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你身边人都看不破,他却瞧出我是假扮的,他待你这样真心实意,你却一直欺瞒他,良心可会不安?”

阿娇心神激荡,痛苦更甚,项云黩伸出手,盖在她耳朵上,不让她听人偶说话,又对她说:“别听她说话,她是故意刺激你。”

阿娇心里明白,可人偶句句都说中她的心事,她越是想要稳住心神,就越是受它刺激。

人偶盯着项云黩的手,撇撇嘴角:“好个深情的汉武啊,只可惜你晚生了两千年。”

项云黩抬头看向人偶,人偶笑了:“你还不知道你是刘彻的转世,你是他第十九个转世,要不然她也不会找上你。”

项云黩当了鬼差,自然知道投胎转世都是真的,他听见自己两千年前当过皇帝,一点也不激动:“这又怎么样呢?”

两人站在一起的身影实在刺目,人偶收了笑意,手掌猛然一拉,阿娇被拉扯着飞上楼去。

人偶牵着阿娇,将她拖进门内,阳台门“啪”一下关了。

项云黩猛冲进去,被女鬼挡住,她张开嘴发出“嚯嚯”声,却并没有攻击项云黩的打算,被鬼链击中,伏在地上还拼命挤出声音“救救我的孩子”。

土娃一直藏在门里,在倒戈和反向倒戈里纠结,看见项云黩,它立刻指指楼上,跟它的四个兄弟们一起给项云黩指路。

阿娇被带入结界,这里一砖一石,飞檐斗拱都是汉宫模样,宫娥捧着玉盘金盏,送到人偶的面前,楚服伸出手去,替它脱下狐裘,露出里面曲裾。

人偶微微一笑:“坐罢。”

看阿娇还站着,它手指轻动,阿娇控制不住身体,一步一步走到几案前,跪坐下来。

人偶这才满意,还给她倒了一盏酒:“你我本出同体,我不想为难于你。”

“你在地府受苦,而我在阳世受苦,都是因为谁?”

它是人非人,是妖又非妖。两千年了,每历一朝,总有动乱,它与留仙从小妖挣扎而起,不知受了多少欺压,能够存活下来,靠的便是狡诈心狠。

修炼两千年,一开始是为了活下来,等渐渐强大,便想着要报仇,人偶扬起下巴,细数自己这些年来的得意事。

“我杀了王氏。”人偶伸出三根手指,“总共三次。”

三次中有两次是男人,一次是女人。

第一次只图痛快,痛快之后又觉得无味,王氏将她害得这样惨,却这么容易就死了,死了之后又能轮回。

第二第三次就不能让王氏死的那么容易了,那时她法力更强,信众也更多,她用屈辱的手段来对付王氏,让“她”过了几十年屈辱的日子。

可加起来也才百年,一百年跟两千年如何比较!

阿娇听见她杀了王氏三次,便害怕的发起抖来,它能杀王氏三次还恨意不平,一定会杀掉项云黩!

人偶看她害怕,笑了起来:“你我还真是心有灵犀,要不是你把刘彻送到我面前,我还不知道怎么找到他。”

“他不是刘彻!”阿娇顾不得魂体被掌控,大声喊出心中这一句。

人偶冷下脸:“他不是刘彻又是谁?你这蠢货,这么多年还学不聪明?”

它还以为杀了王氏能让自己好过些,可胸中恨意愈浓:“你这样蠢,凭什么主导三魂?”

她一怒,那红丝便似针扎一样刺激阿娇的神魂,阿娇整个魂魄都抖了起来,她虽是魂体,也能看出嘴唇发白,显然痛苦难当。

楚服立在一边,捧着玉盘,看见阿娇受苦,她死死咬牙。

人偶果然看了她一眼,见她一点反映也没有,脸上并没有满意的神情,但它又转过脸看向阿娇:“我只奇怪一点,你究竟是怎么识破我的?”

