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麦所在的步兵第七营,不属于商易之的中军营队,所以没有跟着他上云绕山,而是留在了西泽山上。经过西泽整编后,第七营的编制也有所变动,陆刚虽还是正职营官校尉,可那副职却被原豫州军系的校尉所得。这人也算半个熟人,正是那日在石达春的书房中对商易之怒目而视的黑面,本姓白,可偏偏长得脸如锅底。他自己也甚为恼怒这件事情,所以在军中没人敢称呼他的姓氏,熟识的军官就叫他一声“黑面”,下面的士兵则是直接省略了他的姓氏,只叫“大人”。

陆刚初次向大家介绍黑面的时候,咳了好几声才模模糊糊地说了声“白校尉”,下面哄得一声就笑开了。黑面当时就急了,噌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怒道:“笑甚笑?老子不就是黑吗!老子又不是娘们,长那么白做甚?是能当饭吃还是能上阵杀敌?”说着目光从下面转了一圈,然后就落到了作为伍长站在最前排的阿麦,他指着阿麦叫道:“哎!你这小白脸,上来和老子比划比划,看看你黑爷爷到底当不当得起这个校尉。”

阿麦一愣,觉得自己这个冤啊,没错,她是也跟着笑了笑,可大家都笑了啊,凭什么那黑手就指到自己身上了呢?见那黑面急眉火眼地指着自己,阿麦心神一凛,忙绷直身体朗声叫道:“小人不敢!”

黑面还是不依不饶,嚷道:“甚敢不敢的,爷爷的,你长得像个娘们,胆子也像娘们了?”

阿麦脸上青白变幻,也许是做贼心虚,她最恨的就是别人说她长得像娘们。现在听黑面在那里叫嚣,阿麦咬了咬牙,握着腰间的弯刀就要上前。陆刚眼快看到了,心道这小爷又要惹什么事啊,忙喝斥阿麦道:“站住!你还真敢上来!”他又连忙扯住撸着袖子就要往下走的黑面,干笑道:“黑面,黑面,和个愣小子置什么气,他对你不敬罚他就是了,犯不着自己动手。”

旁边的一个军官也上来拉他,在他耳边低声劝道:“黑面,别闹了,你别看他只是个小小伍长,他可是名震军中的人物,就是那个在野狼沟砍了二十三个鞑子的玉面罗刹!”

陆刚闻言狠狠地剜了那人一眼,心道有你这么劝架的么?你生怕死老黑这火烧的不旺是不是?果不其然,这话说出来就如用油救火,一盆下去,那就是烧大发了!黑面只是微愣,随即便又兴奋起来,他一向是以勇扬名,最愿意干的就是和人比划比划,早就听说野狼沟之役,青州军中出了个勇猛无敌的家伙,一直想会会呢,没想到今天在这碰上了,哪还有放过之理。

阿麦也是被身边的人拉住了,她本来就不想惹事,更何况对手是新来的副营官,于是便就坡下来了,回到队伍里不再言语。谁曾想那黑面却不干了,甩开陆刚的拉扯,冲着阿麦挑衅道:“爷爷的,小白脸别没种,有胆就上来比划比划。”说着又转头冲陆刚说道:“陆大人,没事,我就是和他比划比划,大伙都是军中的汉子,切磋拳脚也是常事,他这不是不敬,他要是不上来动动手才是不把我黑面看在眼里呢!”

陆刚心中甚是恼火,心道有你这一来就在全营人面前切磋拳脚的嘛?可黑面话这么说着,搞得他也没法说什么了,只是有些恼怒地站在那里。刚才那个劝黑面的队正又建议道:“大人,既然是切磋拳脚,那就让阿麦上来展示一下身手吧。”

阿麦冷眼看着那个军官,知道他就是二队的队正,原本是被她杀死的那个队正的手下。今天这事,显然是他在煽风点火。

陆刚心里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可场面上又不能说出来,只好咬了咬牙,豁出去让阿麦挨顿揍,狠心叫道:“阿麦,你过来。”

