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麦摇头,见商易之嘴角上溢出一丝冷笑,沉声说道:“我可以装作哑巴,所以只要张二蛋一人会豫州话就好。”

商易之沉默下来,注视着阿麦不语。徐静却笑了笑,问阿麦道:“如果你和他一起去,那要扮做什么身份?照你们的年纪只能说是兄弟,可面貌却丝毫不像,北漠人并不傻,又怎会轻易相信?”

话问到此处,就连阿麦也沉默了下来,思量了片刻终于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自有办法,请将军和军师放心。”见商易之和陆刚还是一脸的怀疑,唯有徐静是笑眯眯的模样,她咬了咬牙,狠下心对徐静说道:“先生不用再兜圈子,我明白先生的打算了。不就是想让我扮女人么?我答应就是!只要让我坐在车上或者轿中掩住身形,靠这张脸应该能蒙骗过去。我和张二蛋扮夫妻,我是哑妻,自然不用说话。”阿麦自嘲地笑笑,又说道:“为了大夏,莫说是扮女人,就是要我阿麦的性命都没问题,先生不必如此顾忌,再说我阿麦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被人取笑了,早就习惯了。不就是身女人装束么,没什么大不了,好男儿头顶天脚踏地,坐得直行得正,胸怀可藏山纳海,一身女红妆又算得了什么!”

一段话说得众人都是动容,商易之眼中光芒闪动,注视着阿麦不语。陆刚被她几句话说得热血沸腾,不由得攥紧了拳,目光热烈地看着阿麦。就连徐静也敛了脸上的笑意,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当下陆刚就想下去叫人去连夜回营中接张二蛋过来,被徐静制止了,说此事甚是机密,这样半夜三更地去营里叫人,且不说夜里山路危险,就是营里知道了也会猜测出了什么事情,还是让陆刚先下去休息,明天再回营,然后不露痕迹地把张二蛋给派出来。

陆刚一想也是,忙答应了。见商易之和徐静再无事吩咐,告个辞便退了出来,谁知出来后阿麦竟然也跟着出来了,他不由地瞪了阿麦一眼,低声道:“你跟着出来干嘛?”

见阿麦沉默不语,他忽然想起阿麦刚才说得那几句关于男人不男人的话,觉得这小子虽然长得模样是秀气了些,倒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一会又回想起刚才将军看阿麦的眼神,虽然只是一瞬间,可透露出的那个黏糊劲,像是对这小子似乎也没完全忘情,心里这么想着,陆刚又瞥了一眼阿麦,又觉得阿麦还是娘们气一些。

两种不同得看法在他的脑子里交替闪现,一会就把陆刚的脑子晃得一团乱,干脆使劲地晃晃了脑袋,低声骂了一声娘,心道这小子到底是爷们点还是娘们点又干他陆刚何事!

第二天陆刚按计划回西泽山,阿麦却在云绕山留了下来,徐静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身村妇的衣裙,又从山下寻了个喜婆子来给阿麦修面。

那婆子仔细地看了看阿麦的五官,笑道:“哎呦,这小军爷倒是真俊,这肉皮比寻常女子还要细嫩些。只是眉毛太过浓了些,得好好修一修,现在时兴的可是远山眉,这样浓可不行。”

阿麦强忍着让婆子的手指在她面上划过,不耐地说道:“那就全剃了画上去好了。”

“那可不行!”婆子说,掩着嘴笑道:“那一看就是假的,得用拔得。”说着就把阿麦得头顶上的发髻放了下来,在阿麦脸边比了比,赞道:“嗬!别怨我老婆子多嘴,您这相貌还真是好,老婆子给人娶了那么多的新媳妇,还没见过比您更出挑的。”

阿麦脸色拉了下来,有种想掐死这个婆子的冲动,婆子却丝毫不察,犹自说着:“……只是鼻梁也有些高,不够温婉,这可没法遮掩,”她不由得咂了下嘴,有些惋惜,一边念叨着一边又用小夹子给阿麦一根根地拔眉毛,把眉形修细修淡,然后又把眉梢挑高斜飞入鬓。

阿麦咧着嘴忍着痛让她修眉,这种痛虽然比不上刀剑伤,可眼皮却是一扎一扎的疼,眼圈不由自主地就红了。

徐静挑了门帘从外面进来,笑问:“王婆子,怎么样?他可还能扮成个小妇人?”

