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作甚。”

一叶莲御风而上:“你不告诉我干什么去,我也只好跟着你看你究竟要做什么了……”

“你如今是国师身份,随意走了有些许的不合适吧。”

他一耸肩:“你在我护国寺不见了,我怕你那个神君追杀我呀!他现在虽是凡躯,但他手中的那把神龙剑我可挨不起。这么一想还不如一同与你失踪。咦……你说大梁国国师和美丽的祭司一同不见了,他们会不会认为咱俩私奔了啊?”

见着他面上挂着的一丝痞笑,我恨不得一拳抡上他的脸。不过想来走之前我已经在桌上留了一张字条了说有要事,不日即归,一叶莲这么一闹希望神君真不要要误会了什么好。

……

我与一叶莲日夜兼程,赶到泉州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了。相比之前领着阿池来这里整个泉州城好像冷清了许多,城墙四处都贴着招募新军的告示。

耳朵根一动,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灭了西夜退了北陈,都以为太平日子要来啰,谁知又要打仗了,可怜的终归是这凡尘的百姓哟……”

我循声望去,果见着一纸诏文下立着一个矮小的身影。杵着拐杖还佝偻着身子,周身笼着一层飘渺的仙气……

“矮老儿!”

我禁不住叫出了声。

那矮老儿听得,转头看向我,眼睛乐得眯成了两条细缝,笑得依旧是一脸算计。

“诶……小龙鲤来啦!叫小老儿好等……”

转眼,他已移步到了我们面前,酒糟鼻竟凑着一叶莲嗅了嗅。

“好清雅的香气……是株莲花妖……”

一叶莲淡笑不语,眼睛却一直看着矮老儿,转而问我道:“他是哪方仙家?”

难得一叶莲问我一个问题,我心中顿觉澎湃,俯下半个身子将矮老儿一搂拍着他的肩道:“这个矮老儿啊是泉州的山神,以前领着阿池来过这泉州,这一熟识啊才发现他这性子极其合我口味,以往无事我便常常来寻他吃酒谈谈心,凡人说这叫什么来着……”

“忘年之交。”矮老儿笑语。

“对对对,忘年之交,哈哈哈哈……”

“哦~~本地的山神~~~~”一叶莲说道,眼睛却充满探视地看了一眼矮老儿。

我转向矮老儿道:“对了!你无事托梦叫我来做什么!你叫得急,我也来得急也没顾得上给你捞几坛宫内的好酒……”

他仰头笑了一阵:“无事无事!就算你带来了,小老儿估计也尝不上啰……”

“啊?何意?”

他转身而走身形逐渐飘渺。

“随我来吧……”

我拉过一叶莲赶忙去追他的身影,却在一瞬间跌入了一团白雾中……

……

当眼前重归清明时,我竟与一叶莲站在了矮老儿的那处破庙里了。

小庙依旧是我记忆中的样子,蛛网横生,砖瓦残破,有的地方积雪都埋了一层。

矮老儿立在自个儿的泥塑前,神情竟是难得感伤。

“唉……一晃竟这么多年了……终于要结束了……”

不得不说,此次见到矮老儿我心头也有一丝无言的哀伤感,总觉得好像有什么要失去了。

“走吧……”

他领着我们走到了破庙后头的那处祈愿池。说来也怪,如此寒雪天气那祈愿池不算深的一汪死水竟没有冻住。

一叶莲婆娑着下巴,眼中兴味愈深:“这满池的铜钱好像是北周皇朝时期的啊!约摸要数万年的历史了,竟还保存这般完好!”

矮老儿捻着那一撮山羊胡须,看向一叶莲眼中有一丝赞许之色:“啧啧啧……虽然是机缘之下化成人身,不过你这莲花妖倒是挺有眼光的……”

说罢,扬手一挥,满池的池水竟汩汩冒起气泡来,跟沸腾开了一样。

白气氤氲,迷了双眼。那原本好好的一汪清池竟慢慢从两边分了开来,露出了一条石道,石道的中间塌下去了一块露出了几段石阶。

我惊了惊,想不到矮老儿这小小的破庙竟暗藏了玄机。

……

走下石阶,便是一条丈二宽的石道。

石头道内四处积水,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显然年代久远。两侧石壁上雕刻着一些繁复的图文,俱是气势恢宏的战争之景。画面栩栩如生,让观者似乎都融进了那方修罗画卷中。画面最后也只余一名头戴冠冕的男子静静地立在高台上,高台下是跪了密密麻麻的一圈人,愈发衬出了那男子浑然的霸气。