阿麦沉着地上前,在土台一侧立住,不卑不亢地看着陆刚等人。

一看要比武,底下的士兵立刻就上来的精神,低声议论着,有得说定是那位五大三粗的“白”大人赢,还有得说阿麦的名号不是大风吹来的,既然能砍二十三个鞑子,那就必然有过人之处。阿麦伍里的王七、张二蛋等人不禁有些替阿麦担心,又希望阿麦赢,让他们也跟着长些面子,同时又担心阿麦这体型不是那黑面的对手,那人的胳膊都快赶上阿麦的腰粗了。

陆刚干笑两声,伸出巴掌亲热地拍了拍黑面的肩膀,笑道:“既然黑面要切磋,那就比划两下子吧,不过都是军中弟兄,谁也别伤了。”

黑面大咧咧地摆了摆手,说道:“大人放心,老黑心里有数。”

谁想阿麦却双手抱刀,朗声说道:“禀大人,阿麦不会比划拳脚。”

这话一出,场子里顿时静了静,黑面突然嘿嘿笑了起来,故意逗阿麦道:“玉面小罗刹,你不会拳脚,那会什么?难不成会绣花?”

随即人群中便爆发出一阵大笑,阿麦却是一脸平静,等台下的笑声小了,才冷冷地说道:“大人失望了,阿麦绣花也不会。阿麦只会杀人,刀在阿麦手里不是用来比划的,是用来杀人的。”

众人闻言一愣,都被阿麦话中的杀气压得一窒。陆刚最先反应过来,脸一绷,放声骂道:“混账,敢和长官这么说话!他爷爷的,还不给我把他押下去,我看这就是他娘的闲得。行了,行了,都他娘得给我散了,该干嘛干嘛去!鞑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杀进来,将军交待了,要是他娘地让鞑子过了咱们西泽山,大伙一块提着脑袋去见将军!”

陆刚一挥手,他身边的亲兵便把阿麦反手扣了起来,阿麦既不求饶也不挣扎,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陆刚心中更气,心道怎么就把这少爷放他这了,将军也不说要回去,难道就放这让他一直供着么?他原地转了两圈,最后没好气地骂道:“行了,行了,把他也放了,让他带上几个人去山外警戒,别让鞑子摸进来。”说完又瞪了那二队的队正一眼,狠声说道:“谁他娘的也别给老子背后搞鬼,让老子知道了非骟了他不可!”

阿麦的直属长官李队正见状,连忙向阿麦使了个眼色,让她归队。黑面被阿麦刚才的那句狠话跌了面子,本不想善罢甘休,可一见陆刚是真急了,他也不好真的就跟陆刚翻脸,毕竟陆刚是正职营官,而他只是个副手。所以说虽明知道陆刚护着那小白脸,可也只好暂时作罢,可这口气却是记住了。

阿麦回到队中,面上虽仍是平静,可心脏却狂跳了起来,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不知什么时候,背后竟出了一身的冷汗。幸亏她赌对了,不然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下场。现在听陆刚让她带兵下山警戒,她便很痛快地带着伍里的几个人下山站岗去了。

商易之引兵西走之后,周志忍曾派骑兵追击过,却中了商易之的埋伏,折损了不少骑兵。后来觉得商易之手中不过两万多人,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所以也便没太注意,在全面接管豫州城防之后只一门心思地准备回攻泰兴,只要泰兴一下,那整个江北就是囊中之物了。他们原本的计划也是先下豫州后再拿泰兴,按照原定计划是陈起领兵从靖阳南下豫州,周志忍同时北上,大军合拢后尽早攻下豫州。可计划赶不上变化,陈起在野狼沟被阿麦的突然出现搅得心神大乱,以致意外地败走靖阳,周志忍这里却不费吹灰之力就从石达春手中得到了豫州城,所以要说这世事也是当真可笑。

后来陈起再次整兵南下,北漠最初的三路大军才在豫州会师。陈起得知商易之竟然果断地西进乌兰山,脸色甚是不好,有些不悦地问周志忍道:“你手中有骑兵无数,怎么还会放商易之进了乌兰山?”

周志忍身为北漠名将,已经成名二十几年,现在当着军中多位将领的面,被陈起这样一个年轻主帅如此不客气地询问,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他这里还没回答,却听见旁边一个青年将军突然嗤笑一声,笑道:“此事怨不得周老将军,那商易之诡计多端,傅冲的两万骑兵不是都毁在了他的手里么?既然意料不到那厮会在野狼沟搞伏击,那没想到他会进乌兰山也不算什么了,您说是不是,大帅?”

