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通河不是只走漕船么?”阿玖有些困惑。朝中去年春天开始重修大通河,短短的半年时间就修好了,算得上是神速。不过,虽然大通河好不容易重新疏浚可以通航,可是河道狭窄,只许漕船通行,毕竟漕运才是大事。

裴二爷淡淡道:“咱们这艘船可以。”

他语气虽淡淡的,可不知怎么的,好像透着股子咬牙切齿的意味。阿玖聪明过人,哪能听不出来呢?她调皮的吐吐舌头,没再往下追问。

裴二爷转过头,静静看向自己的宝贝女儿。阿玖身材修长窈窕,真称的上“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夜色中她凭栏盈盈站立,更显得绰约多姿,楚楚动人。阿玖,裴家的宝贝独养女儿,她还是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不过,已是难得一见的美女,她的光芒,想遮盖也遮盖不住。

“这是陛下的特旨。”裴二爷简短说道。

阿玖“哦”了一声,没敢说话。

皇帝体态肥胖,乍一看上去,真不属于能长寿的那类人。可是,大约是为着不放心章皇后,也为着他还有十皇子和十一、十二、十三皇子这四个小儿子,他竟健健康康的活了下来,一直到了今天。这,在阿玖看来,不算奇迹,也差不多了。

这个时代的平均寿命本就不高,更何况他属于身体高危人群----肥胖,体弱;更何况他属于职业高危人群----皇帝这个职业,并不利于健康。

皇帝既然健健康康的,对十皇子的宠爱又一如从前,那么,他会下特旨让裴家的船只驶入漕运专用水道,也就可以想像了。反正天下是他的,他想给谁特权,就可以给谁特权。当然了,如果谁让他不爽了,他也可以收回来。

“大概在后天的下午晌,咱们便能到东便门。”裴二爷估算着行程,“爹已差人给你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都送了信,阿玖,咱们下了船,便应该有亲人来接。”

阿玖活泼起来,“爹,我猜大爹会来,大舅舅也会来!还有,二舅舅不是也回京任职了么,我还没见过他呢,二舅舅会不会也来接咱们?还有姨母,娘说姨母也跟着姨丈回京了呢。爹,想想就觉着热闹啊。”

裴家,林家,都是亲亲热热的大家族,兄弟姐妹们互相扶助互相提携,感情好的很。这样的家庭,让人想起来就心情愉悦,神清气爽。

裴二爷嘴唇翘了翘,“是啊,你二舅舅和姨母也回京了。”这下子岳父岳母该高兴坏了,两子两女齐聚京城,一个不缺。

父女二人在外面看够了景色,方才一起回船舱。林幼辉闲闲坐在榻上,裴琦很孝顺的在替她捶背,裴瑅则是朗声念着一本新出的话本,替她解闷。见裴二爷和阿玖进来,林幼辉得意的冲他眨眨眼睛,神色间满是炫耀。看吧,闺女和你好,儿子和我好,闺女只有一个,可儿子有两个!瞅瞅我这待遇,相公你羡慕不?

裴二爷轻轻咳了一声,“囡囡,爹看着你娘这样,心里痒痒的。”闺女,咱俩不能让他们比下去,是不是?

阿玖殷勤的拍拍椅子,“爹,您坐这儿。”裴二爷舒舒服服坐下,阿玖站在他身后给捶着背,一会儿捶两下,一会儿捏两下,很忙活。

裴二爷冲妻子挑挑眉毛,看看,我闺女多么的善解人意,是阿琦和阿瑅这两个臭小子能比的么?林幼辉笑咪咪,“我除了有人给捶背,还有人管读话本呢。”裴二爷清了清嗓子,“我这儿虽没人管读话本,可囡囡随便陪我聊聊天,岂不比话本子好听?”林幼辉想了想,居然同意了,“我看也是!”

裴瑅本是管读话本的,听了爹娘这对话,哀嚎一声,丢了书,倒在榻上,“爹,娘,不作兴这样的,人家读的很认真!”

