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黑色的蛆虫像是受到了刺激,一条条活跃地动了起来,蠕动得飞快,却默契地向四周聚拢了起来。

土坑正中瞬间空出了一个拳头大的地方,露出了差不多两指粗的肉虫。它浑身闪着黑色的磷光,头顶两只触角灵敏地摇动着。突然,它一下子从土坑中跳了起来,动作飞快,我只见得眼前黑光一闪,那只肥大的肉虫就已经黏在楚蛟的伤口处,正贪婪地从里头流出的活血。

“姐姐看,这便是小蛟养的蛊王。他们说,蛟族的血乃是世间至邪之血,我养的蛊王是最厉害的……”

约摸是失血过多,他的脸渐渐少了血色,呈现出一丝苍白,衬着嘴旁的言笑当真有些瘆人。

我盯着他手腕处的肉虫,一手紧紧握成拳,嘴旁牵强地扯了一个笑:“蛊王~~便是它产的主蛊能将凡人变成那般不魔不鬼的样子,好像很厉害,小蛟能否拿过来给姐姐看看……”

他看向我,妖冶的绿眸让我心慌。

“好啊!姐姐要看小蛟当然是肯的!”

他跟献宝似地将手臂举到我眼前。看着还在贪婪吮吸的蛊王,我颤颤地伸出了手,就在快要触碰到它的一瞬间,那蛊王竟“嗖”的一下飞回了土坑。

我略显失落地放下了手。

楚蛟“啊呀”了一声:“姐姐,它好像吃饱了,不太喜欢外人碰触。不过没关系姐姐,以后你和它在一起的机会多得是。”

不知为何,他讲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脊背的汗毛一下子全竖了起来。

不得不说,楚蛟的心性愈发让我捉摸不透。在一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将一只只主蛊植入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体内,听着他们哀嚎呻/吟声我却无能为力。

那些被植入主蛊的凡人在一瞬间面目就变得青紫,全身僵硬,最后变成了毫无思想的杀人武器……

自从那日之后,我很少再见楚蛟来寻我……

……

我在昏暗的甬道里穿行,待出了洞口后在不起眼的一侧偷偷做了个记号。唉……这地方造得跟个迷宫似的,转得我头都晕了。

这不,好不容易冲破了一些楚蛟下在我身上的禁锢,竟还要费劲心思寻路。

那蛊王藏着的地方楚蛟就领着我走过一次,记忆本就有些模糊,看着周围那些一模一样的洞口,我就愈发晕向了。

那些被关在地牢内的凡人已经越来越少,先前我见着他们眼中还流露出一股求生的欲望,如今看去却是一片死气的灰白……

我怕楚蛟会突然去地牢寻我,出来也不敢耽搁太久,等摸清了一处地方后元神又立马照着原路回去然后暗暗做上记号。

当我完全冲破身上的禁锢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日子。

周围的密密麻麻的洞口除了一处都被我做上了记号,一处都不是通往那蛊王所在的地方,那只有……

甬道旁的地牢内已经空无一人,但用不了多久他们又会抓来一批。传闻魔界魔君性好凶杀,又极其残忍,如今看来不止,还挺阴邪的,兵力不足以天界对抗竟想到用凡人来充数……

看到那熟悉的土坑,我差点高兴得惊叫起来。

一叶莲说过,那蛊王乃是吸收了天地煞气化出的邪蛊,也不知楚蛟从哪里得来的,还用自己的血喂养它,它也便认主了。如今煞气被压,这邪蛊毁了便就没有第二条了,我便也功成身退了。

深呼一口气,原本见到的还是那瘆人的场面,谁知土坑内空空的竟没有一条黑色蛆虫的痕迹了。

我有些不置信,内心也万般愤懑。找了这么久!浪费了这么长时间!到头来还是连蛊王的影子都没找到!这……难道找错地方了?

我暗自摇头。不可能!所有的地方我都找过了,就只剩下这里了,而且看看周围的环境,我确信没错。转念想想那些空空的牢房,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

莫不是……

“姐姐在找什么?找到了没有?”