说话的那人年纪不大,不过二十多岁,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眉梢微扬甚是轻佻,正是杀了南夏十五万边军的“杀将”常钰青!

藏兵

常钰青出身漠西名门,一族之中前后出了三十七位将军,真可谓是名将之家,在北漠军系中拥有十分强大的家族势力。而常钰青更是常门年轻一代中表现最为突出的一个,十八岁那年便独自领兵剿灭了横行漠北二十几年的沙匪,一时名震军中,和同样出身将门地傅冲并称将门双秀。这次攻夏之战,他率骑兵千里奔袭,杀南夏十五万边军,诈开靖阳边口,放北漠大军入关,居功至伟,终于晋身名将之列。

少年成名的人总是多些傲气,再加上他出身将门,从一开始便是有些瞧不起名不见经传的陈起,更何况陈起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六七地年轻人,既无军功又无资历,凭什么让他来统帅北漠三军?后来的军事行动以及战绩虽然充分证明了陈起的能力,不过却没能让身为天之骄子的常钰青服气。

攻陷靖阳之后,常钰青本想再次领兵南下,可陈起却命他镇守靖阳,自己领兵南下,同时由傅冲领骑兵先行。可没想到傅冲在野狼沟贪功冒进,竟然让两万骑兵折损大半,连带的步兵也损失了不少。陈起退回靖阳,常钰青嘴上虽没说什么,可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他没少幸灾乐祸。

这样的几句话说出来,言语上虽没有什么冒犯的地方,但口气听起来却不那么顺耳了。场面一时有些僵,主帅陈起看着常钰青沉默不语,常钰青却挑衅地和陈起对视,丝毫不肯避让。屋中的将领们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都不敢打破这个僵局,只好求助地把目光投向老将周志忍,在这个场合上,有资格说上话的也就是他了。可没想到周志忍却眼观鼻鼻观心,老僧入定了。

这个常钰青实在张狂,可他却有张狂地资本。他的背后站着整个常家乃至多个传统将门的势力,而军中这些盘根错节地势力是他陈起不得不忌惮的。陈起沉默了片刻,终于把心中地火气压了下去,换成脸上淡淡的笑容,说道:“常将军言之有理,既然商易之已经领兵入山,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趁雪未封山尽早剿灭了他。”

周志忍这时却出声说道:“大帅,商易之手中只剩两万残兵难成气候,而且眼看就要大雪封山,商易之军中缺衣少粮,恐怕等不到开春死不了一半也得跑了一半。我军还是集中全力攻下泰兴为好,一旦江北在手,小小的一个商易之又能怎样?”

陈起眉头微皱沉默不语,周志忍的观点恐怕也是军中绝大部分将领的想法,可是他心中却隐隐有一个不安的念头,藏兵于山,这样的词语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他思量了片刻,沉声说道:“攻泰兴并不着急,倒是商易之在乌兰山中有可能成为心腹之患。与其攻陷南夏一座座城池,还不如消灭他们的有生力量。”

远处的乌兰山脉连绵起伏,西泽山下,一个清越的声音在山林中响起:“战争的根本就在于尽量地保存自己的力量而消灭敌军的力量。”

张二蛋往火堆上又添了两根树枝,用迷惑的眼神看向阿麦,继续问道:“伍长,咱们进山就叫保存自己了么?”

话音刚落,脑袋就被王七拍了一巴掌,问道:“保不保存关你个小兵蛋子屁事啊,你好好地控制火势,爷爷的,好容易逮只兔子,还被你烤的半边焦半边生!”

张二蛋有些委屈地看向阿麦,阿麦笑了笑也不计较,吩咐道:“你俩别光顾着烤兔子,把那兔皮好好给我收拾收拾,我还有用呢。”

王七冲着阿麦嘿嘿笑道:“好来,您就瞧好吧,不过,伍长,您要这几张兔子皮干嘛?这要想缝个皮袄还差着远呢,还不如让兄弟们帮你打只狼,那狼皮才暖和呢!”