船舱中响起清脆悦耳的笑声。

两天后,船只一路畅行无阻,到了东便门码头。阿玖一手拉着爹,一手拉着娘,笑盈盈的往岸上走,“谁会来接咱们啊?猜猜吧,猜对的人赢半斤瓜子儿,好不好?”裴琦和裴瑅跟在一边,故作高雅的批评妹妹,“这眼界,忒浅了点儿。哪能半斤瓜子儿呢,怎么着也得一斤吧。”说着笑话,一家人乐淘淘的。

快上岸时,裴琦觉着不对劲,伸手拉了拉裴二爷,“爹,您看!”岸上稀稀拉拉的并没什么人,本该暄嚷混乱的码头,这会儿却安静的很。而且,岸上那些稀稀拉拉的闲人,看似没有章法,其实三步一个,五步一个,跟在警戒一样。

这架势,看上去有点不同寻常。

裴二爷早就瞅见了,目光中闪过丝不悦之色,“爹看见了。”裴琦见父亲还是平静的模样,便没再作声。

一家人登船上岸,那些三步一个、五步一个的闲人忽地整齐列成了两队,几名内侍模样的人动作飞快的扶着红地毡卷向前翻滚,没一会儿功夫,大红色的地毡便铺到了裴二爷一家人面前。

两边是便装的卫兵,中间是大红的地毡,很有点欢迎重要人物的意思。

阿玖站在爹娘中间,举目望去,只见远处徐徐走来大队人马,先是亲王仪仗,然后是一列一列的内侍、宫女,最后,数十名侍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位丽色少年,翩然而至。

这少年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材颀长优美,一张脸生的尤其好看,面如白玉,五官精致,比春花更绚烂,比秋月更皎洁。他本就生的美貌,再加上头戴黑色翼善冠,身穿朱红色皮弁服,足蹬镶珠嵌宝的丝履,这身亲王服饰更给他增添了尊贵之气,显得风姿秀异,卓尔不群。

阿玖好奇打量这丽色少年的时候,自己也被对方打量着。

阿玖正值豆蔻年华,绰约柔美,姿态动人。她肌肤很白,没有半点瑕疵,如冬日冰雪一般晶莹剔透,五官很美,尤其是那双又圆又大的杏眼,清澈明亮,秋水无尘,像极品墨玉般光可签人,漆黑灵动。如今是明媚春日,阿玖身穿银红色衫裙,松松挽着倭堕髻,脸上毫无脂粉。很明显,她是人在旅途,并没刻意打扮,但,即便她不打扮,也是容色照人,清丽出尘。

“小师妹!”

“十哥!”

两人同时开口叫道。

十皇子听到这声熟悉的“十哥”,眼眶一热,抬腿往前走了几步。阿玖见了他,也蛮高兴的,口中叫着“十哥”,也向他走近。

十皇子伸出手,想跟小时候那样牵住阿玖。他才伸出手,就听到裴二爷重重的咳了一声,那声咳嗽当中,有着严重的不满,和严重的警告意味。十皇子手停在半空,顿了顿,掩饰的收回手,背到背后。

“十哥,这是你安排的么?排场好大。”阿玖笑盈盈。

“六年才一回啊。”十皇子探询的看过来,“小师妹,六年一回,不算扰民吧?”

裴二爷和林幼辉听的都是嘴角抽抽。扰民不扰民的,你都已经这样了,我家小阿玖能怎么说?

