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楚翘很乐意地跟着他走出屋子单独相处,却没想到一到楼梯间,他就开口让她走:“这里有我盯着就行了,你还是先走吧。”

“可是,我的好奇心让我想留下来看看这面主题墙你们是怎么施工的。”

“可是,你如果留在这里恐怕今天这些工人们都没法施工了。你没注意到吗?自从你一进屋子,所有工人都开始走神,手里虽然在干着活,眼睛却在看着你。这要误了工都算了,我怕出工伤事故啊,程大小姐。”

程楚翘嫣然一笑:“难道这要怪我吗?我又没让他们看我。”

“如果在古代,这肯定要怪你,因为你的美貌杀伤力太强了!有你出现的地方,男人都会心猿意马,很容易出乱子,必须归入红颜祸水一类。”

程楚翘眼波滟滟地轻瞟了他一眼,用半真半假地玩笑口吻问:“是吗?那你怎么没有心猿意马?你不是男人吗?”

陶君朴失笑:“我当然是男人。只不过…我不是一个那么容易心猿意马的男人,我比一般男人的定力更好。”

程楚翘实在不明白:“陶君朴,你年纪轻轻的,为什么定力可以那么好?还有你学东西的能力为什么那么强。就算医学常识鸟类知识和面相学你只懂皮毛,你的厨艺陶艺木工可是完全不逊于专业人士。哦对了,你甚至还精通武术,听管嫣说你前晚在街头单挑几个小流氓,身手好得像黄飞鸿。你才在这个世界上活了二十六年而已,二十六年的时间里,你是怎么同时学习了这么多知识还学得这么精通纯熟的?我实在想不通。”

程楚翘的一大堆疑惑,陶君朴只用一句话就简洁地答完了:“可能因为我天赋异禀吧。”

程楚翘还想再说什么,这时楼梯上方却下来了一个人。那是一个高大英伟的男人,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一身笔挺的商务装,像是一个大公司的高级白领。他一走过楼梯拐角处,目光就自然而然落在了程楚翘身上——美丽的女孩子永远都是自带发光体的存在,任何时候都吸引眼球。

只看了程楚翘一眼,那位高大男子就惊喜地笑了:“程楚翘,是你吧?你可真是越大越漂亮了!”

怔了怔后,程楚翘也满脸又惊又喜地回望着他:“为鹤哥哥,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他们俩一问一答间,陶君朴转身看向了楼梯上正快步走下来的周为鹤。眼睛微微一眯后,浓密漆黑的长睫如帘幕般垂下,遮住了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流星光芒。再抬睫时,眸子已经重新平静成一面如镜的湖。

第11章

在老房子门口偶遇经年未见的周为鹤,让程楚翘十分的意外欢喜。周为鹤也笑眉笑眼地对她说:“我已经回国一个星期了,是公务出差。今天特意回老房子看一看,没想到能遇见你。真是太巧了!这位是你男朋友吗?”

周为鹤看着静立一旁的陶君朴问出的问题,让程楚翘脸颊不由自主地微微酡红:“啊,不是,他是室内设计师,我请他来为我重新设计装修一下这套老房子。”

随着程楚翘的话,陶君朴礼貌地向周为鹤伸出一只手自我介绍:“你好,我是陶君朴。”

周为鹤笑着与他握手:“你好,我是周为鹤。是楚翘以前的老邻居。”

陶君朴目光深深地看着周为鹤微笑了一下,然后扭过头对程楚翘说:“你和朋友聊吧,我进屋看看工程进度。”

迈进屋子的大门时,陶君朴又回过头,再次目光深深地看了周为鹤一眼。眼眸看似沉静如一泓秋水,眸底却有丝丝情绪漾动,如水面上若隐若现的云影;亦如花瓣无声飘落在沉黑夜色中,无人知晓曾经有过的开始与结束。

陶君朴离开后,程楚翘热情洋溢地拉着周为鹤问长问短:“为鹤哥哥,咱们多久不见了,差不多七八年了吧。对了,周伯伯和周伯母在加拿大还好吗?还有你太太和你的双胞胎儿子,他们都还好吗?你这趟回国能呆多久?什么时候走?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我得代表祖国欢迎你这个外籍华人a。”

“谢谢你,我爸我妈我太太儿子他们所有人都很好。对了,你爸妈怎么样?他们的身体也都还好吧?”

