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聪明。”裴大爷跟父母感慨,“我要背好几遍的书,他一遍足矣。而且三郎不拘泥,比我灵活,爹,娘,三弟一准儿比我有前途。”

“好赖中个进士就行。”阿玖跑到大伯父面前,脆生生说道。

好赖中个进士就行,阿玖,你当进士是街头的大白菜啊。祖父祖母和大伯父,都是忍俊不禁。

祖父祖母眼看着大儿子二儿子仕途看好,小儿子也发奋读书了,都是乐呵呵的。虽说三郎是最小的儿子,不求他多有出息,可是,他不光是裴家的小儿子,还是徐家的六姑爷呢。若他一直没有功名,怪对不住魏国公的。

魏国公府一直是朝中最有权势、最受皇帝器重的国公府,就连英国公府这后起之秀也是比不上的。魏国公年老隐退之后,魏国公府有几年很低调,不过,靖海侯调任南京,魏国公府世子、徐氏的大哥徐弘接任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徐家想低调也不行了。

裴尚书和方夫人冷眼看看,徐家的儿郎,虽不说个个身处高位呼风唤雨吧,反正都是军中实权人物,不可小觑。徐家女儿呢,就连庶女也嫁的很好,夫婿或是豪门子弟,或是自己争气有出息,徐家的姑爷走出门,一个个都是鲜亮的很。

其实裴三爷也算不错了,户部尚书的小儿子,人又俊朗英挺,风度翩翩。家族经,虽根基不深,却蒸蒸日上前途不可限量。但是裴尚书和方夫人看到的不是这个,而是裴家家底薄,跟人家比富贵比不了;裴三爷没功名,跟人家比前途比不了。把救命恩人的女儿娶回家了,不能让她事事不如人,被姐妹们给比下去吧?老两口是无比盼望三郎有出息的,却不是为了他们自己,而是为了徐氏,为了魏国公。

“三郎啊,从前你年轻,又有你大哥二哥在前头,你散漫些也未为不可。这会儿你大哥二哥都进翰林院了,你做弟弟的也不能落后,知道么?你媳妇可是魏国公府嫡出女儿,不能让她回了娘家,庶出姐妹的夫婿都比你强吧?”一向并不啰嗦的方夫人,话也开始多了。

裴三爷唯唯,“是,娘,我知道。”

有这种种压力、动力,裴三爷真是废寝忘食的读书。一大早就起床背书,有不懂不明白的,记下来,等他两个哥哥回了家,便拉着两个哥哥给他讲解。反正翰林院的工作也清闲,裴大爷裴二爷乐的多花些精力在家里,指导弟弟。

自打回了京城,方夫人过一阵子就要提醒徐氏,“该回魏国公府看看两位老人家了。”裴三爷没用功苦读之前,一定会陪着徐氏同回,这一用功,却是洒脱的对徐氏挥挥手,“娘子多带侍女婆子,路上小心。”他继续背书去。

徐氏抿嘴笑笑,带着三个儿子,盛将仆从,回了魏国公府。魏国公夫人见了她和外孙子自是高兴,却见裴三爷没有一起回,未免担心。哄着三个外孙和表哥们出去玩,她拉着徐氏问道:“姑爷呢?”你俩不是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么,怎地他没来。

徐氏笑倒在她怀里,把裴家的事说了,“…为了让阿玖叫三爹,他真是…”徐氏笑不可抑。

裴三爷若是无意于功名呢,徐氏并不会催他、劝他。可是裴三爷若想用功上进,徐氏这做妻子的会不赞成不支持么?不会。裴三爷日夜苦读,徐氏虽是心疼,却也欣慰。

魏国公夫人也笑,“原来是这样啊。”还以为你们小两口吵架了呢,原来是这样。好好好,姑爷要用功,这是天大的好事。

母女二人正说着话,魏国公来了。魏国公一直带兵,人很威严,儿女、孙子们大多怕他,不过,这会儿他静静坐着,看着徐氏的目光,很温和。

徐氏心里一酸。父亲一直是对自己歉疚的吧?打小便为自己看好了临江侯府,不想却是看走了眼。先是生了一场大气,然后匆匆忙忙远嫁,他是觉着自己受委屈了吧。不是啊,我过的很好,比嫁到什么临江侯府强多了。