听到这个声音,我一吓。转过身便见着楚蛟懒懒地靠在洞壁上,绿眸含笑地看着自己。

我面上强装镇定,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好不容易冲破身上的禁锢,又元神出窍,花了这么久时间找到这里,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姐姐很失望吧……”

一句话直戳我痛处:“你都知道?”

“在这里,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小蛟的眼睛。”

“那你还……”

“小蛟只是好奇,姐姐会花多长时间找到这里,想不到竟花了这么长时间,啧啧啧……”

他这话是歧视我!赤果果的歧视我!

说完,他手往袖中一探竟掏出了一只玉匣子。

“姐姐是不是在找这个?”

玉匣子被打开,里头正是那只我一直在找寻的蛊王。

“姐姐既然这么想要这只蛊王,小蛟送给姐姐又何妨,只是……”

他眼中邪光大闪,竟含着隐隐的兴奋。

我心中警铃大作,身上立马暴涨出护体灵气:“你想做什么?”

“姐姐以后都陪着小蛟只小蛟一个人好,好不好?我知道姐姐肯定不愿意,那小蛟只好替你植入这只蛊王了,这样姐姐就会乖乖听话了。而且有了蛊王后,姐姐就会变得和魔君一样强……”

我看着他几近疯狂的面容,我反而有些悲悯:他为何会变成这般样子,以前明明那般乖顺的……如今竟还要让我做蛊王的宿体,他真是疯了……

他满身戾气已经暴涨开来,将整个山洞弄得黑雾弥漫。

我叹了一口气:看来今日真的要和他认认真真战一场了。

我知楚蛟的修为已不比十年前,也不敢松懈,将全身的灵气尽数暴涨了开来。这厢两方都摆好了架势,待要真真切切地干上一场时,整个山洞竟还是摇晃了起来。

“轰”的一声巨响过后,场面竟似静止了一般。头顶一条圆弧裂缝慢慢倾斜了开来,一丝阳光透进,竟晃得我睁不开眼。

“想不到竟让你找到了这里!”

我不知楚蛟在与何人说话。约摸是关在洞里太长时间,视线所及处一片模糊,受不了强光的刺激。

“阿鲤……”

听到这个声音,我有些不置信。双眼极努力地闭合了一会儿,只辨出了一道颀长模糊的身姿。

“你……你……”

眼前金光一闪,脚下的地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隐约我还听到汹涌的海浪声。

“神龙剑!你竟化出了神龙剑!”

话落,我便听到一阵龙吟声,接着便是楚蛟忿忿的声音:“龙池神君!你给我等着!”

……

周围已察觉不到楚蛟的气息,我心下一松,腿间竟也跟着软了下去。身子转瞬间跌入了一个怀抱,熟悉的气息竟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眼前的视线渐渐清晰,那是一张我万分熟悉的脸,只十多年来,他少没出现在我梦中。

我伸出手,想要触及那一方容颜,却在要真正碰到时又停了下来。

“神……神君……”

面前的人微微皱了皱眉,沉着一张面孔看着我却也不说话,神君好似从摆过这般冷凝的面孔。

“哟~还真让你救出来了!”

我循声望去,便见着一叶莲从远处御风而来。刚降□子,他怀中白光一闪,转瞬间我的怀里便多了一团毛绒绒的家伙,此时正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我。

是那只雪灵白狐。想不到多日不见它竟长得肥美了一圈。

一叶莲见到我,笑得贼眉鼠眼:“阿鲤,三年多了,在这里过得可好?”

我一听:“三……三年多?”

一叶莲点点头。

我内心惊骇。以前一直被困在那玄铁地牢中,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就算出了地牢也是暗无天日的地洞,原以为最多过了数月,想不到竟已经三年多了。

抬头对上那张令我心悸的面容,我一下子弹坐了起来。

“那……那他……他是……”

“你养着的儿子都不记得啦?”