阿玖向十皇子身后张望,“十哥,只有你一个人来接我们么?我大爹,大舅舅,哥哥姐姐们,都没来?”在东便门下船,可比通州近多了,还以为会有很多人前来迎接呢。

十皇子面不改色,“小师妹,裴阁老在和陛下议事,很要紧的事,脱不开身。林尚书么,是工部有要务,他这会儿还在部里呢。裴侍读此时在为小十三讲书,林通政兄弟二人也有事耽搁了,至于你哥哥们,表姐们,不巧的很,也是人人有事…”

反正,裴家人也好,林家人也好,没一个今天有空的。所以,小师妹,我就来接你了。

第97章 相见

阿玖似笑非笑,“我祖父家的人,我外祖父家的人,竟然人人有事,真是太不巧了。我本来以为在东便门下船,会有很多亲人来接我们的,十哥,我很失望。”

想当年,我和爹娘、哥哥们是在通州下船的好不好,大舅舅一样不辞劳苦的亲自去接我们。通州多远啊,东便门多近啊,我还以为一下了船,大爹,大舅舅,哥哥们,会围在一处兴高采烈的翘首以盼…

十皇子有些不好意思,“真是凑巧了,他们都赶在今天有事。小师妹,为了欢迎你回来,十哥想了很久,才想出这主意。你,你喜欢么?”他有些惴惴的问道。

这主意想出来后,还练习过很多回。仪仗队,卫兵,铺红毡的内侍,经过多次练习,早已协调一致,收放自如。十皇子亲自督促这些人演练,务必要小师妹一踏上京城的土地,就感受到十哥的隆重欢迎。

阿玖微笑,“喜欢啊,这排场有气势,极大的满足了我的虚荣心。不过,我还是想看见大爹大舅舅他们,想看见我的亲人。十哥,我是不是很贪心?”

十皇子浅浅笑了,“怎会?”小师妹,分别六年,你从白嫩可爱的小姑娘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可是坦白直率,一如往昔。有哪位千金小姐会像你一样,说自己虚荣,说自己贪心的?小师妹,你像一泓清泉般澄澈甘美,真是…又美丽又可爱啊。

阿玖嫣然,“十哥,你好像学会惜墨如金了。一封信,你可以只有两个字,一句话,也可以只有两个字。”

他写过一封信,信里只有简短的两个字,“怎会?”如今面对面说话,还是只有两个字,“怎会?”卫王殿下,你真的学会惜墨如金了呢。

十皇子笑的愉悦,“跟小师妹相比,十哥还差的远了。小师妹,你有一封信,只有一个字呢。”

乖顺的一个“嗯”字,看的十哥心里酥酥麻麻,恨不得飞奔到姑苏去寻你,只为看你一眼,只为亲耳听你说出这个字。小师妹,十哥多想你啊。

十皇子和小师妹见过面,说了会儿话,便装的锦衣卫才把裴二爷、林幼辉和裴琦裴瑅放过来。裴二爷等人要拜见十皇子,十皇子笑着拦住了,“老师,师母,咱们何必讲究这些俗礼。”小师妹见不着大爹大舅舅和哥哥们来接她,本来已经不大高兴了呢,我可不敢再惹她不快。

裴二爷谦让了两句,林幼辉皮笑肉不笑,“卫王殿下,礼不可废。”十皇子看着师母的笑容,头皮发麻,忙殷勤的往前让,“老师,师母,请。”

走过长长的大红地毡,前方是几间小巧的木制房舍,和一个宽敞明亮的大客厅。裴家众人被先请到木制房舍中洗漱更衣,然后去到大客厅中。客厅中备有美酒佳肴,知道他们旅途疲惫,故此全是清淡菜色,让人一眼看上去就有食欲。

阿玖换了一身浅紫色衫裙,淡雅优美,柔婉动人。

十皇子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眼光灼灼似贼。林幼辉哼了一声,“卫王殿下盛情款待,外子和我,感激莫名。不过,小女已是大姑娘了,不便再和卫王殿下同席。”命令初荷、再荷带阿玖出去,在邻舍等着。阿玖乖巧的答应,“是,娘。”带着两名侍女,要往外走。

