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散考虑几秒:“好。”又强调一句,“顾先生,不能有下次。”

两人抬眼对视,矜持片刻。最后,还是顾翊先开口:“沙小姐好像对我有偏见?”

杨散笑了笑:“顾先生多担待。小弦先入为主,信了依依的话,照小弦刚才说的推断,她和冷小姐的私下关系不错……”

淡淡几句,各自套出一些消息,了解到沙、冷两人私下相交的可能性,顾翊眉头无法舒展,杨散脸色也说不上轻松。分手前,杨散提醒:“顾先生能否提供冷小姐的DNA检测报告?我想弄清楚,她们到底是不是亲姐妹。”

晚上八点,群星灿烂。

凌府有处著名的景观叫做“水榭洞天”,地底泉眼吐银数丈,哗哗流水声隔着两里也听得见。众多衣着光鲜的来宾从水帘穿行,恍如走过冰雪雕铸的宫殿。

白依依坐在白色栏柱旁,咬着唇闷闷不乐。

她收到凌艺雅的邀请,央求白寒一起赴约,被拒绝。白寒留在公寓说是陪沙宝。杨散携带酒店看到的美女入场,连顾翊都忙着和凌艺雅说话、和众人寒暄,没人能照顾到她。

金碧辉煌的大厅里音乐盛起,想必一众俊男美女会翩翩滑入舞池。想到配对,她更加郁结,抬头又不愿意看,捂起耳朵又没法隔离声音,最后愤恨地掏出电话,哭了起来:“哥哥,你来接我。你不愿意来?那我要沙宝接。还有,明天我要约凌艺雅打网球,我一定要打败她,你不答应我就死给你看。”

白依依躲在喷泉后,攥着包包玩水,无论谁来邀请都决然不应。

杨散穿着裁剪合身的西服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下:“依依,我带你去大厅。”

白依依哗地划开水:“不去。”

“那再等等,我送你回去。”

“我等沙宝来。”

杨散转过了身子,背手站着雕塑下。

“杨先生,你去说说,让庭院岗卫放沙宝进来。”

杨散离开了会回来:“已经交代好了。”然后静静地等待。

水珠如银倾泻,水雾逐渐浮起。夜色下,沙小弦一身休闲装扮慢慢走来,雪白水柱衬托了紫色的深。

杨散看着沙小弦的眼睛,沙小弦什么也没看,眼珠像以前那样清冷,走到白依依身边,站定。

白依依回头:“沙宝,你来了,我进去打个招呼就走。”

沙小弦退开一步,依依提着裙裾小步走了。

一些小水珠落在沙小弦碎发上,细雾蒙蒙,形成透明痕迹。夜风下她的脸依然苍白、岿然,杨散迟疑地喊了一声:“小弦……”

沙小弦转过眼睛,冷漠地对上他,没说一句话。

“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

没人应答,夜一般的沉寂,风一般的冷清。

杨散一步步走过去:“小弦,你真的不认识我?”

沙小弦站在阴翳里:“杨散。”

脚步停了一下,他又问:“还有呢?”

“财阀。”

杨散再次艰难地停顿:“谁对你说的?”

“电视上放过。”

再问,沙小弦又不愿意说话,他耐心地诱她开口,声音尽量沉稳:“小弦,你能记住我的名字,我很高兴,还能不能说说你心里的想法?”

沙小弦站着不动,也不回答。杨散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她。

像个冰雕站了两分钟,她突然迎上渗落的光亮,走了出去:“她是谁?”

杨散抬起头。

顾翊最前,站在一边,还是让身后两位女士先下台阶。

凌艺雅拎着晚礼服小心翼翼踏足,姿势优雅。白依依裙角卷起一枚款款的花,小步上前,站住了第一位。

杨散沉吟,推断出一句:“凌专员的爱女,凌艺雅小姐。”

白依依小踏步回到沙小弦身边,轻轻噘起嘴:“哼。”

“顾先生的女伴?”沙小弦沙沙地问。

杨散微微叹气,不接话。白依依仍是没顾虑,再次哼了一声。

沙小弦转过身,依依连忙赶上。

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句语声,轻雅而略显惊异:“顾翊,她不是冷小姐吧?”