一提起这个,程楚翘就黯然神伤:“我爸…他前不久刚刚去世了。”

周为鹤一怔:“啊,怎么回事?”

程楚翘声音低哑如泣:“脑干出血,忽然间就走了。”

周为鹤安慰地拍拍她的肩:“程伯伯都已经走了,你再伤心难过也没有用了。楚翘,节哀顺变吧。”

“我知道。”艰难地一笑后,程楚翘逃避似的迅速转移开了话题:“为鹤哥哥,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一定要请你吃顿饭。你什么时候有空啊?”

周为鹤抱歉地摇头说:“谢谢你楚翘,可是我没空和你一块吃饭了。我今天下午五点的飞机飞台北,这会儿正准备赶去机场呢。”

“你还要去台北出差吗?”

“去台北就不是出差了,而是办私事。你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我曾祖父解放前去了台湾吗?”

程楚翘下意识地向脑海深处搜索模糊的记忆:“我记得,你说他去了台湾差不多四十年后才重新联系上你祖父,到死都没能一家团聚。”

“是啊,本来他那时候是打算回乡探亲的,但是因为身体原因已经无法成行,没多久就病逝了。”

“我记得你还告诉过我,你的名字就是你曾祖父取的。对吧?”

“对,我父亲当年特意写信请他老人家为我取的名字。”

程楚翘与周为鹤的对话是十二年前一场对话的重复印证。这种印证带来的熟悉感,在她的记忆河流中游戈,惊起一滩往事的鸥鹭:落日的黄昏;蔷薇红的天空;篮球场上一群动感十足的篮球男孩;篮球场外年纪相仿的白衫少年,轻声地询问,专注地凝视…在流水光阴渐渐淡去的画面,忽然又在脑海中清晰浮现,不只是当时的情景,连当时的话语都荡破时空悠悠回响在心底:

“请问哪一个是周为鹤?”

“我是他的曾祖父。”

被时光铜锈多年的记忆之锁缓缓开启了,重新忆起的旧事,让程楚翘若有所思地一怔复一震。因为那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那个清澈如水的声音,和现在的陶君朴仿佛相似。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一直觉得他似曾相识,或许就是因为十二年前她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吧?而他当时说的话好奇怪,直到这一刻,她都还是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开那种拙劣又别扭的玩笑。

程楚翘忽然的出神无语,让周为鹤有些奇怪:“楚翘,你怎么了?”

程楚翘回过神来,歉然地一笑:“没什么。对了,为鹤哥哥,你这次去台北办什么私事啊?是不是和你曾祖父有关?”

“是的。我曾祖父去世后葬在台北阳明山第一公墓。今年是他老人家的一百岁冥诞,整个周氏家族决定召集所有子孙去墓地集体拜祭。作为我爷爷这一支的后人,我和我爸妈还有老婆孩子也都要参加。他们昨天已经从温哥华飞抵台北了,今天我也要过去和他们会合。”

“哦,这么说你们是全家出动去台北扫墓了。周氏家族所有子孙都要到场的话,那该有多少人啊?”

周为鹤笑着说:“这将是一次规模空前的家族聚会,曾祖父一共留下四子三女,再各自开枝散叶,除了我爷爷这一支单薄了点,其他几支都是子孙满堂。据台湾那边的一位叔祖父统计,届时到场的子子孙孙将超过一百五十人。”

“哇,那可真是大家族哇!”

“这还不止,因为曾祖父生前是位医术高超的医生,救过很多人的命。许多病人或是他们的后人也表示会来参加这次拜祭,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呢。”

程楚翘颇有些惊讶:“你曾祖父是个医生吗?当初你说他解放前去了台湾,我还以为他是国民党的军人,跟着部队撤退过去的呢。”

“他的确是。曾祖父当年是国民党军队里的一位上尉军医,参加过惊天动地的松沪会战,在火线上救下了无数伤兵。说起来,我这位曾祖父真称得上是位英雄人物呢,可惜我这辈子无缘见他一面。”说着说着周为鹤看了看手表,抱歉地告辞:“不好意思楚翘,我得赶去机场了,下次回国时再找时间跟你好好叙个旧。”

“为鹤哥哥,那我送你去机场吧。”