徐氏言笑晏晏说着孩子们的趣事,魏国公夫人听的笑容满面,满意至极,不苟言笑的魏国公,神色也很和蔼。徐氏又好笑的说起“三爹”这段公案,魏国公夫妇都笑,“阿玖小小人儿,力气却大的很呢。”

魏国公微笑说道:“怎不带阿玖一起来?和润哥儿、深哥儿、浩哥儿几个表哥一起玩耍,岂不是好。”润哥儿、深哥儿、浩哥儿都是他的小孙子,年纪比阿玖略大。

徐氏抿嘴笑,“爹,我可不乐意。咱家这家风,男子在外头冲锋陷阵,妻子跟不过去,身边自有姬妾服侍。裴家么,可不兴这个。孩子们不合适,还是莫往一起凑为好。”

魏国公夫人忍笑不说话,魏国公便有些尴尬,“这样啊。”想想还真是,裴家的男人家中既无姬妾,外出又不光顾风月场所,这样人家的女儿,打小过惯清净日子,要让她嫁到魏国公府这样的人家,还真是有些强人所难。

魏国公府有哪个子弟没妾的?不过妻妾之间泾渭分明,姬妾翻不出风浪,这已算得上是好家风了。

魏国公有些不大好意思,徐氏从小到大都没见过父亲这种表情,忍不住掩口偷乐。魏国公夫人嗔怪的横了女儿一眼,自己也撑不住笑了。

魏国公站起身,“六丫儿,中午晌叫三个外孙陪我一起吃饭。”又交代魏国公夫人,“女婿用功呢,要好生补补。家里不是还有几筐新鲜鱼虾么?让六丫儿带回去。”魏国公夫人和徐氏都笑着答应了。

魏国公走后,徐氏笑的肚子疼,“从没见过爹这样!”魏国公夫人一边替她揉肚子,一边也是笑,“别说你了,我跟了他几十年呢,都没见过他这样。”

在娘家乐呵了半天,徐氏辞别父母、兄嫂,带着几筐新鲜果子,几筐新鲜鱼虾,满载而归。

回到裴家,阿玖颠儿颠儿的来迎接,“三婶婶,五哥七哥八哥。”裴璟和裴琳牵着她看鱼虾,“妹妹,咱们到园子里自己烧烤好不好?”阿玖大力点头,“好呀,让厨房收拾好了,咱们烤鱼烤虾!”兴致勃勃的盘算着哪条鱼清蒸,哪些虾白灼,哪些烧烤,还要再配些菜蔬和羊肉,一起烤着吃。

阿玖的小日子,过的就是这么舒心。

裴尚书当年曾在礼部任过主事,之后才外放为地方官的。他当年在礼部任职的时候,和同僚们相处甚欢,其中有位姓齐名荆的员外郎,和裴尚书志趣相投,尤为莫逆。齐员外郎后来一直升到右侍郎,不过,前两年他母亲去世,丁忧,回乡了。

二十七个月守孝期满,齐侍郎携带家眷回了京。裴尚书知道之后,自是欢欣,为齐侍郎一家设宴接风,老友重逢,真有说不完的话。

阿玖也跟着方夫人、大伯母等人一起,见过齐家的女眷。齐夫人比方夫人年纪差不多,也是慈眉善目的,看上去很好亲近。两家女眷见了面,虽是不怎么熟悉,却因着方夫人和齐夫人早年间便相识,倒也不甚拘束。

齐夫人共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福建任职,小儿子跟在身边服侍。她的小儿媳妇姓钱,细眉细眼的,皮肤白皙,温婉可亲,钱氏身边站着位年约二八的姑娘,一身浅绿色衫裙,水灵灵,俏生生,清新可人。