威胁(补全)

沙小弦停住了脚步,转过身。

酒红色晚礼服,火艳而妖娆,服帖地熨在凌艺雅玲珑曲致的腰身上,夜色中发出夺目炫彩的光。她依在顾翊身边,隔着若有若无的距离,正抬首询问面色平静的男人。

顾翊凝视较之清瘦的脸,动都没动:“不是。”

“他长得很美,像希腊雕塑。”凌艺雅侧头打量,语气由衷感叹。

白依依首先反应,冷哼一声,低低说:“就你喝过洋墨水,显什么摆。”其余人注视着这尊美丽的雕塑,各自沉吟。

朦胧凄清的夜景中,沙小弦静静走近凌艺雅,面目的深邃撕破夜纱,一种立体的清冽呼之而来。凌艺雅眼色变得惊异,仍在保持礼貌得体的微笑。

“不要惊慌。”沙小弦沙沙地说,止住了想伸出手臂阻拦的顾翊和杨散。她的眼珠墨黑、定如深潭,静静地注视凌艺雅时,折射出一种沉笃,好像透过她,能看到另一个形似的影子。

凌艺雅吃惊地退了一步,抓住顾翊的右臂,花容略略失色。

“看清楚了吗?”沙小弦清晰地说,“这张脸不一样。”

语声仍是平静,不含挑衅。脸庞却离凌艺雅不到二十公分,直接和她面对面。顾翊持续不动,既没有抽去支撑,也没有阻止沙的靠近。杨散刚动了一步,白依依就抓紧他的手臂,笑着靠了上去:“杨先生,我们听沙宝说完。”

沙小弦嘴角一抿,溢出一丝轻忽无痕的笑纹,有些冷漠,凌艺雅看得最清楚。

“下次别认错人。”沙沙的嗓音准确无误,她指着心口笃定地说:“她每痛一次,我都有感应。”

凌艺雅更加吃惊,她攥紧了手臂,皱眉问:“沙宝……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沙小弦看了顾翊一眼,转头再次离开,没有说话。

白依依拎着裙子,欢快地追了上去。

杨散慢慢走到惊呆的凌艺雅跟前,点头向顾翊招呼,低声说:“麻烦顾先生照顾下盈盈,我去送送她们。”

顾翊说好,看了下杨散。杨散回视,再点点头,转身。

水幕纷纷扬扬散落,顾翊看着杨散远去的背影,想了想,先声说:“沙小姐是杨先生的朋友,杨先生对她很看重。”

凌艺雅咬唇,眼眶泛红,低低地说:“顾翊,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没人帮我,我很伤心。”

“我叫保镖带凌小姐去休息。”顾翊轻托她的手臂,将她扶稳站好,“你的脸色不好。”

凌艺雅轻轻退开,摇摇头:“我没事。”

顾翊走向大厅,突然又折过身子,看似无意:“沙小姐刚从封闭的地方出来,和人沟通有些困难,你不要多想。”

凌艺雅整整脸色,微笑:“我不会生气,我先去补个妆再来。”

顾翊点头,继续上台阶,银光从罗马圆柱后迎了上来,轻声说:“少爷,顾老爷那边一直有人探望,保镖没法阻止。”

顾翊站着考虑一秒:“不闹到警察插手就行。”

银光看见凌艺雅匆匆离开的背影,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顾翊简单说了两三句,再次叮嘱:“事情没成之前,不准惊动凌艺雅。现在更是关键时期。”

银光迟疑:“冷小姐那边呢?”

顾翊摸摸上衣口袋,掏出一根烟,含在嘴角。银光递上火柴匣,顾翊噌的一声划开,看着火星:“帮我瞒住她。”

银光担忧地望着他:“少爷都说冷小姐现在意见大……”

“光。”顾翊点燃烟,冷声喝止,“我在等她来。”

寂静一刻,忽闪忽闪的烟星,带着随时熄灭的趋势。

“沙小弦的资料传过去了?”

“是的。杨先生已经收到。”

再次沉寂,顾翊靠在柱子上抽烟,银光迟疑地问:“不告诉冷小姐沙小弦的消息吗?”