虽看不懂石壁下方那眼花的文字,但我也隐隐猜出了一些,这画的定是那北周玄武帝一统沧海大洲的画面,而那立在高台傲视苍穹的男子必是那千古一帝——玄武大帝了……

石道的尽头是一扇大石门,石门两边放着两鼎野兽模样的铜像。怪模怪样的,我也瞅不出是啥物种。矮老儿指尖灵光一闪,那扇厚重的石门竟自发地从两边打了开来。

眼前一瞬间的花白过后,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竟是一座巨大的地下宫殿。殿前还造着金桥龙柱,桥下碧水叮叮,以碧玉为叶白玉为花雕琢成一朵朵盛放的白莲,美丽异常。

走上金桥的时候,我的脚竟有些发抖。手不由地摸了摸桥上的金像:金子啊!真是金子啊!用金子造桥啊!这玄武帝是有多浪费啊!

大殿自是气派异常,恢宏之气迎面袭来竟让我有些站不住脚。

这架势就是那南梁王城的主殿都比不上啊!

走近大殿金碧辉煌的装饰那是理想中的。大殿正中摆放的是一张龙椅,在她的一旁则又摆了一张纯金椅子,上头还坐着一尊玉像。

是名女子,而且是个相当漂亮的女子。只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女子让我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我不明矮老儿为何要将我们带来这处,转头看向他时,竟见他痴痴地看着坐在金椅上的女子,眼底流露出一口难言的哀伤……

“鲤儿……”

这一声低唤浅浅地消失在这一方空旷的大殿中,却被我听到了。而一叶莲自打进殿后便一直看着矮老儿,一言也不发,就他那好嘴的个性,这般样子委实有点诡异。

……

静默了良久,矮老儿终于说话了。

“玄武大帝死后,他的陪葬品便放在了这玄宫偏殿各处,如今大梁国库难有余力,你们拿去吧,反正放着也无用处了……”

我听了心肝一抖,忙撒欢捡了一处最近的偏殿过来过去。

一进去,明晃晃的光亮差点刺瞎了我的双眼。

满屋一块块砖头大的金砖竟垒到了房顶。

哎哟妈呀!这……这……光这些莫说是解决南梁国库问题,就是撑住整个南梁二十年都不成问题啊!这矮老儿也忒大方了点,就这样将这满宫的宝库给了我们了……

再跑出去时,便见着空旷的大殿内一叶莲与矮老儿对峙着。

“你到底是谁?”

话音刚落,我便见着矮老儿浑身彩光暴涨,身形也在光晕中慢慢伸展了开来……

只一会儿我便见着一位风神俊逸的男子出现在我们面前。男子身着一身紫袍,浑身紫气昭然,整个身后散发的气息竟比神君还要淳厚上几分。

我惊呆了,望着那人久久不曾回神。

“你……你……你是矮老儿……不对……你……你怎变成了这般模样……”

他看向我,面上竟有几分释然:“在此之前,沧海大洲也曾经历过一次打乱,只是那时不是人而是妖魔。本帝君奉命下凡了了那一趟沧州之乱。事情结束后,因天机子掐算万年之后沧海亦有魔星乱世,本帝君便此封印了神识,凡体逝去后便守在了自己的地宫,如今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也该结束了……”

我愈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在这时,一叶莲的声音响了起来:“上古神砥大都应劫而亡了,唯剩那南华帝君平白失了踪迹,尊驾莫不是他……”

“你这莲花妖知道得甚多……”

“南华帝君虽然失踪,世人都传定是在哪处也遇到了天火应劫而亡了,想不到竟下了凡还成了千古一帝的玄武大帝……”

“南……南华帝君……玄武大帝?”听着一叶莲的话,我再细瞧那南华帝君的面孔还真与方才在石道里上看到那立在高台上的男子有几分相似……

不过心下还是有几分震惊……

不是吧!位份紧在天帝之下的南华帝君!?原好端端的和我一起吃酒打闹的矮老儿一瞬间成了那高高在上的上神,真是让我接受不了!