其实阿麦也没想好要这几张兔皮有什么用,不过她还是都收好了。自从下山之后,她很有一种当家过日子的感觉,总想起母亲以前经常说的那句话: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这几张兔子皮毛虽做不了什么大件,可缝个手套做个帽子还是可以的吧。

阿麦被陆刚打发到山下警戒,倒是更多了不少自由。她在山间安排了几个暗哨,剩下的人便跟着她抓个鱼套个兔子什么的给大家改善伙食。要说吃竟是比在营中吃得还好,只一点就是一到夜里就冷,又不能燃火堆,只好趁天黑前在火堆里烧几块热石头,等夜里抱在怀里暖和一下。不过石头凉的快,只能暖和一会地功夫,没等到后半夜就凉透了。

到现在了还没有发冬衣,阿麦心里有些担忧,不知道商易之和徐静他们是怎么打算,如果没有冬衣,那么军中将会冻死不少人。本来就有不少人对商易之领军入山有异议,一旦军中不满情绪蔓延开来,很容易就会发生逃兵事件。

在山下待了没几天,山上就有别的队伍过来换岗,阿麦他们很惊奇地发现来的那些人竟然换上了冬衣,而且还是一水整齐的南夏军中冬衣式样。见阿麦等人诧异不已,来人笑道:“别看了,将军派人给送来的,山上的弟兄都换上了,你们也有,快点回去吧,这天眼瞅着就冷下来了。”

这样的冬衣,显然不是从四处凑来地,也不会临时赶制的,因为这些并不是全新的冬衣,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可能,这是在某个军中调拨的,可放眼整个江北,除了靖阳、泰兴、豫州、青州这几个大城之外,别的城里存不了这么多的冬衣。可靖阳早就沦陷,泰兴被围,豫州投敌,青州离这里还隔着一个豫州,这冬衣会是哪来的呢?

阿麦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看来商易之领军入乌兰山是早有准备,根本就不是走投无路。既然商易之早有准备,预料到豫州城会丢,那为什么还要带兵出豫州?为什么又会眼看着豫州落入敌手呢?豫州的失陷真得只是石达春失节叛国那么简单么?所有的疑问一下子都涌入了阿麦脑中,缠得阿麦有些失神。

王七从背后推了她一把,问道:“伍长,你想什么呢?怎么连走路都忘了?”

阿麦没说话,带着人向山上走路,脑海里却仍是思量着自己的疑问。进山来的一些变化,商易之和徐静对军队地一些安排,几个亮点渐渐在她心中显露出来,让她似乎抓住了些什么。

藏兵于山!对,这不就是所谓地藏兵于山!她曾在父亲地笔记中见到过这样地词汇,所有的疑点终于在她心里连成了线!

阿麦现在很有一种冲动,就是回到那颗树下把父母留在这个世上的东西重新挖出来,再仔细看看父亲的那本笔记。不过这也只是阿麦脑中转瞬即逝地念头,那埋东西的地方虽然也在这片乌兰山脉中,可里她这西泽山还离那里有好几百里,她不可能不惊动任何人就去取回那个背包,除非她会飞。

阿麦不禁苦笑了下,晃了晃脑袋把那不切实际地想法抛出脑外,现在她顾不了那么多,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找个机会立威,然后在江北军中好好地活下去,然后再想法一步步地往上爬,直到站在和陈起等高的高度。

回到山上再见陆刚,阿麦能从他脸上明显地看出麻烦两字。趁着四周为难,陆刚挠了挠脑袋,用商量的语气很是为难地对阿麦说道:“我说阿麦,你到底是怎么得罪将军了?你脾气倔点没关系,可冲谁倔也别冲着他倔啊。将军的出身可不比一般人,人家是正儿八经地皇亲国戚,谁不知道当今皇上就是将军的亲舅舅,将军就是对着宫里地贵人都不是个服软的人。你跟他置气这不是给自己找别扭嘛,再说了,谁还不喜欢个性格温顺、温柔体贴的啊。那脾气野的就算能受宠,那也不过是新鲜一时的……”