阿池……是啊,既然都已经三年多了,他也将近十八岁了,这不下巴处都冒起了胡茬子了。

等随着他们飞到半空,我才发现楚蛟的造蛊人的地洞原来是寻了沧海上的一处巨崖。

回程的路上,一叶莲喋喋不休。

“先前说要毁了蛊王,你仗着修为比我高非要和我争。这不你去了花了三年还是无功而返……”

我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我很惭愧……”

他竟突然换做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道:“这三年你知道你这儿子让人多头疼么,日日夜夜我都要防着他出门寻你。这一防就是三年,直到今天我终于防不住他了,唉……想不到他竟连神龙剑都逼出体外了……”

我转头看了看阿池,对上他冷若冰山的脸,也只能说一句:“我很欣慰……”

61

重归沧海大洲,我才知晓,三年多的时间脚下的这片土地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个曾经气势汹汹来犯的西夜国既不是被南梁灭了,也不是被北陈灭的,竟然被一直不见动静的东宛国给灭了,这委实是件意外的事情。

北陈国所依仗的那位“天师”失踪后,嚣张气焰全瘪了下去。南梁国的士兵有如神助一路北下直破北陈十座城池,后联合东宛国打到了北陈王城之外,逼得那北陈国主亲自递上了降表,给两国各自割了十座城池,自己偏安一隅去了。

我听了一叶莲的叙述,倒也萌生几分沧海桑田之感。也就三年多,想不到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只是不知为何,重新站在沧海大洲的天空下,总觉得上头似被蒙上了一层阴霭,让人觉得压抑得慌。

我在南梁兵营再次见到了战将军,三年来他倒没有变,只是一旁立着的白袍小将让我看了眼前一亮。

瞧那面孔赫然就是白虎真君南桑啊!

战秀秀看到我,面上竟有些动容,努了努嘴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有说。那战将军对我突然失踪和突然出现也没问什么,只当一切没发生过似的。

“陛下传令,说三日后让我们拔营回南梁都城。”

他这句话竟是对我身旁的阿池说的。

大军得胜,班师回朝,天子定会嘉奖,只是为何我见众人的脸上丝毫没有喜悦之色。

只有一叶莲没心没肺地说了一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敌人在暗我们在明,不过他那点能耐要把我们怎么样,还差点火候……”

一席话说得我云里雾里的,便也不想听他们在那里打哑谜了。

刚出了营帐迎面差点撞上了那王将军。

他见了我,面上有些惊疑:“你!冷……冷姑娘!”

唔!三年了!他皮肤更黑了,但是一跟女儿家说话,这脸红的习惯还是没有变。

我向他颔首权当打了招呼,顺带问他:“王将军,阿池的营帐在何处?”

他结结巴巴道:“东……东南角那个……稍……稍大的就是……”

唉……和我说话结巴的习惯也没变。

我向他道了谢,错身而过的一瞬间他突然出声叫住了我:“冷姑娘!”

洪亮的嗓门把我吓了一跳,不过这么久了他倒是第一次把我这三个字喊得那么顺溜。

“什么事,王将军……”

他面上的红晕更甚,两片唇瓣上下直打着颤:“我……我……我是想说……我……那个……你……你还是那么漂亮!”

我还没理清楚他这句话什么意思便见着他捂面奔进了大帐。

我莫名:他这是闹啥事啊?!

依着那王将军所指的道儿,我看着一顶稍大的营帐直接奔了进去。

鼻尖嗅了嗅,确实是阿池的味道。

现在秋寒正甚,营帐的地面上打着一层厚厚的地毯,四角各自摆放着四个火盆,上头积着一层厚厚的碳灰,榻上也整齐放着两床厚被褥。我点了点头,想来这战将军对我家阿池确实挺照顾的。

身旁的书案桌还铺成着一些战略地图,我看不懂,随手拨起了插在瓷缸里的几幅卷轴。眼峰一转,突然看到一副卷轴松松挎着。

画轴慢慢打开。

轻云缭绕,微风浮水,池中的荷盏开得正艳,这画的赫然就是水晶宫的云池。

池中凸起的岩石上一名身材姣好的女子正对湖打理着自己一头长发。她上身罩着彩衣,□却是一条硕大的金色鱼尾。

这幅画……

耳根子一动,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我连忙将画□了瓷缸,手脚利落得爬上了阿池的床榻。

脚步声在床榻边停了下来。脸颊上逐渐附上一股温热,那人的鼻息竟能清晰地听到。

“阿鲤……”