“那是,您也不看看是谁动手,您就瞧好吧。”王婆子笑道,用手指挑了点胭脂飞快地在阿麦唇上点了点,然后抬起阿麦的脸转向门口,得意地问:“军爷您看看,怎么样?只把这剑眉一修,稍微再涂点脂粉,俊后生就变美娇娘了。”

阿麦眼里的泪还没下去,头发散乱在脸边,就这么泪汪汪地看向门口,却见徐静还替后面的人挑着门帘,商易之正从外面跨进来,两人一见阿麦的模样不禁一愣,动作均是一顿。

人心

商易之目光猛然间亮了亮,随即便从阿麦脸上闪开,神态自若地迈进屋里。徐静也放下了手中的门帘,走进阿麦身边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阿麦的脸,笑道:“行!怕是有点太漂亮了,不太像村妇了。”又转身打发婆子说道:“你先下去领钱吧,等明天再教给她梳个头,就没你什么事了。”

婆子忙应了一声千恩万谢地下去了,等她出了门,阿麦忙问道:“就这么放她走么?别从她嘴里走漏了消息!”

徐静笑道:“放心,这些我自有安排。”他捋着胡子满意地打量了一下阿麦,转头笑着问商易之:“将军,你觉得如何?”

商易之嘴角含笑,目光仔细地在阿麦脸上巡过。阿麦被他看的有些心虚,几次都想低下头去躲开他的视线,只是强自镇定着迎接着他的目光。

商易之突然敛了脸上的笑意,冷声说道:“胆子太大,你见过几个小妇人在陌生男子的注视中还能这样镇定的?目光也太过锐利,不像是村中的妇人。”

阿麦闻言一愣,想了片刻后,垂了眼帘低声说道:“我明白了,将军。你看这样呢?”说者便微侧了头抬眼含羞带怯地瞟了商易之一眼,眼光又赶紧避开了,红着脸低下了头。

虽明知道她是在做戏,可商易之还是被她这一眼看得心脏猛跳了一下。他不语,微皱着眉琢磨着些什么,却听徐静哈哈笑了起来:“真有你的,阿麦,这一眼还真能勾魂摄魄了。不过这样也不行,你可别把那守城门得北漠鞑子勾得跟着你走,到时候咱们可是什么都干不了了。”

阿麦淡淡笑了下,沉声说道:“我知道了,先生,等会我在自己琢磨一下,到时候一定不会让鞑子看出马脚。”

徐静笑着点了点头,对阿麦说道:“阿麦,你必须把所有的事情都考虑周详,绝对不能有丝毫的破绽,因为此次去豫州,并不是昨天说得那样只是去城中探听消息。”

阿麦一怔,随即便已隐约猜到了些他们的目的,不过却仍做不知,静静地等着徐静下面的话。

徐静和商易之换了一下眼神,正色对阿麦说道:“我下面要说得话十分重要,你必须记在心里,任何一个人也不能告诉,就算是掩护你进城的张二蛋也不能知道,你可记住了。”

“阿麦记住了。”阿麦沉声说道。

“那好,这次你进豫州城是要去想法和石达春石将军取得联系!”徐静低声说道。

“石将军?”阿麦即便已隐约猜到了些,可等这话从徐静嘴里说出来还是不禁有些吃惊。

徐静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石将军投敌是我方提前定好的计策,是我们埋入北漠军中的一枚钉子。北漠占据豫州之后,我们也曾派出探子试图联系上石将军,可北漠对石将军戒心很重,把他身边的人全都换了,更是多次派人试探石将军,石将军怕暴露了身份,所以一直没有和我们取得联系,这次想让你去,就是因为石将军认得你,可以取信于他。”

“阿麦明白了。”阿麦说道。

商易之目光凌厉地看了阿麦一眼,又说道:“石将军的身份是军中的绝密,现在除了先生和我就你一人知道,你此去豫州凶险难测,万一被北漠人识穿了身份,你——”

“阿麦死也不会泄露这个秘密,”阿麦接道,目光坚定地看着商易之一字一句地说道:“请将军放心,如果阿麦被北漠人抓住了,那么这世上知道这个秘密就只会有将军和先生两人。”

商易之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打量阿麦,说道:“那就好。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等你回来了我给你庆功,”他停了下,又低声问道:“你可还有什么要求?”