合魂到最后也无法成功,人偶不得不用移魂**,这千余年间,它也用过这个办法,挑一具不错的身体,将自己这一魄与凡人的三魂互换。

抢夺肉身它不是第一次了。

可那些肉身都不合适,不管如何滋养,都很快衰败,它又不得不回到自己木偶人的身体中,阿娇这一具,让它惊喜,果然它猜得不错,只有自己的肉身才最适合。

阿娇默然不语,合魂之前,她喝了一滴孟婆酒。

这是兰芽在她离开地府时送给她的,极其珍贵,告诉她这东西能安定神魂。

既然要合魂,阿娇就饮了一滴,没想到这一滴孟婆酒竟有这样的功效,那一魄挤进她体内,要将她吞并时,阿娇的神魂丝毫不受侵犯。

阿娇不敢牵动神魂,又怕项云黩冲上来救她,落入人偶的圈套,她绞尽脑汁劝说人偶:“他是贵人命格,杀了他业报太重,我们俩都一起倒霉。”

人偶没想到她自顾不暇,竟然还想着要救项云黩,哧笑一声,却不答阿娇的话。

阿娇身体微动就觉得神识被拉扯,这比**上的痛苦还更甚,她从来怕疼,这时却哼都不哼一声。

人偶看着她:“怎么?说不出别的来了?那我就请你看一场好戏。”

它手掌一挥,结界显现出边界,项云黩已经冲进了屋内。

人偶瞥了阿娇一眼,眯起眼笑:“楚服,去。”

楚服敛身放下手中的托盘酒盏,口中应声:“是。”,从怀里摸出那把匕首。

阿娇双目圆瞪,珠泪滚滚,腮边升起团团珍珠色的雾气,她扯动着颈项摇头:“楚服不要。”

“杀了他对娘娘只有好处啊。”

楚服话音未落,匕首“噗”一声入肉,插进人偶的体内。

人偶已经拥有肉身,这一刀刺在后腰,扎的只余下刀柄在外,人偶不痛反笑,双眸流转,粉唇轻抿:“你果然选了她。”

楚服再低头看时,寒刃化为乌有,刀柄变成了桃枝,攀着她的手往上,扎进她的心口。

“被人害得多了,总会学的聪明一点的。”人偶轻轻摇头,谁也没给它惊喜。

楚服一击未中,飞扑到阿娇的身上,想用神魂护住阿娇,但来不及了,桃枝插进她的心口,将鬼心挑了出来。

楚服最后看了阿娇一眼,张口欲言,一声“娘娘”还未能传到阿娇的耳边,魂体便似泡沫那样炸开去。

阿娇扑上去要接住那些泡沫,指尖还未触碰就已经消散得一干二净。

鬼死,就是魂飞魄散。

人偶兴高采烈:“真高兴啊,我都有许多年没这么高兴了。”它细细品味一番,又不满意的看着阿娇,言语饱含痛意,“留仙死时,我可比你现在要疼得多了。”

它指尖拍着玉几案,忽而笑了:“有了,就让你来杀了刘彻,你动手跟我动手都是一样的。”

项云黩一直在结界外打转,突然眼前升起一团白雾,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阿娇在哭,他喊她的名字:“娇娇。”

白雾之中一级一级的阶梯升起,阿娇在玉阶之上,她一直在哭,泪眼朦胧,根本就看不清项云黩的样子。

项云黩三步并作两步往上爬,可这玉阶看上去有百来级,好像直通云霄,他能看见阿娇张着嘴冲他大声喊叫,但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人偶指尖一抬,阿娇立刻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往玉阶下去,她掌中紧握匕首,冲项云黩大喊:“你快走!”