齐夫人一见阿玖就喜欢,“嫂子,您这小孙女可是太喜欢人了。”命人拿过一个彩绣辉煌的荷包送给阿玖做见面礼,沉甸甸的,也不知装的是什么。钱氏也有礼物相送,就连钱氏身边的美丽少女,也笑盈盈取出几方帕子,“妹妹,这是姐姐自己绣的,粗陋的很,妹妹留着赏人吧。”

帕子是上好的真丝缎,上面或绣花草,或绣鱼鸟,栩栩如生。

阿玖接过来道了谢,细声细气问道:“姐姐,你的名字是盈盈吧?你笑盈盈的,身姿轻盈,我一看到姐姐,便想到盈盈这两个字。”

钱小姐又惊又喜,“妹妹真是神了。”

她的闺名,正是钱盈盈。

阿玖得意的嘻笑,耳边一阵夸赞之声,“怎这般聪*?”阿玖心想,我能不聪慧么,这帕子角上绣着一个篆体的盈字啊。哼,我虽是小孩儿,可是博学的很,篆字我认识!

方夫人和顾氏、林幼辉、徐氏当然也有见面礼送给钱盈盈。别人的倒也罢了,阿玖这小机灵鬼注意到,方夫人送的是只金钗,镶珠嵌宝,非常华贵。不只送的见面礼不同寻常,方夫人还拉着钱盈盈看了又看,慈爱的问东问西。

阿玖眼珠转了转,好像明白了什么。

齐家女眷告辞后,阿玖兴冲冲去找大哥裴玮了。裴玮已有十九岁,和父亲、叔叔们一样有幅好相貌,玉树临风,俊美不凡。他正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见小阿玖进来坐在对面,不怀好意的看着他,便有些奇怪,“妹妹,怎么了?”

阿玖笑咪咪 ,“大哥,你想不想知道大嫂长什么样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下一次更新,晚上十点左右。

第92章 分离

阿玖嘻嘻笑着,一脸的意味深长,裴玮不由红了脸。

“妹妹,你不是正在学画么?大哥教你画画,好不好?”裴玮已是羞的不行了,不光脸红,连耳根子都透着红色,却还强自镇静着,顾左右而言他。

阿玖歪着头,仔细打量过大哥,断言,“大哥,你认识她!”你是害羞啊,并不是吃惊,看来是早就知道;脸上升起一片片朝霞,虽羞涩,却也甜蜜,莫非你不仅知道大嫂是谁,还见过面?还芳心暗许?

“本想奇货可居的,看来是不行了。”阿玖失望的说道。

裴玮莞尔,“妹妹,奇货可居是这样用的么?”阿玖满不在乎,“咱们自家人说话,能明白意思就行了呗,哪用得着斟词酌句。” 裴玮笑着摇头,调皮的小阿玖。

阿玖灵巧的下了地,跑到裴玮身边,搬个小椅子跟他并排坐下,“大哥,你是不是很久之前就见过大嫂了呀。”齐家才回京城不久,大哥却是这幅模样,保不齐是早就定下的婚事。阿玖还一直奇怪呢,怎地大哥年纪已经不小,却一直不成亲?敢情是早就定好了呀。

“很多年前的事,大哥都忘了。”裴玮好容易情绪平复了一些,阿玖这么刨根问底的,他又脸红了。

“大哥见到她的时候,她还很小吧?跟我差不多大?有我可爱么?”阿玖一连声的追问。

裴玮本是有些窘迫的,听到阿玖这句“有我可爱么”,却也觉得好笑。他忍了又忍,嘴角还是愉快的上扬,“没有,小阿玖,哪个小姑娘能有你可爱呢?不可能的。”

“这话我爱听。”阿玖满意点头。

大哥,你有了媳妇也没忘记妹妹,好样的!