“不用,我是来出差的,和我们公司有合作业务的那家公司特意为我配了一辆车管接管送。司机就在楼下等着我呢。”

楼下果然有辆商务车在等候着,程楚翘把周为鹤送上车后与他挥手道别。看着汽车走远了,她转过身满腹疑惑地重新上楼,边走边想:那一年,跟我开玩笑说他是周为鹤曾祖父的那个男生,究竟是不是陶君朴呢?时间太久了,都记不太清楚了,不过感觉好像就是他呢。

程楚翘想和陶君朴求证一下这件事,裙袂翩飞地又走进了装修中的房子。她推开房门的那一刻,屋里的工人们下意识地都朝门口看过去。一个正在使用电锯切割木材的木工师傅,眼睛走神的时候手一滑,顿时一声惨叫伴着鲜血四溅响起。

电锯锯伤了木工师傅的左手,血迅速从皮开肉绽的伤口涌出来,整只手都被染红了。那只血淋淋的手看得程楚翘的腿都软了,胃里也一阵恶心想吐。其他几个工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都惊得面无人色地站在一旁发呆。

陶君朴是唯一一个没被吓呆的人,惨叫声一起,鲜血一溅,他就立即反应敏捷地冲上去了。冷静地抓起那只血手飞快地察看了一下伤势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按在伤口上,语气镇定地安慰道:“别紧张,伤势不严重,只是拇指背侧一个长五公分、宽半公分的口子。虽然肌肉外翻,骨组织暴露,但并没有伤及肌腱和骨头。我马上送你去医院,医生做个缝合术止了血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陶君朴扶着木工师傅往外走时,程楚翘定定心神自告奋勇:“我开车送你们去医院。”

之前陶君朴就开玩笑似的说过程楚翘的出现会让工人们工作时走神,既然怕误工也怕出工伤事故。没想到又让他这个预言家说中了,程楚翘都忍不住有些要为自己的“红颜祸水”而感到抱歉了。于是,她用最快的速度把木工师傅送到了医院看急诊,并抢着承担了全部医药费。

木工师傅在急诊室里缝合伤口时,程楚翘和陶君朴一起坐在外头等。一颗心从惊骇慌乱中平静下来后,她想起了原本打算问他的事:“对了陶君朴,我上初中的时候好像见过你呢。”

“不可能吧,你上初中的时候我应该还在我们老家的小城呆着呢。”

“不会的,我那时候十三岁,你是十四岁,已经来本市念大学了。”

“这倒是有可能了,或许我们在马路上遇见过吧。”

“就在绿杨小区附近遇上的,你还记得吗?那时候你跑来小区旁边的篮球场看人打篮球,我们说过话。”

不动声色地瞥了程楚翘一眼后,陶君朴微笑着否认:“程楚翘,你一定认错人。我不记得以前和你说过话。”

程楚翘本来还想继续跟他说说那个奇怪的玩笑,但这时急诊室来了一批车祸伤者。一个接一个满身鲜血的伤员被匆忙推进来,空气中弥漫着的浓浓血腥味令人作呕,而伤员们遍体鳞伤的惨状更是令人不忍直视。好多候诊的病人们瞥上一眼后,就骇得赶紧忙不迭地掉开眼神。

程楚翘也下意识地扭过头不敢多看,甚至连双腿都本能地往椅子下一缩。却见身旁坐着的陶君朴神色自如地注视着从面前推过的每一个伤员,对于那些血肉横飞的可怖伤口,他就像熟视无睹似的毫不惊惧,声音也冷静如常:“这么多伤员,看来是重大交通事故。”

第12章

空气中到处弥漫的血腥味;一个个遍体血污缺胳膊少腿的重伤员;急诊室这一刻有着宛如地狱般的可怖景象。许多人都惊骇得不敢直视,陶君朴却是一派熟视无睹般的冷静如常…程楚翘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虽然陶君朴说过他懂一些医学常识,会一些急救措施,但这一刻他的反应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程楚翘记得自己上大学时也听过几堂急救知识的培训课,在课堂上还有板有眼地学会了几种急救手法,例如心肺复苏术、止血包扎之类。然而学归学,真正直面鲜血横流的场面时就吓得什么都忘了。毕竟不是医生,在生死危机的关键时刻,没办法像个专业医生那样保持头脑冷静,容易惊慌失措。比如那一次她母亲唐素兰的颈动脉出血,她当时就吓得只会哭,可是陶君朴却以超乎寻常的冷静沉着立即展开了正确的急救术,表现得就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医生。

