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声,门板传来重力捶打:“别管我,反正我是多余的!”

“出来。”

第三次敲门,节奏、语声依然平缓一致。里面没了声音。沙小弦等了三秒,没人回应,她转身离开。

走到一层出口,身后传来依依凄厉的喊叫:“死沙宝,不知道多等一会啊?这次你先走了,永远不准回来!”砰的一下门被摔得很大响声。

沙小弦扭过头,回到了球场。白寒站在原地吸烟,抬眼看了看她:“还在哭?不出来?”

点头坐下。

“凌艺雅练了三年网球,依依不是她的对手。”白寒低下头,在阳光下撒落一道影子,遮住了坐着不动的人。

“依依曾经绝食自杀过,医生查出她情绪波动大,我才把你送到她身边,希望你帮我盯着她。白家产业垮了,依依的身份地位比不上以前,我们怕她想不开,所以事事尽量迁就。”他继续说着,沙小弦继续低头沉默。

“你上吧,打败凌艺雅,让她高兴点。”

沙小弦终于动了动,伸出手,捏起一个网球,五指搓碾。

“还是老习惯。”白寒笑着蹲下身,看着她低垂的帽檐,“手里喜欢捏东西练韧劲。拿柠檬塞我的嘴。”

沙小弦抬起眼睛,白寒连忙退后一步,笑:“就这样说定了,你去把剩下的两盘打完,赢了给你一百万。”

沙小弦站起身:“好。”

“输了就做我老婆。”

沙小弦突然转过身,右手朝后压了压帽子,露出的眼睛冷冷盯住白寒:“盈盈喜欢你。”肯定的语气。

一丝欢愉的笑定在嘴角。白寒慢慢收起笑脸,回视:“沙宝,你真是不简单,听我接两次电话,就能推断出这一点。”点上烟,弹开火柴梗,“你很让我吃惊。”

沙小弦正手握着球拍,走上球场。

白寒站在身后:“我只要你。”

球童打扮的身影没有回头,走到网绳前站定。

凌艺雅接受了换人,裁判表示无异议,粉丝却尖叫:“不公平,不公平,帅哥少打了一盘,没有消耗体力!”

“发球局都归凌小姐。”白寒坐在沙小弦凳子上,歪歪斜斜地喊,“凌小姐如果不愿意,可以下次再约个时间。”

凌艺雅微微一笑:“不必了,我很想请教一下沙小姐的球技。”

比赛继续进行,打量一眼沙小弦后,凌艺雅将球抛起,发了个右旋,卡住了左侧边角。沙小弦伸拍阻拦,没有触到球。

凌艺雅露齿一笑,仿佛试到了对手的实力。再次发旋球,又被漏接,不由得抿抿嘴:“沙小姐很客气啊!”

沙小弦低头,握拍在球身稍稍一切,反削力将网球弹起,骨碌骨碌旋转在网拍上。

“热身。”她将球拍伸过网绳,镇定地看着凌艺雅。凌艺雅一愣,拿起还在旋转的网球。

第二盘第三发时,局势突然变化。

沙小弦高高跃起,像倾泻的雨箭,彻底爆发出力量。每一次弹跳抽球,网球都被扣到底线,左右交叉不成规律。

身体的灵敏和柔韧可见一斑。

这次换凌艺雅追赶网球,累得气喘吁吁。最后以沙小弦反超两球胜出第二盘。

“沙宝,你在干什么?”休场时,白寒细细看过她的打法,不放心地问,“打长线底球,调动凌艺雅满场跑?”

沙小弦蹲下身,找到一瓶干净的水。拧开后喝了一口,盯着凌艺雅说:“等她没力气。”

嗓音有如风吹落叶,沙沙地瘆人。

白寒伸过脸,凑到她面前,没发现什么异常。等到第三盘开局后,他就看出了沙小弦意图:通过切球、扣球,拉开前场后侧距离,消耗凌艺雅跑动的体力。

凌艺雅渐渐挪不开脚步,幅度变小。

最后一击来临。沙小弦腾空跃起,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衣摆窸窸窣窣沾染了风声。她的右腕突然一折,球拍带个下压的动作,攒力扣杀网球。

黄色光影成V字形呼啸而去,反弹地面,狠狠砸上了凌艺雅的脸。凌艺雅惊叫一声,再也没力气避开,只得下意识用手臂阻挡,网球撞击胳膊,磕向她秀气的鼻子。

鲜血一点点滴了下来,凌艺雅跌坐地面,冷冷地抬起头:“沙小姐,你什么意思?”