裴玮又是许诺教妹妹画画下棋,又是拿起书案上古朴雅致的青玉雕葫芦纹水中丞相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把阿玖哄走了。水中丞算是文房第五宝,这青玉雕葫芦纹水中丞是青玉雕成,一大一小,连成葫芦形状,周边随形雕刻枝叶缠绕,清朗自然。这样的水中丞放在书案,可以清心,可以乐志,可以助文思。

走到门口,阿玖又回头郑重的交代,“大哥,她帕子上绣着篆字呢,你认识篆字不?认识啊,太好啦。大哥你要好好用功,她可是位才女呢,认识篆字的才女!”裴玮笑着答应,她才放下心事,喜滋滋的走了。

“小淘气。”裴玮看着妹妹小小的身影,颇觉好笑。

想起妹妹调侃自己的那些话,又觉得脸上发热。

阿玖抱着水中丞回到上房,得意的给方夫人看,“祖母,大哥送我的。”方夫人乐呵呵,“这可是个好东西呢,阿玖,好好收着吧。”玉质极好,雕工又精巧,放在书案上赏心悦目,真是极好的。

“您知道大哥为什么会送我水丞么?”阿玖嘻嘻笑,“我一提齐家姐姐,他就脸红了,硬要送我啊。祖母,大哥可热诚了,我想推辞都不成。”

把方夫人乐的。阿玮啊,素日你也是个老成的,怎的一提齐家姑娘,便慌成这样了?阿玮,祖母若见了你,可要好生打趣几句!

阿玖欣赏着手中的青玉水丞,笑成了一朵花。

天庆十年秋,裴玮回原籍陕西参加乡试,很光荣的中了举,合家欢喜。裴尚书虽是欢喜,却不许他参加会试,“玮儿,你火侯不够。”裴玮知道自己年轻气盛,还要再磨练几年,恭敬答应了,“是,祖父。”

裴、齐两家换了庚贴。裴家上上下下对齐家姑娘都是很喜欢的,齐家对裴家长孙也是满意的不行。裴家的家风不用说了,清明方正,姑娘嫁过去不必担心受委屈。姑爷呢,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一表人才,温文尔雅,这样的亲事,真是打着灯笼难找。

天庆十一年春,裴尚书府双喜临门。裴家第一件喜事,是裴尚书的长孙裴玮迎娶齐家大小姐进门,裴家有了长孙媳妇。

第二件喜事,是裴尚书最小的儿子裴弼高中进士,成了翩翩探花郎。

裴三爷能中探花,固然是他才气纵横,得到皇帝的赏识,除此之外,和他生的俊美明朗也有很大干系。探花么,历来的习惯,是要选位美男子的。

裴三爷中了探花,且不忙着答谢亲朋出门会友什么的,先把小阿玖拎过来,“囡囡,三爹可是考中了啊。”裴二爷含笑看着,裴大爷也过来凑热闹,“囡囡,大爹可是等很久了。”阿玖没让他们失望,甜甜笑着,痛快的叫了“大爹”“三爹”。

裴大爷笑容灿烂,裴三爷高兴的把阿玖抱了起来,“囡囡,三爹这些时日的辛苦,值了!”阿玖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信誓旦旦,“我一辈子都叫您三爹!”裴三爷乐的找不着北。

顾氏和徐氏故意说道:“瞧瞧大爷和三爷乐的,像咱们这考不了科举中不了进士的人,可就没福气被叫大娘和三娘了。”阿玖冲大伯母和三婶婶讨好的笑笑,偷眼瞅了瞅林幼辉,低头玩手指。那个,我娘不喜欢,我不能明知故犯呀。

裴大爷一脸正气,“娘子,你这样可就不对了。称呼不过是个称呼,叫什么不一样?”裴三爷大义凛然,“是啊,叫三婶婶还是三娘,有何区别?都是一般无二的情份。”

这两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顾氏和徐氏各自没好气的白了自己丈夫一眼。

小辈们都笑的不行。才进门不久的齐盈盈含笑在旁看着,心里暖融融的。祖父祖母、爹娘说的没错,裴家,真是亲亲热热的一大家子,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太和谐了。能嫁到这样的人家,是福份啊。

一片热闹中,裴玮慢慢走近新婚妻子,低声问她,“娘子,看到我家小阿玖有多招人待见了吧?为夫依稀记得,你小时候在岳父家也是很得人意的,却忘了你小时候长什么样子。娘子,你小时候,有小阿玖这般可爱么?”