急救知识可以临时抱佛脚的现学,但在紧要关头保持冷静的头脑、处变不惊,临危不乱,这绝不是通过恶补就能获得的优秀素质。每一个出色的医生都是百炼成钢的,只有参加过无数次紧张的抢救,面对过无数个错综复杂的救治局面,才能积累出丰富的应对经验,训练出冷静的心理素质。陶君朴根本就不是医生,可是他前前后后几次处理意外突发的受伤事件时;此时此刻面对那么多伤势严重的伤者时;所凸现出的那份冷静沉着却完全不亚于一个专业的医生。

程楚翘想破头皮也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忍不住喃喃地说:“陶君朴,我怎么感觉你好像一位专业医生似的?”

陶君朴没有听到程楚翘这句话,因为这时受伤的木工师傅已经缝好伤口走出了诊室,他站起来迎向他。独自留在座位上的程楚翘,一边疑惑地看着他的身影,一边费解地思索着:奇怪,他明明只是一个室内设计师,为什么有时候却给人一种专业医生的感觉呢?

从医院出来后,程楚翘开着车和陶君朴一起把木工师傅送回了家。他下车时再三道谢:“程小姐,谢谢你了。我自己不小心割伤了手,你又是送我去医院,又是替我出医药费,还专程送我回家。你真是人美心善啊!”

程楚翘笑得不值一哂:“不用客气,你好好休息。”

木工师傅受了伤,当天的主题墙工程已经暂停了,陶君朴打算回公司处理一些事情。程楚翘又自告奋勇地送他,路上旁敲侧击地问:“对了,你昨天傍晚下班时遇见管嫣了是吧?”

陶君朴明了地一笑:“恐怕不是我遇见她,是她特意来等我吧。”

程楚翘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你看出来了。没错,管嫣就是特意去等你下班的。因为前天晚上你一个打几个的功夫秀让她对你又很动心。心一动,她也就马上行动了。”

陶君朴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程楚翘忍不住继续刨根问底:“你既然看出来了她对你有意思,那她昨晚约你一起吃海鲜,你为什么没有答应啊?”

对于自己所问的问题,程楚翘期待中的回答是陶君朴表示对管嫣无感,所以才婉言拒绝了她。可是陶君朴的回答却令她大失所望,他笑了笑说:“昨晚有事去不了,我也知道她有些不高兴,要不今晚我请她吃饭好了。”

程楚翘听得心里一乱,前方路口亮起的红灯一时都没注意到,车子差点直接闯过去了。好在陶君朴及时提醒她:“红灯,快停车。”

一个急刹车停住后,程楚翘看着眼前十字路口的汹涌车流惊出一身冷汗。副驾驶座上的陶君朴微带一丝责备的语气说她:“你怎么回事?连红灯都没有注意到?开车这么精神不集中是很危险的。”

程楚翘平时开车一向很小心,基本上从没有闯过红灯超过速,更没出过任何状况。今天却被陶君朴一句话扰乱了心神,差点出了一个大纰漏。当他责备她时,她一排珍珠白的牙齿咬着珊瑚红的唇瓣,满脸委屈地看了他一眼。眼波粼粼流动间,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又嗔又怨——那是女性面对心仪的男子时才会有的蕴满爱意的嗔怨。

这一眼,让陶君朴顿有所悟地睁大眼睛脱口而出:“你不希望我请管嫣吃饭吗?”

被陶君朴一眼看穿了自己的心思,程楚翘的脸蓦然绯红一片。慌乱中,她又羞又窘地矢口否认:“我可没说啊!你要请谁吃饭跟关我什么事呀!”