她以为自己在大喊,可发出的声音细如蚊吟,项云黩终于冲上来,一把抱住了她。

腹间一凉,阿娇手中匕首尖,插进他小腹。

鲜血汩汩流出,瞬间浸红了衬衣,项云黩一只手按住小腹,一只手箍住阿娇的手腕,匕首被打在地上。

他脸色煞白,嘴唇颤抖,却握住阿娇发抖的双手:“别哭。”

人偶笑意还未绽放,头顶便是一道天雷响起,房顶被砸出一个口子,一道白影蹿进屋中,狐狸爪子“啪啪”拍地,露出尖牙,威吓人偶。

阿娇早早折断了传音柳,可柳万青迟迟不来,还是胡瑶看见那柳木断了,知道阿娇遇上危险,不顾天雷将至,偷跑了出来。

她是一路飞来的,尾巴毛都让雷给轰焦了一搓。

胡瑶还未能化形,但已经快了,她偷跑出来,飞过咸阳原,天雷紧追在后,现在那平原上一个叠一个的雷坑。

她已经能说人语,安慰阿娇:“别怕,有我呢。”

人偶笑了:“又送上门来一个。”

胡瑶能化人形时她就不怕,现在连人形都没修炼出来,就更不怕了。

屋外电闪雷鸣,阿娇伸手捂项云黩的伤口,他本来还能站立,渐渐支撑不住,鲜血变了颜色。

那刀尖上淬了尸毒。

他就躺在她眼前,脸上血色尽失,一块一块绿斑冒了出来,瞳孔失色,人剧烈颤抖,过不得片刻就没有了呼吸。

阿娇木怔怔跪坐着,伸手推他,可他双眼紧闭,一动都不动。

“项云黩。”

无人回应。

人偶笑了:“这是我生剖小鬼炼出来的,一个鬼胎炼出来的,一点都没有浪费,现在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项云黩让她别哭,阿娇就咬着牙不哭,她就算现在哭得再惨,项云黩也听不见了,她把余下两滴孟婆酒都给项云黩喝了,让他靠墙躺着。

阳间不能相聚,那就到地府重聚。

阿娇抹抹眼泪,抬头看见屋顶劫云涌动,云层内紫电闪烁,阿娇飞身上前,抱住人偶,把它拖出屋外,一道天雷,正打在两人中间。

雷电打到半空,一劈为二,天空先暗再明,顷刻间云消雾散。

胡瑶探头出去,就见地上两道天雷打过的黑影,阿娇不见了踪影。

屋外还有赶来的柳万青,他半身被打得焦黑,形容狼狈,胡瑶又急又怕:“你怎么现在才来!”

一叉腰才发现,自己重新修炼成人。

柳万青瘫开手掌,一团赤色魂火在他掌心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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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娇变成了魂火小苗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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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队今天复生了吗?【捉】

阿娇今天投胎了吗

怀愫/文

胡瑶飞到柳万青身边, 这才看见他后背被劈,衣衫破烂,后背已经露出柳木纹路, 连人身都不能维持。

胡瑶手足无措:“你怎么样?”

柳万青没有答她, 张口吐了一滩清水。

胡瑶一开始还以为他吐的是口水, 转念一想,柳万青是柳树成精, 吐水便是吐了口血。

柳万青脸色煞白, 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要不是他一路跟在胡瑶身后挡雷,那一道道天雷早就把她劈成两半了。

胡瑶施术替他疗伤, 柳万青微微摇头:“带我去看看项云黩。”

他阳寿未尽, 不该这时候死,虽然这一辈子没有姻缘,但也该活到寿终正寝, 这时候死了, 就是枉死,违缘的业果太重了, 胡瑶一个百岁小妖怎么承担得起。

胡瑶把柳万青架起来,扶他进屋。

土娃趴在地毯上大哭,它的那些兄弟们受天雷震荡, 全都魂飞魄散,五兄弟就只留下它一个娃。

胡瑶看了土娃一眼,爱莫能助, 天雷之下,妖孽难存,那几个娃娃虽是被人所害才炼成了小鬼,但到底还是害了人的。

只有土娃,被阿娇捉回来,还没来得及害人,因为罪孽还轻,所以才留下一命。

柳万青又吐了一口水,胡瑶伸手替他接住,捧到他嘴边:“柳万青,要不然,你再喝回去。”