大庭广众之下,齐盈盈不敢露出嗔怪之色,还是温雅的微笑着,“相公真的忘了我小时候的样子?我…我却记得你呢,你爱穿淡青色的衣衫,打小便老成持重…”声音渐渐低了,低不可闻。

裴玮心神一荡,柔声道:“我哄你玩呢,哪能真忘了?你那时才三四岁,穿一身绿衣裳,那么嚣张的绿色,你穿起来却很好看…”

裴玮正说着话,忽觉得不对,蓦然停下。他和齐盈盈有些仓惶的对视一会儿,慢慢转过头去,只见三叔三婶和弟妹们正饶有兴致的盯着自己看,爹和娘背着身,好像在欣赏墙角的一树盆景,二叔二婶低头喝茶,嘴角噙着微笑…

小两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阿玖舒舒服服的被裴三爷抱着,细声细气说道:“三爹,我要制身绿衣裳,要很嚣张的绿色。”裴三爷笑咪咪,“好呀,囡囡生的粉嫩可爱,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阿玖调皮的冲裴玮眨眨眼睛,裴玮脸红得跟大红布似的,拉着齐盈盈,逃跑似的溜走了。

厅中响起哄堂大笑声。

裴三爷中探花,裴家并没摆酒唱戏的宴客,很低调。虽然这样,上门道贺的亲友依旧很多。这倒也正常,本身这就是大喜事,更何况裴尚书是朝中大员,很受皇帝器重,不管是亲近的还是不亲近的,谁不想来凑个热闹。

裴三爷在自家倒没什么好显摆的,他有个两个进士哥哥呢,到他是第三个。况且,他二哥中的是榜眼,比他名次还靠前。不过,到了魏国公府,裴三爷却颇有扬眉吐气之感。徐氏是嫡出娇女,他却一直没有功名,在魏国公府众女婿之中很有些不起眼。这回中了探花,再到徐家坐酒席,那真是吹捧之声起伏不断,不由的飘飘然。

“娘子,我中这个探花,第一有用的是让阿玖叫了三爹,第二有用的就是到你娘家显摆了显摆。”裴三爷笑着说道。

徐氏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拿他这样对功名利禄不怎么上心的人,真是没法子。

裴家有了这喜事,阿玖没少吹牛。在家里吹,到外祖父家里吹,到闺学跟好朋友吹,进了宫,跟十皇子吹。

“我大舅舅是状元,知道么?”阿玖炫耀的说道:“状元是很难考的呀,我爹和我三爹这么出色,也只中了榜眼和探花!呶,我有状元舅舅,榜眼爹爹,探花三爹,三鼎甲凑齐了呢。”

“真好。”十皇子很是羡慕。

他爹,那是和小师妹的爹大不一样,永远也中不了榜眼的。

十皇子虽然不用参加科举,却对一个男人通过考试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很向往,“小师妹,你大舅舅,你爹,你三爹,都很了不起。那么多人参加会试,他们脱颖而出了。”

这是能力,也是运气。能力难得,运气也很可贵。

一个人想要做成什么事,本就需要能力和运气,二者缺一不可。

两个孩子在宫后苑的亭阁之中坐着说话,远处假山上,章皇后远远望着,神色间有一抹若涩之意。谁能想到呢?当年这小女孩儿初次进宫的时候,她父亲不过是翰林院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编修,祖父不过是远在姑苏的一个知府,这样的家世,真是让人瞧不上。可,短短的几年功夫,她祖父升任户部尚书,父辈也都有出息,裴家成了京城之中兴旺昌盛的人家。

如果裴家早几年发达,我也不会…章皇后微不可闻的轻轻叹了口气。

否定自己,批判自己,认认真真的承认,“我错了”,这都是很难很难的事。章皇后虽是中宫嫡后,度量却不比寻常女子超出多少,很难鼓起勇气检讨自己。这不,即便到了现在,她也没认为自己做错了,而是世事无常,让人无法预料。