阿麦心思转了转,大大方方地说道:“如果阿麦能不辱将军使命,活着回来的话,还请将军升我的官吧。”

商易之和徐静都怔了怔,商易之突然哈哈大笑了两声,盯着阿麦的眼睛说道:“这个没有问题,等你回来我立刻向朝廷奏请升你为校尉!”

阿麦也咧着嘴笑了笑,说道:“校尉就不用了,将军找机会升我队正做做就好,升太快了惹人疑心。”

商易之爽快地答应:“那就这么说定了!”

“好!”阿麦答道。

商易之笑了笑,让徐静留下再和阿麦仔细交待一下入城后的细节问题,他自己却转身挑了门帘出去了。一出屋门空气霎时清新冷冽起来,商易之深吸了几口气,把心中那股莫名的骚动冲开了去,回首又望了眼窗口,这才利落地转身离开。

张生正在院门口守着,见商易之大步从院中出来,想跟上去,却被商易之摆摆手制止了,“你从这里守着吧,别让闲杂人去打扰徐先生,我一个人在山里转转,走不远。”商易之说道,往前走了两步后又转了回来,站在张生面前盯着他看,直把张生看得心里发毛,他这才说道:“张生,学女人抛个媚眼看看。”

张生先是一愣,随即便窘得面色通红,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家主将,急得眼睛都要红了。

商易之笑了,凑近了张生说道:“没事,我就是看看,快点。”

“我我……不会。”张生结结巴巴地说道,眼瞅着就要哭了。

商易之指点道:“挺简单,你先低头,然后再慢慢抬头用眼角瞟我一眼,然后再快速地低头。”

张生只得按照自家将军的吩咐照做,可那脖子硬的跟木头似的,看着平时一挺机灵俊俏的小伙,这个动作做出来就成了死不瞑目的僵尸一般……

商易之被恶心得打了个冷战,赶紧挥手:“算了,算了,别学了,还不够瘆人的呢。”

张生这个委屈啊,看着商易之的背影渐远,心道我一大老爷们学这个,能不瘆人么?

屋内,徐静又详细地给阿麦分析了一下豫州城内的情况,都交代完毕后,徐静没走,起身在屋里踱了两圈,停下来转回身又上下打量了下阿麦,语气阴沉地问道:“阿麦,你可知这次去豫州最凶险的是什么?”

阿麦想了想,问道:“是我的身份,我毕竟在那里待过,万一被人认出就是大麻烦。”

徐静缓缓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是人心。”

“人心?”阿麦下意识地问道。

“不错,就是人心。”徐静轻轻地捋着胡子,目光精亮地看着阿麦说道:“石达春投敌必然会遭大夏千万百姓唾骂,再加上就连朝中现在也不知实情,必然会对石达春严厉责骂,这些一旦到了文人墨客的笔下,那措辞就会更加不堪了。面对这些,石达春必然会颇多委屈,他若能忍辱负重还好,如若不能,你可知会是什么情况?”

“一边是辱骂指责,一边是荣华富贵,定力稍差就会失了气节。再加上现在我国在江北势弱,观朝中现在行径,只闻雷声不见雨露,怕世人也多认为我国将弃江北于不顾了。如果真是这样,那替石达春正名的机会则少之又少了,与其背负千古骂名还不如干脆实心投敌,反而有机会成为北漠建功立业的功臣。”

徐静听阿麦分析得头头是道,眼中露出赞赏之色,点头道:“最为关键的一点是,他的投敌只起于我的一封书信,并不是朝中的密旨,一旦他对我和将军失去信心,那必然会自暴自弃。”

阿麦十分惊愕:“一封书信?”