陆刚的话语很是苦口婆心,归到根由是上面派人送冬衣来的时候,商易之没什么表示,可徐静却让人带话问阿麦怎么样,这个情况很是让粗汉子陆刚摸不到头脑,心道既然这军师这么问,当然是替将军问了啊,可将军自己为什么不问呢?难道是因为拉不下这个脸来?可他因为什么拉不下脸来呢?十有八九就是你阿麦太倔了,从那天想要和黑面动刀子看,你小子就是一个凶狠好斗的角色,少不了倔。

阿麦被陆刚的这番分析搞得很无奈,嘴角有点不由自主地要抽搐,她一向口舌伶俐,可遇见陆刚这号人,她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陆刚充当了一会阿麦娘家人的角色,最后告诉阿麦说他会尽量在营里护着她,不过她自己也要小心些,毕竟她杀了人家一个队正,这结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解开得。至于他陆刚,他会尽量创造机会让阿麦多往中军所在地云绕山上跑几趟,将军见得多了也就会心软了。

阿麦没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她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沉默着从陆刚那里出来后,也没多想,便直接去队正那里领自己伍里的冬衣去了。她寻思陆刚也就是这么说说,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也是这么做得!

徐静看着跟着陆刚一起到云绕山开会的阿麦,眯了眯他的小眼睛,笑问:“哎?阿麦,你什么时候成了陆刚地亲兵了?不做伍长了?”

阿麦脸上有些赧然,又不能说破,不好意思地道:“没有,我没做亲兵,还是伍长。”

徐静表情更加惊奇了,问道:“那你怎么也跟着过来了?”

箭法

陆刚听徐静这样逗阿麦,更是觉得自己安排没错,也不帮阿麦解围,只是嘿嘿笑着看热闹。阿麦正为难该怎么解释,就听前面唤“将军”之声迭起,抬头见商易之身穿戎装外罩大氅,正疾步从外而来,所过之处众将无不连忙行礼。阿麦见状连忙闪到陆刚身后,随着众人行下礼去。

商易之热情地把众人扶起,嘴里寒暄着,走过陆刚身边的时候毫无意外地瞥到了躲在后面的阿麦。他的视线很随意地从阿麦身上扫过,没做丝毫的停留,只低头和陆刚笑谈了两句后便又往前走去。

阿麦很庆幸,陆刚很失望。

陆刚转回身很是同情地看了一眼阿麦,无声胜有声。

阿麦强忍着打冷战的感觉,只是抿了抿唇咧出个微笑来,做“我也很无奈”状。

徐静从旁边过来,拍了拍陆刚的肩膀,说道:“陆校尉,会议就要开始了,赶快进去吧。”

陆刚忙应了一声,跟着徐静往屋里走,走了两步脚下又慢了下来,还是有些不放心阿麦,忍不住又回头看了阿麦一眼,觉得这小子即便是站在人群里还是显得孤零零的,真是可怜。

徐静发觉陆刚没有跟上来,回头看了一眼,笑了,低声说道:“陆校尉,等一会散了会你先别走,将军怕是还有事情交代。”

陆刚闻言精神一振,点了点头,不再琢磨阿麦的事情,凝神进了议事厅。

参会的将领都带了亲兵,所以山上也专门有供他们休息的地方。阿麦只在里面坐了坐便又出来了,寻了个认识的人问了问,一听说那些不当值的亲卫正在后面准备饭食,便和管接待的人打了个招呼,自己独自一个人往后面去寻他们去了。

阿麦正经在商易之的亲卫队里混过些日子,所以和这些亲卫均相熟。众人见她来也是高兴,围着她问了几句下面军营的情况,一伙子人便一边烤肉一边闲扯起来。正闹得热闹,亲卫队队长张生却来了,众人不敢再放肆,便都各自低头做出忙碌的样子,只剩下阿麦手头上没个东西,只好站起身来,讪讪地叫道:“张大哥。”

张生没有应声,只是沉着脸说道:“阿麦,你过来。”说完转身就走。

阿麦扫了一眼众人,忙跟在后面追了上去。两人走到山后无人处,张生停下来看着阿麦训道:“你现在不是将军的亲卫了,怎么还这样往这里扎?你看看跟着诸位大人来的亲兵们?有一个自己跑出来寻找故旧的吗?”