柳万青连嘲讽她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跪在地上,从怀中掏出一根柳枝。

屋内刹时蒙上一层荧光,修行千年的大妖总有护身的法宝。

这根柳枝,叶瓣片片嫩绿,仿佛阳春初生,轻轻一碰,抖落无数灵气,刚刚还在哭的土娃,吸这一口灵气,身子一下便大了一圈。

胡瑶咽了口唾沫,她一直以为柳万青说自己与观音净瓶柳同出一源,只是为了抬高身价随口胡扯的。

就像她是青丘出身,说出去,那些大妖们总要看青丘的面子,就算有什么争斗,也要看家族势力,不敢下狠手。

看见这根柳枝,才知道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

如今世上不仅大妖难觅,这样的法宝更是少见,也只有古老的妖族还藏着一些,唯恐族中小辈到处乱说,引来麻烦,轻易不让小辈们知道。

胡瑶这下明白了,怪不得柳万青无人相助,一棵柳树也能成精,还顺顺当当的修炼了千年。

柳万青摘下一片叶片,那叶瓣细细窄窄,只有小指长,刚一离开本枝,颜色便转为浓绿,柳万青指尖轻搓,一滴莹绿精华顺着叶梗滑到叶尖。

只有露珠大小,滴在项云黩唇上。

沾唇即消,从项云黩唇间开始,尸身上的绿斑层层消褪,皮肤肉眼可见的恢复了生机,连腹上的刀伤都愈合结痂,红痂脱落,伤口上一片新生嫩肉。

他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这就活了?”胡瑶问柳万青,又伸出手指头,探了探项云黩的鼻息。

“当然没有。”柳万青把那揉成一团的叶子塞进自己口中,瞬间唇上便有了血色,后背木纹也化作人皮,虽然还没全好,但起码可以支撑。

这几道雷,一下就消耗了他二三百年的修为。

本来避在洞府中,不过小小几道雷,胡瑶只是小妖,又不曾作恶,可她越是逃,雷就越是猛烈,胡瑶又偏偏跑到人偶这里。

古籍中只说妖逢雷劫,找一个九世善人,躲在这善人身边,天雷便不会击打,大妖因此能避过一祸。

柳万青这才把胡瑶带回洞府,洞府附近的山巅埋着仙人玉骨,虽然久存于世,但还有仙灵之气,天雷至多听个响就过去了。

没想到跑到大恶人的身边也是一样,陈娇那一魄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恶事,天雷竟然不打胡瑶,反而照着她身上打。

柳万青以身去挡,这才打得他连人形都维持不住,要不然也保不住这一团魂火。

柳叶精华全让项云黩吃了,可他依旧未醒。

柳万青留下胡瑶:“你在这里守着他的尸体,我去地府把他的魂讨回来。”

这一滴观音柳木的精华能保全尸身不败,只要把魂拎回来塞进去,人就能活。

胡瑶红了眼眶:“那…那阿娇呢?”她变作一团魂火,连鬼形都没了,还能回来吗?

这确实麻烦,一团魂火还得找个最合适的容器才能滋养,好在这一团魂终于齐整了。

“一件一件来。”柳万青眉头紧皱,先把容易的解决了。

他说完便不见了,这别墅刚受过天雷,方圆百里之内邪魅尽散,逃得慢的都死在雷下,再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胡瑶守在项云黩的尸体旁边,好在还有土娃陪她,胡瑶问它:“这可怎么办呢?”

土娃打了一个饱嗝,摸摸圆滚滚的肚皮,叽里呱啦说了几句胡瑶听不懂的话,两人大眼瞪小眼,异口同声的叹了口气。

这可怎么办呢?

柳万青提气遁形来到地府,只要项云黩的魂还没进枉死城,没走流程,那贿赂一下鬼差,把他从黄泉路上领回去,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若是进了枉死城,生死薄上勾销了姓名,那就算肉身不败,魂也回不去了。

柳万青挥袖撇开黄泉黑雾,一条羊肠道上排满了亡魂,一个挨着一个,顺着小道行到弱水边,再由撑船人送到河对岸,过了弱水,便无可转圜了。

项云黩再睁开眼时,人已经在羊肠小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