陶君朴定定地看了程楚翘一眼,雪亮的目光让她感觉自己像被笼罩在一束追光下,整个人纤毫毕现地暴露着。她知道他已经看透了她的心事,但他却什么都没说,而是扭过头看着窗外不断掠过的风景沉默不语。她也不说话,脸红心虚地保持着缄默。

直到车子在旭日公司楼下停住后,陶君朴才重新开口,若无其事的语气:“谢谢你送我。再见。”

程楚翘也努力笑得若无其事:“不客气。”

陶君朴下车后,程楚翘并没有立即发动车子离开,而是不由自主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那个修长挺拔如白杨般的背影在走进大厦的玻璃大门时,稍微停顿了一下,与一个正好从里面走出来的年轻女孩似乎是打了一个招呼。那女孩身材苗条,一头波浪长鬈发衬得一张鹅蛋脸甚是娇俏。她和陶君朴简短地交谈了两句,脸上一直挂着笑。不过那笑容似乎蕴着一层苦涩的底色,让她的笑颜看上去并不开心,相反还透着丝丝伤感与失落。

远远地看着,一开始程楚翘并没认出那个长发女孩是谁。但是看见有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和陶君朴交谈,她下意识地就提高了对对方的关注度,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又看。最后,终于认出了那是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她就是那天在半岛酒店出现过的江雪,陶君朴的前女友。

程楚翘有些讶异:那个不是江雪吗?她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她是不是特意来找陶君朴的?是不是想挽回什么?

这个念头让程楚翘心里不太愉快,对于管嫣想要约会陶君朴她已经有些感到不安了。如果现在还杀出一个前女友来搅局,她的不安就要加倍了。有了这个念头,在当江雪结束了与陶君朴的寒喧朝着马路上走来时,程楚翘忍不住降下车窗,看着走到车旁的江雪试探着打了一个招呼:“嗨,你好,你是江雪吧?我还记得你,你记得我吗?”

江雪看着程楚翘先是一怔,但很快就想起了这个明艳照人的女孩子是谁了,礼貌地微笑着点头:“当然,我记得,你是那天在半岛酒店和汤敏达一块喝下午茶的程小姐。你怎么在这里呀?”

说着说着,江雪自己反应过来了:“君朴刚刚进写字楼,我才和他打过招呼,他是不是坐你的车一起过来的?”

“是啊,我送他过来的。”

江雪误会了,脸上的表情带一丝伤感失落,同时也夹杂着一丝快意愉悦:“你和君朴在一起了吗?虽然我并不希望他这么快就找到了新女朋友,不过如果那个人是你,我也就无话可说了!还有,我真想看一看汤敏达现在是什么表情。”

看江雪的样子对陶君朴已经死心了,倒也算是个拿得起放得下不会纠缠不清的人。程楚翘不觉松了一口气,对于她的误会,她怀着一丝窃喜地并不否认,只是有些疑惑地询问:“江雪,你怎么在这里呀?”

“哦,我也在这幢写字楼上班。就在十一楼的一家旅行社当导游。”

程楚翘明白原来是自己多想了,江雪不是特意来找陶君朴想要挽回什么,他们只是偶遇。她彻底放下心地粲然一笑:“原来你也在这里上班呀!你现在要去哪儿?我可以顺路送你一程。”

“我下了班打算回家,去附近搭地铁就行了,不麻烦你了。”

“上车吧,不用客气。”

得知了江雪对陶君朴没有赖着要吃回头草的打算后,程楚翘再看她就顺眼多了,笑容真诚地坚持要送她一程。同时心里还有一个小九九,江雪毕竟曾经是陶君朴的女朋友,她想跟她聊一聊问一问陶君朴的事。原本对于陶君朴这个人,她就十分好奇。如今对他的感觉又多了一份异样情愫,更是令她加倍地想要了解他,对他的一切都特别关心在意。

江雪盛情难却地上了车,程楚翘一边开车一边旁敲侧击地发问,问的每一个问题都和陶君朴有关。江雪也是一个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她的用意。虽然心里还有一点点犯酸,但想一想陶君朴已经不属于自己,当初自己放弃他选择汤敏达,结果却被汤敏达耍了。而这个漂亮的程小姐是汤敏达中意的人,她却偏偏喜欢上了陶君朴。哪怕冲着报复汤敏达,她也要配合程楚翘对陶君朴的特别关注。

于是一路上,江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把她所了解的陶君朴的一切都告诉了程楚翘。程楚翘听得很专注很用心,却没有听出什么特别的内容来。江雪所说的都是些她知道的事情,无非是陶君朴性格斯文脾气温和爱好广泛,闲时喜欢种种花喂喂鸟练练书画下下围棋什么的。