阿麦也知道是自己做事不周,现在被张生训也没什么好反驳的,只是低垂了头小声说道:“张大哥,是阿麦错了。”

张生见她如此模样,也不忍再训,心里又同情阿麦明明是立了功却被罚去步兵营这事,便转了话题问道:“那刀法你可有再练?”

阿麦眼中一亮,忙说道:“练,张大哥教的一直在练,要不我练一遍,张大哥再给我指导一下?”

张生点了点头,看着阿麦把他教的那套刀法练了一边,又点拨了几处,说道:“阿麦,你悟性很高,我也只是把这些套路和你说一下,其中的精巧都在你自己体会了。而且我师父就曾经说过刀法是死的,可刀是活的,万事不能没法,可也不能全照法。你上次用一把大刀能杀那么多鞑子,我想你可能已经有所得了,我没什么好教你的了。”

阿麦动作微顿,停了片刻后郑重地向张生行礼下去,张生急忙托住她,急道:“你这是干吗?”

阿麦不顾张生的阻拦还是拜了下去,平静地说道:“阿麦谢张大哥教导,此恩此情,阿麦终身不忘。”

张生笑了,从地上拉起阿麦,捶了她一拳,笑道:“行了,阿麦,我们兄弟还讲论这个干嘛?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套了?”

阿麦笑了笑,没有说话。

张生又说道:“我也就会这套刀法,别的我也教不了你了。我也知道你小子刚才往那边凑是为了什么,不过邱二的箭法也就是花哨,蒙外行人行,再说他那人心量没那么宽,你就是求他,他也不见得能教你。”

阿麦见被他说破了心思,面上也有些不好意思,脸色红了红诚恳地说道:“不瞒张大哥,我的确是想多学点东西,你不知道下面的情况,你要是没有点真本事,没人能服你,也没人愿意听你的话。我只跟大哥学了些刀法,别的一概不会,箭法也就是在初入营的时候学了那么点,要是射个死物可能还有那么点意思,可一旦是动的就一点准头也没有了。前段日子我领着人在山下警戒,大伙想弄点荤的吃吃,可我连只兔子都射不到,只好追在后面跑。手下的兄弟当面虽没说什么,可背地里却说我跑得比细狗①还快,连兔子都能追着……”

张生本来不想笑,可听到“细狗”两个字,再看到阿麦瘦高的身条时,终于憋不住笑了,扑哧一声便笑出声来。见阿麦面上更窘,忙强忍了笑,伸手安抚地去拍她的肩膀:“没事,没事,大伙也不见得有恶意。不过你小子跑得倒是真快,竟然连兔子都能追着,偏偏你还这么瘦……哈哈哈……难怪……”

张生还是没能憋住,最后还是捂着肚子笑倒在地上。过了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深吸了好几口气对阿麦说道:“我箭法也是半瓶子,你要是真想学好箭法,我给你指个师父,不过就怕你求不来。”

“谁?”阿麦连忙问道。

“将军!”张生说道,“将军的箭法在京都都是挂号的,那是有名的百步穿杨,哪次皇家狩猎不是拔得头筹,那猎场上的英姿不知迷倒了多少名门闺秀呢!”

阿麦的一腔热情顿时被扑了个灭。如果是别人箭法好,阿麦倒是还会琢磨琢磨怎么拜师,可一听是商易之,她这份心思是彻底死了。别说商易之那里不可能教她一个小伍长射箭,就是他肯教,她阿麦也不敢学。

张生也觉得让将军教阿麦射箭没什么可行性,所以也只是当个笑话说说,见阿麦沉默,咂了一下嘴又说道:“等我再给你扫听扫听吧,不行你就去请教一下你们营官陆校尉,他也是靠着本事一步步升上来的,估计是有真材实料的。”

阿麦点了点头,不过情绪还是不高,如果是以前相熟的人倒是好办,可陆刚是她的上司,而且还是隔着好几级的,就算他箭法好,她也没法去时常求教。要是唐绍义在就好了,貌似他箭法也不错,可他却又被商易之派去了西胡草原,连这次会议都没有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