一叶莲又道:“恕小妖无理,无非是北周皇朝的宝藏,帝君应当无需屈尊亲自守护吧,可是有其他原因……”

南华帝君一笑:“你这小妖……”

说罢转身便朝殿后走去。

大殿后竟还有一扇石门。见着南华帝君和一叶莲的身形消失期间,我拔腿而追。

“等等我!”

……

穿过石门,竟是一汪清澈的池水。水中依旧散着白绿两玉雕琢而成的莲花。那南华帝君长袖一挥,池水中央竟慢慢浮出一通体泛着流光的玉棺出来。

那充斥着无尽哀伤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鲤儿,我来了……”

73

水晶棺逐渐靠近,我朝近处一探,当即惊了惊。透过透明的的棺面我看到一名绝丽女子躺在里头,额间一点红痣,形容像极了之前在前殿看到的那名坐在金椅上的女子。她上半身着着一件亮黄绸衣,而下半身却是条被烧得焦黑的鱼尾……

闻到那女子身上熟悉的气味,我有些不置信道:“她……她是……”

南华帝君点头:“不错,鲤儿与你一样是条修成人身的龙鲤精,那一年恰逢龙门大开,她奔赴了龙门,只是虽过了那凶险的九曲湾却没逃得过天火断尾一劫,最后从龙门高处坠下,精元尽毁而死……”

我听了,心头泛起难言的悲痛感。因具有神龙之血的传承,一旦化龙登天后便直晋上神之位,对于我们妖族来说,这诱惑实在是大。所以任凭那九曲湾如何凶险依旧有大批大批龙鲤前往龙门,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尝试一番。这一万年下来,我自是看着身侧的龙鲤伙伴越来越少,却从未听过有新进的龙鲤化身成龙的消息,每过五百年,龙门前的河水不知被龙鲤族的血染红了多少次。我虽未见过那状况是如何的惨烈,却也想象得出,如今更是见着这一具同时龙鲤族员的尸体,心头当真难受。

我恍然一想,过了这个冬天便又是龙门大开的日子,我承认原先为了神君我曾动过要赴龙门的念头,只是如今他已然下凡,我竟又退缩了。此次错过,便又是五百年……

我知他总有一天会重归神位,但哪怕是凡尘的一点时光我依旧想伴他左右……

南华帝君扬袖一挥,水晶棺上头的盖子竟稳稳地飘上了半空。他一手伸了进去,轻轻附上了女子的面颊,脸上是浓浓的化不开的忧伤,他悠悠道:“她以一介之力助我多得这北周天下,只是待我脱去人身重归神位时却将凡尘的记忆一并脱了去。她为了见我,便冒险去过那九死一生的龙门。我无意在亏得前世镜,赶到龙门却已见着她天火焚身精元尽散而死。我忘了她,她至死都不知道我已忆起她,这一负便是永生永世的相诀……”

我听得心里沉甸甸的,看向水晶棺中的女子心中百味陈杂。为一失记忆的男子奔赴龙门最终丧命,这……值得吗?恍然一想,心肝一颤,南华帝君方才说他重归神位连凡世的记忆也一并脱了去,莫不是神君也会!?

他会忘了我,忘了我与他在凡尘相处的一切!回想起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有心酸亦有甜蜜,这些待他解决了沧州乱世重归神位便会通通抹煞掉,哪怕他还是那个温润如水的神君我却感觉失去了什么……

旁边一叶莲在和南华帝君说些什么我已听不清,胸口感觉压了个千斤鼎,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最后还是一叶莲换回了我的神志。

“喂!你在发什么呆呢!你家神君还等着这些急用呢!”

“啊?”我回神,见着他浑身妖气暴涨,垒得甚高的金砖正自发迅速地往一个袋子里灌着。

“你这袋子看着小小的,还挺能装的。”

他一笑:“南华帝君给的宝贝,乾坤袋,装几个城池都不成问题……”

……

走出破庙,雪已停了,今日的天却没有放晴,整个天空是灰沉沉的,似在酝酿一场巨大的暴风雪。

看着身后逐渐陷入混沌的破庙,我心头隐隐发酸。

“他们……”

一叶莲拍了拍我的肩:“他俩错过太多,如今这般也是他俩最好的结局了。唉,这情爱一事啊委实磨人,有的东西得到了失去了往往会心痛,如今想想还不如从来没得到过,这样反而会轻松许多……”

我嗤笑:“说得你反而经历过似的……”