“要不,我就这么认下了?”章皇后凝神思量,“陛下心意已定,我何苦跟他拗着?况且,裴家看着也很像样子了,不给小十丢人。”

虽是这么想着,章皇后最终也没有下定决心。她一向自视甚高,这会儿要她推翻自己从前做的决定,毁掉自己从前许下的诺言,对她来说,真是太难堪了。

“一动不如一静。”章皇后思来想去,目光一冷,“平白无故的,我低这个头做什么?不如再等等。”

章皇后又看了一眼远处那对小儿女,默默离开。

天庆十一年秋,原来的五位阁臣中有一位告老还乡,致了仕,皇帝拜户部尚书裴锴为东阁大学士,入内阁办事。

内阁大学士的品级并不高,正五品,可内阁是皇帝的咨政机构,内阁大学士可以视为皇帝的顾问和秘书,这可就厉害了。

“祖父,我是不是该称呼您裴秘书了?”阿玖听说这消息后,调皮的想道。阁臣,简直是皇帝的私人秘书啊。

裴尚书拜为东阁大学士之后,被称为“裴阁老”,仕途更上一层楼。不过,荣耀背后也隐藏着危险,裴尚书才进内阁后不久,就遇言官弹劾,说他三个儿子都在京城任清贵之职,有拉帮结派之嫌。

这弹劾当然很无稽,不过,裴家三兄弟是不能全在京城任职了。父亲任尚书兼阁臣,三个儿子全在翰林院任天子近侍,这家人也太显眼了。

裴大爷这做大哥的率先站出来,“我放外任。中郎和三郎留在父母身边尽孝。”裴二爷微笑,“怕是留不了两个。大哥,我也放外任。”他俩在翰林院已有三年多,由六品编修升到五品侍讲,是时候离开京城,到地方上显显身手了。

裴三爷最痛快,“爹您说吧,我们懂什么啊,听您的。”留在父母尽孝当然很好,可是外放了,做一个县的父母官,也很有意义,很有意思。

裴尚书沉吟许久,“大郎是长子,还是大郎留下吧。”

中郎是最稳妥的,独当一面,没有问题。三郎虽年轻,却很敏捷,出门也吃不了亏。倒是大郎有些拘泥,他若放了外任,束手束脚的,不知会是什么局面。而且,中郎和三郎都曾跟着自己在姑苏充任幕僚,办过实事,大郎却一直有股子书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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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次更新,明天中午十二点左右。

第93章 贼

裴尚书做了决定 ,三个儿子都没有异议。裴大爷觉得留在京城不用四处奔波,是最舒服的,父亲命自己留下,他不敢说什么,心里却是过意不去。“中郎,三郎,你们只管放外任,孩子们留下。京里学堂好,再说了,爹娘哪离得开小阿玖。”裴大爷一片好心,想着你俩走就走罢,孩子们就别跟着你俩长途跋涉了。

裴三爷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大哥,这可不成。我在外头辛辛苦苦一天,回到家见不着三个儿子,那也太凄凉了。”娘子好是好,可是,我回家只对着她也不行啊,我还要儿子。

裴二爷笑了笑,“大哥,我早就想着外放了,就是为了带走阿玖。”裴大爷不悦,“阿玖走了,爹和娘能舍得?我能舍得?娇娇嫩嫩的姑娘家,还是留在京里好。”裴二爷笑,“我若把阿玖留下,她定会被时不时的召到宫里去。大哥,我不乐意。”

孩子小的时候,一起玩玩倒没什么,可如今阿玖都七岁多了,再和十皇子常常见面,算什么?皇帝陛下政事上很英明,家务么,似乎糊涂了一点,对十皇子过分纵容溺爱,凡事都由着他。十皇子倒是个好孩子,可问题是,他再好,年纪渐大,阿玖也不便和他一起玩耍了。