内侍机灵的挡在阿玖面前,满脸陪笑,偷眼看十皇子。十皇子脸色微红,“师母,我和小师妹是同门啊,况且,小师妹还没有及笄,我也未到弱冠之年…”说着说着,十皇子自己也觉着理由不充分,求救的看向裴二爷,“老师,您帮我说说话。”裴二爷微笑,“对不住,我家里,是内子当家,凡事都是她说了算。”十皇子看着裴二爷幸灾乐祸的笑容,很委屈,“老师,我是您学生,小师妹也是您学生…”您就收了这两个学生,我就不能有个优待么。

最后,折中了一下,在大桌案旁边树了个大屏风,屏风后摆设小案几,阿玖独坐。如此,林幼辉方才勉强点头。

菜很合口味,阿玖一个人坐在屏风后,大快朵颐。十皇子时不时的想往屏风后头瞅一眼,却被林幼辉锐利的眼神掠过,不敢造次。

师母这么厉害,若是自己不小心谨慎,或许她会执意要小师妹到邻舍去,岂不更惨?如今虽看不到,好歹是在同一个屋檐下,离她近些,总是好的。

“老师,您振振夫纲啊。”十皇子小声央求裴二爷。

“不用,我就爱听她的话。”裴二爷神色淡定。

十皇子没脾气了。

享用过美味的食物,撤下残肴,换上香茗。胎色洁白、釉光莹润的定窑白瓷茶盏中,片片绿叶翻飞,香馥如兰,清爽悠长。“师母,这是您最喜欢的狮峰龙井。”十皇子殷勤说道。

林幼辉彬彬有礼,“多谢卫王殿下盛情款待。卫王殿下出宫已久,敢问什么时候回去?”十皇子这会儿还是住在东三所的,并未开府。其实他这个年龄自己开府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谁让皇帝太喜欢他,舍不得他离开呢。

十皇子恋恋不舍,“这就回了。”看看时辰,也确实耽误不得,只好和老师、师母告辞,隔着屏风和小师妹告辞,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他没敢要求见阿玖,因为裴二爷方才告诉过他,“小女最听她娘亲的话,若她娘亲说,‘往后不许见十殿下’,小女真的会不见。”十皇子并不全信,可是,他不敢冒这个险。

十皇子走后,便装的锦衣卫等人也撤走了。

阿玖从屏风后轻盈的走出来,笑吟吟,“咱们方才赌的什么来着,半斤瓜子儿是吧?看样子谁都没赢呀。爹说大爹会来,娘说大舅舅会来,结果,谁都没来。”

她话音才落,厅门大开,裴大爷和林俨携手同来,形状亲密。阿玖吃惊的瞪大眼睛,“大爹,您不是在为十三皇子讲书么?大舅舅,您不是有紧急公务?”怎么全来了呢,出乎意料啊。

裴二爷笑着站起身,亲呢拍拍女儿,“小阿玖,半斤瓜子,莫忘了啊。”林幼辉也站起身去迎接大伯哥和娘家大哥,一边往前走着,一边交代阿玖,“乖女儿,娘那份儿,要薄荷味儿的。”阿玖忙不迭的点头,“成,薄荷味儿的。”

亲人久别重逢,这份喜悦就别提了。裴大爷见到二弟一家安好,十分欣慰,阿玖脆生生的一声“大爹”,更是招的他险些落泪,“囡囡,六年没听着你叫大爹了!”林俨年纪愈大,愈显儒雅,阿玖见着学霸兼美男子的大舅舅很高兴,颠儿颠儿的跑过去请安问好,甜甜叫“大舅舅”。林俨含笑打量着她,“咱们小阿玖长成大姑娘了呢,长的可真好看。”阿玖大为得意,“大舅舅您多有眼光啊,您都说好看了,那我一定是真的很好看!”洋洋自得的模样,令人捧腹。

说着话的功夫,裴玮、裴珏等人也来了。拜见过裴二爷夫妇,和裴琦、裴瑅叙了寒温,哥哥们围着阿玖惊叹,“这位姑娘是谁?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是仙子在天上太寂寞了,下凡来玩耍的么?”阿玖被赞的眉花眼笑,乐不可支。

