。”他的眉，瞬间紧拧了起来。
“那你退婚吧。”几个字一出，他的眼神瞬间震惊了起来，似不敢相信这样的话出自我口，直到确定我定定的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时，才明白，我是认真的。
“我会和灵儿商量。”终于，久久的沉默后，他点头应允，方才，似有许多的话想要对我说，这一刻，却觉得无语了，屋子里空气静静的，他将手中端来的药放到了桌边：“先喝了药吧。”然后，便掩上门离去了。
赵尘枫，前一刻，你的神情还如此的痴狂，似要说些什么，你手上的温度还残留在我掌心，为何这一刻，在我提出了让你退婚的请求后，竟然沉默了。
是觉得我太霸道，太无理取闹。
还是你觉得，我突然之间的转变来得太快了，以为我会贪求你王爷的荣华，以为我再意的只是你的外表吗，如果是这样，那我也无话可说。
只能静静的等你的回答。
希望，不要让我失望。
“王爷喜欢你，也喜欢灵儿公主。”不知何时，小姑娘竟站到了我身边，她端起桌上的药，用汤匙搅拌了开来，悠悠的道：“奴婢在王府这么多年，只看到他对两个人好过，一个是姑娘你，还有一个是灵儿公主。”
她将药吹温了，递到我唇边：“如果让王爷退婚，他会很为难的，王爷很小的时候，老王爷和老王妃就已经离他而去了，他一个人在这冷清清的府中长大，是灵儿公主一直陪伴着他，他是不会辜负她的。”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是她让你说的吗？”扬起唇角，我轻轻的笑，如花的忧伤在唇边荡漾了开来，原来如此，难怪，他眼中对赵灵儿有着那么多的温暖。
“是。”小姑娘却丝毫不隐瞒，赵灵儿，果然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她是想让我知难而退，离开赵尘枫的身边，可是，我若真的因此而离去，岂不辜负了自己…
十一
“灵儿公主，我知道你在，你出来吧。”门外有雪风在潺潺飞舞，拒绝小姑娘的药，我凝眸向外望了去，随雪花一起飘动在窗前的，还有那道白色的身影，和我一样，纤尘不染的白，只不过，她的衣，是华贵的天蚕丝，而我，不过是普通的布料。
尽管一样的飘逸，却还是分出了平庸来，在她面前，我根本没有任何值得骄傲的理由，她是公主，泱泱大宋的公主，与她相比，我不过是一棵草，隐藏在杂草堆中的草。可是，就算是杂草，也会开出碎花来，春风到时，也会有漫天的香。
用力的起身，咬紧唇，看向倚门而立的她：“我们公平竞争！”
“你想和我比什么？”她的笑，再次软软的漫延了开来，眼神中有了居高临下的风情，尽管依和蔼，依旧如初次所见般的温柔，却让我感觉，这个女人不简单，她不会是那种淡泊冰雪，纤细柔弱之人，她骨子里，有着和我一样的叛逆和忧伤。
“舞！！！”缓缓的，吐出一个字。
站到她面前，隔着两步远的距离，相对凝望…彼此眼中，都有着望断红尘的忧伤，只是，彼此都知道，不会被对方的眼神所打动，因为，这个男人，值得我们去争去抢。
“好！！！”她眼中突然迸射出自信的荣光万丈，似我所言，亦说到了她的心坎里，说完后，她转过身飘然离去了。
而屋内的小姑娘，却怔怔呆在了原地，许久，才向我看来，犹豫道：“欧阳姑娘，你会输的。”
“为什么？”她是说，赵灵儿的舞跳得很好吗。
“普天之下，万里河山，有数不尽的美娇娘，可是，灵儿公主是这大宋的奇迹，她的舞可以令百花齐放，真的，哪怕是冬天，也可以引来翩翩彩蝶。”小姑娘的声音越来越黯淡：“所以，你不会赢的。”
“我会赢！！！”百花齐放，蝶舞成群，又怎样。
我的舞，会用我的生命来跳，如果输了，我甘愿离去，但，我不会让自己输，我一定会赢。因为，这一刻，才如此真切的感觉，我不想失去这个男人。
拖着纤弱的身子，不顾刚愈的病体，在雪地里，顺风起舞。
长亭中，有白色的轻纱在飘扬，站在纱的中央，宛如一朵水中花，我俯身，点起，劈叉，起跳，长发在轻轻的飞扬，没有半点饰物，只有一身白纱裙，一头黑发。
不停的旋转，手臂，高高扬起，打到最开。
脚，滑向两端，腰向一旁轻侧了去…
后日，皇宫之中，那万般高贵的栖凤台上，只有皇家公主才可以站立的舞台，我将和赵灵儿一起，双双飞舞，到时，所有的人，皇上，贵妃，太后，宫女，待卫，都会是我们的见证人，若输了，我会就此离去，不再出现在这里。
“王爷，你劝劝欧阳姑娘吧，她已经跳了一天了。”小姑娘的声音带着隐隐的担忧。
“让她跳吧。”他淡淡的转身，那日，知道我与绮云公主的约定后，他先是那样的震怒，继而再劝说，但，我们谁也没有听他的，因为，这是女人与女人之间的争斗，这一切不是为了出风头，只不过，为了证明自己，找到自己做人的尊严，挽回自己爱人的权力。
她是公主，没错，我没有办法和她比出身。
但是，我会借着这一次的机会，将她驱出三个人的世界，而他，似知道了我心中所想，不再劝阻，却，眼里，有了莫名的怅然。
“啊——”一个跌咧，突然，脚踏在积雪中，似烙到了碎石。
顺着风，扑向了地面，顿时，手腕、脚裸，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伸手抚去，脚背已经高高肿起，按一按，便是钻心的疼。
而手腕，已经被雪下的碎石划伤。
红色的血，一滴一滴，如花，绽放开了雪地上，惹得身后一阵惊呼：“不好，欧阳姑娘摔倒了。”
“我说过，不要这么倔强，为什么你总是不听。”原本打算转身离去的他折转回身，惊心的看着趴倒在雪地上的身影，绝美容颜，咬着牙，拧着眉，似要与风雪作对。
正一步一步从雪中爬起，扬起双臂，再要起跳。
“够了，别跳了！”手被他紧紧的攥过去，眼神，凝望了来。
那黑黑的眸中，有着那么多的心疼，却不肯说出声，而是在一声怒喝后，紧抿的唇僵在那里，眉间，流露出了他的心疼，他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