张生突然又想起件事情来,装作无意地扫了扫四周,凑近了阿麦低声说道:“阿麦,前些天我听徐先生向将军提起你来了。”

“哦?什么事情?”阿麦顿时也警觉起来,不知道徐静会和商易之说什么。

张生只是想向阿麦示好才故意给她提前透个气,并没有打算说具体的事情,只是说道:“我也不清楚是什么事,只是偶尔听到了你的名字,你也知道我们亲卫是不能过问军事的。你心里有个数就行,有什么事也好做个准备。”

阿麦心中更是疑惑,见张生这样说也不好再问,只是心里嘀咕那徐静好好地提她干嘛,不知道又要有什么妖蛾子出来。

旁边有士兵巡逻过来,张生和阿麦两人又装作热络地大声聊了几句。张生和巡逻兵打了个招呼,便领着阿麦往回走,说会议要结束了,他们得赶紧回去。

会议结束,商易之便开始宴请诸位将领。虽说他们算是兵败遁入乌拉山脉,可物资供应倒是充足,有酒有肉,一顿饭吃得很是热闹。有些将领喝高了,又冲着商易之表了一会儿决心,然后便扯着多日不见的同僚们侃了起来。男人们喝多了的场面往往很混乱,作为军人的男人们喝多了更是惨不忍睹,有两个将领前一刻还碰着杯子称兄道弟,下一刻就不知哪句话没说对付,这便要捋着袖子要单挑。

商易之人虽然长得不够粗犷,可喝起酒来却是比那些粗汉子一点也不逊色,不但不制止,反而端着酒杯笑呵呵地看着部将们闹成一团。徐静无奈,只得派人把喝多了的将领都拉下去,让他们先好好地睡一觉,睡醒后都滚蛋,该干嘛干嘛去!

看着一屋子的醉汉们,阿麦不禁想起父亲以前说过的话,他说女人是永远也理解不了男人们在酒桌上的友谊的。此时此刻,阿麦更是有深刻的感触,哪怕她自己都已经把自己看做了男人,可还是无法理解这种所谓的“友谊”。

陆刚也没少喝,后来也是被人抬下去的,醒来后见自己睡在一个厢房里,阿麦守在旁边,见他醒了便递过来一条湿毛巾,说道:“大人,您擦把脸吧,其他大人基本上都已经走了,咱们也尽早走吧,夜里山路不好走。”

陆刚应了一声,用毛巾草草地抹了把脸,突然想起徐静说的话来,便停了下来,说道:“不着急,我们先不走,军师那里说将军还有事情要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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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细狗,也称之为细猎狗,尖脸,垂着的两片长耳朵,且身材细瘦挺拔,动作灵敏。“细狗撵兔”是狩猎的一种形式,是用善于奔跑的狗来追逐野兔。

娇娘

阿麦心中忽想起张生说的话,心神不由晃了晃,扶了陆刚起来后便自然而然地伸手过去帮他整理衣服。

陆刚一愣,随后便跟被烫着一般往后躲了下,一下子把阿麦的手给打开了:“又不是什么公子少爷,用不着人伺候,我自己来就行。”陆刚有些不耐地说道,避开阿麦,背过身去整理已经有些散乱的衣襟。

阿麦沉默了下,没说什么,走到桌边给陆刚倒了杯茶端了过来。陆刚赶紧接过来一饮而尽,心里琢磨着自己刚才的反应是不是有些过了,虽然阿麦是个以色侍主的男宠,可怎么说也在战场上杀了二十几个鞑子,算是个爷们儿。而且看他平常行事作风很是凶狠好斗,根本不是个娘们气的人,没准他自己也不愿意以色侍人,谁让他长了这张脸呢!自己刚才那避之不及的样子一定很伤人,想到这,陆刚面上更是有些歉疚,呐呐地解释:“阿麦,我不是……我只是……不习惯……”

他正吭哧着,门外有人传话说将军让他过去。陆刚如同大赦一般,长松了口气,嘴里应着这就往外走,又回头对阿麦说道:“你在这等着吧。”

人刚出了门就听来传话的那个士兵说道:“陆大人,军师说叫大人身边阿麦也一起跟着过去。”