第13章

虽然当初因为汤敏达而放弃了陶君朴,但江雪现在提起他来还是赞不绝口:“君朴是美术学院毕业的,画得一笔好书画。虽然我不懂书画,却也看得出他画得很好。因为看他画的山水画,感觉好像自己就在山水间漫步一样,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他还喜欢下围棋,闲时能自己和自己对弈,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一个脑子分成两个用的。对了,他还做得一手好菜,哪怕只是普通的家常小菜他都能炒得格外美味可口。”

江雪越说就越遗憾:“说起来,陶君朴这个人,绝对是一个上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全能复合型婚姻人才,再理想不过的结婚对象。老实说,我现在真后悔当初放弃他选择了汤敏达。唉,后悔药哪里有卖呀?有的话我真想称十斤。”

程楚翘爱莫能助地耸肩一笑:“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卖的。人生不像电脑程序,出了问题可以重启来过。有些选择做错了就没办法再纠正了。”

“是啊,人生没有彩排,每天都是直播,出了错根本都没有纠正的机会。当时我还以为自己有了更好更优的选择,真是很傻很天真啊!我为什么就没有想一想汤敏达为什么会那么突兀地就对我一见钟情了呢?也是小言看多了的后遗症,真以为自己是被王子爱上的灰姑娘,可以从此嫁入豪门过上幸福生活。”

程楚翘想了想说了一句公道话:“这也怪不得你,如果汤敏达存了心要引诱你,以他那么优良的软硬件,一个普通出身的女孩子能不被诱惑的概率基本为零。”

江雪眸中泛出一丝泪光:“程小姐,你说得对,我的出身非常普通,看得出来你的出身非常好。相比你这种富养长大的白富美,我就是一个穷养长大的*丝女。富养的女孩见识多,不会轻易被小恩小惠的利益所打动;穷养的女孩没见过大世面,很容易被糖衣炮弹花言巧语攻陷。我们俩就是最好的两个典型范例了!”

程楚翘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这个问题太沉重了,还是留给社会学家们去讨论吧。”

江雪叹口气:“好吧,不说这些了,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命。说起来命运对我其实也不是太差,至少它曾经安排我遇见过陶君朴,可我却虚荣地放弃他选择了一个不值得爱的男人。事到如今也怨不了别人,只能怨自己太贪心,有了好的还想要更好的。也怪我当时只看到汤敏达作为一个高富帅的好处,拿那些好处去对比君朴,觉得他没有他家境好,也不如他潇洒风趣,还有一个基因缺陷,心就偏到汤敏达那边去了。”

程楚翘点点头:“陶君朴性格安静,不太爱说话。如果你喜欢跟人说说笑笑,那倒是汤敏达更适合。”

“是呀,君朴的性格很斯文很安静,有时候我难免就觉得他这个人有些闷。记得和他恋爱不久后正好是愚人节,大家都互相开玩笑捉弄人。他也跟我开了一个玩笑,但是那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程楚翘随口一问:“什么玩笑啊?”

“他问我相不相信灵魂的轮回转世,还笑着说如果他就是一个轮回转世的再生人,我会有什么想法。你说这是什么破玩笑啊!一点都不够搞怪整蛊。”

程楚翘驾驶着车子正停在一个红灯前等绿灯通行,江雪漫不经心的一番话,却听得她整个人都怔住了。红灯已经转为黄灯再转为绿灯,排在她那辆保时捷前头的车都开始发动前行了,她却视而不见地怔着;排在她后头的车子急不可耐地响起了喇叭声催促她快点开车,她也听而未闻地继续怔着。江雪诧异地轻轻推了她一把:“程小姐,你在想什么?绿灯了,要开车了。”

程楚翘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哦…好…开车。”

几个月前的愚人节,陶君朴说过的一句玩笑话,在江雪听来只是一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可是程楚翘听了后却有如醍醐灌顶,之前盘旋在心头的许多想不通的疑惑,许多猜不透的谜团,忽然间就像是锁眼遇上了钥匙般全部迎刃而解。

记忆中十二年前的模糊画面,曾经令程楚翘不敢确定陶君朴就是当年那个“开玩笑”自称是周为鹤曾祖父的少年。即使可以确定就是他,她也不会相信他的那句“玩笑话”,因为那个所谓的玩笑实在太荒唐太别扭了。