裴尚书沉默不语,显然是赞成中郎的话。裴大爷看看父亲,看看弟弟,心里也知道弟弟是对的,却是实在舍不得,“才叫了几天大爹呀,这就要走了。”他小声嘟囔道。

裴三爷也是叹息,“我费了多少劲,才中了进士,才能让囡囡叫三爹!这竟是要分离了,二哥,我心痛。”拉起裴二爷的手放到他胸膛上,很伤心的样子。

“大哥,三弟,等往后你们有了小孙女,就好了。”裴二爷很善解人意的安慰道。你俩虽然没闺女,可是将来儿子给你们生了小孙女,不也是皆大欢喜?大哥,三弟,不用这样。

小孙女那是哪年哪月的事啊,裴大爷和裴三爷嘴角抽抽。

裴家父子商议过后,事情就算定下来了。

林幼辉和徐氏都点头,“理应如此。”顾氏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做大哥大嫂的,该让着弟弟们才是,怎地是我们在京城享福,两个小的倒要在外头奔波。”林幼辉和徐氏都笑,“怎会是享福呢?爹娘面前要靠大哥大嫂尽孝,亲戚朋友要靠大哥大嫂周旋应酬,哪件是易事?”

手心手背都是肉,方夫人知道自己要有两个儿子放外任,虽是舍不得,倒也不至太过伤感。这做官的人,父子通常不能在一处,分离是常事,她有思想准备。不过,裴三爷要带着徐氏离京,她还是对魏国公府觉着抱歉,人家的宝贝闺女才回京多久,就又要分离。徐氏知道她的心意,笑盈盈说道:“娘,您看看我,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还是玩心大。我就盼着和相公一起外放,一路上游山玩水的,多看景色。我爹和我娘都笑话我,不过,二老都愿意我趁着年轻,出去走走。”方夫人知道小儿媳妇这是安慰自己的意思,感慨的点头。

孩子们,都是通情达理的。

皇帝召见裴尚书,询问赋税田亩和官员俸禄等事。裴尚书回报完,见皇帝貌似心情不错,趁机要求次子和季子外放。皇帝不悦,“为何是次子和季子?长子、季子外放,次子留下。”

不得不说,皇帝还真是替他的宝贝小十着想。

裴尚书便把当年次子跟在自己身边做幕僚的事说了,“…粮、农、水利、屯田、清军、巡捕,中郎无一不曾涉及,无一事不妥当。陛下,以中郎之才,莫说一府的同知了,便是知府,也做的来。”裴尚书对中郎的才能很有信心。

提起这个,皇帝倒也动心。苏州一府的赋税占到全国十分之一,苏州赋税若能足额上缴,中央财政的压力就不大。自裴锴离开苏州,接任的郭知府虽也是位能吏,可是苏州的教化、狱讼、赋役,均无法和从前相比。若是裴家中郎到苏州任同知,让苏州恢复数年前的水平,皇帝当然是乐见其成。

若是单论朝政,皇帝觉得应该让裴中郎外放;若讲私情,却又不愿,“…您是舍小十而取裴锴者也!”十皇子怒气冲冲的话,他至今未忘。

“中郎外放,孩子们留在京里上学。”皇帝略一思忖,有了两全其美之策。

“陛下,孩子应当跟随父亲。中郎的两子一女还小,离不得爹娘。”裴尚书毫不含糊。

皇帝心里这个气呀,阿玖跟着你家中郎走了,小十不定怎么跟朕闹腾呢。裴锴,你…你别拿皇帝不当人,皇帝也是当爹的,心疼自己儿子!