“真没想到,大哥有了大嫂,二哥有了二嫂,我还是这么受待见呀。”阿玖感慨。

裴玮早已娶了祖父好友的孙女齐盈盈为妻,夫妻俩小时候就见过面,虽说不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也是情份非同一般。婚后,两人伉俪情深,举案齐眉,小日子过的蜜糖一般。

二哥裴珏也于大前年娶了妻。妻子是顾氏的远房侄女,就称她小顾氏吧。小顾氏出身江南大族,机灵聪慧,属于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那类人。她嫁到裴家之后,和裴珏的感情也是很好的,夫妻相得。

裴玮和裴珏各有两个儿子,还没女儿。

两个哥哥听阿玖这般打趣,都笑,“妹妹,你嫂嫂们也喜欢你呢。”齐盈盈进门之后,阿玖才去了苏州,姑嫂两个是很要好的。小顾氏是聪明人,知道裴家只有阿玖这一位宝贝姑娘,对阿玖亲热的很。她虽没和阿玖见过面,逢年过节却总会有专门送给阿玖的礼物,京城里女孩子喜爱的衣料、饰品,一样也没拉下。

“没法子,我招人待见呀。”阿玖嘻嘻笑。

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和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出现在门口。这中年男子一身青衫,磊磊落落,少年却是衣饰华贵,颇为讲究。

“二哥!”林幼辉惊喜的叫了一声,快步迎了上去。这位中年男子,便是林幼辉的二哥林倜了。林倜在西北任职多年,脸色有些黑,英气勃勃,看起来不像书生,倒有些武将的风采。他笑咪咪的看着林幼辉,“小妹,你再这么着年轻下去,不像我妹妹,像我侄女了。”林幼辉嫣然,“多年未见,二哥还是这般风趣。”

林倜笑笑,先拉过裴琦看了,满意点头,“大外甥这相貌好,像我。”其实裴琦白皙斯文,还有些刻板,他却是黑黑的,英姿飒爽,谈笑风生,哪里像了?不过,裴琦是规矩人,恭敬的长揖,“是,二舅舅。”

又拉过裴瑅看了,更为满意,“这孩子眉眼机灵,跟我一模一样啊。”裴瑅笑,“像二舅舅,是孩儿的荣幸。”林倜见他言语机灵,不拘泥,用力拍拍他的肩,表示赞赏。

到了阿玖,他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半晌没说话。他在阿玖正面看了会儿,背着手,慢慢踱到阿玖身后,再踱回来,脸色郑重。阿玖唇角带着微笑,轻盈的转了个圈,“二舅舅,您不用转了,我转!”她停下来,调皮的看着林倜,一脸孩子气。

林倜顿足叹息,“可惜啊,我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娶妻,小儿子才只有五岁!”他大儿子林少华已是成过亲了,小儿子林少群是庶出,还是个小不点儿——

小儿子都这么好玩有趣么?阿玖喜笑颜开。二舅舅,我三爹爱开玩笑,您也是,一见面就很逗乐呀。

林倜带来的少年,是林幼辉大姐林幼兰的小儿子,名叫孙鹏程。林幼辉多年没见姐姐,知道眼前这是小外甥,拉过来看了又看,眼中闪着泪花,“好孩子,你的眉眼,和你母亲有几分相像呢。”

孙鹏程彬彬有礼的长揖,“母亲不便来,特意吩咐我来迎接姨丈、姨母和表哥、表妹。”他父亲虽是文官,却出自会宁侯府,会宁侯府规矩大,林幼兰想到码头上来接自己妹妹,是不可能的。

林幼辉一一问候过大姐,和会宁侯府的长辈们,言辞关切。孙鹏程客客气气的,林幼辉问什么,他便答什么。

正说着话,裴家来人催促,“老爷回府了。老爷说,二爷、二奶奶若想在码头多坐会子,或是想到银锭桥看看,都是可以的,晚上不回玖宁街也使得。不过,九小姐要先回去,老爷和夫人眼巴巴等着呢。”

林倜不厚道的笑了,“小妹,妹婿,跟二哥走吧,裴世伯和伯母有你们没你们都行啊。阿琦阿瑅过来,也跟舅舅见外祖父外祖母去。”林俨微笑摇头,“那哪成?不带阿玖,谁许他们进门。”裴二爷和林幼辉这个晕,敢情不带上宝贝闺女,银锭桥都不许我们进门了?