“不错!”徐静说道,“在兵出豫州前我就预料到了北漠周志忍会挥军北上,一旦我们被围困在豫州城内,那等着我们的只有死路一条。当时我若想引兵入乌兰山,不但豫州军绝对不会同意,怕是将军的青州军也难说服,所以我就计出豫州,让大家不得不来这乌兰山。”

阿麦显然是被他这个大胆的谋划惊呆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徐静,问道:“你最初把将军也蒙在鼓里了?”

徐静脸上是少有的阴狠严肃,说道:“不错,出豫州时我并没有告诉将军实情,只是冒充他的名义给石达春留了封密信,上面把我对战局的分析以及预测一一告诉了他,并请求他一旦周志忍围城,能牺牲小我成全大我,舍小义而就大义!”

“难怪豫州城内会适时地升起纸鸢,难怪我们骑兵会埋伏在乌兰山外,难怪我们仓促入乌兰山而物质充足……”阿麦不禁喃喃道,心中所有的疑问终于都有了答案,“可是,将军是什么时候知道实情的?”

“野狼沟回来的途中。”徐静答道。

阿麦心中不禁替徐静有些担忧,问道:“先生,您这样私下安排,把将军和所有的人都蒙在鼓里,难道不怕将军怪罪么?”

徐静淡淡地笑了笑,说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看将军是个有气量的人,能够理解我的做法的,而且从目前看他并没怪我。”

阿麦心中暗自摇头,不管是多么有气量的人都不会希望自己被部下蒙在鼓里利用,商易之虽然是也有野心的家伙,但是恐怕心里也会留下芥蒂,就算现在不显现出什么,只能说明他城府太深,以后一旦他得势,怕徐静会因此受累。

可这些话是不能和徐静说的,说了他未必见得听。阿麦暗自叹息,沉默不语。

“阿麦,”徐静又说道,“我把这些都告诉你,是没有把你当外人,是见你是个可塑之才,你此次去豫州,必须要机智善变,得到些北漠人的确切计划,我江北军就要借此立威,只有打了胜仗,我们江北军才能在乌兰山中立住脚,我们两个在江北军中也才能站稳脚跟,你可明白了?”

阿麦沉重地点了点头。

徐静又说道:“你自己好好休息一下,等那个张二蛋来了再好好教教他,别让他给你露了马脚,不过记住,他只是为了掩护你进城,这样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阿麦说道:“阿麦明白了。”

徐静笑了笑,没再多说,负着手出去了。只留下阿麦一个人在屋里慢慢消化他所说的消息。

入城

是年冬,麦帅奉命潜入豫州。行前,成祖问之:“惧否?”麦帅笑曰:“自可顶天立地、藏山纳海,岂惧区区几胡虏乎!”成祖大赞,称其真性英雄也。时,张士强与同行,当年少,姣好柔弱如女子。军师徐静狡狯,令其易妇人装,诈作帅之妻室,以掩麦帅。

―――――――――《夏史·麦帅列传》

江北天寒,一入冬便多风雪,尤其是入了腊月更甚。十九那天晌午天上开始刮雪粒子,到夜里便转成了飘飘扬扬的鹅毛大雪,直直撒了将近两天,二十一这天,天空才突然间放晴,太阳从云层后露出来,把万道阳光一把撒到被大雪覆盖的江中平原上,映得四野里一片耀眼的白,刺得人眼睛生疼。

豫州城外的大道上,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凑堆走着,脚下的雪有些厚,一脚踩下去已能没了脚踝,让人走起来颇觉吃力。这些人大都是豫州附近的百姓,年关将近,或是去城里卖些木柴换些茶盐,或是去城里采办些过年的货品。

不久前,豫州城守石达春不战而降,豫州落入北漠之手,城内外的百姓着实恐慌了一阵,可没料到的是北漠军这次军纪严明,对普通百姓几乎秋毫不犯。

汉堡城破时的哭喊声早已经消亡在了乌兰山脉的崇山峻岭间,而靖阳死去的三十万南夏边军又离豫州百姓太远,所以这些一辈子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野农夫们对战争并没有太清晰的概念,国与国之间的争斗落入他们眼里不过是城门上站岗的士兵换了身装束,还远不如来年的年景更重要一些。