如果皇帝是个昏君,直接下道旨,不管裴尚书答不答应,就这样了,裴尚书也没办法。可是,皇帝不是明君么,呵呵,他对着大臣要以理服人,而不愿以势压人,于是他被动了。裴尚书引经据典洋洋洒洒慷慨豪迈的说了一通,大意是父母和子女的联系如何神圣,如何不可断绝,皇帝反驳不了。

皇帝是号称以孝治天下的,涉及父母和子女,他蛮不讲理,也不好。裴尚书丝毫不肯让步,皇帝看着他这倔强模样,直咬牙。要是裴家父子弱一些,他还可以下旨把阿玖接进宫里养着,从小和十皇子做伴儿,可裴家祖父是眼前这人,就别做那个梦了。

裴尚书并不是一味清高自许目下无尘的人,他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辞之后,语气转为委婉,“中郎外放,应该是六年。六年之后他回京,什么也不耽搁,陛下您说呢?”六年之后,两个孩子也大了,也该谈婚论嫁了,到时若彼此有意,让两个孩子正大光明的成亲,岂不是很好?

皇帝明知裴尚书是不愿小孙女和十皇子走的太近,虽有些不快,却也很欣赏。他是皇帝,想千方百计讨他欢心的人多了,像裴尚书这样死活就是不肯拍他马屁的人,真是少之又少,凤毛麟角一般。

阿玖常常被召至乾清宫,这要是换户人家,不得乐疯了啊。不得想方设法的让这情形继续下去,好巴结皇帝,好跟皇家攀亲么?裴家偏不。

裴尚书的固执虽令皇帝头疼,不过,对裴尚书的气节和操守,皇帝还是很欣赏的。他要做明君,身边不能只有光会阿谀奉承的顺臣。

因为裴家中郎确是苏州同知的最佳人选,皇帝考虑再三,还是同意了。至于裴家三郎,年轻,才进翰林院不久,到真定做了名通判。真定离北京极近,来往方便,裴三爷和徐氏乐观的估计着,“说不定啊,每年到元旦的时候,咱们还能赶回家,和爹娘一起过年!”

中郎和三郎需明年春天到任,这个冬天,他们便忙着整理行装,告别亲友,颇为忙碌。裴二爷、裴三爷夫妇怕孩子们一时半会儿的接受不了,温和慈爱的讲了又讲,“官宦人家,很少有能守在一处的,分散在东西南北,是常事。”裴琦等人都懂事的点头,“嗯,虽然离开祖父祖母很伤心,可是,还和爹娘在一起呢。”只要跟着亲爹亲娘,孩子们就是高兴的。

阿玖最小,可她最认真严肃最老成。父母小心翼翼解释给她听的时候,她板着小脸,老气横秋的说道:“我早就料到了!分离,不可避免。”祖父是高官,爹爹们还全留京城,哪有这好事啊,不可能的。

裴二爷和林幼辉本是打算着阿玖若是扁着小嘴想哭,就好生哄着的,谁知她会是这个样子,一时间,夫妇二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阿玖得意一笑,跑出去玩耍了。

到了闺学,她和素日要好的同窗们一一告别,满脸可惜之色,“咱们就要分开了呢,想想真是舍不得。”温雅恶狠狠捉住她,“舍不得?你看看你的眼神,是舍不得么?”坏丫头,你目光中的喜悦根本掩饰不住好不好,哄谁呢。

阿玖嘻嘻笑,“那个,我是在苏州长大的呀。故地重游,自然也是开心的。”温雅,我在京城呆久了,也向往着能出去透口气啊。成年累月呆在一个地方,不厌烦么。

温雅嗔怪的不依,方欣欣、屈莹莹等人也拥上来凑热闹,“阿玖你说走就走,太不像话了!”阿玖振臂高呼,“我请客,我请客!”我请客还不行么,有吃有喝有戏有酒的,多乐呵。

“请客啊?那好吧,暂时放过你了。”同窗们笑嘻嘻。

阿玖在家里接连请了两天客,把同窗们招待的舒舒服服,总算小姑娘们满意了,没话说了。温雅还是撅着个嘴,愤愤不平,不过,知道阿玖是铁定要走的,没办法,回家偷偷哭了一场,然后催着温夫人给她找几件特别的、与众不同的物件儿,要送给阿玖做个念想。

平时和阿玖玩得好的人当中,同窗们还是很好打发的,十皇子可就不行了。一个寒冷的冬日,阿玖被召到乾清宫,静静的穿堂里,十皇子一个人背靠栏杆坐着,身影寂廖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