裴大爷本是不爱说笑的,这会儿也凑热闹,“阿玖过来,跟大爹回去。你爹你娘,还有哥哥们,大爹可就不管了,反正也没人稀罕他们。”

说笑着,一行人出了客厅,准备回家。

“小妹,明后日在家歇歇,最晚大后天,便回银锭桥吧。”临分别,林俨交代妹妹、妹夫。

裴二爷笑着答应,“是,舅兄。或许我们明日便去,也说不定。”林俨很是满意,微笑不语。妹夫,知道你们远道而来很辛苦,不过,能来还是早来吧,爹娘盼着呢。

道过别,男人骑上马,林幼辉和阿玖上了马车。

“就要见着祖父祖母了!”阿玖笑嘻嘻。

“还有小侄子们呢。”林幼辉也笑,“阿玖,你大哥二哥已各有两个儿子,你有四个小侄子呢,该备四份见面礼。”

阿玖毫不犹豫的点头,“我给!多贵重的见面礼我都舍得给!娘,我可喜欢小侄子了。”

“哦?”林幼辉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女儿,真的么?

“真的,我喜欢小侄子!”阿玖卖力的点头,“娘,是小侄子呀,又不是小侄女!”

阿玖你…林幼辉拿过一个石青色靠背,少气无力的倚在了车厢上。

第98章 夜

回家的路顺利平坦,马蹄声响得格外欢快。日暮时分,一行人到了玖宁街门前,“门房爷爷,我回来啦!”阿玖特地走到门房,和那位陪她玩耍、纵容她胡闹的绝世高手打招呼。六年没见,门房先生还是五十出头的样子,好像一点也没有衰老,很是令人惊叹。

门房微笑,“回来了好。九小姐,老爷夫人都等急了,你快进去吧。赶明儿闲了,咱们消停说话。”阿玖快活的点头,“成啊,听您的。”

门口车马暄嚣,仆妇们喜出望外的往里头通传,“二爷二奶奶和三少爷、六少爷、九小姐回来了!”大厅里的裴阁老和方夫人闻讯坐不住了,站起身往外走。中郎,阿玖,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分别六年,裴阁老和方夫人哪能不思念儿孙们。同样是外放,裴三爷和徐氏还好,离的近,过年都能赶回来合家团聚。中郎一家就不行了,离的实在太远。

两老口才走到半中间,门帘挑起,进来一位笑盈盈的少女。她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身材修长苗条,肤色细腻白皙,脸上稚气未脱,美丽杏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祖父,祖母!”她喜滋滋的叫道。

“阿玖,乖囡。”方夫人看见长大成人的阿玖,高兴的流下眼泪。走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回来的时候可就成大姑娘了,看看,囡囡长的多好看啊。

“过来,让祖父好好瞅瞅。”裴阁老满脸感慨的招手叫过阿玖,仔细端详着,“长高了这么多,走的时候还是个小不点儿…囡囡什么都好,就是瘦了点儿。”

裴阁老转过头看向方夫人,殷勤嘱托,“夫人,这些天多做好吃的,得让囡囡长胖些。”方夫人抹着眼泪答应,“成,天天做好吃的,囡囡爱吃什么便做什么。”阿玖走过去,拿出帕子替她拭泪,一迭声问道:“祖母您是高兴的哭了,对不对?您若是见了我,伤心的哭了,爹不得打我呀。”

裴二爷和林幼辉并肩进来,只见母亲在哭,女儿在哄,父亲在旁微笑摇头,裴二爷装出不悦之色,“怎地一见面就招你祖母哭?该打!”