事至今日,程楚翘才终于明白陶君朴当年并不是在开玩笑,他说的应该是实话。虽然他的话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当年的她曾对此嗤之以鼻,可如今的她却深信不疑。因为有很多细节可以印证他的话,譬如他对医学知识的了解以及身上所具备的那种专业医生的素质。她曾经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了解和素质,不过现在回想起下午与周为鹤的一番谈话,她就彻底明白了。

“曾祖父当时是国民党军队里的一位上尉军医,参加过惊天动地的松沪会战,在火线上救下了无数伤兵。”

陶君朴的前世如果真是周为鹤的曾祖父,那么他曾经的火线军医身份,就很好解释他现在时不时流露出的专业医生素质了。

而程楚翘也后知后觉地想起,曾经有一次在陶家与陶君朴聊起过灵魂转世的话题。当时他对灵魂不灭与转世投胎的了解让她很有些惊讶,因为当代的新新人类很少会关注这些玄学方面的东西。现在她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灵魂学如此感兴趣。极有可能他就是一个灵魂转世的再生人,带着前世记忆生活在今生。前世丰富的经历与掌握的知识都还蕴藏在他脑子里——应该说是灵魂里。在他年仅二十六岁的年轻外表下,其实住着一个经历过大半个世纪沦桑岁月的沧桑灵魂。难怪他一个年纪轻轻的男孩子,会对人性有着那么深刻的认知;对人心有着那么敏锐的洞察力;许多在人世浮沉多年的老人大都有着这样的能力,因为这种能力的养成是一种长期积累的结果。在经历过太多事见识了太多人后,才逐渐学会了透过别人表面做出的种种表演看穿他们的内心。

而陶君朴在目前为止短短二十六岁的生命中不可能学会的那么多知识,程楚翘猜测应该都是出自前世周为鹤曾祖父的本事。周为鹤说过今年是他曾祖父的百岁冥诞,那位老爷子在人世间活了差不多七十年,有着足够时间让他学习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而且他看来应该是个兴趣广泛的人,陶君朴深厚的书画功底一定源自于他,陶艺、厨艺、木工之类的技能可能也不例外。而作为一个战场上的火线军医,想必周家曾老太爷也接受过一定的格斗训练,这就不难理解陶君朴的身手为什么那么好了。

唯一无法解释的一点,就是陶君朴那间小书房里价值数亿的古玩字画来自何处。灵魂转世投胎而记忆不灭,自然可以带着前世积累的无形知识来到今生,却无法带着有形的财富同行。就算他可以像贾宝玉一样衔玉而生,那也只能是一枚含在嘴里的小小玉石,不可能从娘胎里同时生出一堆值钱的紫檀木雕。那些东西他究竟是怎么得来的,程楚翘还是想不明白。

不过,能够猜出陶君朴是灵魂转世的再生人这个大秘密,已经让程楚翘非常激动了。尽管这个猜测看起来像神话或鬼话一样荒诞不经、虚妄离奇,但她直觉地认定自己是正确的。把江雪送到家后,她就想也不想地又将车子开回了旭日公司楼下,迫不及待地上了楼,想找陶君朴证明自己的猜想。

程楚翘急切地推开陶君朴的办公室房门时,里面并不只是他一个人,还有管嫣笑语嫣然地坐在他对面:“…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忽然冲进门来的程楚翘让陶君朴和管嫣双双一怔,管嫣很是惊讶地睁大眼睛:“楚翘,什么事这么着急呀?救火似的冲进来了?”

程楚翘没有想到管嫣也在,哑然片刻才费力地解释:“哦…我…心急来问我那套房子装修得怎么样了。”

管嫣信以为真地笑:“干吗那么着急呀!你又不等着房子住。”

陶君朴当然知道程楚翘的话纯属借口,却也不会揭穿她,还顺着她的话头闲闲说了几句有关房子装修的事,她也配合地做出一副听得专注的样子直点头。管嫣在一旁耐心地听完后,拍手一笑:“好了,楚翘你房子装修的事说完了,现在陶君朴你得去关心一下我的房子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陶君朴点点头:“好,我收拾一下就可以走了。”

程楚翘不明白:“管嫣,他为什么要去关心你的房子啊?”

管嫣一起站起来一边解释:“哦,我那套单身公寓也想换个装修风格,特意来请陶君朴去看一看,给一点专业意见!”