“痛不痛?”沙小弦越过网绳,走到她跟前,俯下了身子,“下次小心点。”

眼珠沉静,语声平稳,凌艺雅却气得咬起唇:“你针对我?”

沙小弦直身,摸了摸裤子口袋,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低下眼说:“不敢。”捡起跌落的网球,擦了擦上面的血迹,回头走向偷笑的白寒。

远远跑来一群人。

杨散和天成的职员赶下台,扶起了眼眶泛红的凌艺雅。杨散看看白寒那边,沉吟一番:“凌小姐,我送你回去。”

凌艺雅用毛巾按住鼻子,含糊应声。众人狠狠剜了沙小弦一眼,尾随离开。

白寒接过黄色小球,翻看两下,笑着问:“沙宝,最后一发你特地挑的这个?我看这里的球都被你捏了一遍。”

沙小弦咕嘟咕嘟喝水:“这球最硬。”

白寒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依依球童打败凌府千金,沙宝真是给白家长脸啊!”

惊喜

十点一刻,杨散驱车来到依依公寓,要求所有人退出房间,单独留下了看电视的沙小弦。白寒看了看他凝重的脸色,似乎猜到了什么,拉出叽叽咕咕笑个不停的依依。

杨散坐在沙小弦左侧,平稳地说:“小弦,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沙小弦从动漫频道移开眼睛,看了看他。

“你真的能感应到冷小姐?”

屏幕里,华丽石柱、壮观宫殿缓缓投映,双子宫殿竖立着两块小天使雕塑。沙小弦看到这里,嘴角微微一动,很轻的讥讽慢慢浮现:“凌艺雅相信就行。”

杨散几不可闻叹口气,掏出一叠资料,用稳定的手指递了过去。沙小弦并不接,杨散按住纸张,反推到她面前:“根据DNA检测报告显示,你和冷双成小姐是异卵双生的亲姐妹,基因型概率达到5/9,你是姐姐,这里有你们的出生证明。”

沙小弦眼珠好像定住了一般,先凝固聚集正前方,过了一分钟,才慢慢低下来,扫视摊开的纸页。

“1982年4月1日,你们在南投医院出生,两年后被父母送到福利院收养,随后他们失去了踪影。1986年顾老先生成立教育基金会,通过五年时间准备,特地挑选了四名不同出身的孩子进行幕后栽培,冷小姐本来不在名单内,后来察觉到她的血型特殊,才补录上来。”

“名单里还有两个小孩,谢银光和安信。他们由父母陪伴接受了长达10年的精英教育,你们却被分开了,你在4岁时被送到简家,1年后冷小姐被送到冷家,简东五、冷木贤两位家主都是顾老手下,他们服从顾老安排,利用基金辛苦栽培你们,并不知道你们的关系。”

资料上列出各项证明,包括这四名孩子接受教育时、基金会提供的的各种费用,来支撑结论不假。

沙小弦两指一拂,挥开最上面几页纸,低头查看下面印有“冷双成”字样的资料。被推开的纸张是顾天野为沙小弦设定的身份档案,属于她四岁后的部分,对外声称的内容都在上面,杨散看到她这么不以为然,又轻轻溢出一声低叹。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簌簌响动。沙小弦低头时,从白皙额头看过去,未经修饰的眉、秀挺的鼻子,都敛集一层冷漠的光。

但是神色没有惊异,仿佛她内心早就能接受这个结果。

“小弦,难道你知道冷小姐和你有关系?”杨散微微动容。

沙小弦抬起头,两粒眼珠像玻璃球透澈:“曾经推想过。”

“什么时候?”

“冷双成第一次来,我心里跳得厉害,起伏大。”沙小弦一连说了三声,杨散可以猜想当时两人见面的震撼。

“你真的能感应?”

沙小弦又不说话,恢复了雕塑般的身躯。

“医学上不能证实这种现象必然产生,由于双生子的情绪周期惊人地一致,有可能冷小姐感到低落时,你受到这种情绪感染,也觉得心理上不好受。”杨散语声沉稳,说出求证后的结果。

一片寂静。

沙小弦默默坐了五分钟,仿似在考虑什么。等她再抬起眼睛,一种清冷、笃定的光辉也凸现出来:“你打个电话。”

“找谁?”

“顾翊。”

杨散惊疑:“找顾先生做什么?”

“证实一件事。”嗓音沙沙响。

杨散没有动:“小弦,你?”