“你才该打!”裴阁老和方夫人异口同声。

方夫人也不哭了,嗔怪的看着裴二爷,“几年没见,你威风了啊。”裴阁老哼了一声,“才进门,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冲囡囡发作,也不知他这一府之首素日是怎么当的。”

阿玖一手拉着祖父,一手拉着祖母,小声告诉他们,“祖父,祖母,我觉着吧,爹爹是嫉妒我。”两位老人都点头,“对,他小气鬼,嫉妒我家乖囡。”

平时很通情达理的老人家,到了这时候,却不怎么讲理了。

阿玖调皮的冲爹娘眨眨眼睛,裴二爷和林幼辉都笑,阿玖,你这淘气孩子。

裴二爷偷偷问妻子,“娘子,是不是有了孙子孙女,咱们就可以抛到一边了?”林幼辉抿嘴笑,“相公别不服气,等咱们有了孙子孙女,也把儿女抛一边。”裴二爷认真的的想了想,摇头,“不要。我便是有了孙子孙女,儿女还是宝贝的。”他神情实在太认真了,林幼辉憋不住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忍的很辛苦。

裴大爷带着裴玮、裴琦等人也进来了,祖父祖母见着阿琦、阿瑅,也是好一番感慨,“阿琦都要娶媳妇了,阿瑅么,也快了。”

裴琦的未婚妻是翰林院一位侍读之女,这位侍读姓原,是甲子年的探花,美姿仪,重容止,风度翩翩。他有三个女儿,都以美貌著称,裴琦即将迎娶的,是最小的那位,也是最美的那位。

原家的女儿不只美,还娴雅沉静,温婉从容,能娶到这样的儿媳妇,裴二爷和林幼辉是很满意的。裴琦,不用提了,哪个男人不想娶位又贤惠又美丽的妻子?

裴琦听到祖父祖母提“娶媳妇”,羞红了脸。裴阁老捋着胡子微笑,“阿琦,祖父祖母也不指望你别的,早日娶妻生子便是。”曾孙女么,我们是不敢想了。眼看着你大哥二哥也是生儿子,估计着我们裴家就是这么个风水了。

裴琦更窘了,满脸通红。阿玖素来知道三哥的性子,忙道:“只顾说话了,还没给祖父祖母行礼呢。祖父,祖母,快请上坐。”拉着祖父祖母走到上首,扶他们坐下。侍女拿来拜毡,裴二爷带着妻子儿女给二老磕头。裴阁老微微笑着,方夫人一迭声道:“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顾氏带着两个儿媳妇齐盈盈、小顾氏在饭厅忙活着,这会儿全部安排妥当,也笑吟吟的过来了。小顾氏是头回见裴二爷、林幼辉这二叔二婶,阿玖是头回见二嫂,行礼厮见,好一番折腾。

“小侄子们呢?”阿玖好奇的问道。

好容易有比我小的孩子了,人呢?

顾氏见她提起孩子们,乐的合不拢嘴,“囡囡你不知道,两个小的才几个月大,还不认识人呢,整天只会睡觉。大的呢,骅哥儿四岁,骐哥儿三岁,淘气的不行,哥儿俩才打了一架,脏兮兮的,回房换衣裳去了。”

“打架好。”阿玖断言,“男孩子么,连架都不会打,那还得了?大伯母,骅哥儿和骐哥儿定是耳聪目明,身手敏捷,对不对?这真是太好了。”

顾氏心花怒放,“囡囡,这话大伯母爱听!”