“等她过来再说。”顾翊转头看了眼银光疑惑的脸,又冷淡地说,“沙小弦肯定对我有偏见,不能让冷双成先见到她。”

杨散开车送依依和沙小弦回公寓,从后视镜看到依依紧攥着小弦手臂,小弦像个木头人坐着不动。

“哈哈。”依依一路上笑得很开心,“沙宝,我好崇拜你。”

沙小弦冷漠地看着夜景,一直没说话。

“凌艺雅吓得脸都白了,看不出来沙宝power这么强啊,完全震住了那只狐狸精。”依依一阵唧唧咕咕地笑,“对了沙宝,你干嘛要吓她?”

沙小弦回过头,沙哑地说:“她找人打过冷双成。”

依依脸色一滞,有些白:“沙宝,呵呵,我只骂过冷双成,你不会找我麻烦吧?”放开了手臂,偷偷打量身边岿然不动的侧脸,发现没有反应,又大胆地推了推。

杨散嗓音里也带些惊讶:“这事我们都不知道。”

“小皮无意说的。”沙小弦说完这一句,再不开口。依依好奇地追问,没得到小皮是谁,噘起嘴。杨散眉眼透出深思,询问:“沙宝,你说的痛一次有感应是真话?”

“是啊是啊。”依依睁大了眼睛,“听杨先生一说,我才想起来,沙宝刚才吓凌艺雅时说过。”

车窗外霓虹灯映照一张冷漠的脸,流利鲜明的线条,如刀工雕琢。但是没听到她说过一句话。

杨散开车回凌府,正在沉思沙小弦的问题,接到了白寒打来的电话:“哥,依依晚上笑个不停,话也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弦呢?”

“在看电视,不说话。”

杨散微微叹息:“还是老样子?”

“是的,好像什么都看,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进去。”

杨散心痛地说:“她有心事就这样。肯定和冷小姐有关。”

“哥,到底出了什么事?”白寒的声音很急,“你告诉我啊?”

“小弦说她能感应到冷小姐的痛,暗地威胁了凌艺雅,不准凌艺雅再去找冷小姐的麻烦。小弦其实很聪明,没有点破来说,只是让凌艺雅捕风捉影。她还用这个机会试探顾先生的反应。顾先生也看出了她的目的,一方面不能出手,一方面又要稳住局势,弄得很难堪。”

杨散三言两语概括完,白寒在那边笑了起来:“能看到凌大小姐吃瘪,难怪依依这么高兴……”顿了下,声音带着明悟,突然“哦”了一声:“哥,那看来冷小姐的事在沙宝心里排第一啊。”

杨散抿嘴不说话,专心看路况,过了很久才回答:“DNA检测配对明天就能出结果。”

教训

周六,晴,上午九点。

白依依邀请凌艺雅来到环境优雅的“观湖园”,杨散名义下的私人会所。两人携带各自的啦啦队和亲友团分据网球场两侧,换装、热身、呼喊,气势不亚于现场直播的WTA职网大赛。

白色网球帽、粉红运动套裙装,两人差不多装扮,站在薄薄阳光下,青春、俏丽的容颜洋溢着夺人光彩。还没有上场比试,双方的粉丝就唧唧咕咕地欢叫,掀起了不大不小的热潮。

场地裁判是依依拜托杨散请来的,正容坐在高架椅上,面色温和。

白寒低头抽烟,烟雾升腾飘散,好像受到刺激,眼睛又微微眯着。杨散一身PAUL&SHARK休闲装,正身坐在两团欢乐粉丝间,单独占了一排,双掌交握垂在膝盖前,气质显得内敛。

白寒慢慢走近坐下:“哥,你今天有空?”

言下之意杨散听得懂。依照以前惯例,他是隔天才出现的,而且他工作的确很忙。

“在等配对结果。”

“依依胡闹你也随着她?”

杨散坐着不动,视线也没收回:“小孩子,多宠着她点。”

白寒掐了烟,吞吐两下,最后淡淡地问:“沙宝呢?你给个明确答复。”

杨散终于回过头,眉眼深沉:“白寒,小弦的事不打商量,我一定要带走她,给她最好的生活。”

眼睛沉静而笃定,白寒与之对视两秒,又垂下眼睫掏出烟:“还是让沙宝选吧。”默默吸了一口烟,笑容苦淡,浮起一个讥讽的纹路:“就怕她谁都不愿。”

杨散没再说话,球场又涌进一批年轻人,帅哥美女亮丽登对,稀稀落落经过他们身前。有两三名看清情势,都站定招呼:“杨先生。”

语声恭敬。

杨散淡淡点头,示意他们随意。白寒又问:“他们怎么认得你?”