陆刚脚下顿了顿,来不及思量为什么要他和阿麦两个人一起去见将军,只好又回头叫了阿麦一声,两人一起去见商易之。议事厅后的小厅里,商易之和徐静都已经等在那里了。守在门外的张生见陆刚带着阿麦过来,忙替他们打起了门帘,让他们进去。

“将军,徐先生。”陆刚行礼道。

商易之忙上前一步托住了陆刚的胳膊,温和地笑道:“陆校尉不必客气,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拘礼。”

徐静捋着胡子静静笑着,眼光瞥过阿麦时,脸上的笑容更加深了几分。

陆刚不必行礼了并不代表她阿麦也不用行礼了,所以阿麦便郑重地行礼道:“阿麦参见将军、军师。”

“嗯,起来吧。”商易之平淡地说道。

阿麦应声起身,往后退了一步在陆刚身后站定,低头敛目不再言语。

商易之的视线从阿麦身上移开,转回到陆刚身上,又带上了笑意,见他一脸的疑惑,笑道:“今天留陆校尉,是有件重要的事情想和陆校尉商议。”

陆刚顿时一阵激动,忙挺直了脊梁大声说道:“请将军尽管吩咐,陆刚万死不辞。”

“这倒不用,”商易之笑道,“还是让军师和你说吧。”

陆刚忙又把急切的目光投到徐静身上。徐静清了下喉咙,开始讲事情的根由。原来是江北军入山也有些日子了,可豫州城内的北漠军却一直没有消息,看样子是想要进攻泰兴。现在眼看就要到年关,他和商易之商量了想派个人潜回到豫州城内,探听些北漠军的打算,弄些精确些的消息,也可以让江北军早做打算。

“陆校尉,你的西泽山距豫州最近,军中又有从豫州地区招的士兵,找个机灵的人扮作豫州城外的百姓想法混进城去是最可行的办法。”徐静说道,眯着眼睛笑了笑又接着说道:“本来这事也可以让豫州军中的人来做,可将军觉得你是咱们青州军中的人,比那些豫州过来的人更贴心些,再说此事机密,还是让自己人办来放心些。”

陆刚听将军把他当做自己人,心中更是激动,拍着胸膛说道:“请将军和军师放心,这事就包在陆刚身上了。”

商易之嘴角勾了勾,问道:“陆校尉既然这样说,那就是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

一句话就把陆刚给噎住了。他的营中倒是从豫州招了些新兵,可能活到现在也没几个了,又都是在最底层的小兵,他根本就不怎么了解,现在就让他说出个人名来还真是困难。

徐静见状,略有些失望地说道:“如果校尉营中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那也只好从豫州军中找人了。”

“不!不用!”陆刚连忙说道,到了手的露脸机会怎么也不甘心就这么丢了,只好拖延时间,装模作样地回头问阿麦道:“阿麦,你可知道有什么机灵的人选?”

阿麦抬眼看了一眼嘴角含笑的徐静,又看到眉目冷淡的商易之,她稳了稳心神,冷静地回答道:“有!”

“谁?”徐静问道。

“张二蛋,”阿麦回道,又补充道:“是我伍里的一个士兵,就是从豫州入伍的,一口的豫州方言,而且对豫州附近的地形甚是熟悉,绝对不会被问漏了陷。”

商易之盯了阿麦片刻,见她视线毫不躲闪,开口问道:“他可是足够机灵、心智沉稳?凡事都能做到面不改色?”

阿麦摇了摇头:“不能,他年纪尚轻,倔强有余而急智不足,遇见突发情况怕是应付不了。”

商易之冷笑一声说道:“那还让他去干什么?豫州现在的城防被北漠人管得甚严,让他去送死?”

阿麦没有反驳,停顿了下又沉声说道:“可以找个合适的人和他一起去,弥补他的不足。”

“什么人能和他一起去?”商易之又追问。

阿麦直视着商易之凌厉的眼光,下意识地挺了挺脊梁说道:“我!”

陆刚一愣,惊讶地看向阿麦,又看了一眼商易之和徐静,却见那两人面上一个冷淡一个微笑,倒像是只有他才感到惊讶一般,连忙又收回了脸上的惊讶之色。

商易之看了阿麦片刻,问:“你可会豫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