沙小弦抓起冷双成的资料纸页,对上那双略显紧张的眼睛:“这上面没有记载,我却能知道冷双成得了抑郁症。”

杨散靠向沙发,面色难抑震惊。沙小弦面容仍是安静,抿着嘴,眼中却透出一股冷厉。

沙小弦戴上棒球帽,穿好来时的长袖T恤、短衬衣,不发一语朝大门走。白寒追上几步,慌张地喊:“沙宝,你去哪里?”

沙小弦没有停止脚步,白寒转头看了看楼梯扶手旁的杨散,叫道:“哥,沙宝到底怎么了?”

杨散没有说话,失神踏下最后几步阶梯,摇了摇头。

白依依冲了出来,死命抱住沙小弦背脊:“沙宝沙宝,我收回更衣室的话好不好?你不要走啊!”纤秀的手腕紧紧抓着不放,泛起红晕,“我不准你走,你还没吃我做的沙冰!”

桌子上,静静呈放一杯冰,杯沿缓缓洒落刚打磨的冷水滴。

沙小弦动了两下,没有挣脱,沙哑地说:“我出去一下。”

“骗人!你连衣服都换好了。”依依大叫,死拽着不放手,“我知道,你出去就不想回来!”

沙小弦无奈,喊了声:“白寒。”

白寒不动。

依依的手臂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着,最后,沙小弦只能掰开腰里的手指:“不准派人跟着我。”

中午十二点,沙小弦来到以前和简苍居住的公寓前,站在大树下看了很久。白色木栅栏几经风雨侵蚀,斑斑驳驳都是脱落的油漆。

这里有最亲切的记忆,最真实的感情,没有欺骗,没有算计,最重要的是,没有迫使人抑郁的空气。

走了一个亲人,又来一个,而且是通过善良的简苍,把她们牢牢扭在一起。

沙小弦摘下帽子,手指翻开帽檐里衬,一串发散了水渍的数字出现在眼前。

冷双成的电话号码。

周六同一天,同一时间,港旗的冷双成忙个不停。

上午九点前就等在“花园小憩”,金店女户主迟迟不到面,打电话没人接,走开又不行,枯等一个多小时。十点多,女户主姗姗而来,手里挽着“麻生”左右晃荡。

茶餐厅不许宠物进门,冷双成磨破了嘴,答应由她看管麻生,才使客户懒散地点点头,移步花园商谈。坐在凉亭里,她一手拉着不断刨爪子的牧羊犬,一手指着合约细细解释,客户还慢吞吞地说:“哦,是这样啊,那我再考虑下。”

冷双成暗自叹气,微笑着递过牵绳。

女户主转身离开前,眼角高高一挑:“冷小姐有空吗?陪我逛逛街。”神情却不容拒绝。

冷双成起身跟上,再次充当免费保姆。每经过一个专卖店铺,她像个傻瓜一样站在门外,拉着狗不敢放手。大概是看到她汗如雨下、累得快趴倒还好脾气的样子,女户主终于开了金口:“下午三点,花园小憩等你,正式签约。”

冷双成大喜过望,连声称谢。送走大尊菩萨后,突然又想起顾翊的约定,咬着嘴掏出电话。

才响了一声,那边就接通了:“在哪里?”

“港旗。”

这边的街道喧嚣,那边的环境沉寂。顾翊不再说话,冷双成张了张嘴:“……工作真的很忙。”

“我也忙,但是我一直在等你。”顾翊的嗓音轻而低沉,却透露出一种蛰伏的危险,“为了下午能接到你,推掉了所有的会谈。”

很快,冷双成就发现他没有说假,那边传来了银光越来越近的声音:“少爷,你两餐没吃,我打电话叫管家送份煲汤来。”

顾翊声音远离了电话,大概对银光吩咐了什么,又传了回来:“冷双成,我只要你一句话,来不来?”

冷双成默默看着对街,世界依旧车水马龙,流淌着快而高的节奏。

“真的没法来。”

刚说出答案,手机里砰的一声,传来一阵盲音,但是不同于平时切断的惯例,这次干脆直接,带着轰然回响。

冷双成猜想,顾翊终于被磨得失去耐性,第一次摔出了手机。

茫然地踏上街道,心里还在揣测,突然滴滴车喇叭大响,一道白色宾利冲到她跟前,有人探出窗叫:“小姐,您不要命了?”

冷双成回过神,发现车头离她膝盖只剩三公分,脸色白了一白:“对不起,对不起。”快步走过。

“冷小姐。”身后又传来一句温和的女声,“你怎么了?要当心路况啊!”