他无言,只是扯了扯笑颜。

回程时,我与一叶莲不做休息,只想着快些回王城。在此期间,我听得消息,说这东宛大军已将平洲困得死死的。平洲乃南梁东边疆土唯一一道屏障,若是破了后头可是一马平川,东宛随时都能攻往南梁王都。只是军中已断粮数日,据说都开始要啃树皮挖树根了,而且大雪封路,连好不容筹到的军粮都很难运到。光这趋势,东宛国不攻城,这东营自己都会土崩瓦解了……

我朝一叶莲笑笑:“你这一回去怕又是要忙了……”

他一叹……

回王城的路途竟耗费了整整十多日。因为多日耗费灵气奔路,我一介修心万年的老老要都有些力不从心甭说一叶莲了。这不走走停停,就耽搁了这般久。

好不容快到王城。我打起精神望着旁边脸色煞白的一叶莲道:“再加把劲儿,过了这个荒林就是南梁都城了……”

他已没有气力说话,只是朝我费力地颔了颔首。

……

脚下运足气又是一个腾身,突然一阵朔风袭来,卷起漫天的白雪刮在面上生疼。

“哈哈哈哈哈……”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我的心一跳。

他……他竟出现了!

我双拳紧握,为自己竟还能保持一分淡定而感到敬佩。

“出来!”

回答我的只有越来越大的风雪声……

突然一叶莲朝我身前奔来,嘴里大呼一声:“小心!”

……

时间骤停,我看着一叶莲倒在了我的身前,左胸口几个血洞正在朝外汩汩冒着鲜血染红了他一身水墨清染的纱衣。

楚蛟立在满地风雪中,一手还沾着鲜红,残忍地笑着:“姐姐……对日不见可曾想念小蛟……呀!其实我只是想与姐姐打个招呼的,谁知这人自己撞了上来,小蛟是吓到了才出手的,才不关小蛟的事,姐姐莫要生气。”

我看着倒在地上奄奄喘着气的一叶莲,浑身妖气暴涨直朝面前的人影扑去。

一招落空,他身形已飘至十步之远的地方。

“姐姐竟也忍心对小蛟下狠手了……呵呵呵……”

他竟一次两次伤害我身边亲近的人,现今还恬不知耻地装成这般模样出现在我面前,想不到自己当初的一念之仁竟为沧海大洲埋下了这么个孽障,到底是自己做错了。

我望向他,眸呲欲裂:“我真是后悔当初求神君将你带出了沧海虚境……”

他绿眸中闪过一丝不明情绪,随后又是邪邪一笑:“姐姐终究要弃了小蛟了……”

我已无心再与她废话,身下运气又一次向他攻去。力不从心下又被他轻巧地避开。

“呵呵呵……那便罢,就算天下人弃我又如何,只要他陪在我身边就好……姐姐,小蛟今日前来只是要与你说一件事,告诉那人,待他一统这沧海大洲的天下时,楚蛟我必定前来道贺……”

我心头一凛:“你想干什么!”

他身形远处,只余猖狂的笑声消弭于一方风雪中。

原来当自己遇到无能为力的事情时真的会非常痛恨自己。

……

“一叶莲!”

我急唤着怀中的男子,他终究是眼睛睁开一条缝有了意识。

“阿……阿鲤……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厉喝,泪水却在眼眶中打转,掌中施力想要帮他止血疗伤。

“你可是妖!妖怎会那么容易死!你撑着点!我运气给你疗伤!”

他一手制住我,声音有些无力:“先不忙,我可否问你一件事情,若我死了,你……你心下可会记得我……”

我有一时间的愣神,忙道:“不会!你若死了我不会记得你!所以你必须给我活着……”

他手疲软地垂下,又轻轻说了一句:“真是好狠的心啊……”

说罢,头便一歪没了生息……

“喂!一叶莲!你给我醒过来!醒过来啊!”

我不知如何嗜好,又是往他体内送气又是挥他巴掌,声音几近哽咽:“你……你有没有搞错啊!就挨了这么一下就死了!你不是很能的吗!什么都能解决!这下怎么了!你给我醒过来醒过来!”

只是任凭我怎么声嘶力竭地叫嚷,怀中的人依旧不见动静,我终究是失了方寸搂着他大哭了起来……

他为何要救我,若不是因为我就不会死,想到此连着心都揪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