他低低呢喃了一声,再也没有任何动作。我颤着眼皮,皮下的一颗心都快蹦出了嗓子眼儿。他再这么盯着看下去我真怕自己支持不住了。好在他立马起了身,将一旁的锦被散开帮我盖好掖好就出了营帐。

我长舒了一口气。这三年我都是枕着坚硬的玄铁,也没睡过一个好觉,这不头粘着一方软枕,就这么沉沉地睡了过去。

三日后,拔营之日,南梁数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向王城的方向而去。

行军多日,我见着那战将军脸上的愁容越来越大,他担心什么我也隐隐猜出了一些。

大军至王城十里地,营帐内簇拥着进来了一堆宫人,那趾高气昂立在正中的我也不陌生,便是这南梁国的国师。我隐了身形藏在一角。

“战将军别来无恙啊~”

好好的一句问候语配着尖细的嗓门总觉得有些阴阳怪气的。

那战将军抱拳:“多谢国师挂念……”

那国师端着一副正架子走到上首:“本国师今日是来传陛下旨意的。”

话落,一帮人都跪到了地上。

跪得也就是那国师手中那纸明黄诏书,只是看他那满脸得色好像跪得是他一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此次西夜北陈一战得胜,朕甚欣慰,特在明朝殿设宴款待众将士,另赏赐美酒三千,犒赏三军,钦此……”

一干人磕首谢恩。

那战将军伸手接过诏书,但是那贼眉鼠眼的国师竟没有撒手,两个人竟僵持在了那处。

“战将军退西夜,逐北陈可谓是立了大功啊!看来这护国大将军的头衔非将军莫属了,还有我听闻将军身边跟着的两位少将军此次立功也不小啊,介时一起封赏,陛下对将军怕是要更加倚仗了,本国师看来要在这儿先恭喜将军即蒙盛宠啊……”

战将军笑回:“国师言重,为人臣子为陛下分忧也是应当的,再说保家卫国本就是我等身为南梁将士的指责……”说罢,一手还拍了拍那国师的肩膀。

“哈哈哈……将军说得好啊!那本国师暂且回宫复命去了,到时陛下设宴那日本国师一定敬将军三杯!”

“国师慢走……”

那国师一走,我便见着战将军立马收起了眼中的笑意,神情冷凝地看着手中的诏书。

当天晚上,那南梁君主赏赐下来的三千坛美酒就被开了封。营帐上空酒香漂浮肉香四溢,篝火燃至半夜都未熄。

酒憨之际,一干军士竟唱起了嘹歌载歌载舞了起来,场面委实热闹。身旁,阿池见着如此场景嘴角竟浅显地露了一丝弧度,在明火的映衬下显得愈发的明艳。

这几年来的从军生活倒是让他变得有人气的。

一旁的战秀秀挤了过来,见着我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白面衬红霞,这番容颜怕是连女儿家见了都要羞愧几分。

“阿……阿……”

他“阿”了两天也没说出第二个字,最后还被一阵吵嚷声给盖了过去。

“妹妹你看向哥哥我呀~~哥哥我将来把你娶呀~~”

这唱的自不是行军曲,而是这南梁国的小调。我回头一看,便见着那王将军被一干小兵推推攘攘地朝我们这边走来。

见我看向他们,人群里突然发出一阵口哨声,那王将军愈发踌躇直往后退,最后还是被小兵们给架到了我跟前。

“王将军!你素来在战场上雷厉风行,怎今日变得婆婆妈妈的,跟个小姑娘似的!将军你今年都24啦,我比你小一岁家里娃儿都三个了!”

话落,周围的兵士大笑。

那王将军也不知是不是恼了,直接厉声喝了一句:“胡闹些什么!”

人群立马噤声,却还是有人窃窃发着笑声。

“那个……那个冷姑娘……可否……可否进一步说话……”他这话虽是对着我说的,脸却一直瞥向一旁,目光还闪闪烁烁的。

我有些纳闷:啥事啊?竟还要进一步说话。表面上还是点了点头应允了,最后在阿池与战秀秀清冷的目光下我随着那王将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