于是,在经历了最初的恐慌和怀疑之后,孱弱的豫州百姓竟然就这样带着一点点侥幸的心理渐渐安定了下来,继续顺着自己原来的轨道过了下去。反倒是那些平日里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无用书生们站了出来,一边痛骂着叛国贼石达春,一边用并不强壮的胸膛英勇而无畏地挺向了北漠人手中明晃晃的刀枪。

站着的人一个个倒了下去,只剩下那些弯腰求生的人瑟缩在一侧,用恐惧而庆幸的眼光看着异族的刀枪饮饱自己同胞的鲜血。

在这里,我们不知道是该痛心疾首地怒骂豫州百姓的麻木不仁,还是嗟叹自古文人多傲骨,又或是该伸出拇指夸赞北漠元帅陈起手段的高明。

豫州城西一处林子边上,一个农夫打扮的少年从林子里快步走了出来,跳上一辆等在路边的平板骡车,对车上的年轻妇人低声说道:“都藏好了。”

那妇人轻轻地“嗯”了一声,并没说话,明亮的眼睛机警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还好,附近并没有行人路过。

那少年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伍——”

“叫娘子!”妇人纠正道,嗓音有些低哑,与其年轻姣好明亮的面容很是不符。

少年面上红了红,不自然地瞟了妇人一眼。妇人笑了下,又说道:“实在别扭就叫大姐吧,反正一看我也比你大。”

“大——姐,”少年的舌头还是有些打绊,神情极其不自然地问道:“为什么连匕首也要埋起来?万一遇到事情怎么办?”

年轻妇人遥遥地望了一眼远处的豫州城,面色平淡地说道:“如果遇到事情,手里有把匕首就管用了么?”她的嘴角突然弯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好看的弧形,转过头来看向旁边的少年,玩笑道:“二蛋,你这可是要带着新婚妻子进城买年货的,好好的带着凶器干什么?”

张二蛋被“新婚妻子”几个字窘地面色通红,不自觉的偷眼去看身边的伍长阿麦。一身简陋的村妇衣裙,浓厚的黑发上抹了刨花水,用银钗整齐地挽着,鬓角整齐,柔化了的眉眼下是冻得通红的脸蛋,像是擦了过浓的胭脂,透露出乡下妇人难以遮掩的土气。更让他不敢多看却又控制不住总去偷瞄的是阿麦的胸口竟然也跟着起了变化,棉衣虽厚,却仍遮掩不住那里的曲线。

很动人,也让张二蛋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觉察到张二蛋的目光,阿麦不急不缓地伸手入怀,摸索了一会,从里面掏出两个雪白的馒头,在张二蛋面前晃了一下,又重新塞入了怀里,还用手整理了一下两边的高度。

张二蛋恍然大悟,瞪大了嘴震地说不出话来,傻傻地看着阿麦。

阿麦挑了挑嘴角,笑道:“傻小子,合上嘴吧,这还是我从商将军饭桌上顺下来的呢,人家将军定力可比你强多了,神色不但一点没变,还夸我聪明,说是一举两得,饿的时候还可以当干粮吃。”

张二蛋更是傻眼,憋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豫州城已经不远,阿麦收了脸上的笑容,深吸了几口气,转头对张二蛋说道:“就要到了,你可准备好了?”

张二蛋连忙用力点头,面容严肃地看了远处一眼,答道:“嗯。”

话音刚落,脑袋上就被阿麦扇了一巴掌,他不解地看阿麦,见她笑嘻嘻地说道:“屁!准备什么?我们现在就是要进城的普通夫妻,有什么好准备的?”