齐盈盈和小顾氏听了,也是抿嘴笑。

先是四哥的裴骅、三岁的裴骐被乳母抱了过来,两个孩子才洗过脸换过衣裳,白白胖胖的,很是可爱。然后,两个小孩子也被乳母抱来了,他俩闭着眼睛,一个比一个睡的香。“骏哥儿四个月,骁哥儿三个月。”顾氏笑着说道。这么小的孩子,一天里头,大部分时候都在睡觉

裴二爷和林幼辉见了侄孙们,大乐,“骅哥儿,骐哥儿,叫叔祖父,叔祖母。”逗弄着两个孩子,各送了一个装满金锞子的荷包做见面礼。那荷包里的金锞子全是状元及第模式,寓意极佳。两个闭着眼睛甜甜睡觉的小不点儿,也是不偏不倚的,和哥哥们一样。

裴家已是多年没有小孩子了,阿玖看见大哥和二哥的儿子们,稀罕的不行,挨个看过,哄着两个大的叫“九姑姑”。裴骅、裴骐都是好脾气的孩子,阿玖稍一哄,他们就乖乖的叫人。阿玖大为满意,命初荷再荷捧过四套名贵的文房四宝,四套做工精致的古银手镯脚镯项圈,当做给小侄子的见面礼。裴琦、裴瑅也各有礼物相送。

顾氏啧啧,“阿玖,你好大手笔。”囡囡,你给小侄子们的见面礼很厚重啊。

阿玖得意的伸出手,指指发髻上一只镶蓝宝石红宝石的金钗,“大伯母,我不赔本儿呢,还有的赚。”那只金钗是二嫂小顾氏送给她的,很贵重。

她这孩子气的话,逗的大家都笑。

裴二爷笑着辩白,“爹,娘,阿玖这份精于算计,可不是我教给她的。我教给她的,一向是淡泊自甘,不计名和利。”

“是我教的。”裴阁老悠悠道:“我这做户部尚书的人,整天心心念念的,就是银钱之事。小阿玖,这是随我了。”

-----君子耻言利啊,小姑娘家惦记钱和利都成好的了,您还能再偏心点儿不?儿孙们默默看着怡然自得的裴阁老,无语。

裴阁老半分不自觉,招手叫过阿玖,“囡囡这么瘦哪成,走,跟祖父祖母吃饭去。”方夫人乐呵呵,“是啊,往后跟着祖父祖母,说什么也要囡囡吃胖了。这女子啊,臃肿固然不好,过瘦更不好。”两位老人牵着孙女往饭厅走,裴二爷跟在后头,悄悄问林幼辉,“娘子,咱闺女太瘦了?”林幼辉摇头,“没有,阿玖不胖不瘦的,正合适。”裴二爷面色踌躇,“那,爹和娘怎会如此?”老人家不会看错的吧,闺女是真的很瘦?那可要想法子哄她多吃饭。林幼辉偷乐,“阿玖便是胖上一圈,爹和娘还会嫌瘦的。相公,祖父祖母,大概没有嫌孙女不胖的。”她小时候也是一样,林家祖父祖母总嫌她瘦,想方设法哄她吃东西。哪怕她多吃一口点心,老人家都是高兴的。

裴二爷了然,“原来如此。”

到了饭厅,男一席,女一席,孩子们另放小桌椅,享用起团圆宴。方夫人不停的给阿玖添菜,“囡囡,多吃点。”阿玖快活的点头,“好啊,多吃。”这满桌子的菜肴都是我喜欢的,怎能不大吃特吃?

乾清宫里还是灯火通明,皇帝倚在榻上,半闭着眼睛,十皇子坐在他身边,把奏折上的话念给他听。他若口述了什么,十皇子便一字不错的写红笔写下来。皇帝听了一个浙江赋税的折子,闭目问道:“文渊阁谁在?”十皇子答,“梁阁老和苏阁老。”

“可惜不是老裴。”皇帝喃喃了一句,命十皇子写下几句话,然后让内侍带到宫门口,交给文渊阁值班的人。

这时宫门已下钥,内侍也出不去,不过,可以隔着门缝递出去。阁臣们回答了皇帝的问题,再通过门逢递进来。

皇帝明显是老了,他还是很胖,身子没有从前康健,经常喘、透不过气。不过,政事半分不肯放松。

“爹,您歇着罢。”十皇子忍不住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