“天成的职员,以前去总部谈生意,顾先生介绍过我。”

“这下好了,依依势力又显了单,估计要生气。”

果然,球场外侧的白依依已经开始噘起嘴,大声叫喊:“沙宝,你过来!”神情好像要得到糖果奖励的小孩。

一道瘦削挺拔的身影慢慢从耳门出现,沙小弦拎着一个塑料板凳,走到了阳光下。

棒球帽、T恤衫、灯芯绒长裤,沉默的深色映衬了皮肤的苍白,明亮光线下极为抢眼。

看台上马上有人惊叹:“……长得真美。”

“猪,那是帅。”

杨散淡淡掀开嘴角,笑了起来。白寒看着下面,又低头猛吸一口烟。

不同于先到的少男少女,天成后来的美女们都矜持坐在两人身边,微微欠起身子,招呼:“杨先生好。”再坐下时,自然地形成一个包围圈。

杨散笑着回应,起身:“我去接个电话。”回来后,捡了个靠边位置坐下,看似漫不经心。等白寒醒悟过来,身边已经围满了美女,他只能迎上一张张巧笑倩兮的脸,心里叫苦连天。

沙小弦背靠网球后侧,安静地坐着,手里拈拿两粒黄色网球,标准的ballboy准备模样。无论白依依怎么拍网拍子催场、咬唇不耐,她都木桩子一样坐定不动,一双淡漠的眼睛藏在帽檐下,看着前面。

凌艺雅气定神闲地走到网绳前,和白依依猜了球局,先拿到发球权。

黄色小球被高高抛起,网拍挥过后,拉成一道凌厉的光线。二发时,凌艺雅选择的大都是右旋切削球,球速、力度可媲美职业选手。

白依依支撑不了多久,很快就累得气喘吁吁,而且还没有破发。叫了暂停后,咬唇跑向沙小弦,快要哭了起来:“沙宝,原来她这么厉害,我怎么办啊?”

仍是透着小儿女的娇态,就像平时有了麻烦,总是去找“万能沙宝”。

万能球童也像平常反应,抬头给出了答案:“抢位上网,破她右旋。”

白依依紧紧咬住嘴:“你说的我都不会啊。我平时只是打着玩玩,没想到她是专业的,这下糗出大了。”

沙小弦拉低帽檐,不再说话。

凌艺雅隔着球网微笑:“依依小姐,还继续吗?”笑容明丽,露出如编贝齿。

看台上有人举起粉红球球,大叫:“艺雅,赢了请客!”

凌艺雅没有回答,继续微笑。

“哼!”依依跺脚,“等等!”回头对着纹丝不动的人,“沙宝沙宝,你说话啊,干嘛不理我?”

沙小弦低头看地面,成了一个冷淡的影子。依依拿球拍砸了她头顶一下,愤愤说:“只知道捏球玩。沙宝,我恨你!”跑过去接凌艺雅第三发。

凌艺雅的发球还是刁钻,依依败下阵来,五分钟内丢了第一盘。两人之间的差距太大,看台上粉丝嗤笑不断。依依跑到沙小弦身边,喝口水拿起毛巾擦汗,发现自己的球童一脸冷漠地捏着球,又“哼”的一声,把毛巾砸到她脸上。

转头就跑离球场。

沙小弦起身清理场地,将散落的球收到网篮里。拿起最后一个网球,听到凌艺雅正在旁边打电话:“顾翊,晚上能空出时间吗?最多需要你一小时。嗯……盈盈买了一尊麒麟玉石,想请我们一起去看看。”

沙小弦走回原位,背后隐隐约约传来一句:“没关系,如果能来,七点西顿见。”

比赛时间已到,依依没有回来。凌艺雅坐在对首,慢慢地喝着水,表示可以等待。

阳光静静照耀,逐渐炙热升温。

“沙宝,依依哭着不出来,帮个忙。”

面前遮着一片阴翳,沙小弦抬起头。白寒眯着眼,淡淡吐出一口烟:“她挺喜欢你的,你去把她哄出来,在更衣室。”

沙小弦站在更衣室外,敲了敲门:“出来。”

门板后传来哭声:“都滚开,她们笑我的时候怎么没人来?”

再敲了敲门,嗓音沙沙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