张二蛋愣了愣,随即便明白了阿麦的意思,有些不悦地说道:“大姐,你不要在外面打俺,俺好歹也是你男人,回头让俺娘知道了又要骂你不可。”

阿麦脸上立刻挂上了惶恐的神色,讨好地往前凑了凑,替张二蛋抚了抚脑袋,轻声慢语地央求道:“二蛋莫去和婆婆说,等奴家回去给你烙饼吃。”

明知道是演戏,张二蛋面色还是红了下,憨厚地笑了笑,然后就听见阿麦低声说道:“快到了,我就不说话了,你别紧张,要想骗人就得先把自己骗了不可,我就是你的媳妇韩氏,我们腊月初九成的亲,家境略有富余,快过年了,你经不住我缠磨,所以带着我来豫州城买些年货。”

张二蛋点了点头,熟练地甩了下鞭子,骡车便轻快地往前驶了过去。

豫州城落入北漠之手后,城防便都换成了北漠士兵,石达春手中的兵力只是主要负责城内的治安。天亮的时候城门就开了,现在日头已经半高,城门外还是陆陆续续地有些南夏百姓在等着进城。城门处的北漠士兵衣装整齐、军纪严明,如果不是细看他们的装扮,几乎就会让人误以为他们本来就是守卫这个城市的士兵。

进城的时候很顺利,北漠士兵只是照例询问了张二蛋几句,见他回答的并没纰漏,口音又是豫州本地的,便没再多问,挥了挥手放他们的骡车进城。整个过程中阿麦一直没敢抬头,只做一副胆小怯懦的妇人样子,静静地坐在骡车上听张二蛋用略带惧怕的音调老实地回答北漠人的问话。

进的城来,阿麦和张二蛋均不觉长舒了口气,张二蛋看了阿麦一眼,自然地询问道:“大姐,咱们先找个客栈把车存下,然后再领着你买些胭脂水粉吧,好容易来一次。”

阿麦点了点头,张二蛋牵着骡车沿着大街向城中走,虽然已近新年,可街上的摊铺和行人并不多,远没有往年的热闹,阿麦暗自思讨,看来不管陈起手段如何高明,战争还是给这个富足的城市蒙上了一层阴影。

往前走了没多远,前面传来阵阵马蹄声,十几个北漠骑兵簇拥着两个年轻战将从街角那边转过来。街上的路人纷纷向街道两边避去,张二蛋不等阿麦吩咐便也引着骡车避到街边,不露痕迹地用身体挡了车上的阿麦,跟着人群一起低头等着北漠骑兵过去。

骑兵中为首的两个北漠战将年纪都甚轻,其中一个不过才十七八的光景,正侧着头眉飞色舞地和旁边那个面容清冷的青年将军低声说着些什么,说到兴起处更是抽出腰间的长刀临空虚劈了一下,然后又转头兴冲冲地问道:“常大哥,你说是不是?”

声音并不大,传入阿麦耳中却不亚于惊雷,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个被称作“常大哥”的人恐怕就是北漠军中的杀将常钰青了!她几乎有点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想抬头去看看那个杀了十五万边军的杀人狂魔到底是什么模样。不过她还是忍住了,只是把头更低地埋了下去,下巴几乎触及衣领。

阿麦并没有猜错,马上的正是北漠杀将常钰青,旁边的那个少年也不是别人,是周志忍的外甥,人称小霸王的北漠校尉崔衍。这两人在北漠上京便极相熟,常钰青长了崔衍几岁,更是崔衍从小到大崇拜的对象。这次两人在豫州相遇,崔衍少不得过来纠缠常钰青,非央求他把自己调到他的帐下,省的在舅舅那里整天挨训。

从常钰青那里出来,崔衍的嘴就一直没怎么消停过,常钰青话不多,只是静静地听着,像是在思虑着什么问题,并没对崔衍的话太入耳。

崔衍比划了下自己的刀法,见常钰青并不怎么热情,自己觉得也有些无趣,便收了刀百无聊赖地扫量街边的南夏人。然后突然像是发现了些什么,用刀背偷偷地拍了下常钰青的大腿,低声道:“常大哥,你看看两边这些南蛮子的熊样,连看都不敢看咱们一眼。”

常钰青闻言,嘴角不屑地挑了挑,没有说话。

又听崔衍说道:“元帅那里还要让我们把南蛮子看做自己的子民,可你看看他们这样,先不说男人没胆,就这娘们都跟咱们上京的女人没法比,一个个都不敢正眼看人,那像咱们上京女人一样敢爱敢恨啊!”