程楚翘脱口而出:“你那套公寓去年刚刚按揭买下的,才搞完装修不到一年就要换风格,不是吧?”

管嫣上前一步轻轻踩了程楚翘一脚,并朝她使了一个眼色:“虽然是去年搞的装修,但今年我就不喜欢了,想换一下风格也没关系吧?”

程楚翘顿时就明白了,这是管嫣找借口制造机会和陶君朴相处。她勉强一笑:“没关系,当然没关系。”

第14章

程楚翘满心怅然若失地与管嫣和陶君朴一起走出办公室。在电梯口等电梯时,因为不愿意让他俩有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她试图与其同行,故作轻快地说:“管嫣,一会儿你们坐我的车吧,我可以送你们。”

管嫣笑眯眯地拒绝了:“不用了,你送我不顺路,我还是和陶君朴在门口打车吧。”

当时陶君朴正好走开了几步在接一个客户的电话,见他无暇分心注意这边,管嫣又悄悄在程楚翘耳边咬耳朵:“拜托,程大小姐,我好不容易找借口约到了他,怎么可能去坐你的车呢?你这个超级大灯泡实在太亮太刺眼了,会妨碍我们二人世界的。”

程楚翘笑得更勉强了:“原来你嫌我碍事啊!”

“那是。情场如战场,我现在准备作战呢,让你一个大美女掺合进来怎么行,那不是自己作死嘛!所以,出电梯后程大小姐请你迅速撤离,具体的作战经过如果你实在好奇,我明天再打电话告诉你。谢谢配合。”

电梯到了一楼后,管嫣言笑宴宴地偕着陶君朴一起走了,而程楚翘还要继续下到负一层的停车场。当徐徐合拢的金属门彻底抹去了他们的身影时,独自留在电梯里的程楚翘,满心都是浓得化不开的失落,难受极了…

从傍晚开始,程楚翘就一直坐在露台上遥望陶家灯火未亮的窗。期间天空从柔软的淡紫色渐变为湛碧的深蓝色;明月从西方天际的一钩微白,升成杨柳梢头一弯鹅黄;月光清清如水流满露台,银白色的光华又似静静飘落的雪花。

八月的晚风是热的,可是程楚翘的心却是凉的。看着远处那扇黑暗的窗,她忍不住在心里胡思乱想:陶君朴为什么还没有回来?他还在管嫣家干吗?为什么要呆上那么久?还有,他明明都看出了我喜欢他,不希望他和管嫣太接近,却偏偏还答应和她一起回家,帮她看房子的装修。到底是因为她开了口不好意思拒绝,还是因为他乐意和她接近呢?如果是后者,那他是在委婉地表示他不喜欢我喜欢管嫣吗?有没有搞错,我程楚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吸引力了?简直无法淡定无法忍!

在程楚翘心烦意乱的猜测中,远处那扇被她凝视许久的窗忽然亮了。虽然碧海夜空中,有无数星子如银烛密集,但所有星辰,这一刻在她眼中都不及那格明窗的灯光晶莹明亮。想也不想地,她跳起来就转身跑出了卧室。

徐瑛华刚刚上完楼准备回房,差一点就和急匆匆冲出门的程楚翘撞了个满怀,她又惊讶又气恼:“程楚翘,你这是干吗?赶着去投胎吗?”

“对不起表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一边一迭声地道歉,程楚翘一边脚步不停地跑下楼。看着她奔跑下楼的匆忙身影,徐瑛华恨恨然一撇唇,恶意满满地想:什么事急成这样?跑得这么快,也不怕从楼梯上滚下去摔死她——要是她真能这样摔死掉就好了,那我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程楚翘是一路小跑着跑到华景苑公寓楼的。在陶君朴的房门前,她停下来喘了半天气,等到呼吸均匀了才开始敲门。敲了很久都没人回应,她几乎要疑心自己刚才是不是看错了,其实他家的灯光并没有亮只是她误以为亮了时,房门终于打开了。

陶君朴穿着一件浴袍站在门口,坚白如玉石的肌肤上布满水珠,一头漆黑的发也在湿漉漉地滴着水,显然刚才正在沐浴中。他带一丝惊讶地看着程楚翘:“是你…有什么急事吗?”

“嗯,有很重要的事,进去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