冷双成回头,康太从另一辆车里出来,走到她跟前:“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康太不断打量冷双成脸色,冷双成窘迫地避了避。康太微笑着说:“冷小姐,看你心神不宁的样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冷双成没有回答,只笑了笑,康太也不勉强,继续笑着提醒她注意安全。

人家像个妈妈一样叮嘱自己,冷双成由衷感激:“谢谢康太。”

这时,手机震动起来,她连忙掏开查看,发现是个陌生号码,有些诧异地接通:“你好。”

寂静一秒,一个沙哑的嗓音响起:“冷双成?”

冷双成不由得站起身,砰的一下头撞上车顶:“沙小弦?”没人回答,她顾不上发晕的脑袋,又抓紧车门着急地喊:“我知道是你!你在哪里,告诉我!”

手腕突然被人大力抓住,回头一看,康太脸色透着紧张:“冷小姐,你冷静点,车还在开,现在下车危险!”

再次醒悟过来,怏怏地倒向沙发座椅。

等一切安定下来,沙小弦的声音无比清楚地说着:“今晚七点以前,赶到西顿酒店,来接我。”然后,喀嚓挂断。

“真的是小弦。”冷双成攥着手机,喃喃自语,“真的是小弦,五十天了,终于想到要回来。”眼前变得模糊不清,她连忙抬头,不让泪水流出来。

无声无息地激动几分钟,她的头脑才慢慢拼凑出四个关键词——今天、七点、北部、西顿。

她现在还在港旗,下午还有客户合约。

而且,她刚拒绝了顾翊,坐在康太车里,很有可能被人看见失常的模样。

冷双成偷偷看了看旁边,果然,康太在微笑:“冷小姐是不是有困难?这次你会说出来吧?我可以帮你。”

冷双成犹豫着说出工作上的困难,并解释了沙小弦是她的朋友、需要她去接回来,康太爽快点头:“你去吧,下午的合约我亲自替你签好。”

忘记

沙小弦从简苍故居转身,坐上了大巴。车里空位很多,她斜靠在铁杆子上,双眼无意识地盯着车窗外的海景。

“哥哥,哥哥,你怎么不坐呢?”衬衣角被一个小娃娃牵住,朝上的小脸蛋露出红扑扑的粉嫩。

沙小弦低头看着娃娃清澈无比的眼睛。微微停顿一下,她牵着他的小手坐下:“站着看得远。”

沙沙的嗓音说得很慢很轻,怕吓坏可爱的小精灵。

下车后,海镇的景色怡人如故,除了紧紧关闭的铁闸门。走到加油站前停住,正默默注视蒙上灰尘的小院,隔壁一位婶婶路过看到了她:“沙宝,是你啵?找老皮来了?”

沙小弦摘下帽子,朝婶婶点点头。

婶婶亲切地拉着她的手:“老皮和小皮现在享福喽!你走了后,一位姓杨的先生来找老皮,说是感谢他们照顾你,给了一大笔钱,把他们接到城里去住了……”

婶婶说了很多,沙小弦不动也不回答,任由人扯着胳膊,絮絮叨叨:“我好像认得杨先生,电视里常看到他啵,要当政府里的大官,叫财政什么着?”

……

沿加油站往回走,坐车来到市区。走进美发沙龙,那几位叽叽喳喳的前卫小美女还在,像小蜜蜂一样穿来穿去。

穿着白衬衣的男人回过头,柔顺的黑发,清瘦的脸,只看了一眼,马上喜出望外:“沙宝,你真的来了!”

阿汀,恢复了沙龙老板身份的Kin。

沙小弦让他打理自己新生的头发,剪刀飞舞得很少,上色后,寥寥几下,短碎漂亮的发型赫然在目。

阿汀认真做头发,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多说话。沙小弦掏了掏长裤口袋,摸出一大卷钱搁在桌面,阿汀皱着眉挑出一张,然后贴身弯腰,把余下的钱重新塞进她口袋。

两人好像合演哑剧,旁边的小妹妹一直好奇地睁着眼睛。

沙小弦从头到尾没说什么,不以为然地扣上棒球帽,转身走向大街。阿汀跟在后面,无声无息地尾随。走了很久,阿汀大声说:“沙宝,我知道留不住你,下次你还来吗?”

“那伙人有没有再找你?”

上次来边缘讨债、打架的人,一看就知道有组织有准备,她清楚。

沙小弦背对不动,阿汀看了一会,靠在墙壁上怏怏地说:“我爸爸欠了一大笔赌债,跑路了,债主是凌府的一个保镖,他派人来捣乱的,要我抵押妹妹。凌府一直和白少争地盘,上次在边缘闹出事,估计给白少惹了不少麻烦。”

“没来找你?”沙小弦再问。

阿汀沉默。

“打了哪里?”沙沙的嗓音照样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