常钰青笑了笑,缓缓扫视了一下街边臣服的南夏百姓,视线不经意地滑过紧贴街边的那辆骡车时却不由得顿了一下,车上坐了个年轻女人,一身乡下人打扮并无特殊之处,头也是低着的,却不知为何让他觉得有些别扭。

女子

这世上,总有一种人,不论他的头有多低、腰有多弯,他的脊背都是挺直的,像是每一块骨头每一块肌肉都在绷紧着,保持在一个最佳的姿势,随时准备着站起。这样的人,似乎天生就比别人少了某些东西,比如说——奴性。

很凑巧的是,常钰青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出身,他的能力,还有他那辉煌的战绩都让他有资本挺直了脊背。让他哪怕在殿中面圣时,都不曾塌下过自己的脊梁。

所以,当在另外一个人身上,特别还是在一个南夏妇人身上发现这种感觉时,常钰青难免觉得怪异了。没错,这妇人的头是低着的,可是却丝毫没有畏缩的感觉,双手稳稳地撑了车版,像是在随时准备着借力跃起……

常钰青不由得眯了眯眼。

崔衍见常钰青的视线在街边某处停顿,忍不住也看了过去,见是一个很土气的乡下妇人,不禁有些奇怪地问道:“大哥,怎么了?”

常钰青没有回答崔衍的问话,只是注视着骡车上的那个女人,就在要和她相错而过时,突然从箭囊中抽出支箭来,也不搭弓,只是用掷暗器的手法向着那女人甩了过去。

这一切都太过突然,崔衍来不及问为什么,张二蛋来不及用身体去当人肉盾牌,众人甚至都来不及惊呼……箭就已经到了阿麦身前。

阿麦本能地抬头,避与不避的念头在脑中火花般闪过,只在一瞬间便做出了选择,惊恐地把身体微侧着往下蜷缩,用肩膀生生受了这一箭。

还好,也许是距离太近,箭的力道还来不及起势,并没能把她的肩膀钉穿,阿麦有些庆幸地想,只是受这样的疼痛却不能出声着实是个折磨。不过这个时候,作为乡下女人的她应该是晕过去了吧。可是伤口实在太疼,她真没法保证自己有定力能晕得像,所以也只能先清醒着了。

张二蛋大叫着扑到阿麦身边,刚要张口,腿上被阿麦使劲地掐了一把,他把冲到嘴边的“伍长”两个字又咽了下去,换作了“大姐”喊了出来。

阿麦脸色苍白,又惊又惧地看了常钰青他们一眼,连忙把头埋入张二蛋的怀里瑟瑟发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在他胸前说道:“稳住!”

崔衍看的有些愣了,不明白常钰青为什么会突然向一个女人发难。常钰青嘴角勾了勾,露出些许讥讽的微笑,他的直觉还真没错,这女人果然有问题。刚才那不露痕迹的躲闪也许能骗过其他人的眼睛,却骗不过他常钰青。

他掷的这支箭本身就是个圈套,如果是普通的妇人,那箭只会穿过她的腋窝,根本伤不了她。可是她反应太迅速了,这还不是错,错的是照她这样的反应速度,是完全可以避过这支箭的。可惜,她却用肩膀硬受了这一箭。

“拿下!”常钰青冷声吩咐道。

张二蛋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要反抗,却被阿麦紧紧抓住了衣襟。阿麦隐隐摇了摇头,用手型做了个暗号,示意张二蛋不要暴露身份。

几个北漠骑兵上前就要捆缚阿麦二人,张二蛋一边挣扎一边哭喊道:“我们怎么了?凭什么抓我们,你们放开我娘子!你们放开她!”

阿麦泪流满面地往后缩着身体,见张二蛋被北漠兵给摁住了,又滚爬到常钰青马前,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张大的嘴里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哎呀,大哥,这女人还是个哑巴!”崔衍叫道,见阿麦哭着叩头的样子也有些不忍,“好好地抓他们干嘛,放了行了!”